第27章 纵成白骨,我也要找到你
恩师:音问久疏,垂念已深。山中一别匆匆,不知恩师身体安否?自学生入宫已两月有余,诸事纷繁,夙兴夜寐。前有国宴排演,协调人事,斟酌曲谱,思虑甚然,方知所谓能力大则责任大,不比在苏州乐坊时洒脱自在。后有随王伴驾参与清音会,闻不同风格之琴音,中有一人堪与学生相较,便感叹民间亦有高手。细想此言不对,归根究底,吾等都来自民间,只是勤加修炼,亦有机缘在此,方成官家之人。如此更当广而习之,终生自勉,莫负初心。宫中亦有知音,学生常与之夜半相和,虽未谋面,然琴音交心,惺惺相惜,盼有相见之时。然学生前日方知,吾友易安,已被诛于半年前之演出事故,王令难违,人命如草芥,思来令人心寒。学生惶然,亦痛心疾首,每每思及吾两人曾经同塌而眠、音声相和之时,情难自抑,失声痛哭,又怕惹人侧目,只能缄默不言,强作镇定。恩师知晓,学生入宫乃奉旨行事,唯求自保,亦不惧困难险境,唯怕似这般轻飘飘做了刀下亡魂。今知音已故,望此后之路,一时竟不知何去何从……但盼恩师良言,切切。筠儿拜上陆清筠写罢,将信装进信封,又写上“恩师钧启”四字,方才撂在了桌角。痛意上涌,她的脑袋有些发昏。昨日去司音坊走了一遭,回来时便觉得被冷风吹着,身子不大舒服,今日早起果然便发觉着了风寒。“咳咳……”“小姐,该吃药了。”阿妙端来一碗黑乎乎的汤药,闻着有些熏人。“嗯。”陆清筠只是稍稍皱眉,便将整碗药灌了下去。“小姐忙了一天,还是早些歇下吧。”“怎么这么热?”陆清筠低头,却发现地上摆着两只炭盆。“哦,是今日内务监送来的,说小姐来自南方,怕是不大习惯北方这寒冬时节,便多送来了一个炭盆和一堆炭火。小姐多烤烤火,发些汗,风寒很快就会好啦!”“好。”陆清筠勉强地笑了笑,随即又继续捧着药碗开始发呆。阿妙看着她的样子叹了口气,挣扎了片刻,上前轻轻抽走她手中的碗后便退下了。她的目光有些游离,扫过桌案时,忽然便定在了那瓶金疮药上。那是当日在司音坊洛凌洲发觉她手上有伤后,命总教习叫来太医医治时留下的。张太医告诉她,这是洛凌洲特意命他用于治疗的,除此之外,他还给陆清筠留下了一大堆药材和药膳的方子,说是用作补身,还将药膳制作的方法教了阿妙,倒令她有些不知所措。如今,手伤已好,心上却添了新伤,那是任何药材都无法治愈的。再看这些药材,陆清筠徒自冷笑了一声,心中只觉得可笑。事已至此,如今倒是有件事她务必要做。她定了定神,起身披衣出门而去。月黑风高,寒夜漫漫。方过戌时,宫道上便已少有人走动,只剩下值夜的宫人和巡逻的禁军。陆清筠顶着寒风一路疾行,来到了刑场。值守的卫士难耐严寒,正坐在门房中烤着火,见有人到来后有些惊讶地站了起来。“您是?”见陆清筠穿着宫装,气质不凡,他倒不敢怠慢,只是神色有些局促。方一进门,陆清筠就闻到了淡淡的酒味,心中了然他为何慌乱,便微微一笑,拿出司音坊的腰牌道:“奉命而来,有事相询,你无需惊慌。”“哦……您说。”卫士明显松弛了下来。“半年前,有一批教习和乐伶在此处被处决,你可还记得?”“哦,记得,那日正是小人值守。”“当时的情况是怎样?”“当时……是王身旁的林成将军带着一队禁军将她们押过来的,还有一具尸体,说是在押解过程中挣扎时不小心撞剑而亡的。”“你可否记得有一名女子,是司音坊的教习,身形与我差不多,眼睛大而有神,气质出众?”陆清筠这才发觉,她根本无法说出沈易安进宫后的着装和发饰,准确来说,除了信中沈易安提及的,她对其他情况几乎一无所知。“都……都差不多吧,没什么特别的印象。”嗯,也是意料之中。“她们被诛杀后,尸体运往何处了?”“林成将军命我们丢到了乱葬岗。”“她们……连草席都未盖上吗?”“听说是摄政王盛怒之下下的令,谁敢可怜她们啊。”呵,洛凌洲,当真名不虚传地心狠手辣。陆清筠强压下情绪后又道:“乱葬岗离此处不远?”“是,刑场便是这皇宫的最东侧,有一小门直通宫外,专门用来运送处决宫人的尸体的。从这里出去,向西十余里便是乱葬岗。”“你这便引我前去。”“啊?”那卫士脸色变了变,“大人,您这大半夜的要去乱葬岗,这……这不好吧?”“正是有要事查明,否则我又怎会夤夜来此?我一女子尚且不惧,何况你一个大男人?”“这、这……”“放心,你只在远处替我掌灯即可。”“好……吧。”卫士点了一盏宫灯,陆清筠也顺手拿了一支火折,两人从小门出宫而去。夜幕低垂,路上只有点点星光。陆清筠神色坚定,像是毅然出征的将士。易安,纵使你已成白骨,我也要找到你的尸骨,带你回家。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