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太医，陆姐姐怎么还不醒啊？”

“小林将军稍安勿躁，陆教习的高热已退，性命已无大碍，微臣方才又施了针为陆教习调理气血，片刻后便会转醒。”

“那就好……”

“补药还在炖着，微臣便先回太医院配药了，阿妙姑娘晚些时候记得来取。”

“奴婢知道了，多谢张太医。”阿妙抹着眼泪欠了欠身。

“张太医慢走。”

屋中又只剩下三人，阿妙缓缓坐在床尾，看着陆清筠苍白的脸颊，心中酸涩翻涌。

“小姐本就风寒未愈，还跑到那种地方，如今……”她掩面呜咽起来。

“你不是一直贴身照顾陆姐姐吗？怎么她带病跑出去你都不拦一下？”

“我转身去洗个碗的功夫，小姐人就不见了……”

“出门找啊。”

“大晚上的，人生地不熟，怎么找？再说小姐从前从未这样，我只是以为她去司音坊或徐教习那里了，怪我吗？”

“哎哎，你别哭，别哭！不是怪你……我的意思是说，你可以同禁军说明情况，让巡逻的禁军去找。”

“我又不认识禁军中人，他们会管这种事吗？再说，他们一个个杀气腾腾的，把我砍了怎么办？”

“哈？你这是什么话？禁军怎么会乱杀人？”

“好在小姐回来了，否则我真的……”

“喂喂，你别哭啊！啊，真是，怎么这么爱哭……陆姐姐一会醒来看见你哭该担心了！”

“嗯……”阿妙抹了抹眼泪，稍稍收敛了下情绪。

“你、你这样，以后再遇见这种情况，你就去找我，有我在陆姐姐不会有事的。”

“你在说什么？还有以后？你就不能盼着小姐好吗？”

“嘿，你这个人……”

陆清筠的眼皮动了动，模糊的视线中出现了一丝光亮。四肢酸沉沉的，动不了一点，好像灵魂飘浮在身体上空。

耳边嗡嗡作响，似乎是有人在说话，但听不清在说什么。

她缓了一会，待眼睛能看清帐幔顶时，思绪才逐渐清明起来。

“唔……”

“哎，小姐醒了！”

说话声停下了，有两人围了过来，是阿妙和林炎。

“我……活着？”陆清筠哑着嗓子道。

“当然，好好地活着呢。”阿妙红着眼道。

陆清筠咽了咽口水，嗓子却干到连口水也无。林炎连忙端来一盏茶，让阿妙给陆清筠喂了几口。

她环顾四周打量了一下，还好，是自己的住处。

缓了片刻，陆清筠又道：“林将军怎地在此？”

此言一出，她才觉得自己像问了句废话。

“是你救了我？”

“嗯……对。”林炎的目光有些闪烁，“我……出宫办事回来，刚巧路过那边，看见有卫士呼救，没想到是陆姐姐遇险，便把你救下了。”

“那卫士没事吧？让他大半夜陪着我去乱葬岗，实在有些不好意思。”

“他才没事呢。”林炎撅了噘嘴，“一个大男人，怕到连林子都不敢进，让陆姐姐去孤身犯险，不给他一闷锤就不错了。”

“你叫我什么？”陆清筠后知后觉道。

“陆姐姐啊。”

“我何时成了你姐姐？”陆清筠觉得有些好笑，“连年龄都未报上，就不怕把我叫大了？”

“我十九啊……我不管，我救了你，从今后你就是我姐姐了。”

这是何道理？抛开救命之恩不提，还白捡了个武艺高强的弟弟？

“傲娇怪。”阿妙不满地嘟哝道。

“你说什么？”林炎瞪了眼。

“说你好，你救了我家小姐，还得谢谢你呢！”

“哎，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说是吧，陆姐姐？”林炎的眸子亮亮的，满怀期待地看着她。

陆清筠笑了笑，无奈道：“是……”

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这语气充满了宠溺。

“不过小姐，你这次可把奴婢吓坏了，多亏了林将军……哎。”阿妙叹气道。

“易安的尸骨还在那里，我要带她回家。”陆清筠干裂的嘴唇一张一合，目光却很坚定。

“陆姐姐，沈教习的事我都听说了，你……别太难过。”林炎看着她满眼心疼。

“可是……那些尸骨都冻在土中，我连哪一个是她都分不清。”思及此处，陆清筠的眼眶又红了。

“已经半年了，自然……分辨不出了。”

“还不是他做的好事！”陆清筠压抑着恨意，“杀人如麻，这一生怕是不得安宁了！”

“陆姐姐，我理解……只是你有没有想过，事情可能不是你想的那样……”林炎的目光有些复杂。

“不是我想，是我听到的、看到的血淋淋的事实，我最好的朋友、知音，因为一点过失被他杀了，尸体连草席都没裹，丢到了乱葬岗！”

“王……是有苦衷的。”

“你是想说杀鸡儆猴，不杀人不足以立规矩，根除司音坊的懒惰粗心之风吗？”

“……”

“立规矩本无错，但不必以无辜的性命为牺牲品。他杀了我的朋友，这一点永远都改变不了！”

“陆姐姐，这件事其实……”

“好了林炎，不要再说了，你既然把我当作姐姐，这件事就不必再为他说话。”陆清筠红着眼激动道。

林炎张了张口，终是压下那呼之欲出的话，转而道：“那……陆姐姐，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陆清筠抽了抽鼻子，略微镇定了些才道：“我不知道……我倒宁愿犯个错，被称能力不足，再调回苏州乐坊去。”

“小姐，这万万不可，若真被贬回去，才是真的顺了那起子看笑话的人的意，只怕到时人人都要来踩上一脚。”

“阿妙姑娘所言极是，陆姐姐千万不可有此想法。”林炎担忧道。

“且走一步看一步吧。”陆清筠心累地闭上了眼，“阿妙，明日记得把给恩师写的书信寄出去。”

“奴婢记下了。”

屋内一时归于沉寂。

良久，有琴音自窗外传来，清润通透，宁静悠远，似是在安抚陆清筠那颗不知所措的心。

隔着窗纸，她向琴音传来的方向望去，仿佛在望着风波亭中那素未谋面之人。

泪无声滚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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