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冬至，严寒难耐。

一大早天刚蒙蒙亮时，陆清筠便和徐曼容去了司音坊。

侧殿内灯火通明，人来人往。木司监正穿梭于众人之间，时而停下检查琴弦，时而同正在上妆的乐伶们嘱咐几句，见陆清筠两人进来，便隔着人群向她们微微点头示意了一下。

陆清筠两人亦回以微笑。

每到年下，宫中最忙的莫过于内务监和司音坊，节日慰劳，迎来送往，大宴小宴众多，要筹备和打点的也比平常更琐碎繁多。

碰巧今年又赶上南明使臣来访，天幽与南明方立盟友之约，联手共拒西盛与北翟，成唇齿相依之势，此次来访更有些巩固友好之约的意味。听闻使臣将要在幽都过年，洛凌洲便早早传令各方准备下去。

“不行不行，这月白色的衣裙太素了，给我换那件海棠色的来。”

“这……林教习，这不妥吧。”

“只是换件衣服而已，有什么为难的？”

“这是事先定好的，您与副总教习主奏，一人着月白色，另一人着水蓝色，其余人着鹅黄色衬托，临时变装这……怕是总教习知道了要怪罪下来。”

“总教习才没空管这些细枝末节的事呢……算了，我自己去换。”

“这……”

那乐伶有些不知所措，转头便看见陆清筠和徐曼容向这边走来，于是向她们投去了求助的目光。

“陆教习，徐教习。”她行了一礼。

陆清筠对她淡淡一笑以示安抚，复而收敛了神色，走到林依依身边道：“衣服都是之前我们商定好的，你临时换掉会破坏整体的协调感。这是司音坊在国宴上的演出，不是你的独奏。”

“节宴迎宾就该穿些鲜艳的颜色，显得热闹喜庆，这是常理。不知道你们是如何商定的，我却是不敢苟同，王若见了这样的安排，只怕会怪罪你们行事不周，我可不想无辜受牵连，所以……我是在自救。”林依依理直气壮道。

“总教习提到过王曾说过的‘舞美应与曲子的气质相称’，如今你们弹奏的这首《岁清欢》曲风温润典雅，平淡温暖，意在美好团圆，无需浓墨重彩以装点，这一点亦是得了总教习的首肯。你如此行事，只怕到时王先要责问舞美失衡之事，进而质疑司音坊众人不睦，所有人都要因此受牵连，你又岂能独善其身？”

“是啊依依，清筠说得不错，这毕竟是国宴，出不得一点岔子。”徐曼容劝道。

“什么协调，我倒不觉得这有何失衡之处，各领风骚，各美其美而已，这月白色的衣裙并不适合我。”

“国宴之上，我们只是锦上添花，王与宾客听的是你林教习的琴音，非关其他。”

“陆清筠，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只是同为教习，给你提个醒，这究竟是所谓自救还是借机出风头，你自己清楚。”陆清筠心中发笑。

林依依的脸色变了变。

“再给你提个醒，在这宫中动了不该有的心思，下场往往很难看。”陆清筠正色道。

“陆清筠，你是在威胁我吗？”

“依依，你误会了，清筠也是好心提醒你，你别……”徐曼容伸手要去挽她的胳膊，却被她重重地甩开了。

“曼容！”陆清筠见状迅速上前一步扶住了徐曼容，“你没事吧？”

“没事，是我自己没站稳。”徐曼容微微喘着气摆了摆手。

陆清筠回头看向林依依，眼神中有些怒意。

“怎么，只许你陆教习在清音会上出风头，当着朝臣之面夸夸其谈，倒不许我今日崭露头角了？好事不是只有你一个人的，这衣服我换定了！”她抓起怀中的衣裙，挑衅般地用袖口轻拂过陆清筠的脸颊，“我呢，还就喜欢这海棠色。”

“站住。”陆清筠拉住了她怀中的衣裙，面色不善。

“怎么了，你要管我吗？”林依依翻了个白眼，“那我也给你提个醒，同为教习，同品同秩，你没资格管我！”

“闹什么？！”

总教习沉着脸走了过来，围观的乐伶们立刻识相地散开了。

“马上就要彩排了，你们还在这里撕扯服饰的问题，难道早起是让你们来吵架的吗？”

陆清筠松开了手，沉默不语。

林依依瞪了她一眼，不屑地开口道：“总教习……”

“刚才的事我都看见了。”总教习直接打断了她的话，“林教习是在质疑我们选定的服装吗？”

“没有，只是……”

“今日是冬至节宴，亦是南明使臣的接风宴，本就关系重大。你为了自己出风头，不顾司音坊集体利益，巧言诡辩，差点误伤徐教习，若是方才我不来，你是不是还要和陆教习动手？”总教习的语气有种平静的愤怒。

“下官知错了……只是一时气愤。”林依依嘟哝道。

陆清筠冷笑了一声。

这个林依依，几次三番地非要找茬，完全不识好人心。

她一时无语。

“你该向徐教习道歉。”

“我……我……”林依依磕巴了半晌。

徐曼容却先心软了，便要开口和解，陆清筠按住了她，给她使了一个眼色。

就让她说，这是她有错在先。

徐曼容无奈地冲她笑笑。

“曼容，对不起……”

“算了依依，都过去了。”

总教习又开口道：“我也年轻过，想出风头，搏一个好前程，这可以理解，但却不是在这些旁门左道上，你可以如陆教习般，以精湛的琴艺令王赏识。作为一名琴师，首先是技艺，若技艺不精，即使一时出众，也终会被人诟病。”

“你从前在乐坊时如何我不管，但入了宫，到了司音坊，事情便不再如从前般那样简单，你的一举一动都与司音坊息息相关，也代表着王的颜面。”总教习顿了顿，“有才华的人个性分明，这不是坏事，但是在司音坊的公事上，最重要的顺从和协调，谁的行为会伤害司音坊，伤害所有人，我绝不会姑息……林教习可明白？”

“是……下官受教了。”林依依默默地把衣裙放了回去，抱起了那件月白色的。

“另则，陆教习在清音会上侃侃而谈，是受了王的许可，而不是为了出风头，若不是她据理力争，只怕司音坊上下都要受牵连。”总教习提高了音量，“此事今日澄清，再无疑问。”

上次清音会一事之后，宫中确实议论纷纷，甚至有不少人背地里议论陆清筠锋芒太露，其中不乏恶意的揣测。

只是今日……

陆清筠心中颇为感动。

“多谢总教习。”她轻声道。

“好了，彩排马上要开始了，你们准备吧。”

总教习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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