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务监的人来送饺子啦，陆教习和我们一起去领吗？”

“你们去吧，我稍后就到。”陆清筠笑了笑。

彩排忙了一上午，总算没什么意外，陆清筠悬着心稍稍放下，才敢坐下来休息片刻。

院中隐隐飘来饺子的香气，她这才想起来今日是冬至。

饺子……从前每到冬至时，她和沈易安、阿妙以及苏州乐坊的其他人便会一起动手包饺子。阿妙擀的皮又薄又细腻，沈易安包的饺子皮薄馅大，形状还很精巧，她包的却时常一煮就碎。众人都调侃她，在琴弦上妙手生花，于女工、厨艺上便是粗手笨脚了。

每到这时，沈易安便会出来护着她，将所有人的嘴堵住。

“我的知音，我的挚友，有我宠着惯着，会不会能怎样，关你们什么事？”

她总是这样，平常和气温柔、平易近人，一旦涉及到朋友的事，便像变了个人般不惜针锋相对。

陆清筠眨了眨眼睛，幽幽叹了口气。

“就知道你在歇着，还没去领饺子，该用膳啦。”

神游片刻，陆清筠一抬头便看见徐曼容已站在眼前，手里还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饺子。

陆清筠没用早膳，肚子里早已空空如也，这饺子的香气一瞬间将她的胃口勾了上来。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陆清筠搓了搓手，接过碗筷，眼中有些惊喜。

“你呢，平时在司音坊众人一起用膳时都赶着人少时才去，是肯定的不会和她们一起去领饺子的。嗯……彩排一上午这么累，你大概会在人少的地方独自歇着吧，我记得这里有几张椅子，有屏风遮挡，远离大厅，便猜着你应该在这了。”

“还是你懂我。”陆清筠笑着，咬了一口饺子。

“你的身子刚好一点，今日又从早晨忙到现在，多吃点。”

徐曼容在她旁边坐下来，也端着一碗饺子慢慢吃着。

“嗯……哎，白菜猪肉馅的？”

“嗯。”

“你怎么知道我爱吃？”

“哪有……这是赶巧了，我还猜你大约爱吃什么馅的，看来很幸运地猜中了。”徐曼容耸了耸肩。

“嗯，心有灵犀。”陆清筠又夹了一个塞进嘴里，好奇地探头向徐曼容碗里看了看，“你呢？”

“牛肉胡萝卜。”

“哎，这个我也爱吃。”

“吃啊。”徐曼容将碗侧向她。

两人一边吃着饺子，一边聊起天。

温润的阳光照进来，将她们都罩在暖意中。

嬉笑怒骂，不问从前与将来，一切只在这一刻的幸福。

易安，若是你在该多好。

陆清筠心中感叹道。

临近酉时，国宴将要开始。

崇华殿旁闲月阁中。

因着司音坊离崇华殿有段距离，这里便成了临时的候场区。

“听闻太子殿下几天前回宫了，一会我们也能见到？”林依依有些期待地照了照镜子，复而撅起了嘴，“这眉毛怎么都画不好！”

徐曼容轻轻一笑，推着她的肩膀，让她转过身道：“来，我来帮你。”

“急什么，既然入了宫，你早晚都会见到。”副总教习瞥了她一眼，眼神中有些轻蔑。

“都说太子殿下有龙凤之姿，眼眸摄人心魄，琴艺亦十分精熟，除此之外还精通十余种乐器，不知……”

“别怪我没提醒你，太子殿下不是你能招惹得起的，在他面前，你最好做个透明人。”

“哪有那么夸张……”

“怎么样都与我们无关，我们只要做好事，平平安安的就好啦。”徐曼容依旧温柔道。

陆清筠只是专注地帮副总教习调整着头上的珠钗，并未插话。

从前倒是听人说起，天幽太子玩世不恭、风流成性，性情又喜怒无常，人却生得俊美异常，令无数女子为之倾心。

可那又怎样？听闻他亦是视人命如草芥之辈，且杀人不问缘由，全凭心情。

在这宫中，求死容易，求生难，还是当个透明人比较好。

“好了。”徐曼容撂下眉笔，将镜子推到林依依面前。

陆清筠亦收手，望着镜中的副总教习淡淡一笑道：“可以了。”

“嗯。”副总教习起身，抱起琴道，“我们该出发……”

“啊！”

“咣——”

她的话还没说完，陆清筠便听得身后一声巨响，随之而来的便是副总教习的惨叫声。

她惊得回头一看，只见副总教习的十指不住地向外流血，伤口入肉颇深，惨不忍睹。那张琴摔落在地，琴头处磕掉了漆，琴弦和琴身上亦有鲜红的血迹。

“怎么回事？！”

眼见她痛得要晕倒过去，陆清筠连忙拖住她的身体，将她扶着坐到椅子上，顺便扯下了旁边架子上的衣带，迅速缠在她手上止血。

众人纷纷围了过来。

总教习看着副总教习的伤口直皱眉，连忙道：“快传太医。”

“是！”

她走到摔落的琴旁，细细观察了一番后，用手指轻轻碰了下琴弦，随即眯了眯眼。

“她是拿琴时被琴弦割伤了手指。”总教习道。

“琴弦怎么会割伤手指？”陆清筠皱眉道。

“这琴弦，被人换过！”总教习正色道。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怎么会呢……从早晨在司音坊到现在的闲月阁，琴是一直跟着大家一起挪动的，没有外人碰过。”木司监严肃道。

陆清筠的脑中一瞬间闪过很多画面，她试图从这半天的行动轨迹中寻找些可疑的迹象，然而一番思索下来却是无果。

正当总教习与众人沉吟之际，有人跑进来道：“总教习，下一个该副总教习和林教习上场了！”

“可如今这情况……总教习，怎么办？”木司监问道。

总教习沉默了片刻，忽而神色一凛，看向林依依道：“林教习，副总教习主奏的部分你可能弹？”

林依依一愣，想了想道：“能倒是能，毕竟每日在一起合练，只是下官没有试过副总教习的部分，不知道能不能弹好。”

“司音坊将你遴选入宫，便是看中了你的琴艺，你应该相信自己。”总教习鼓励道。

“嗯……”林依依犹豫了一下，又道，“好，下官尽力而为。”

“你现在有一炷香的时间准备，尤其是末尾的独奏部分，务求尽善尽美。”

“可是总教习，下官的部分谁来弹呢？”

总教习打量了一圈，将目光停在了陆清筠脸上。

“陆教习的身子可大好了？”

“下官已无大碍。”

“嗯……陆教习，当初对合奏部分的修改你建议颇多，无人比你更熟悉了，如今可能行？”

这曲子陆清筠在许多年前便同恩师学过。那时她年纪尚小，却早早地经历了父母双亡、寄人篱下的生活，心思更加敏感细腻。谁言少年不识愁滋味？只是在遇到恩师前，无人在意她的“欲说还休”，她曾将所有的希冀与憧憬都寄托在曲中，才极为偏爱这首喻义美好喜乐的《岁清欢》。

只是经年已过，世事浮沉，她早已懂得，年少时的向往不过是镜花水月。人间，美好只是刹那，苦难才是永恒。

她，当真还有弹奏这曲子的心境吗？

“下官……没问题。”陆清筠仅仅迟疑了一下便应下了。

眼下似乎也别无办法。

虽然林依依行为可恶，可事出紧急，事关司音坊所有人的生死，陆清筠也不得不暂时放下嫌隙与她合作了。

她心里有些沉甸甸的。

“陆教习颇识大体，如此，总教习和我们便安心了。”木司监欣慰道。

“嗯，你们速去准备。”

“等等！”

就在众人都暂时舒了一口气时，忽闻门外有人走来。

“她，还不能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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