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陆姐姐,王要见你

徐曼容一直候在殿外,见陆清筠失魂落魄地走了出来,她心中一沉。

“清筠,怎么了,是不是王……”

“嗯?”陆清筠回过神来,轻轻摇了摇头,“王命我们改日与南明的琴师交流切磋。”

“就这样?”

“嗯。”

“方才的曲子,王没说什么吗?”

“王和太子都颇为赞赏。”

“这样,那就好……”徐曼容舒了一口气,心中却有些奇怪。

“我们回去吧。”

陆清筠此刻身心俱疲,她不想将方才发生的事讲给徐曼容,让她也担惊受怕,索性便不再言语。

“嗯。”徐曼容莞尔一笑,拉起她的胳膊,两人向司音坊而去。

戌时已过,司音坊内灯火通明。

大部分人都聚在大厅,木司监正带人彻查副总教习的琴弦被换一事,徐曼容在旁协助。

听闻总教习去了仪元殿,不知是否能将林依依平安带回来。

人心惶惶,议论颇多。

陆清筠没有理会这些,只是疲惫地倚在门口发呆。

今日发生了太多事,太多的变故,让她有些猝不及防。

太子宣瑀……

他倒确如传闻所说,风流成性,喜怒无常,与洛凌洲之间有很大嫌隙,两人言语间交锋不断。

陆清筠又想起那双摄人的桃花眼,那灼热的目光……她总觉得其中除了探究之外还藏了些其他情绪。

这让她隐隐觉得危险。

“陆姐姐!”

陆清筠吓了一跳,猛地抬头却见林炎正站在她面前。身后有许多太监鱼贯而入,手中端着不少金银宝物。

“传摄政王旨意,此番国宴,司音坊的节目排演得当,宾客大臣皆拍手称赞,王感念诸位辛苦,故有厚赏。”

刚刚还压抑着的气氛瞬间释放了许多,众人眼中都透着兴奋。

“陆姐姐,你跟我来。”

林炎将陆清筠引至殿外。

“这些东西是王单独赐予姐姐的。”

身后的太监宫女手上端着一些古琴残谱和一盒冰丝弦,还有一盒金银首饰。

“多谢摄政王。”陆清筠欠了欠身,望着那些赏赐不语。

又是洛凌洲,今日方能全身而退。

似乎他身边总是充满各种陷阱与险境,她亦总是置身于炭火之上,每当她无助窘迫时,也只有他出手相助,也许是出于真心,也许只是享受这种利用王权来拯救或决定他人命运的成就感。

无论如何,他终究是救了她。

可是,也是他杀了她最好的朋友。

心中那种沉甸甸的情绪又涌了上来。

“姐姐,王要见你。”

陆清筠一愣。

崇华殿偏殿。

陆清筠进去时,洛凌洲正坐在案前修剪着那盆文竹。

他的眼神专注而认真,修长的手指握着花剪,每动一下,便有细枝末节从枝干上掉落,像是他的睫毛轻颤,眸中落下的一丝怜悯。只是这怜悯转瞬即逝,徒留零落于泥土间的残枝与他淡漠的眼神相撞,相顾无言。

这场景在她看来却又是那样的寂寥。

屋中充斥着淡淡的檀香,这气味似曾相识,却令人异常心静。

陆清筠静默了半晌,才轻轻开口道:“王。”

洛凌洲的手顿了一下,复而撂下了花剪,抬眸望向她。

“王唤微臣前来所为何事?”

洛凌洲沉默了片刻才开口道:“陆教习可知,你今日弹奏的《岁清欢》末段与宫中惯常排演的相差甚远?”

陆清筠身体僵住了,不自觉地皱起眉。

印象中,她当时醉心于回忆中,情之所至,曲亦至。准确来说,这曲子除了后来修改的合奏部分,独奏之处她将情感全部倾注于琴声中,全凭着肌肉记忆在弹,越到后面越趋近于无意识的状态。

糟了!

她这才想起来,当初刚到司音坊指导排演《岁清欢》时,她还疑惑地询问过同僚,为何这曲中有些细节与她先前所习的不一样,尤其末段相差甚远,结尾的定调甚至都有所改变,得到的答复却是——这是从前宫中一位故去的琴师所作的曲子,宫中一直按此谱排演。

可是,以陆清筠在琴曲上的天赋来看,这谱子明显不如她从前所习的版本,不过她也只能“入乡随俗”,克制了多年来的演奏习惯,去接受宫中所排演的版本。

后来,曲子中间的许多处,出于合奏和尽善尽美的需求,她都与几位教习商讨进行了修改或在弹奏时改用其他技巧进行处理,唯独末段毫无修改进行了保留,是为尊重作者的基本曲风和曲意。

也正是末段,与她从前在恩师处所习的相差甚远。

难怪……她忽然明白为何徐曼容当时神色有些奇怪,从崇华殿出来时还不住地问她洛凌洲有没有说什么,原来是在担心这事。

要怪也只能怪自己当时太过投入,竟忘了克制肌肉记忆。

她有些无语。

“回王……正是,此曲微臣从前学艺时甚笃,忆起旧日的时光,一时有些忘情,故而……”

“既然陆教习从前甚爱此曲,想必对它再熟悉不过,又怎会弹得完全不一样?”

“这……恕微臣直言,这曲子是从前随恩师学艺时,在他老人家的书架上偶然翻到的一本琴谱。从微臣练习此曲开始,所习的便与来宫中后所知的版本不同,多年的习惯,虽然尽力克制,但忘情时便……”陆清筠忐忑地低下头道,“此事系微臣一人的过失,请王不要迁怒于司音坊其他人。”

洛凌洲起身,缓步从桌案后走出,来到琴台旁。他抚摸着琴弦,复而轻轻一勾,低沉的琴音在屋中散开,余韵悠长。

“本王并无怪罪陆教习之意。”

陆清筠抬头,眼神中有些不解。

“其实,若从曲子本身的意境来说,陆教习所弹的版本更加成熟。”洛凌洲顿了顿又道,“只是本王一直好奇,陆教习的琴艺除了天赋与勤奋所至,亦是少不了高人指点,不知陆教习师从何人?”

“师父是山中隐士,先前有所嘱咐,不足为旁人道也。”陆清筠下意识回道。

话出口后,她又觉得有些失礼,便连忙补充了一句:“师父他老人家久居山中,不与外人来往,知他之名者少之又少,只怕微臣说了,王也不大识得……”

“若是今日本王偏要你说呢?”洛凌洲转身看向她。

视线交错,陆清筠从那双黑眸中看到了十成的坚定,她心中一颤。

她垂下眸子,片刻后又抬头望向他,亦目光坚定道:“师命难违,王命亦难违,那……微臣便只能咬断舌头从此不言了。”

空气凝固了。

洛凌洲看着她,目光平静却暗藏探究。

陆清筠看着他,藏于心中的诸多情绪不断翻涌,就快让她绷不住。

就在她即将爆发之际,洛凌洲勾唇淡淡一笑道:“陆教习倒是有气节,也有勇气。”

勇气?

杀死沈易安的人就站在眼前,她却什么都做不了,何谈勇气?

陆清筠深吸了一口气,目光幽深起来。

洛凌洲看了看她,忽而话锋一转,正色道:“陆教习,如果这曲谱是你从旁人手中所得,如果你从一开始习得的便是今日所弹的版本,那么此人是也只能是前国子监祭酒——宁渊,你的恩师。”

“不过,他已去朝[去朝:离开朝堂,告老还乡或辞官隐遁。]多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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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陆姐姐,王要见你
《绝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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