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各自沉浸在思绪中时，林成突然急匆匆地走了进来。

“总教习。”

见陆清筠也在，彼此眼神交汇算是打过招呼。

“怎么了？”总教习起身道。

“总教习，下官先告退了。”陆清筠识趣地退下了。

“嗯，先去吧。”

临出门时，陆清筠又回头看了一眼。总教习和林成站在原地低声说着什么，神情渐渐变得严肃。

“旧伤……严不严重……张太医……嗯，我去取琴，这就随你过去。”

她微微皱眉，转身离去。

洛凌洲受伤了？

难怪那天夜里临走前见他脸色不好，她还以为是恩师之事让他们彼此间尴尬，没想到……

应该不要紧吧？

陆清筠心中忽然一阵莫名的心慌，好像有所忧虑，却又不知道自己在忧虑什么。

算了……关她什么事。他是高高在上的摄政王，身旁有那么多人悉心照看着，能有什么事。

况且，她不是该将之视为他杀人如麻的报应吗？奇怪，她怎么会心生怜悯。

真是疯了。

她揉了揉太阳穴，将思绪抛在了脑后。

司音坊西院。

陆清筠探头进去，四下看了看。殿中冷清，只有零星的几名洒扫宫女在擦拭着宫灯。

“你是？”疑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她转过身去，见是一名乐伶，还未来得及回答，看见院门口有一身着天青色宫装的女子向这边走来。

“是教导琴乐的陆教习吧？”

陆清筠抬眸，便对上了一双明亮的眸子。

“阁下是？”她礼貌问道。

“我是司音坊的笛乐教习许鸢。”

“哦……许教习。”陆清筠点点头。

她倒没有像傻子一般询问对方是如何知晓她的身份，自清音会和国宴后，司音坊上下怕是无人不识她陆清筠。虽然众人议论颇多，态度各异，总归是势利眼居多，嫉妒又不得不有所敬畏，如此也好，倒不必浪费唇舌解释了。

见她不再说话，许鸢对那乐伶道：“你先去忙吧。”

待她走远，许鸢又道：“虽是初次见面，但陆教习有事不妨直说。”她眼中满是坦荡与睿智。

见对方是个聪明人，陆清筠也打开天窗说亮话道：“确有一事，此来是想请许教习帮我看看这支笛子。”

她从袖中拿出那支五孔竹笛，递给了许鸢。

“这是？”许鸢将竹笛颠来倒去看了几遍，眉头微皱。

“这是一位故友留下的，听人说，她生前常常用此笛吹奏，可这与寻常笛子不同，便想着问问许教习，难不成这世上还有五孔竹笛可以吹奏的曲子？”

“世间之事，无奇不有，古书中确有记载，数百年前有位乐师曾作谱以五孔竹笛奏之，然而那不过是一时猎奇的产物，因曲子单调怪异，很快便销声匿迹，遗失在时间中了。”许鸢解释道。

“这么说，以五孔竹笛吹奏之事是可行的？”

“理论上说确实可以，只是这只笛子不行。”

“什么意思？”陆清筠迷惑道。

“陆教习没有发现吗？这支笛子较寻常的笛子短了将近一半，少了一个按音孔，笛头与笛尾未镶以牛骨或牛角，出音孔也只有上面一个，显然不在意美化音色，笛子粗糙到这般程度谈何演奏？莫不如说这只是支能分辨出声音的哨子罢了。”

陆清筠心中隐隐觉得不对。

“也就是说，这笛子不大可能是闲时吹奏消遣之用？”

“当然。”许鸢一笑，“谁消遣时会用这种笛子呀？不仅毫无美感，还缺了一个音孔。”

“那……”

见陆清筠若有所思，许鸢想了想又道：“陆教习，你听说过笛音传讯吗？这同你们琴声是一样的。若非要说这笛子能做什么，我所能想到的便是以音传讯了。”

陆清筠点点头。

她很早之前曾听恩师讲过以音传讯之事。所谓以音传讯，以琴来说，便是将要传递的讯息藏在音句中，选定一本书作为解意的底本。以两音为一组，“勾”与“抹”对应行，“挑”与“剔”对应列，琴有七弦，弦序的数字便是几行几列，如此记录一字，超出七七四十九以外的范围便弃之不用。这种方法初看是巧妙，但真正用上了却会发现局限颇多，所以也只适合传递短讯。

难道沈易安是在用这支笛子传讯？

“多谢许教习，你的一番话真是点醒了我这梦中之人！”

“陆教习不必客气。”

“先告辞了，来日许教习若有需要帮忙之事，尽可来找我。”

“好。”许鸢微微一笑。

从司音坊出来，陆清筠便直奔沈易安曾经的居所。

院中依然只有阿芝一人，她缓慢而专注地扫着地上的雪，并没有注意到陆清筠的到来。

“阿芝。”陆清筠叫了一声。

“陆教习？”她有些惊讶，随即放下扫帚走了过来。

“阿芝，你之前说易安有时候也会用竹笛吹上一曲，你还记得她吹的是什么曲子吗？”陆清筠有些焦急。

“嗯……其实也不算曲子吧，奴婢只是听沈教习有时会吹上几句，她……好像不太用得惯那笛子。”阿芝一边思索一边道。

“吹上几句？”

“对……其实并不连贯，甚至有时不成音句……总之听起来怪怪的，许是沈教习并不精通笛子的缘故吧。而且那笛子音色也不大好听，奴婢也不懂沈教习为什么要用它。”

“她都在什么时候吹笛？”

“每个月总有那么一两次，基本都是亥时前后……有一天白天有演出已经很累了，沈教习连站着的力气都没有，奴婢还劝她早点睡，她却说睡不着，过了一会，也就是亥时前后，她又吹了笛子后，隔了一阵才睡下。”

“哦……还有一天晚上，奴婢已经睡下了，迷迷糊糊间，好像听到栖梧阁外有乐声，像是笛子的声音，但是起身再听时，便消失不见了。”

“嗯……”

“其实奴婢从前也觉得奇怪，每次沈教习吹笛时都会找借口让奴婢去做别的事，不过她平时弹琴时也不喜有人在旁，可能是习惯吧……”

此刻，陆清筠心中几乎已经确定，这支笛子就是沈易安用来传讯的。

可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又把什么信息传给何人呢？

在这幽都城内，在这皇宫之中，难道她还有相熟之人？可她从来没有说起过啊。

又或是入宫后认识的朋友？但若只是普通朋友，又何以如此费尽心思掩人耳目以音传讯？

到底还有什么是她不知道的？

陆清筠心中似打翻了一方砚台，黑墨如乌云般缓缓漫开，像是某种巨大而不可名状的恐慌压在了她心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