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陆清筠和阿妙包了饺子。

林炎嘴馋，便偷着先煮了一锅出来吃，被阿妙发现后，不依不饶地缠着他唠叨了好一阵，最终他屈服地被阿妙拉着又去包了几十只饺子，叫苦不迭。

陆清筠坐在炭盆旁，一边吃着点心，一边看着琴谱，外间时不时传来那两人的斗嘴声。

只是不知恩师近来如何。前几日寄出的信大概能在今日如期送达，收到回信却是要在年后了。

她有一丝怅然。

临近子时，徐曼容也回来了，还带回了两壶上好的“玉琼”。

几人吃着饺子，饮着美酒，从宫中琐事聊到了天南地北。

家人闲坐，灯火可亲。在这宫中，这一刻的幸福实在难得珍贵。

可这幸福却又并不完整。

陆清筠心中始终有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霾，每当众人言笑晏晏之时，她总会想到那个此刻本该坐在她身旁的挚友。那个她一直牵挂的人，如今却只能化作夜空中的点点星光与她遥遥相望，岁岁年年。

她随众人举杯，许愿新年安康，温热的酒滑过喉咙，与热泪一同咽下。

过了良久，窗外忽然响起了烟花声，窗纸上映出一片五光十色，令人有些恍惚。

林炎和阿妙已抵不住睡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陆清筠和徐曼容起身披上斗篷，走出了屋子。

漫天的火光在夜幕中此起彼伏地炸开，散成一团又一团五彩的光，绚烂而明媚。

“又一年了。”

“嗯。”

“希望今年我们都能平安自在地活着。”

陆清筠眸光微动，徐曼容也只是安静地望着天空。

“平安就好。”

两人都没再说话，静静地站了许久。

越来越多的烟花飞升到夜空中，月亮像是被点燃了般，周身涌动着火光，金红色的光晕在天边，将清冷的月光都染成了橘色。

陆清筠正暗自感慨皇室中人在这些表达仪式感的事上倒是从不吝啬，却猛然想起一件事。

这场景她似乎之前也曾见过。

血月。

是血月。

今夜的月亮和那夜的血月是何等相似！难怪她觉得此刻似曾相识。

烟花。

元丘山大火。

是火光！都有冲天的火光！

所以血月再现！

她一下子全明白了。

难怪恩师当初说夜观天象，并非发觉有血月现世的预兆，难怪除了苏州，其余各地并未见此异象，原来所谓“血月”并非真正的血月，是这般巧合下形成的景象！

陆清筠的心再也不能平静，她要告诉其他人这个令人吃惊的真相。

她三两步跑下了台阶，甚至还差点滑了一跤，但她已顾不上这些。

出了栖梧阁，她看见长长的宫道两旁挤满了太监宫女，他们都在望着天空中的烟花，眼中透着激动与兴奋，无人在意她的急切。

陆清筠穿梭在人群中，忽然一阵茫然。

这是在宫中，她能将这件事说给谁听？

似乎无论怎样，他们都只是这宫中的一粒微尘，外间的那些纷纷扰扰是在上位者需要担心和处理的，对于他们来说只是茶余饭后的谈资，非关自身利益，又有谁会真正在意？

但她知道，有一个人一定需要知道真相。

这几个月来，关于血月的流言不仅在中伤他，也在扰乱边境的民心，否则便不会生了那日她听到的无奈附逆之事。

可是，这样的节日氛围里，她贸然前去说这事，他会不会觉得很奇怪？况且，两人之间尚有心结未清，相见也有些尴尬，她现在对洛凌洲有种说不清的情绪堵在胸口，甚至不知道该用何种态度来与他说话。

她放慢了脚步，犹豫了起来，片刻后，却又坚决地摇了摇头。

不，这是国事，事关重大，她不能只顾个人之间的情感纠葛。

陆清筠咬了咬唇，加快了脚步向崇华殿而去。

然而当她跨过崇华门，远远地看到洛凌洲正站在正殿外的台阶顶端，静静地看着烟花漫天。

他嘴角勾着若有若无的笑，眼神中是了然一切的精明。

难道他已经知道了？

不对。

每年除夕夜时，按例礼部是会安排烟花，可左不过是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为节日的热闹气氛锦上添花罢了。

今日如此场面，实在盛大得有些过分。

陆清筠心中忽地生出一丝寒意。

若非他提前嘱咐和安排，烟花又怎会放了这么久？

那冲天的火光染红了半边天，分明是有意惹得全幽都的人瞩目。

他是早就谋划好的，今夜要借此机会澄清血月的真相。

她最终得出这个答案。

又一束烟花在天空中炸开，火光闪动间，洛凌洲的视线忽而转向这边，与陆清筠复杂的眼神相撞。

她微微一惊，下意识地转身便走，却在匆忙间踩到了冰面，整个人摔在了地上。

痛，好痛。

有那么一刻，陆清筠有点想哭。

她挣扎了片刻，力气却在寒夜中一点点流失，还是洛凌洲赶到将她扶了起来。

肘部和膝盖火辣辣的，她白皙的脸蛋上挂了些许灰尘，眼神中隐忍的委屈和无措映在洛凌洲漆黑的眸中，让他有一瞬间的动容，仿佛常年幽深平静的潭水中落进了一滴琼露，漾开层层涟漪。

她慌乱地别开脸，又挣扎着想要起身离开，洛凌洲却大手一揽，将她抱了起来。

目光再次交汇，洛凌洲的眼神中含着一丝她看不懂的情绪，复杂又克制。华光在他脸上流转，忽明忽暗，像是他的心思般令人难以捕捉。

而她的手恰好抵在他的胸口，并不炙热的体温与她掌心的温度交叠，让她有一瞬间的意乱。

很久之后她才明白，原来那一刻的克制名为心疼。

她缩了缩身子，有种想要逃离的冲动。

可他却抱得更紧了。

温热的呼吸扑在她脸上，她的鼻尖与他的唇差一点就将贴上。

她不敢动了。

两人不约而同地都没有说话。

半晌，她垂下了眸子。

“传太医。”洛凌洲丢给林成一句话，随即抱着她向殿内走去。

靠在他的胸口，陆清筠甚至能清晰地听见他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沉稳而有力。

熟悉的檀香包裹着她。

到底是在哪里闻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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