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展示
###(一)2018年的东北服装品牌会展即将开始。其实,这也是政府为国际品牌“F.M”在辽沈挑选合作方提供的一次展示。前夜,展销会场门前灯火通明,很多厂家工作人员都在这里布置展台。这时,张皎的车子开进了大院内。张皎的性格像极了父亲张朝阳,可谓雷厉风行、沙楞痛快。在她团队中,根本容不得磨磨叽叽的拖延症,更不允许毛毛愣愣地没头脑。想在张皎手下工作,慢性子要变快,急脾气要变稳。沈兴城搭设的展台非常显眼,不但位置瞩目,布置也别具风格。此刻,正有一帮年轻的男女模特们走台预演。身材极好的曲丽娜站在台下给那些模特们做走位指导。曲丽娜的旁边,站着梁博。“梁博哥、嫂子。”张皎喊了一声,快步走向他们。“诶呦喂!我的大妹妹啊!”梁博一双小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刚才我还跟你嫂子说呢!今晚皎皎咋能不来呢?那样就不是她性格了,更不是她的一贯工作作风。我这正一遍遍念叨呢!看,我大妹妹就来了。哈哈哈!”曲丽娜笑眯眯瞅着张皎,“你哥是有点老了,嘴碎,越来越磨叽。我这耳朵都要让他给磨出糨子来了。”“哥啊!今晚这么关键的时候我哪能不来呢!”张皎轻轻拉住曲丽娜的手,“一有大事儿就惊动我嫂子。有劳你这模特公司的大老板亲自到现场指挥,辛苦啦亲嫂子!”曲丽娜迷人一笑,“还跟我客气?你们集团的事儿不就是我的事儿嘛!你哥回家把权衡利弊都跟我说了,嫂子必须全力以赴啊!”曲丽娜是一家文化企业的董事长,小学时候就跟梁博是同学。梁博淘气是出了名的,甭管在家里还是学校,总有无数意外事件在他身上发生。爬烟筒、上房顶简直是小打小闹,拆家里电视机、卸学校扩音器那才是真本事。属于技术活儿!别人都烦这个多动症孩子,唯有曲丽娜欣赏梁博,总说梁博聪明,以致不惜死党般跟随他。梁博刚刚学会骑自行车那会儿,人还没有车高,根本不能坐到座位上骑行,只能掏裆。就这样的驾驶水平,曲丽娜竟然还敢坐他车后面。结果可想而知,两个孩子都摔了,好在筋骨没问题,只是受了点外伤。膝盖、胳膊肘、肩膀头、胯骨轴都破了皮。这可把曲丽娜的妈妈吓坏了,因为女儿一直在学舞蹈,她的梦想是让曲丽娜长大后成为一名舞蹈家。丽娜妈想尽一切办法不许女儿跟梁博玩儿,可有些事儿啊!没法说,人家两个人就是投脾气,三天两天的就又混到了一块。丽娜妈只得给女儿转了一所学校,因为这个,还特意给丽娜爸买了一个屁驴子(小摩托)。可是住在同一个胡同里,一早一晚,年节双休日,俩孩子还是玩在一起。一晃升入了初中,梁博和曲丽娜都进入了青春期。梁博一副胡同串子相,曲丽娜,那叫一个亭亭玉立。丽娜妈像防贼似的,防火、防盗、防梁博。可是防不胜防。没办法,只能搬家。远远地搬。从城市的大西头搬到了大东头。这一招儿还真灵,彻底割断了他们俩的联系。然而,缘分这东西,如果上天给拴了红绳,凡夫俗子谁又能剪得断呢?他们俩青年时再次相遇了,并进行了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当然这都是后话。如今,人家两个人已成夫妻,并且还都功成名就,各有一番事业。梁博现在是沈兴城集团旗下服装制作公司总经理,兼服装加工厂厂长。这次整个集团全力以赴要竞争国际品牌“F.M”在中国的加工合作,生产厂家就是由梁博负责。张皎挽着嫂子有说有笑地在展厅里信步溜达。表面上两个人手拉着手,眉飞色舞聊着休假时两人结伴去欧洲旅游的事儿,其实,张皎游览整个展厅,是要看看其他厂家的参展情况,尤其是观察那几个竞争对手。丰和集团展台上,正在做最后的布置检测——灯光、舞台、背景图案以及地毯稳定性。几个走台的模特还特意用脚在上面拧了几下,演示了几次转身动作。洋裁兄弟的展台是玻璃地面,灯光完全从下面反射,显得模特更加惊艳。洋裁兄弟带来的全部都是南洋模特和极具南洋风格的服装服饰。测试音效的时候,音乐也都是印尼、马来、新加坡风格的丝竹乐器。木每制衣隐在里面的一个角落,静悄悄的,既没有工作人员,更没有模特走台。展台布置得很简单,只有几个抽象的形体模特架子摆在那儿,分别穿着男女服装。给人一种对会展很不上心的感觉。走完一圈,张皎基本心里有了底。回到沈兴城展台,她又认真检查着每一个细节——台阶与地毯的稳定性、地面灯光反射位置是否符合要求、背景墙内部灯线的安全程度、模特换衣间的门锁、模特化妆间的灯光强度和镜子的稳定……张皎离开展厅前再三嘱咐负责人,今晚一定要安排两到三个人守在这里,绝对不许离开咱们展台半步,不得有任何外人进入我们展台。第二天,阳光明媚、晴空万里。展销会场外锣鼓喧天。不断有贵客驱车光临,主办方工作人员忙碌着接待各路嘉宾。就在这时,两辆豪华商务车开到会场门前,从后面一辆车上,走下来风度翩翩的“F.M”技术主管赵副总。主办方负责人刘主任急忙走下台阶迎上去,双方握手,寒暄。面对媒体,微笑合影。随着一阵闪光灯,众人一同走进了会展大厅。赵副总在刘主任的陪同下,对每一个厂家展台上的服装和加工细节都看得非常仔细。有时还伸手打开展架模特身上的衣服,看看里面的衬料处理方式。当他走到沈兴城展台前时,赵副总一下子就被吸引住了。展台风格独特、设计醒目,背景墙上的“山仁”、“水柔”主题十分鲜明。台上的男、女模特在音乐的伴奏下,穿着沈兴城旗下公司设计的“山仁”品牌男装、“水柔”品牌女装走台展示。曲丽娜模特公司的模特们大放异彩、夺人眼目。赵副总又仔细看展架模特身上起制作引导作用的半成品服装,回过头与刘主任聊了很久。赵副总还喊过助理耳语了几句什么,助理一边点头一边快速掏出纸笔记录着。这一切,都被站在不远处的张皎看在眼里,她暗暗窃喜。在刘主任的陪同下,赵副总继续往展厅里面走。在丰和集团展台前,赵副总只停留了片刻,微笑着点点头。在洋裁兄弟展台前,赵副总停留了一会儿,跟刘主任耳语了几句,又看看他们展架模特身上的服装制作,然后继续前行。在木每制衣的展台前,赵副总根本没有停下脚步,几乎是瞟一眼就走了。很快,一行人再次走回到沈兴城展台前。赵副总抱着胳膊,仔细端详着沈兴城的展台和展台上的表演,脸上露出十分欣赏的神态。一段乐曲终止。趁着静下来的空档,刘主任跟张皎耳语几句后,走上沈兴城的展台。立刻有工作人员拿来麦克。刘主任清清嗓,说话了:“借着沈兴城的展台,我跟诸位厂家负责人、老板们说几句哈!今天,来到这里参加会展的企业、厂家,都是为了一个目的,竞标国际一线服装品牌“F.M”的中国区加工代理权。各位企业、厂家的老板们,为了让中国制造走向世界,你们辛苦了。你们今天的努力是在为国争光,更是为了展示民族企业的制作能力。今天呢!‘F.M’中方技术负责人也来参加了我们的展会,在这里,我很荣幸地为大家介绍,这位,就是‘F.M’公司的技术主管,赵日新副总经理。”下面响起一片掌声,赵副总微笑着回身挥手致意。刘主任继续说:“今天机会难得,咱们还是抱着学习的心态,有请赵副总上台来为我们做指导性讲话吧!”下面又是一片掌声。赵副总含笑走上展台,接过麦克。“指导性不敢当,我就是随便聊几句。非常荣幸在这次会展中与诸位服装设计、制作及生产厂家的精英们结识,感谢你们对‘F.M’品牌的信任并参与。从走进展会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感受到了各家企业的真诚和实力。希望通过这次展会,我们也能结交更多中国内地的服装业生产商、制造商。虽然此次代理只授权一家,但是,我们还会跟其他优秀的企业有更多的合作。因此,希望各加工企业不要保留,尽量展示出自己的品牌实力和加工能力。其实,这次展会,更是一场东北服装加工业的整体大展现。我期待你们的惊艳。”掌声中,赵副总走下展台。这时,刘主任拉过张皎。“赵副总,给您介绍一下哈!这位就是此展台沈兴城集团的总经理张皎女士。”张皎赶紧主动走向前一步,“赵副总好!认识您非常荣幸!”“诶呦!沈兴城集团,赫赫威名,久仰了。”赵副总笑着伸出手,“没想到老总竟然这么年轻!那您必有过人之处。”张皎满脸外交微笑,“谢谢赵副总夸奖,我不过是食人间烟火的肉体凡胎而已,还得依靠‘F.M’这样的仙体普度造化。”“张总太客气啦!”刘主任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哎对了!你们俩可都是我们东北大学的校友啊!”“哦!”赵副总面带惊讶,“怪不得张总如此优秀,原来是我们东大学子。”张皎也很吃惊,“哎哟!真没想到,赵副总竟然是我东大学长!看来东大学子遍天下啊!”“那是当然。”三个人都笑了。这时,有人找刘主任,他便暂时离开了。赵副总望着张皎,“请问张总是哪一届的啊?”张皎回答:“我是2010届入校,学的是工商管理专业。赵副总您呢?”赵副总点点头,“说来我比你大整整七届,会计学专业。研究生毕业离校的时候,是2010年。那时你正好刚入学。”“是嘛!真不巧,要不然我早就认识学长了。学长今后可要多多提携您的小学妹哦!”“嗯!校友见面格外亲。”赵副总转过身体,“明晚,‘F.M’与知名企业总裁的互动party,张总是否出席呢?”“已经收到企业邀请函,但是能够得到赵副总亲自邀请,不胜荣幸!我一定参加。”“那好,一会儿加个微信,我把贵宾邀请函发给您。”张皎立刻拿出手机,满满的卡哇伊少女感。###(二)“F.M”不愧是国际一流品牌企业,财力雄厚、富可敌国。随随便便的一次水上party,尽显出了豪华与奢靡。因此,今晚巨商云集、名媛荟萃。当圆月倒映沈水,都市霓虹绚丽的时候,张皎身穿晚礼服走进了party现场,她青春靓丽、气度不凡,立刻吸引了众人的目光。赵副总从里面迎过来,笑着发出赞叹:“张总不但才华横溢,更是美貌出众啊!”“让赵副总见笑了,我还得依靠学长提携引领哦!”赵副总哈哈大笑,他引着张皎走向里面。迎面有两位气度不凡的中年男人正在喝酒聊天,赵副总急忙给张皎引荐:“张总,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F.M’中国区总裁尤总。这位是‘F.M’专家组金主任。”赵副总说完,又给两位男士介绍张皎。“这位年轻女士是沈兴城集团的张皎总经理。也是我的东大校友。”“尤总好!金主任好!”张皎首先打招呼,并礼貌地微微鞠躬。“认识您二位非常荣幸。”尤总很官场地伸出手,面带微笑。“早听说张总年轻有为、才貌出众,幸会!幸会!”金主任看不出任何表情,只是礼节性地点了点头。然后,尤、金二人继续聊天。赵副总带着张皎继续往里面走,他们每人端起一杯红酒,然后走出大厅,信步到沿河的栏杆旁。望着天上的月色,赵副总问:“张总,沈兴城的服装加工企业据说已经创业多年,恕我冒昧,现在你们都有哪些基础设备啊?”张皎目光从河面璀璨的灯火中收回,他望着赵副总微微一笑:“我们沈兴城集团服装制作公司创办已经二十七年了。这期间,我们不断发展,升级,设备始终与世界高水平生产厂家保持一致。检验面料质量的验布机,检验面料数量的跑马机,制版用的电脑机,裁剪车间的裁床、电刀、排料电脑系统,这些都是去年从浙江购进的最新产品。服装车间有粘衬机,锁眼机、缝纫机,锁边机,小烫台。后整车间的去污机,大烫台。包装车间的检针机等,都是上半年才从广东购买来的新产品。我们的加工车间里,用于缝制、拼缝、压线、开袋、装领、装袖、装拉锁的电脑平车和普通平车,普通拷边用的三线拷边车、用于针织或弹力面料的四线拷边车、还有将来能为‘F.M’这样高档客户使用的无线拷边车,都是国内最新升级后的服装加工机械产品。用于夹克,休闲裤装,牛仔裤装压双线的双针车、切细止口用的切修车、给高档客户使用,用于加固缝份强度的拉锁车、做裤腰用的裤头车、拉裤耳用的裤耳车、钉纽扣用的钉扭机、自动打钮门开纽洞用的电脑锁门车、打凤眼用的凤眼车、打四合扣用的四合扣车。我们加工企业可以说该有的都有。”说完,她望着赵副总,眼中流淌着灯火,头发触碰着轻风。赵副总听完张皎这熟练的业务灌口,吃惊地看着她,仿佛不认识了似的。“张总,问一个不礼貌的问题。”“学长请问,别客气。”“沈兴城集团旗下,都有哪些企业?张总具体负责哪些方面?”张皎手扶栏杆,抖了抖长发。“沈兴城集团是以五爱街上的沈兴城大厦为基地,主营市场开发,同时经营多家地产业。服装加工和服装制造仅仅是我们集团企业中的一部分。我们集团现在还在搞办学和教育。我,负责全面管理工作。”赵副总点点头,“你的业务熟练程度,简直到了令我吃惊程度。张总这么年轻,下面管理了如此庞大的产业,竟然还能对其中一个加工厂的方方面面,甚至每一个机器和设备都做到了如指掌,真是让我刮目相看。我已经能想象得到,你下属的服装企业一定会运转在一个非常良性的轨道上。”说完,他端起酒杯,与张皎轻轻碰了一下。“谢谢学长夸奖,我们的加工企业还在发展阶段,真正要依靠您这样的国际大品牌技术主管来亲自指点与提携啊!”赵副总扭头望向夜空,“通过昨天观看展会,很多加工企业都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这些年,我们东北服装加工业虽然落后于长三角、珠三角,但雄心不减,气势还在。尤其是对生意的执着和认真,让我依然对这片土地充满着希望。”“谢谢赵副总对我们东北制衣业的整体评价,实在是愧不敢当。”赵副总表情严肃地瞅着张皎,“你还真别不敢当,我现在就要说你们沈兴城了。我亲自邀请你来参加这次活动,并非因为你是我的学妹,更不是因为你是一位年轻貌美的女士。而是由于你们沈兴城集团在展会上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除了‘山仁’、‘水柔’男女服装的设计能力和制作能力之外,我还看中了你们舞台设计、灯光以及模特演员的职业操守。这些看似与主题无关,其实,又完全体现了你们企业对这次竞标的态度。尤其是刚才跟你聊服装加工车间时,你这样的一位集团总经理,竟然对下属一个加工部门的车间设备都做到了如指掌,这就更坚定了我的判断。”张皎谦虚地微笑着,“万分感谢赵副总的不吝夸赞,我都受宠若惊了啊!”赵副总转过身,望着里面大厅。“你看到了,这次活动我们请了很多企业知名人士,在这里,你一定也见到了很多服装加工业的熟人。”张皎也扭回头,目光穿过人群,她看见丰和集团老板许丰和挽着一位年轻的女子,与熟人们说说笑笑。她看见另一侧,洋裁兄弟的老板乌祖传正跟一位气度不凡的老人聊天。两个人忽而放声大笑忽而窃窃私语。赵副总继续说:“为什么我要亲自到门口迎接你,并且给你介绍了我们‘F.M’中国区总裁尤总。其实,这就是我要向尤总表明我的态度,我看好了沈兴城。”张皎惊讶地望着赵副总,“真的啊!谢谢学长。”赵副总微笑着点点头,“总部派我来到这里之前,亲自召见了我和尤总。总部特意强调,中国区总裁也要尽量尊重我这个技术主管的态度。因为‘F.M’最初准备在中国内地招投标加工代理权,总部根据数据分析,定位在珠三角或长三角地区。是我和尤总强烈主张在中国东北设立合作企业。我的理由是,虽然珠三角和长三角的海港通达,能够降低运费,但是,东北的港口运输也同样方便,沈阳距离大连仅四百公里。距离营口港才二百公里。同时,东北用地便宜,人工便宜,劳动力众多,不会出现打工潮退潮现象。这一点,尤其值得考虑。这样,我们说服了总部。其实,我这里还有一个私心,那就是,我也是辽宁人,我希望我的家乡快速发展。而尤总争取在东北寻求合作企业是否有其他想法,我不得而知。”“哦!是这样啊!原来赵副总也是辽宁人。”“是啊!这个,可谓一言难尽。我们以后抽时间可以细聊。”赵副总轻轻喝了一小口酒。“那么,‘F.M’目前最大的难题就是,东北整体加工业环境的确差于南方,寻找到适合‘F.M’的代加工企业,是我与尤总的职责。我跟尤总的这次招投标任务只许成功,不能失败。因此,在之后的竞标中,希望张总代表的沈兴城集团要竭尽全力,毫无保留地拿出自己全部实力,去冲击这次招投标。我可真的看好你啊!”“谢谢赵副总,我一定竭尽全力。”张皎说完,也用手里的杯子跟赵副总杯子碰了一下。就在这时,一个熟悉却又带着久远记忆的女人身影进入了张皎视野。准确地说,那是一个衣着时尚身材与气质同属上层的贵妇。张皎微微皱眉,“诶呀!这女的真美!谁来着?”不知为什么,此时,在张皎的脑海里竟然浮现出父亲张朝阳荒凉的眼神。“哦……”张皎想起来了。那女人挽着一个中年男人走向了尤总,那男人目光中流动着非同善类的神情。尤总立刻笑逐颜开地迎了上去,三个人亲切地交谈着,还不时碰杯、大笑。这时,金主任也走了过去,笑容可掬地与他们交谈。赵副总带着张皎回到了大厅后,尤总急忙把那一对男女带到他的身边。“来,我给你们介绍哈!这位是我们‘F.M’的技术主管赵副总。这位女士是林木集团下属企业木每制衣的李总。这位先生是木林集团的杨董事长。”女人与赵副总握手。“久仰赵副总,幸会!我是木每制衣李梅。”那个男人也伸出手。“赵副总您好!我是木林集团杨森。幸会!”在赵副总与二人寒暄的时候,张皎却暗暗吃惊,看来,父亲和希明妈的话都说中了。木每制衣的李梅与她身后的杨森都同时出现了。这时,赵副总给他们二位介绍张皎:“这位年轻女士是沈兴城集团的张总。”“杨董事长好!李总好!”张皎微笑着礼貌问候。“哎哟!张朝阳的女儿!”李梅面露惊讶。她看看杨森,同时也是说给其他几个人。“张朝阳真是人生赢家。女儿聪明美丽,年轻有为,沈兴城集团后继有人啊!”张皎一笑,“李梅阿姨还是这么漂亮。多年前见您的时候,我还是个孩子。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岁月根本没在李梅阿姨身上留下任何痕迹。”她伸手挽着李梅的一条胳膊,故作亲热地向眼前几位男士介绍:“我李梅阿姨当年可是一位大模特啊!不但人长得漂亮,身材更是一流。我听说,还差一点就成了我的妈妈呢!”李梅微笑着伸手把张皎的一丝碎发掖到她的耳后,眼里似乎很深情。“差一点你就是我的女儿啊!真可惜,我没有那个命。最终还是被你妈妈狠心地从我手里把你抢走了。”李梅说完,脸上故作心痛的表情,还轻轻拥抱了一下张皎。众人都笑了。“原来你们都是熟人!”赵副总问。张皎笑着回答:“是啊!我父母跟李梅阿姨都在五爱街上一起打拼过。”“嗯!既然是熟人,那就太好了。”尤总说:“这次招投标,各位都是‘F.M’最看好的企业,希望你们都能展现出自己的最强实力。”“那是一定。”李梅说完,又与张皎轻轻拥抱了一下。“加油哦!”###(三)张皎与李梅昨晚的相遇,让张朝阳、关勇和王希明闻听后都大吃一惊。这绝对是正面遭遇战。面带微笑,还亲密拥抱,已经明牌了。所有对手都浮出了水面,同时也确定了木每制衣,木林大厦,广州的三木货运,木林集团之间的关系。李梅的背后老板,还是杨森。李梅跟杨森已经联合了很多年,也跟沈兴城对抗了很多年。可是,李梅十年前已经远去美国,为啥又回来继续帮杨森了?并且还把自己隐身了这么久。这让张朝阳百思不得其解。他点燃烟斗,吸了一大口,把烟雾吐向天棚时,也就陷入了思考。二明子还关在监狱里,杨森把亲妹妹杨青青送进了精神病医院,这次,杨森又亲自从广东回来指挥此次投标,说明他很重视这件事儿啊!昨晚,杨森与李梅能在众目睽睽中参加活动,那就说明他要明着出牌了。按照“F.M”招标要求,各家企业在指定日期递交报价标书的三天后,“F.M”将根据报价和会展上的表现,对综合排名前三的企业进行复试答辩和现场考核。排名后面的企业自动淘汰出局。递交投标书那天,是张皎亲自去的“F.M”临时办公大楼。那天,她看见了丰和集团副总拿着精美标书前来办理投标手续。二人见面,还相视一笑。结果下午,张皎电脑邮箱里就收到了一份“F.M”的复试通知函。张皎打开后面露惊讶。进入前三的三家制衣企业分别是沈兴城、洋裁兄弟和木每制衣。丰和集团竟然出局了!木每制衣真的顶上来了。根据那天的会展表现,木每制衣肯定是低分啊!它靠什么进入的前三呢?张皎陷入了沉思。她想起会展日,隐在里面的木每制衣是那么的低调平庸,仅仅摆了几个形体模特架子放了几段音乐而已。观展人员几乎从他们展台前一走一过,都无人驻足细看。张皎想起“F.M”水上Party那晚,李梅挽着杨森走向了尤总。三个人亲切交流,还不时碰杯、大笑。就连不苟言笑的金主任也走过去,笑容可掬地与他们交谈。难道国际大品牌也会有内幕?难道这样的成熟企业招标还能有作弊情况?张皎瞬间感到悬念迭起、迷雾重重。这里面真的挺复杂啊!她立刻提高了警惕,不敢掉以轻心。既然已经接到了竞标复试通知,那么,就先好好准备这场大考吧!至少沈兴城已经由原来的千分之一概率变成了现在的33%概率。三天后,答辩的日子就像一个债主,不管你喜欢不喜欢它,它也拄着拐棍晃着膀子,穷横穷横地一步跨到了眼前。按照通知要求,上午9时开始答辩。8时50分,赵副总带队走进会场,他们坐在了台下的评审席上。台上分三个区域,分别坐着洋裁兄弟、沈兴城服装公司、木每制衣三家企业代表。答辩由赵副总主持,明确今天复试内容分别为考核、演讲、辩论三个部分。考核题目是:口述自己企业的服装由布料到成衣的加工过程。要求:尽量详细到制衣过程中,每一个扣眼儿,每一针每一线的细节。在这个环节中,评审人员可能随时对选手进行提问。演讲题目是:如何管理你的服装企业。辩论题目是:流水线工人与技术工人的管理差别。各企业可以根据各自团队人员的特点和能力,自由选出三个部分的考核人员。经过抽签环节,沈兴城集团服装制作公司技术总监孙浩首先发言:“沈兴城抓到了一号,那么,我们一定要领先一步,争做第一。现在,就由我来详细讲解我们沈兴城集团服装制作公司的服装制作过程……”如今的沈兴城服装厂设在北部郊区一座山根底下,占地很大,前面一条大河(蒲河)从门前流过。河的对岸,是一条东西走向的宽阔马路。马路向东,直达辉山以致更深处的长白山余脉。马路向西,通往广袤的辽河大平原。在这条东西走向的大马路上,有一条大道横切过来,形成了T型马路,与沈兴城服装厂大门正对着。这条T型马路直通沈阳市区。此时,一辆越野吉普车从对面市区方向驶来,到了服装厂前,因为隔着一条大河,那车只得右转向东,拐向远处两公里外的一座大桥。车子驶过桥,又沿着对岸的河堤土路向服装厂这边开过来。很快,尘烟四起的越野吉普车驶进了沈兴城服装厂的大院。车子停稳,走下来了心事重重的梁博。梁博掏出电话,问舅舅张皎那边咋样了?都快十一点了,咋还没消息?自己这个当大哥的,就是笨蛋。本来,今天就应该是加工厂厂长去答辩,但是自己文化太低,后学那点也明显跟不上趟,只能委屈了小妹儿。要不是今晚有一批外单套装要出货,此时自己就应该在舅舅办公室里等消息。撂下电话,梁博扭回头看一眼院门外那座简易的跨河小桥,暗暗埋怨大舅现在也不来加工厂了。其实他也知道,张朝阳是害怕到这里来。一想到这些,多年前那个惊心动魄的夜晚就会冰冷地浮现在眼前。向来胆大的梁博每每掀开这道记忆伤口,都会情不自禁地腿肚子哆嗦几下。他几次想拆了那座简易小桥盖座大桥,都被张朝阳给拦住了,说花那钱没有用。想来咱厂,开汽车的就绕一下,骑自行车或步行的就顺小桥走过来。即使花挺多钱建了大桥,自己也不爱去你那儿。梁博理解大舅,大舅心里有伤。就在这时,张朝阳的电话打了回来,告诉梁博,初赛结果刚刚出来,沈兴城第一,洋裁兄弟第二,木每制衣第三。梁博说了句“好!”就撂了电话。他心事重重,木每制衣怎么会这么不用心呢?凭着他对前舅妈李梅的了解,这不是她性格啊?如果木每制衣跟沈兴城分数接近,自己还能理解,可分值竟然都不如洋裁兄弟?这就有点不太对了。李梅向来争强好胜,多年的商业对手,彼此已经心有灵犀。李梅人长得美,心机却非同一般。因为有着对沈兴城多年仇恨的因素,更让她增添了成倍的能量。毒蝎美人的称号,让梁博时常对她望而生畏。此时,李梅站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前,望着对面大厦顶端悬挂的“沈兴城集团”几个字,暗暗咬牙冷笑。杨森坐在旁边沙发上,左腿搭在右腿上,慢悠悠地说:“整个招标辩论现场真是精彩,三家都拿出了最好阵容和最佳状态,洋裁兄弟第二,而我们才第三。实力的确比人家差啊!看来,要想打硬仗,将来你还真得好好扶植一些中、高层人员,培养一下他们的业务能力。”“你说得对。”李梅点头,“主要还是我们没太注重这个环节,注意力都集中在了第二套方案上。”杨森不无羡慕地吧嗒嘴,“说实话哈!张朝阳女儿太优秀了。这丫头带着满满的商业天赋,真是个难得的人才。无论我们广东那边还是你沈阳这边,集团都需要尽力发掘和发现这样的人才。”李梅走回到办公座椅前,眼睛瞅着杨森,轻轻坐下。“听说你发现了一个人才,准备给我挖过来?这人什么情况?”杨森一笑。“你先别着急,我会尽快去办。还真不知道他是否能抵挡得了张朝阳的女儿呢!”“是啊!龙生龙凤生凤嘛!张朝阳的女儿,真强啊!”李梅慢慢搅拌着咖啡杯,“看着她,我都觉得自己老了。”“张朝阳老婆也很聪明伶俐吗?”杨森问。“毛晓玲?切!那蠢货。”李梅把头转向窗外,良久,长叹一声。“嗨!天知道张朝阳当初是怎么落到她手里的。”杨森哈哈大笑,“心里不平衡是吗?还在恨张朝阳?”“那倒没啥不平衡的,但是永远恨他是真的。”“没关系,有了我,一切恩怨、仇恨,都能替你解决。我就是特意为你李梅的复仇才从广东回来的。”杨森站起身,走到里面面前。“只要得到你的召唤,我杨森随时可以抛头颅洒热血,在所不惜。”“谢谢!非常感谢你。这么多年来,幸亏有你支持我,帮助我。要不然,我真不知道我是否还能坚持到现在。”李梅眼圈红了,语气里明显有些颤抖。那些多年的怨恨啊!如同潮水般奔涌着一波又一波滚滚袭来。###(四)1993年的夏季,张皎已经两周岁了,终于能咿咿呀呀地喊出爸、妈。毛晓玲抱怨孩子说话晚,张朝阳说冒话晚的孩子性格内敛,立事早,将来能成大器。每每这时,毛晓玲都会想起当年打掉的那个男孩儿,然后,不无感伤地数落女孩儿没有用,养十几年后,心就会跟着某个陌生小子一起飞走了。这时,张朝阳就会说,飞到哪儿她也是你和我的闺女。其实,毛晓玲是觉得,张朝阳是张家的唯一儿子,自己生了女儿,张家从此就断了烟火。而张朝阳却根本不在乎这些,每天回家就会抱起女儿,满眼里都是笑。还给孩子起了一个怪怪的名字“皎”。毛晓玲嫌发音难听,皎,皎的,挺好一闺女,好像头上长角似的。张朝阳说,是皎洁的皎。白而明亮的意思。干干净净的,洁白无瑕。张朝阳的生意趋于平稳,并一年比一年好。那个年代是改革开放的最火热时期,即使从南方抓把黄土回来卖了都赚钱。李梅来到五爱街后,很快就适应了。她跟张朝阳井水不犯河水,恩恩怨怨逐渐淡化。总之,每天累得要死,没心思找气生。可有些时候,命中注定的冤家,哪那么容易就轻易解套?他们之间的事儿,又开始了。自从赵所长在五爱街南面建起了联合货场,广州、深圳、东莞、珠海等珠三角地区,与上海、浙江、江苏的长三角地区都在这里建立了往来货运基地。同时,还设有经五爱街发往漠河、黑河、绥芬河等口岸的中转站。五爱街,干大了!张朝阳带着老四和小六来广州货运处取货,一扭头,看见李梅用手推车拉着一包货,十分吃力地从一家库房里走出来。走到张朝阳身边时,愣了一下,她本想尽力调整好推车状态,不让张朝阳看出自己的柔弱,然而,不争气的车轮偏偏就压在了一块砖头上。车子一个趔趄,人与车子都丢人地栽歪向一边。张朝阳急忙伸手,帮着扶稳了车子。“这活儿就不是你们女人干的。孙占喜呢?”张朝阳问。“你们不是合伙做生意吗?应该他来取货。”李梅伸手擦了一把汗,“这两天老孙闹胃病,没来市场。”“就这一包货?”“嗯!”李梅点点头,“朋友从大连给我搞了一点外贸衣服。”“哦!我说的呢!大老远去趟广州咋就弄一包货。等一下,我也是来取货的,让老四兄弟帮你送摊位去吧!”李梅瞅了张朝阳一眼,这次她没拒绝。“如果赶上孙占喜没在家,以后这些力气活可以找拉脚的力工干,没几个钱。”张朝阳嘱咐着。“找了,一时没找到。”李梅声音很小。“我合计着新货场离着这么近,自己能行,就跟库房借个手推车过来了。谁想到,这包货太大了!”很快,老四和小六推着张朝阳的货从里面出来。张朝阳抱起李梅的那个大包扔在了老四车上。于是,两兄弟骑着倒骑驴在前面走,张朝阳推着库房空车与李梅走在后面。张朝阳没话找话地问:“五爱街起早贪黑,你还能适应吧?生意咋样?”“生意还行。最近正准备出门去广州呢?”李梅答。“跟孙占喜一起去?”李梅摇摇头,“老孙刚回来不久,还犯胃病了,一时半会儿去不了广州。再说了,我也不可能跟一个男的出门,不方便。除非丽姐跟我们一起去,但那样的话,我们三个摊位就得都扔下,太不合算了。再说了,自己的生意,自己想办法搭伴儿吧!搭不着就一个人走。”“那怎么行?广东那地方多乱啊!你一个女人出门可不行。”张朝阳瞅她一眼,“是最近走吗?”李梅点头,“对!就准备这三两天。”“好了!我问问,看能给你找个伴儿不!”“找谁呀?”张朝阳没吱声,推车继续走。“张朝阳,听说你有孩子了?”李梅突然问。“啊!有了。是个女儿,都两岁了。”李梅歪头瞅张朝阳,“真的假的?确定是你的?”张朝阳看一眼李梅,笑了。“瞧你说的,咋不是我的呢!那小脸儿,那鼻子、嘴,跟我一模一样。”李梅伸手掠了一下鬓角的碎发,“你啥时候又行了?”“什么话?我啥时候没行啊?之前还流产一个呢!要不老大都打酱油了。呵呵!”“那你跟我咋就没行?”张朝阳一时语塞,“我,我,那谁知道。”此时是红灯,他们停在斑马线。一辆汽车呼啸着从他们面前快速驶过。“你不知道谁知道?”李梅语气里带着幽怨。“真不知道。”红灯变绿,两个人随着人流快速过马路。李梅一边走一边扭头瞅张朝阳,“咋的!跟我弄虚作假了咋的?是不当初你就没安好心?”“没有。真没有。”张朝阳伸手替李梅挡住一辆迎面骑过来的自行车。“当时我们俩的感情多好啊!我咋会那样呢?”“你当时真的对我好?”“我向天发誓……”张朝阳突然泄气,摆摆手,“现在还说这些干啥?”他推车快走几步,上了人行道。其实,这事儿真不能全怪李梅小心眼儿。当年,两个人因为不能生孩子离婚,走出法院的时候,张朝阳还对她说,自己这辈子只爱你李梅一个人。如果将来老妈没了那天,你没嫁,我没娶,咱俩还继续过日子。虽然被李梅当场回绝,但是,她扭头就走的同时,已经泪流满面。那年整个春天夏天的雨季,都是用李梅眼泪浇灌的。他们之间有感情,如果没有张朝阳妈妈和姐姐瞎掺合,两个人即使一辈子没孩子,也会继续生活在一起。后来,李梅把自己不能生育的事情以及与前夫离婚的原因如实告诉了追求者周立峰,周立峰是个大大咧咧的人,对这些看得很淡,根本不在乎。然而那年秋天与周立峰结的婚,冬天她却发现自己怀孕了。李梅拿着两家医院的诊断,脑袋轰鸣。她第一感觉就是张朝阳身体有问题,张朝阳的妈妈和姐姐再也不会恶意对待她了,自己也愿意继续回到张朝阳的身边,陪着他过完后半生。那天,李梅拿着医院诊断急匆匆来到九路市场找周立峰。当时,周立峰还在做劳保旧物生意。她对周立峰说要离婚,然后回到前夫身边。周立峰问她,咱们俩的这个孩子怎么办?李梅的回答是,打掉。因为你周立峰娶谁都能生孩子,可前夫却一辈子不能娶老婆了,多可怜!自己得回去陪他。周立峰被气笑了,说她是个十足的傻女人。就在这时,有个批发客户来找周立峰谈生意。周立峰告诉李梅,有啥事儿晚间回家再聊,然后急匆匆谈生意去了。李梅思考良久,还是决定去张朝阳家,她要把自己怀孕的事儿告诉他和他的妈妈、姐姐。然而,就在李梅心里揣着一团火兴冲冲赶到张朝阳家胡同的时候,却看见张朝阳兴高采烈地迎娶毛晓玲。那个场面,让李梅倒吸一口冷气,瞬间心里拔凉拔凉的。王希明被安排相亲了。自从王希明跟朝阳妈和张艳红久别重逢后,多少年前的养育之恩让她们抱在一起又是飙眼泪又是话旧情。之后这些年,张艳红和毛晓玲眼看着王希明一天天长大,都已经是十九岁的大姑娘了,于是,便争着给她介绍对象。今天这事儿是毛晓玲安排的,对方是毛晓玲一个同学丈夫朋友的表弟,据说是个公交车司机。相亲地点在南湖公园游船码头旁边的桥上。阳光明媚,鸟语花香。南湖公园里树多林密,清澈的湖水波光粼粼。公园大喇叭里播放着喜庆的流行歌曲《纤夫的爱》。北侧码头旁边的小桥头,一个穿着公交车制服的帅气小伙站在那里左右张望。王希明远远就看见了他,还挺顺眼。她走过去,笑呵呵地上下打量小伙子。那小伙子也微笑着瞅王希明:“你……”王希明快人快语:“你是公交车司机,姓张?”“啊!是我。你是?”公交车司机小张惊讶地看着王希明。王希明近些年因为有张朝阳和关勇在身边,也就逐渐恢复了女孩儿气质。虽然还留着短发,但她五官清秀,相貌出众。再加上收入高,化妆品高档,还是职业卖服装的,一身中性时装穿在身上,非常时尚脱俗。在任何人眼里,王希明都是一位与众不同的女孩子。“是毛晓玲嫂子让我来的。”王希明首先表明身份。“哦!毛~嫂子?”张司机显然对毛晓玲不是很熟。王希明并不在乎这些细节,于是岔开话题,“你来得这么早?”“哦!我,”张司机用手一比画,“也刚刚……”“你今天单位休息啊?”“我晚班。”“哦!工作辛苦吗?”“公交车司机,就那么回事儿。三班倒。”“这么忙!工作累吗?”小伙子有点心不在焉,左右看着。“还行吧!好在握方向盘的,坐着工作。”“嗯!那还行。”王希明也有点不知道应该再说什么了。小伙子看出了王希明的话题将尽,于是问:“你找我,有事儿啊?”王希明一愣,“不是!咱俩不是约的在这儿见面吗?”“咱俩约的?”小伙子瞪大了眼睛。王希明急忙强调,“毛晓玲嫂子跟我说的啊!在这儿。”“谁嫂子?”张司机显得一头雾水。就在这时,一个女的走过来,一把搂住小伙子的胳膊,“这谁呀?看着像男的实际是女的。”她转向王希明,“你找谁呀?”王希明也急了,“你谁呀?”女人横在了张司机前面,“我(是)他媳妇。”“媳妇?”王希明急了,于是怒斥张司机,“你有媳妇干吗还来相亲?”王希明一吵,瞬间便有很多游客聚过来围观。张司机也冒汗了,急忙据理力争:“谁说我是来相亲的,我媳妇上厕所,我站在这等她,我相什么亲相亲?”“你不是姓张吗?”王希明开始核实对方身份。“啊!我是姓张啊!姓张的人多了去了。”女的怒视自己丈夫。“不是,我就上厕所这么一会儿工夫,你是怎么跟她搭个上的?”张司机很委屈,“她说是我嫂子让她来~找我……”他瞅着王希明,“我哪个嫂子呀?”王希明也急了,“谁知道你哪个嫂子?我说的是毛晓玲嫂子,又没说你嫂子?”“不是,这扯不扯。这毛晓玲~毛晓玲是谁呀?”女的一扯丈夫,“赶紧走吧!平时你就爱跟女的搭话,我就不惜地说你,这是毛病。现在这社会多复杂,什么人没有。走走走,赶紧走。”说着,女的拽着丈夫胳膊就走。王希明憋了一肚子气,瞅着那夫妻俩背影走远,气得一跺脚,转身就往回走。就在这时,身后一个男人用温柔的声音喊她:“你是王希明吧?”王希明一激灵,她扭回头瞪大了眼睛。他看见自己眼前站在一个穿着公交制服,女了女气的男子。那男子说话很慢,很柔:“刚才我听见你们争吵了,我姓张,我是毛晓玲同学丈夫朋友的表弟。”王希明气不打一处来,面无表情地瞅着他。“姓张你不过来?听见了,还站那儿看我笑话。”男子很腼腆,用兰花指捂着嘴,“我一直在桥上等着你来着,毛姐昨天就是这么通知的我。等了挺长时间也不见你来,又听到下面有争吵声,就过来瞅一眼,果然,发现是你认错人了。我正要挤进人群去解围,他们也就走了。所以,呵呵!”王希明心情极差地瞪他一眼,“你怎么在桥上等我?”“其实,毛姐跟我们定的就是在桥上,谁知道你在桥下就看见穿公交制服的了。”男子极其妩媚地一笑,“何况,张王李赵遍地刘,公交司机张师傅,那可老多了。比如说咱俩来见面,我姓张,你姓王,咱这两姓氏人多,是大户。嘻嘻嘻!”男子的女性笑声,让王希明一哆嗦,浑身鸡皮疙瘩瞬间竖起。男子继续说:“要不,咱俩往小亭子那边走走吧!”王希明冷冷地看着他,“我咋瞅你这么别扭呢?”男子一愣,“哪别扭?我咋不知道?”王希明沉着脸,“年纪轻轻的,还没有张朝阳精神呢!他孩子都快能骂人了。”“你这人,说话还挺有意思的。那你咋不跟那个张什么阳搞对象?”“张朝阳是我哥,毛晓玲丈夫。”男子被说不好意思了,再次用兰花指的手捂嘴,腼腆一笑。“哦!这回事儿啊!你原来说的是毛姐家那位。”王希明往后退了一步,伸手指着男子。“你,你,你好好说话,好好笑。怎么跟个娘儿们似的?不许兰花指。”“我没有。”男子生气了。“你就是。”“我没……”“滚犊子!赶紧找个镜子瞅瞅自己那熊样儿。”“你别欺负我,我可不跟你扯了,哪有这样的?”男子转身就走,一边走还在一边说:“毛姐真是的!也没跟我说清楚点,这介绍的是个啥呀?简直就是驴哄哄的假小子。哼……”王希明回到五爱街时,已经中午,市场都快下行了。她气呼呼一屁股坐在摊位上,跟谁都不说话。张朝阳和关勇对视一眼,都没敢吱声。他们知道,这是情况不妙。“以后谁也别再给我介绍对象了哈!老子这辈子一个人过挺好。”王希明嘟囔着站起身,一副吊儿郎当样儿。“我现在就去找李梅嫂子,明天哥们儿出门啦!”原来,王希明一直跟曹凤芝研究着最近要去广州看看新货,张朝阳听说后,就安排李梅跟她俩同行。不承想,曹凤芝最近几天胆结石犯了,整天恶心呕吐,吃饭都费劲。看这样,想等曹姐身体恢复如初还遥遥无期。于是,王希明跟李梅搭伴儿走了。两个漂亮而又精明的女人一起出远门上货,一定会有不同寻常的机遇。她们不但找到了丰富的货源地点,还遇到了一个人,正是这个人,改变了二人未来的人生命运和行驶轨迹。同时,这一次同行,也在两个女人记忆深处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在她们未来几十年的敌对商战里,彼此谁都不敢小视对方的手段和谋略。###(五)李梅和王希明在北京转乘,拿着无座号的车票上了29次列车。李梅气质出众、美艳惊人。王希明五官俊美、衣着中性,非常时尚。当这两个不同风格美女出现在十车补票车厢的时候,显得十分惹眼。补票队伍很长,有几个年轻人总是在想办法加塞,一个年轻乘警站在窗口旁维持秩序,明显力不从心。李梅挤到前面问明白了,座号和卧铺暂时都没有,排在这儿指不定要等到猴年马月。李梅回到排尾,跟王希明耳语几句后,两人笑着直奔餐车走去。此刻还不是吃饭时间,餐车里食客并不多,很清静。她们找了一张桌子坐下,立刻有列车服务走过来递上菜牌。“这上就这么十个菜,两种汤。主食是米饭、花卷。还有啤酒。看看你们二位吃点啥?”李梅看了一眼旁边坐了一排的餐车大厨和几个列车员,故意用兰花指指点菜牌:“要这个,这个,这四个菜。十瓶啤酒。”李梅的余光已经看到了那些男司乘人员惊异的目光。她冲着年龄最大的那个厨师长嫣然一笑。“别见笑哈!没办法,买不到座位啊!只能在这儿慢慢喝呗!打发时间。”厨师长是个胖子,矮墩墩的。他笑着撂下手里的茶壶,问:“到哪儿去呀妹子?”李梅首先飘过去一个媚笑,然后娇滴滴地回答:“广州啊!哥。”“哎呦!道儿可不近乎。”厨师长语气里充满了怜香惜玉。“可不咋的。哥啊!能帮忙给买张座儿不?看我这腿,都要站肿了。”李梅伸出手,轻轻拽起裤脚,露出一小节藕一样白嫩的腿。厨师长伸长脖子看了看,吧嗒一下嘴,“哎呦呦!可真是的哈!怪可怜的!但我们不能违反纪律走后门啊!除非……”“除非啥呀哥?”李梅眨着眼睛问。“除非你在我这餐车上消费足够的数额。”“多大数额才够啊?”厨师长伸出手指头,“那还不得三百五百的啊!”李梅娇柔地笑了,用一双美目笑盈盈看着厨师长。“哥,你看就我们这小姐妹俩,咋吃也吃不到你说的钱数啊!这样吧!反正我们得一天一宿才能到广州呢!只要哥你给我们帮忙买座,三顿饭我俩就都来你这餐车里吃行不?”“真的假的?”厨师长的智商明显开始降低。李梅扭动着柔软的身体,浑身媚气地说:“天底下再也没有比火车餐车上饭菜更可口的美味了。我们姐俩最爱吃这一口,隔三差五吃不到都想得不行呢!有时候还特意坐一段火车吃完喽再坐回去。何况今天是师傅您的手艺。”话还没说完,厨师、乘务员们都已经笑得不行了。从这里路过的一个乘警笑得腰都直不起来。因为全天下人都知道,几十年来,中国火车上餐车饭食是天底下最难吃的东西。同样的粮食、蔬菜、肉品,为啥到了餐车上就会跟猪食一样?这个谜没有人给出解释。厨师长爽朗大笑着从座位上站起身。“没事儿妹子,既然爱吃,那你俩就先稳稳当当在这儿坐着,慢慢吃慢慢喝。一会儿我就让人去给你们看看,不就是补俩座号嘛!”说罢,他拍了拍身边一个小伙子,低声耳语几句。那个徒弟模样的小伙子起身走了。“诶呀哥呀!我就说这天底下好人多吧!这一出门就给遇上了。谢了哥!”李梅端起酒杯,冲着厨师长举起,然后一饮而尽。火车急速行驶在一望无际的中原大地上,眼前,到处都是绿油油一望无际的田野;舒展身姿扭向远方的河流;拥堵交错的县级公路上各式奔跑的车辆;自留地凌乱不堪顶着褪色花圈的枯坟;还有无数向后飞驰的电线杆子被电线牵扯着起起伏伏……车厢内,李梅和王希明并排坐在厨师长帮忙搞来的座位上。窗外的阳光照在打苹果皮的李梅脸上,李梅美得像一幅油画。王希明笑眯眯夸赞着:“嫂子,你真厉害!搞两张票手到擒来。你都不知道我跟关勇和朝阳哥第一次去广州都遭了啥样的罪。”“你们咋遭罪的?”李梅问。“嗨!进车厢就往长条椅子底下铺报纸,然后赶紧钻进去占地方。”李梅笑了,“嗯!这到也是个办法,但咱俩女的不能用这招儿。要是跟一帮男的出门,没问题。”王希明挑起大拇哥,小声着:“还是李梅嫂子的美人计厉害。绝对这个。”“嗨!女人出远门,没办法啊!还不是给逼出来的。”李梅把削好皮的苹果递给王希明。“我看见张朝阳刚到家那么多货,说明他从广州回来不久啊!你这咋又要走?”王希明一边吃苹果一边说:“那是他跟关勇一起出门上回来的货,没有我和曹姐的。我们换班走。他俩出门,我和曹姐在家帮他们卖货。我们出门,他俩在家帮着卖货。”“哦!是这样啊!我记得你们以前是合伙来着?”“有些货大家合着做一把,但大多时候,还是各做各的。生意这东西,每个人眼力不一样,看好的货也不同,比如说曹姐,人家就喜欢牛仔系列,也做顺手了,其它东西不愿意冒险。朝阳哥眼力好,思想跳跃性强,每次上货都换新品种,因此,他的客户群也庞大。而我跟关勇属于抓住一只蛤蟆不撒手,使劲儿捏出尿来那种,直到没有利润了才肯罢手。所以,生意还是以个人为主,相互帮助为辅。”“嗯嗯!说得对。”李梅点点头,又拿起一个苹果,继续削皮。“你们出门,为啥不一个男的带一个女的?那样多安全。”王希明笑了,“住宿的时候得开两间房,费用就高了。还是俩男或俩女搭伴儿出门最合理。并且,都是老大不小的年纪了,不方便。本来都是好哥们儿,可别整出闲话来。”“可不嘛!在这一点上要格外注意,我们女人的名声比生命都重要。这也是我为啥不跟孙哥单独出门上货的原因。”看到李梅聊起孙占喜,王希明小声问:“嫂子,你现在跟孙占喜,是合伙做生意还是各做各的?”“跟你们的模式一模一样。”李梅咬了一口削好的苹果,“孙占喜眼光有点老,他家丽姐还可以,但做不了主。我呢!自认为还算有点眼力,所以,这两年一直单独做生意。有的时候到了冬季,两家也合着做点地产加工货。”王希明点点头,“哦!原来是这样。”“一个女人做生意,处处都难。”李梅吃着苹果,眼睛却望向外面大平原上起起伏伏的电线。“凑合着往前走吧!能做啥样就做啥样,顺其自然,不强求。”“嫂子,立峰哥都没两年了,你一个人带孩子,多难啊!咋不再找个人结婚呢?也算给自己找个帮手。”李梅瞅王希明一眼,笑了,然后离近她的耳边,小声着。“我这人啊!是个红颜祸水,跟谁都会给对方带来麻烦。你以为当初我跟张朝阳离婚只是因为没有孩子吗?那不过是张朝阳他妈和他姐的借口,其实,是因为我长相太招风了,张朝阳因为我几乎一周都要打两场架。”李梅捂着嘴“咯咯”笑了起来。“看场电影也有人冲我打口哨;做个公交车也有人往我身边凑合,摸一把,掐一下的;就连过马路都有那坏小子故意骑车往我身上剐蹭。就张朝阳那脾气,能看得进眼吗?伸手就打。张朝阳他妈是担心儿子早晚死在我这个妖精的手里,何况我还不怀孕。”王希明也捂着嘴笑,“你们俩真可惜。”“早些年我还怨恨张朝阳一家,时间过去久了,我也有了儿子,当了娘,仔细一合计,其实,朝阳妈做得也没什么不对。嗨!”李梅扔掉手里的果核,然后开始收拾桌面上的苹果皮。“我可能真是个妖精吧!周立峰还不就是因为这个被流氓给打残了。算了算了,我也不嫁了。爱咋咋地吧!”一列对面过来的火车,呼啸着与她们擦肩而过。尖利的声音,震撼着车厢。###(六)又一拨顾客散去,张朝阳把货款揣进兜里,然后站在摊位前伸懒腰。关勇也刚帮王希明卖完货,哥俩儿对视一笑,便凑到了一起抽烟,同时交流一下成绩。张朝阳一上午卖了一万三(元),关勇卖了一万一(元),给王希明卖了一万五(元)。两个人得意地捂着嘴笑,又抬头看向曹凤芝摊位。“大壮一上午就没闲着,最少也得卖个一万七八。照这势头看,曹姐娶儿媳妇钱已经差不多了。”关勇说。“还说别人,你呢?你啥时候娶媳妇?”张朝阳问。“我?走一步看一步吧!八字还没一撇呢!”关勇说着,深吸一口烟。“啥意思?你跟樊丽不是处得挺好嘛!”“说不好。虽然咱俩有时候看看电影逛逛街啥的,但就是张不开嘴谈婚论嫁。”“为啥?俩人情投意合的,咋就张不开嘴?”“我,我,”关勇语塞了,“我,总觉得樊丽像个仙女,我就是那董永。她早晚得离开我回到天上去,我抓不住她。”张朝阳“扑哧”一声笑了,“咋有这想法?樊丽挺好的,也随和,跟你挺般配。”“说不好,朝阳我说不好。”关勇揪出嘴里的一条烟丝。“总觉得,我跟她不太现实。”“去你的。你差啥?小伙子浓眉大眼、身强体壮,为人仗义,对人真诚。并且,现在还有自己的生意,更不缺钱。自信点哈!干嘛呀这是?”关勇笑了,“朝阳也就你夸我。在樊丽跟前,我总觉得自己配不上她。呵呵!”“其实在姑娘们的眼里,你老优秀了。”“真的假的?”“真的,哥们儿不骗你。”“嘿嘿!果真那样该有多好。”就在这时,一个浓妆艳抹、打扮时髦的年轻女子走到关勇摊位前,伸手指着啄木鸟女装西服问。“这套多少钱?”关勇扭回身瞅一眼女子,反问:“能拿多少套?”女子一脸傲气,都不用正眼瞅关勇。“我自己穿,就买一套。”“三百五。”关勇回答得干净利索。女子惊愕。“贵呀!太贵了!”“这还贵?半年前我一直批发五百一套。”这时,女子才扭过头,看了关勇一眼。“是你啊!”关勇一愣,“你,认识我?”女子摇摇头,“不认识。”“哦!”关勇清清嗓:“我这套装,已经卖得不算贵了,你再去中兴、新世界、商贸看看,都一千多(一套)。”“我不看那些地方,我就知道这个,高第街拿货才百十块钱。”“捣什么乱啊!”关勇不高兴了。“你都去广州了,自己在高第街买好了,干嘛搁我这儿浪费时间?”“零买人家要是卖我,我还跟你费这话干啥?”女子说得十分真诚。“哥们儿,我不干你们这行,但都是经常跑广州的,面子事儿,少加点,就算交朋友给带套衣服呗!”关勇点点头,“哦!这么说话还中听。你说吧!多少钱能买?”女子乐了,“谢谢你哈!”她压低声音,“一百五吧!就算给你点路费运费啥的,有机会请你吃饭。”关勇“扑哧”一声笑了。“好吧!话说到了就行,饭就免了。”关勇说着,从墙上往下取衣服。女子高兴坏了,拿着衣服爱不释手。“太好了!早就知道你心眼儿好,人仗义。谢谢哈!”关勇满脸疑惑,认真瞅她,“你咋知道我心眼儿好人仗义?”“就知道。”女子笑呵呵说着,从兜里掏出钱递给关勇。“你总去广州,是做哪行的啊?”关勇问。“我哥在广州开货场,我在这边货站。以后,你们广州货都得从我家走。”女子信心满满地说。“我家在五爱街刚设点,咱们以后会经常打交道的。”“哎哟!货站的啊!”关勇一边把钱揣进兜里一边问:“哪家货站?我咋不认识你?”“我哥你认识。”“你哥?你哥谁呀?”“我哥是杨森。其实我很早以前见过你。皇姑区关勇嘛!还是有点名号的。”关勇的脸沉了下来,他一把拿过衣服。“不卖。杨森妹妹,我不卖。”“为啥?”女子惊愕。“有仇。旧仇。还为啥?你哥不是个好饼。”关勇一边说一边从兜里掏出钱,硬塞给女子。女子急了,“你是老爷们儿不?你是站着撒尿还是蹲着撒尿?卖完了衣服还反悔!你要是自己撒泡尿当场给我喝了,这衣服我就不买了。”关勇被噎住了,愣了片刻的时候,女子一把从他手里抢过衣服,把钱撇在摊位里的椅子上,转身就走。走出挺远还不忘回扔下一句:“我哥咋了?以前揍过你吗?我看是揍得轻了。挺大个男人,还挺记仇。心眼儿小得跟个娘们儿似的。”市场里围观邻居“哄”的一声都笑了。张朝阳也从对面走过来,“咋的了?卖货怎么还卖急眼了?”关勇挠着脑袋,十分沮丧。“杨森妹妹。早知道,我根本不卖她。”“算了算了,一个女的。”张朝阳边说边帮着拾起椅子上的钱。关勇瞅着女子远去的方向,嘟囔着:“这姑娘,年纪轻轻咋这么不讲理?太歪了!以后谁敢娶?”张朝阳笑了,“一个也剩不下。呵呵!”是的,谁都剩不下。关勇最终娶了自己喜欢的女孩儿,那个杨森妹妹也嫁了人,但是却不是她所爱的。她爱的人是关勇。“爱”这个东西,在命运里随风飘荡,在缘分前一文不值。之后的若干年里,这个叫杨青青的姑娘曾经疯狂追求过关勇,被关勇拒绝后,由爱生恨,最终酿成二人终身惨剧。但那都是后话。广州盛夏,气候炎热。各类盛开的阔叶植物遮天蔽日,街路两旁一簇簇鲜花争奇斗艳竞相开放,各种亚热带树木轻摇着水分充足的大叶子,逍遥尊贵。在北方人眼里,广州绝对是一座美丽的花城。王希明和李梅喝着罐装的可口可乐,心情正好地走在新开业的白马商场里。眼前繁花似锦,无数款式新颖、稀奇新潮的服装如同一片汪洋。一至四层的白马商场简直是太大了!比高第街的露天市场条件好得太多,不但遮风挡雨,商场内还有凉快的空调。沈阳的五爱街市场啥时候才能有这样好的经营条件呢?两个女人一边感慨一边看货,经过两天的溜达、逛,王希明和李梅在好几家档口都拿了货,她们俩今天就要打包发货了。那天下午,她们俩把所有货都集中到一家档口门外的过道上,足足摆了一大排黑色货包。李梅伸手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四下张望。“希明啊!也不知道发沈阳的货站在哪个位置,离这里远不远?”“不知道啊!”王希明一边往货包上写字,一边回答。“一会儿咱们找两个拉包的力工,让他们用手推车给送过去。”“我还是先问问店主老板吧!他们应该知道沈阳货站位置。”就在这时,一个高个儿男子正好从这里经过,听见她们俩说话,停了下来。他操着东北口音问:“你们,要往沈阳发货?”“是啊!我们沈阳的。”李梅回答。“沈阳哪个市场?”“五爱街。”“哦!我说看着你们眼熟呢!就是想不起来了。”男子说着,从兜里掏出名片,分别发给李梅和王希明。“喏!这是我名片,我就是发沈阳货站的,你们的货都得从我那儿走,直达五爱街。”这时,旁边时装店的一位老板跟男子打招呼:“杨总好!这么闲呐?”“哦!各位老板发财哈!我到楼里办点事儿。”男子笑呵呵跟他们打着招呼。王希明翻看着那张名片,不由得大吃一惊!名片正面写着:杨森,三木货运公司总经理。名片背面写着:发货至沈阳、长春、哈尔滨、满洲里、黑河……王希明抬起头,仔细打量男子。她想起来了,眼前这个人就是当年派孙占喜来强行跟他们调换摊位的那个杨森。虽然那天杨森仅仅露了一下脸,但是,他还是深深刻在了王希明的记忆里。“呦!是杨总。”李梅看看名片又瞅瞅杨森,“幸会幸会!真巧哈!”“是啊!真巧。”杨森一笑,“今天我正好进楼里办点事儿,就碰到了两位沈阳女士。对了,你们别雇力工,一会儿我让货场来几个人到这儿取货就得了,不用你们花钱。”李梅赶紧道谢:“谢谢杨总哈!让您费心了。”“你们俩呢!该拿货拿货,该溜达溜达,最后把货都集中放在这里就行,让他,”杨森伸手一指那家时装店老板,“给我打个电话,我就派人来取货。以后都可以这样。”李梅妩媚地一笑,“好好!我们今天已经基本拿完货了,现在就可以让人来取。”“嗯!那我这就通知来人取货。我还有点事情要去办,你们可以先去我货场那边喝茶休息了。”杨森说完,掏出大哥大,一边打电话一边走了。王希明和李梅一身轻松地吃完午饭后,才走进“三木货运”的大院。这里车多人乱货物堆积,在一个写有“沈阳”字样的发货处,她们看见自己的那几大包货已经被力工拉到了这里。这时,杨森从办公室里走出来,笑呵呵地站在门口冲她们招手,“来来来,两位老乡,到这边,屋里有空调有茶水,凉快凉快。”李梅笑着与王希明一起走进了办公室。办公室挺大,很随意地摆了几张办公桌,坐了一帮货场的工作人员。一张很大的木制地桌上,摆着茶具,围着一圈竹椅。坐在人群里的二明子看见李梅,一愣。他伸手敲着脑袋,暗暗思考:“哎呀!这个漂亮女人好眼熟啊!谁来着?肯定见过。谁呢?”杨森招呼着李梅和王希明:“坐这边喝点茶。广州这地方热,得喝功夫茶去暑。”“谢谢杨总!”李梅说着,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很轻松地咽下。王希明却受不了汤药般的口感,苦得直咧嘴。杨森笑了,看着李梅,“你还挺适应。”李梅一笑,“嗯!还可以。我这人适应力强。”杨森拿起茶壶给她们两人倒水。“怎么称呼你们二位?”“我叫李梅,在五爱街卖点服装。”“我叫王希明。”“李梅!王希明!”杨森吧嗒嘴,思考着。“哎呀!这名字怎么都好像挺熟悉似的。呵呵!我这一天事多,见得人也多,记性已经不行了。如有慢待,可别见怪哈!”李梅笑着摆摆手,“那哪能。我们做这点小生意还总丢三落四地忘事儿呢!就更别说杨总这铺天盖地的大买卖了。”杨森哈哈大笑,“您见笑了哈!我们生意不管做多大,都要靠你们这些老顾客捧场。我们三木货运刚在五爱街设置了分公司,货到之后,可以负责把货给你送到摊位上,免费的。”王希明惊愕,“真的啊?这可太方便啦!以前我们来广州发货,回去都是到铁路货场去提货,可不方便了。后来,我们五爱街外围有货场了,去提货已经方便了很多,但是,跟你这送货到摊位的相比,好家伙!那就天上地下了。杨老板,您真是把生意做到了家。”杨森摆摆手,“谢谢妹子夸奖。我们货场啊!其实就是挂靠的沈阳铁路货场。现在货运百家争鸣,竞争力度大,铁路被挤压得不行,就主动来找我们,要联合搞货运。我采取免费送货方式,就是为了抢回生意,然后让你们更方便。”李梅点头,“嗯嗯!杨老板细致入微,我们万分感谢!”杨森豪气地一挥手,“我们货场为业户服务是应该的,其实是你们业户养活了我们嘛!”李梅急忙摆动双手,“别别,可不能这么说,不敢当啊!”几个人哈哈大笑。杨森问:“你们经常来广州,没去其他地方看看服装?”王希明瞪大眼睛瞅着杨森,“其他地方?我们之前只到过高第街,还有啥地方卖服装啊?”杨森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广州啊!是个大集散地,市场里经销的商品,货源都不在这儿。广州的地价、房租多贵呀!很多服装厂家和服装市场其实是在广州之外的小城市甚至是乡镇里。”李梅赶紧从挎包里掏出一个小本子记录。杨森眼睛瞅着李梅,放慢了语速,“比方说哈!中山市的市场里,牛仔服是特色,来广东进牛仔服装的都去那儿。我说的中山市可不是咱们广州中山大学旁边卖布的那个中山市场哈!”李梅催促着,“知道知道,中山市在广州南面儿,往珠海方向。您继续说。”“嗳!”杨森一挑大拇指,“好样的!有方向感的女人都聪明,十个女人里只有一个。还有,奔汕头方向有个普宁市,那里有很多外贸厂家,佐丹奴基地就在那儿。普宁有个流沙镇,那里有药材市场、家电市场、布料市场,还有服装市场。服装市场里,外贸出口返内销的商品特别多,也很便宜。惠州的鞋,佛山的针织品,虎门的毛衣……”李梅一丝不苟,仔细地记录着。殊不知,杨森今天的一番话,对李梅以致后来王希明、张朝阳等人的生意,都给予了方向上的指引。对他们这些人后期的生意发展,起到了决定性作用。其实,人生一世,谁也不知道跟谁做朋友,跟谁成仇人。更不清楚自己的未来会走向何方。就像这货场大院内的货车,一辆挨着一辆,有进的有出的,此起彼伏、擦肩而过。工人们紧张地卸货、装货,吊车又把沉重物件卸到地面或装上车子。拉脚的力工骑着人力车在缝隙间穿行、谋生、活着。谁又知道谁是这场地球人类共同排演的大剧编导?谁又是整个世界几十亿群演的幕后指挥?###(七)清晨七点的广州,天已大亮,但人少车稀,只有环卫工人趁着一天中短暂的清凉赶紧工作。李梅和王希明乐呵呵走出站西路,她们登上过街天桥,直奔对面的长途客运站。半小时后,一辆车窗上写着“广州至中山”的大巴像一个还在瞌睡的懒汉,慢慢腾腾挪出院子,离了歪斜驶向远方。李梅、王希明坐在车内,兴奋地望向外面阔叶植物繁茂的世界。对于她们而言,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新奇。车窗外,是逐渐拥挤的交通、密集的车流以及路两旁大开着门窗的店面。那些插入云霄正在建设中的高层大楼,吊车转动,马达轰鸣。高悬在显眼处的横幅上,标明着这个楼盘每平方米四千八的惊人价格。一座巍峨宏大的“洛溪大桥”横跨珠江,北岸是广州,南岸是番禺。车速明显加快了,热带的风穿过车窗吹拂着李梅的长发。都市逐渐远去,农田与河流交相辉映。成片的芭蕉叶茂密生长,纵横交错的江河支流随处泛舟。一望无际的天空,白云凸凹起伏,一道被云遮挡的阳光奋力放出光芒。车子进入中山市长途客运站的时候已经中午。车门打开,一群拉脚的摩托车迅速围上这批乘客。“去哪里?”“上车就走,便姨(宜)便姨(宜)……”王希明和李梅不理他们,径直走出了长途客运大院。门前,停着几辆拉脚的三轮车,车夫也都是相貌黑瘦嘴里操着粤语的当地人。王希明快走几步,直奔一辆车。“去服装市场多少钱?”“5块。”车夫回答。王希明并没上他的车,而是走向马路对面的另一辆三轮车。“去服装市场多少钱?”“5块。”王希明扭回头,冲着李梅一挥手,“走,上车。”李梅一边走向那辆三轮车一边笑,“这小丫头,鬼精灵!”中山市的服装市场是个带遮阳棚的露天市场。这里有各种服装,但以牛仔面料的商品最为普遍。王希明走到一个摊位前,看见一条牛仔超短裙,她拿起来问:“这个牛仔裙多少钱?”“五块。”摊主回答。王希明扭回头,与李梅对视一眼。两人都被这个价格吓了一跳。王希明怕听错,再问:“拿货多少钱?”“说的就是批发拿货价。”摊主操着生硬的普通话。“你们北方口音的下到这里来,不是拿货还能只买一件两件?我们这里批发都是二十件起。”王希明点点头,用手指着一款牛仔衣服,“你那个多少钱?”“十二块好啦!”李梅看到了一款紧裤脚牛仔裤,她走过去拎在手里。“这个牛仔裤多少钱?”“八块。”王希明点点头,“老板,我们先走一圈哈!一会儿再回来。”“回来拿货,再给你让些价。”摊主尽力讨好着。王希明和李梅笑着跟摊主挥挥手,继续挨着趟溜达,一路走下去。“希明,你也想做牛仔系列吗?”李梅问。王希明摇了摇头。“嫂子,我其实是在给曹姐看货,这些牛仔正适合她。曹姐年纪大了,出来一趟不容易,儿子大壮又不会上货,我和关勇、朝阳哥出来,谁遇到合适的牛仔系列就给她带些回去。正好我还剩了一些钱。”李梅点头,“你们实在是太友爱了!我真羡慕。我这儿也剩了钱,一会儿跟你一起帮曹姐挑货。既然遇到价格合适的,那就帮曹姐多拿一些。”“太好了!李梅嫂子你知道嘛!当年立峰哥在的时候,他是我们的核心。我们抱成一团,绝对温暖。嫂子,你要是啥时候想回到我们中间来,大家随时欢迎。”李梅叹了口气,没吱声,继续走路,看货。“你知道广州那个货场老板杨森当年的事儿不?”王希明停下脚步。李梅扭回头瞅着她,摇了摇头。“杨总!他有啥事儿?”王希明一笑,“当年杨森也在咱们五爱街卖过服装,那时候孙占喜跟着他混。他们还跟立峰哥、关勇、我们这些人打过架呢!”“呦!还有这事儿。后来呢?”显然,李梅很厌烦听周立峰打打杀杀的那些事儿,即使提及,也是心不在焉。“后来,后来杨森就走了。这不,现在发展到了广州。”因此,王希明也就没说出周立峰被暗算时,他们曾经怀疑是杨森。“是啊!人只要肯努力肯吃苦,就一定会收获成果。咱们也一样。”说完,李梅搂着王希明的胳膊,笑呵呵继续往前走。晚间,一辆中山市牌照的货车开进了杨森的货场院里。副驾驶车门一开,从车上下来了李梅和王希明。“好家伙!这么多货!来来来,喝茶!”杨森一边给她们倒茶一边说:“货车是中山(市)的牌照,二位走得挺远啊!了不起!不但有魄力,还有胆识。看得出来,你们是女中豪杰。”李梅笑着摆手:“这次来广州,货上得特别满。真得感谢杨总给我们的宝贵信息啊!”杨森长时间盯着李梅,紧皱眉头。良久,他吧嗒一下嘴。“哎李梅!自打那天看见你之后,我就觉得眼熟,可怎么也想不起来之前在哪儿见过你。一个迷迷糊糊的场景啊!总在眼前晃悠。可就是想不起来。李梅,你有啥印象没?咱俩在哪儿见过?”“你这么一说,我也好像……但是,”李梅微微一笑。“想不起来了。我这一天在五爱街,见的人太多。”“她丈夫是周立峰。”王希明突然说出了这一句,这一句,就如同晴天里的一声炸雷,震得满屋子晃动。“谁?”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身后靠在躺椅上的二明子“忽”地坐起身。王希明冷眼注视着杨森的表情。“周立峰!”这个名字实在是太响了!他让杨森和二明子同时想起了那天夜总会里的情景。是的,就是眼前这个叫李梅的女人,穿着泳装,性感而妖娆地登上T台。进入客人区域的环状甬道时,杨森伸手摸了一把她的屁股。很快,周立峰拉着她走向杨森这些人……杨森一拍大腿,惊呼:“哎呀想起来了!原来是你。嫂子。我说眼熟呢!哎呀哎呀!不是外人哈!我跟立峰大哥在一间号子里待了三年。哈哈哈!”李梅急忙摆手,“可别嫂子嫂子的叫,你比我大,还是叫我李梅吧!”“好了嫂子!那就叫你李梅。立峰大哥现在咋样了?”杨森兴高采烈地跟李梅聊天说话,二明子却站起身走出办公室,直奔大院门外。他的耳边回荡着李梅的声音:“去世两年了……”二明子站在货场门口,掏出香烟,点燃。他用力抽了一口,烟头的光在黑夜里猛地一亮,之后,他走向小巷深处。巷子里灯光昏暗、人影绰绰。有一个形迹可疑的女人从暗处伸出手,拽了二明子一把。二明子推开她,继续往里面走去。女人摇曳着蛇一样的身姿快速游向他,这一次,二明子转身抓住了女人的头发,一口咬住她。地面石板上的水光泛着幽兰,昏暗灯影下,两个人如同毕加索笔下的油画,逐渐抽象、变形。王希明和李梅此行广州,成果实在是太大了,上回来的货立即火爆。王希明那趟里本来就人山人海客流多,她新货一打开包就开始批发。曹凤芝的一些本地客户听说有新货到了,急匆匆赶来,把曹凤芝和大壮忙得喘口气时间都没有。李梅这边也不示弱,货一落地就疯抢,都快下行了,还呼呼啦啦围满了人,没有一点停歇的意思。孙占喜坐在摊位前的小板凳上,眼睛看着李梅家那些销售火爆的女款连衣裙和各种女款花衣服。他收回视线,又看了看自己档口里的那些积压货。最近几次广州进货非常不顺利,本来心里就窝火,此时,更是雪上加霜,孙占喜胃疼这老毛病便也跑出来闹腾他。这时,赵春丽上厕所回来,拍着大腿惊呼:“哎呀!B区那边,跟李梅一起出门上货的假小子(王希明),刚到的货就卖疯了。好家伙!买货就像不花钱似的,那趟里堵得,都过不去人。”孙占喜双手按着胃,愁眉苦脸地瞅一眼媳妇,“又火(爆)了?看来还是他们那边的地势好,我们这里风水不行。”“你可拉倒吧!那是人家眼力好!跟地势风水有啥关系?你看人家李梅,跟咱一个地形,从早晨一直忙到现在,都没闲着。”孙占喜低下脑袋自言自语:“你懂什么呀?做买卖这玩儿令邪性!位置、风水很重要。”说完,懒懒地站起身,扔下一句“我去看看”便拖腰拉胯地往外走。身后传来赵春丽的喊声:“到人家那边,别多说话哈!”即使老婆不叮嘱,孙占喜也不敢在关勇面前嘚瑟。因为他一走近那片区域,浑身就情不自禁地往外冒凉风。于是,孙占喜拿出一副从这里路过的神情挤进小过道,眼睛如同摄像头般扫向这几家摊位。他首先看见了曹凤芝摊位前呼呼啦啦拥挤着顾客,牛仔系列时隐时现。一扭头,看见王希明摊位上也挤满了人。那些拿货的顾客都在争抢着往手里拽几种带花的连衣裙和女款套装。他正要仔细瞧瞧,猛然看见关勇和张朝阳正在用警惕和敌视的目光瞅他。孙占喜尴尬一笑,“看个朋友,从这儿路过。呵呵!路过。”他说出的话被喧嚣声掩盖了,根本没有谁听得见。但他还是赶紧加快了脚步,挤出人群。即将下行了,业户都开始收拾摊位。李梅也从墙面上摘下衣服,一件件装进大包里。这时,孙占喜走到李梅摊位前,帮着打包。“妹子啊!这趟货上得真挺好!很成功。”孙占喜说。李梅一笑,“凑合吧!”“哎呀那个王希明家卖得也好!就连曹疯子家,好家伙!那牛仔装卖得呀!要不是娘俩按着,铁床子都能让顾客抢走喽!”孙占喜语气里充满了羡慕。“意料之中的。”李梅说,“曹姐的货是希明和我帮着上的,便宜。中山市场里专门批发牛仔,种类老多了。”“妹子,告诉我在哪家上的,我去追些回来。”孙占喜眼睛里闪着光。“孙哥,何必呢!现在广东市场多,货也多,好东西有的是,数不胜数,咱何必追人家货回来犯咯叽。”孙占喜勒紧包绳,打个扣,然后放下手里的活计,“咋的,咱怕他们啥?以前又不是没追过。”李梅又开始往第二个包里装衣服。“以前是以前,那时候是故意跟张朝阳怄气。现在不一样了,太没意思。还是做我们自己的生意吧!咱又不是没有眼光。”孙占喜擦了一把小胡子上的鼻涕,伸直腰。“我不是上不好货嘛妹子!追别人货才有点撇。看我上回来这些玩儿令,真不卖呀!”李梅笑了。“别追货了,即惹气又落下骂名。以后上货,我帮你出参考意见。”“咱俩,又不能一起出门。”“我跟丽姐去上货,你在家卖货不就完了。”“你俩?”“其实丽姐比你有眼光。你太固执。”孙占喜垂下眼皮,开始继续打包。“好吧!好吧!你俩试试吧!”李梅看着孙占喜,说:“不是每次都让丽姐去广州。是每到换季季节,我就跟丽姐去一趟,找准你家的货品方向后,你就可以去广州几趟,补自己家货。再到换季时节,我再跟丽姐先出去。”孙占喜不停地点头,“嗯嗯!好!好!这个思路对。”###(八)张朝阳的老妈坐在炕头,瞅着炕稍儿媳妇哄孩子玩儿。张艳红坐在炕边,手里缝着一条破裤子。梁宝仓则愁眉不展地坐在沙发上抽烟。阳光照进屋子,烟雾在光线下漂浮。张艳红咳嗽起来,她扭头瞪了一眼梁宝仓。“你就别搁那一根接一根地抽了,都齁喽嗓子。这屋里都是你的烟味儿,别呛了孩子。”毛晓玲赶紧摆手,“姐你别说姐夫,咱家孩子可没那么娇气。每天她爸她奶都抽烟,从来也没呛到过,咋就她大姑父抽烟能呛她?”张艳红瞥了梁宝仓一眼,“他抽那烟特呛人。这些天我嗓子就被他呛得难受。”朝阳妈伸手拿起烟袋,一边往里面按烟丝一边说:“你呀!是跟着宝仓上火了。”“肯定上火啊!”张艳红扔下手里的破裤子,“我这单位本来就猫一天狗一天的,好时候能上几天班,还不一定给开满月工资。这下可好,宝仓单位也要完了。”毛晓玲惊讶,“咋的?姐夫单位也要不行啦?不是说,那个服装厂效益还行嘛!”“行啥呀!”梁宝仓用力掐灭手里的卷烟,苦着脸说:“本来就是个集体企业,里面都是些老弱病残。你想啊!三小一道的小工厂,活蹦乱跳、四肢健全的人谁到这来?也就我这样的能死心塌地守在这儿当临时工。”张艳红仰脸望着棚顶,轻轻活动着颈椎。“要不是我妈以前在街道戴红胳膊箍,这个单位你还进不来呢!更干不了这么久。”“那肯定是啊!但说实话,咱单位还真就我这么一个既不缺心眼儿,又不缺胳膊腿的全和人。”梁宝仓不无感慨地瞅着地面,眼里多了些惆怅。“我是水暖、瓦匠、电工、力气活儿,样样都会干,还能兼任裁缝、设计师、业务员、厂长助理。嗨!”屋子里的几个人都笑了。“我姐夫是技术大拿。”毛晓玲夸赞着。梁宝仓谦虚地摆了摆手,“就是在那小厂里干得年头多了,行行都能整几下。”朝阳妈叹了一口气,“你们老厂长那人不错,可惜身体不好,总是病病歪歪的。今年快六十了吧?”“明年退休。昨天还吐血了呢!”梁宝仓吧嗒着嘴,“胃病又犯了?也是一股火。厂子没活路了,愁的。昨天我去医院看他,他还拉着我的手说呢!让我把厂子承包下来。说现在国家有政策,不管临时工还是正式工,谁有能耐谁都可以承包企业。”毛晓玲瞪大眼睛瞅着梁宝仓,“姐夫那你就承包呗!这不就当上厂长了嘛!”张艳红一摆手,“你姐夫哪有那能耐。”朝阳妈点燃手里的旱烟,深吸一口,然后吐出。“宝仓啊!适合听喝,叫干啥干啥,保证让人放心。要是当厂长,够呛!”毛晓玲说:“其实我姐夫心灵手巧,当个服装厂的厂长,应该没问题。”梁宝仓急忙摆手,“咱妈和你姐说得对,我真不行。咱老厂长,那是多么能说会道的一个人啊!在我心里简直就是个神。有时候我就想,老厂长是咋修炼的呢?我啥时候才能有这样的一身道行?”说到这儿,梁宝仓挠着脑袋。“你说他都没把厂子搞好,我,更完了。”“嗨!你要是单位黄了,咱这日子可咋过啊!”张艳红说完,烦躁地拿起破裤子,再次缝了起来。毛晓玲赶紧劝慰:“姐,你也别跟姐夫上火,缺啥就跟咱妈和朝阳说,都是一家人,还能让你们难着啊?”张艳红瞅着毛晓玲,艰难一笑,“谢谢我弟妹!暂时还没到揭不开锅的时候,就是你姐夫单位突然这样,我心里有点没底。”“要不然,让我姐夫跟朝阳去五爱街卖服装得了。”“我可不行。”梁宝仓急忙摆手,“我哪是做生意的料啊!投多少(钱)就能赔多少。就那天一听朝阳去广州进货的过程,又是买票坐火车又是两边货场发货取货的,听得我脑仁都疼。你看人家朝阳行,我可不行。真不行。”张艳红叹了一口气,“他一个农村土包子,哪见过世面啊!最远算是来到了咱沈阳。要是让他一个人出远门,都能丢广州找不回来家。”梁宝仓不屑地摇了一下脑袋,“那倒不至于,顶多比别人晚几天回来。”张艳红扭头瞅着丈夫,“你要是晚个十年二十年的再回家,咱儿子都娶媳妇了。”屋里几个人都被逗笑了。最近曹凤芝有点喜忧参半。喜的是,生意越来越好,钱越赚越多。之前,自己带着儿子单打独斗,起早贪黑的一年下来,成绩也有,但是剩余有限。自从五爱街市场成立,尤其是跟着张朝阳、关勇和王希明他们在一起之后,生意做得顺风顺水,每年都能剩余几万块钱。曹凤芝是真高兴,可这高兴之余,忧虑也就更加明显。自己一个女人,这么拼了命地赚钱为了啥呀!还不是为了给儿子娶个漂亮媳妇。儿子大壮的心眼儿里缺了那么一点点,明明缺得不多,但是外人却一眼就能看出来,这个有点气人。本来啊!自己想用钱来弥补儿子缺的这一点点,都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嘛!用大把的钞票买一个能给她们家推磨生孩子的媳妇应该没问题。可是,事与愿违,凡是自己看上的那些俊俏城里姑娘,没有一个肯嫁给大壮,甚至媒人都摇脑袋。难道,咱家大壮还得娶个农村姑娘咋的?任命了!只要女方长得漂亮,勤劳肯干,农村就农村,也将就凑合吧!比如说,人家拉脚干力气活的小六子媳妇就特别招曹凤芝稀罕。小六子是跟哥哥老四从辽北农村出来的,兄弟俩凭着一身力气,靠吃苦耐劳在沈阳扎下了根。不久,也把老婆孩子们从农村接来了。农村媳妇,起早贪黑下地种田都习惯了,进城之后,平日里除了洗洗涮涮收拾屋子给丈夫做饭,没有其他事情,实在是闲得慌,于是,老四就替她们想到了一个新生意。五爱街业户每天起大早出来做生意,又是叫卖又是吆喝的,从家里带来的那壶水根本不够喝。而且,东北漫长的冬季里,水壶保温时间也短。老四看到了这个商机,他给老婆和弟妹出主意,每天来市场卖热乎茶水。茶叶是批发来的高沫儿劳保茶,瓶子是收来的罐头瓶子和医用瓶子,用碱水洗刷得干干净净,一瓶水五角钱。同时,间带着卖盒饭。用普通铝饭盒装,米饭加四样菜,荤素两掺的三块钱。四种纯荤的五块钱。素菜是土豆丝、青椒、豆角、菜花还有西红柿炒鸡蛋等季节青菜。荤菜有肉段、鸡丁、带鱼、红烧肉……她们按照老四的指示:只要干净,味道可口,肯用料,大家就能认可。小六媳妇年轻,才二十岁,干净利索,人又长得清秀。因此,她负责出来销售,大嫂子在家制作。渐渐地,这个生意也就做了起来。大壮喜欢吃小六媳妇的盒饭,每天早晨摆开摊位,先要留一瓶茶水,吃一盒带鱼的饭。上午十点钟左右,再留一瓶水,然后来一盒纯肉的盒饭。小六媳妇知道大壮人憨,饭量大,爱吃肉。于是,每次都给他的饭菜加量。尤其是五花三层的红烧肉,填得满满的。这些都被曹凤芝看在眼里。她喜欢这个小媳妇,总合计,小六一个农村人,年龄也不大呀!他咋就娶上媳妇了呢?我家大壮除了心眼儿缺一点点,其他方面啥也不差。要钱有钱,要体格有体格,论过日子谁也比不了咱家大壮。如果将来大壮能娶来这么一个农村姑娘也行啊!懂事理,又能干,挺好!一旦到自己闭眼的那天,看到有个能陪在傻儿子身边,不嫌弃他,不给他气受的媳妇,当妈的也能安心入土了。每次曹凤芝一边吃饭,一边瞅着小媳妇走远的背影,就会走了神儿,甚至眼圈红润,显出少有的柔情。一般这个时候,王希明都会搂着曹凤芝的肩膀安慰她:“会有的。儿媳妇会有的。如果将来大壮找不到你满意的媳妇,我会帮你照顾他。”于是,两个人就会相视一眼,然后哈哈大笑。为啥笑?因为第一次去广州的时候,一路上王希明非常照顾曹凤芝,曹凤芝就说王希明这闺女好,跟她贴心,将来让她给自己当儿媳妇。王希明说,只在这一路上给你当儿媳妇。将来,休想!虽然是句玩笑话,两个人竟然在那一路上真就“老婆婆”、“儿媳妇”地称呼上了,跟烂仔打群架的时候,疯疯张张的那股劲头,更像一家人。###(九)王希明和李梅上货回来之后,张朝阳和关勇又按照两个女人记下的地址去了一趟广东,找到了她们未能去到的一些市场,其中,普宁市的流沙镇给他们留下了深刻印象。流沙镇风景秀美、山水宜人,有着多个巨型市场:服装市场、电器市场、药材市场、布料市场以及广东独有的,与布料市场相配套的服装加工设备市场。这区区的一个小镇,竟然远超北方一个省的年交易额。在这里,张朝阳和关勇经常见到拎着一兜子现金进行买卖交易的场面。简直太震撼了!他们两个人也未曾想到,不久之后的数年里,他们会经常从这里大批进布料搞加工、补充加工设备,把服装加工生意做得风生水起。而更让他们没想到的是,多年以后,为了一口气,张朝阳、关勇兄弟俩竟然与当地黑道团伙火拼,血染流沙镇,差一点把命丢在这里。张朝阳和关勇上满货回到五爱街,两个人肩扛手拎回来的那几包服装没出一天就都批发没有了。他们俩心里急啊!那么多好货,啥时候能到?以前走铁路的时候,天天盼货。现在货场就在家门口了,周期缩短了,还是着急。关勇隔着过道冲张朝阳喊:“朝阳啊!咱俩的货是不也该到了?”张朝阳一边给客户打包一边说:“货到就来通知了。不过也是哈!上回希明她们,人还没到家呢!货就提前一天送来了。”关勇瞅瞅悬在半空的烈日,“我去看看。”说完,转身就走。关勇性子急,走路也快。他风风火火来到新货场,推开办公室屋门,一眼就看见了坐在货场办公桌前的杨青青。“呦呵!你咋这么有空来我这儿?”杨青青歪着脑袋瞅关勇。“我,”关勇清清嗓子,“一周前从广州发出的货,咋还没送到摊位?”杨青青看见关勇着急,就故意不紧不慢地逗他:“着啥急呀!”“咋不急。都是应季的新货。”杨青青一笑,轻轻端起茶杯。“肯定是道上耽搁了呗!货到了,”她吹吹水面上的茶叶,然后喝了一小口。“早就给你送去了。”看着杨青青慢悠悠说话的样子,关勇反而更急了。“那到底是啥事儿给耽搁了啊?你给广州那边打个电话问问行不?”杨青青斜了关勇一眼,缓缓放下水杯。“你着啥急啊?”“咋不急啊!这次的货最多。还都是从汕头那边搞过来的。”杨青青一笑,“我还一直以为你关勇是个山崩于前不变色,海啸于后不动声的硬汉呢!”关勇脸红了,急忙小声着:“给打个电话好吧!问问。”“问过啦!是武汉长江发洪水,所有铁路、公路、货运、客运,一律都堵在了长江两岸。”“哦!是这么回事儿。明白了。”关勇长出了一口气。“坐火车回来的时候,刚过长江,就看见对面的所有火车都被逼停了,一串一串的。列车长说,我们这趟车算是过来了,后边车都要在武汉待命,不一定等几天。当时我还偷着高兴呢!忘了货还在后面。”关勇挥挥手,“行啦!知道货没丢就行。走了。”“货怎么可能丢?不过是比平时晚两三天而已。再说了,你不是买了保险嘛!丢了我们也给你赔偿。”关勇转回身,满脸严肃。“赔偿顶个屁用?大远小远辛辛苦苦上回来的货,你赔个本钱谁稀罕呐!”“哎你这人!”这回杨青青也急了,“你咋不知道好歹呢?那不也比白丢了强嘛!”关勇瞅着杨青青,想要再说几句,合计合计,还是一摆手。“咱俩别见面,见面就得干,说话就抬杠。”“对!这就叫冤家。咋的,不服啊?”杨青青的话,把屋子里的几个人都给逗笑了。“服了!在你家地盘,我投降。”关勇说完,转身走出屋子。可还没走几步,就听见后面有人喊他。关勇转回身,看见杨青青站在门口向他招手。“关勇,来来,你回来。”杨青青迎着太阳,用手遮挡着阳光,正笑眯眯地瞅他。关勇思忖了片刻,才走过去。“嘛事儿?”杨青青拽着关勇站在一个有阴凉的屋檐下,问:“你今晚有事儿没?”“晚间?没事儿。咋的,你要请我吃饭啊?”关勇大大咧咧地瞅着杨青青。“啊!行啊!我请你吃饭。”关勇立刻有点后悔,急忙摆手。“不不!我今晚有事儿。”杨青青当时就急了,“有什么事儿?你一个未婚大小子,晚间能有什么正经事儿?除了喝酒就是出去扯淡。得了,还是陪我吃饭吧!”“你咋知道我是未婚大小子?”关勇吊儿郎当地瞅着她。“我咋就不知道?就你关勇浑身上下哪里有个疤瘌哪块儿有个芥子我都一清二楚。”杨青青嘴角挂着轻蔑的微笑,“你家里外头那点破事儿我也了如指掌。”关勇一哆嗦,“你要干吗?”“不干嘛!”杨青青仰着脸,用眼角瞅着关勇,“给个面子,我请你吃个饭,然后你再陪我看场电影。”“去你的。凭啥陪你吃饭看电影?你又不是我女朋友。”“一起吃饭看电影不就成了女朋友嘛!”“我有女朋友。”“我知道你那个(女朋友),不行!你俩不般配。”杨青青终于放下了高傲的架子。“现在年轻人,你得放眼看世界,脚踏几只船,多方位培养,争取四处开花,最终选一个适合自己的。比如说我。你跟我也试试,估计咱俩能行。”“你可拉倒吧!咱俩,能过日子吗?还不得天天打架把屋棚顶挑开喽!”关勇说完,转身就走。身后传来杨青青的喊声:“关勇,你敢驳我面子!哎你记着,今天你可得罪我了。”关勇得罪了杨青青,杨青青也死死地把这个“仇”记在了心里。常言说,不是冤家不聚头。偶然性,虽然它极容易被人忽略其重要性,但它往往可以推动历史的发展,又往往决定一个人一生的命运。不久,这对冤家就实打实地撞在了一起。一场秋雨,树叶瞬间由绿变黄。一场秋风,便有叶子零星飘落。沈阳的秋天短,半个多月就能从盛夏转到寒冬。因此,那些背着大包小裹行走在五爱街市场里的老客户们都开始寻找秋冬服装了。张朝阳和关勇聚在王希明的摊位门前,一起研究今年冬天搞点什么地产货。张朝阳建议弄点棉服、羽绒服之类的。王希明说那些有点早,现在还是应该搞点应节气的秋装。就在这时,李梅抱着一瓶茶水溜溜达达走了过来。王希明拉着李梅的手,问嫂子有啥打算?李梅说,她想去北京和天津的服装市场看看,先弄点毛衣外套、外贸棉服什么的。这种北方大城市的服装市场,秋冬装品种应该多点。王希明同意李梅的想法,这也跟他的思路完全契合。而关勇却想要去广州白马商场看看,都说广州没有冬季服装,但还是能提供一点春秋时装的灵感吧!于是,关勇与李梅分头行动,其他人在家卖货等消息。关勇是个办事儿爽快的人,绝不拖泥带水。第二天傍晚,他已经登上了北京开往广州的29次列车。关勇没买到车座号,因此,他站在两车厢的连接处,一边看着外面的风景一边抽烟。东侧车窗外,一轮惨白的玄月从天边升起。西侧车窗外,满天红霞黯然垂暮。现在时间尚早,等一会儿吃个烧鸡,喝瓶白酒,天黑以后,他就可以趁着酒劲儿,找一个长条桌椅,在下面铺上报纸,然后钻进去睡觉。关勇正合计着在哪一站买吃的,这时,一个苗条的高个子女人身影从他身边经过,瞬间,那女人又退了回来,竟然是浓妆艳抹的杨青青。她惊讶地瞅着关勇,笑了。关勇哪里知道,一场人生浩劫从此拉开了序幕。“去广州?”杨青青走到关勇对面,歪头看他。“啊!去广州。”关勇伸手挠脑袋。他是真不愿意遇见这个女人。“几号车厢啊?”关勇伸出手,漫无目标地一比画。“还没补上座号呢?人太多。”“卧铺有的是,我刚补的。”“卧铺?太贵了。我一个大老爷们儿,没必要。”关勇眼睛尽量躲避着杨青青锋利的目光。“明天早晨之前,肯定能补到座号。”“那也不能站一宿啊!多遭罪。赶紧地去补张卧铺得了。”关勇摆摆手,“哥们儿身体好着呢!没事儿。”“这么熬可不行。现在你是年轻,感觉不出来,将来老了病全找上来。咋的,还不动弹?行了,我去给你买张卧铺。”杨青青说完,转身就往补票车厢走。“别别!”关勇急忙一把拉住杨青青。“别。一会儿我自己来。”杨青青一把甩开关勇的手,“还一会儿啥呀!磨磨叽叽的,赶紧补张卧铺躺着休息得了。”说完,她大步走向补票车厢。关勇急忙跟上,然后抢到杨青青前面。非亲非故的,哪能让一个姑娘掏钱给自己补卧铺票?多砢碜。然而,到了补票车厢的小窗口前,杨青青还是手里拿着钱,抢着伸向里面。关勇急忙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然后把自己拿钱的另一只手伸到列车员面前。“一张硬卧。别收她的。”列车员收了钱,把票递给关勇。杨青青却揉着手腕使劲儿瞪他。“你看你,挺大个男人还这么斤斤计较,不就是一张卧铺嘛!差点把我手腕子掰断。”“诶呦!抱歉哈!真不是故意的。”关勇赶紧道歉。“行了行了!别解释。赶紧的,把你行李送到卧铺车厢,然后请我去餐车吃饭。都要饿死了。”杨青青嘟囔着。“刚才就是准备去餐车吃饭的,遇到了你,还差点给我弄骨折。”关勇瞅了一眼杨青青,有些迟疑。“瞅啥呀!不愿意咋的?要不我请你吃饭总该行了吧?”杨青青的大嗓门,引得满车厢乘客都在看这对俊男靓女。关勇只得屈服。“好好!我请你。”餐车里乱哄哄的,人挺多,杨青青跟关勇坐在距离司乘人员休息地点很近的位置。桌面上,四个菜盘已经略显狼藉,二十多个空啤酒瓶离了歪斜站在桌面上,像一群酒鬼,随着车体运行而不停晃悠。几个列车员、厨师、乘警坐在对面看他们俩聊天。“关勇,你干吗总躲着我?”杨青青问。关勇已经有了些醉意,舌头都大了。“没有啊!我,哪躲你了?”“看你那眼神儿,跟个贼似的,都不敢看我。”“没有。”关勇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我,我躲你干啥?没理由啊!”杨青青歪着头瞅关勇,“都说你关勇顶天立地,我怎么就没看出来呢?这家伙!目光躲躲闪闪,跟个少女似的,还不好意思了。来来,我今天就跟你把话挑明了吧!关勇,我看上你了。想跟你搞对象。说得明白不?你听懂没?”关勇用手捂着脑袋,“不行,我得走了。脑瓜子疼。”关勇刚一站起身,就被杨青青一把拽住,然后按到座位上。“今天机会难得,咱俩谁都别想回避。请你正面回答我的问题。”“哎呀!别介。”关勇愁眉苦脸。“咱俩都在这儿坐挺长时间了,占着人家的位置不好。”“那没关系,咱继续消费就是了。”杨青青转回身,冲着对面的工作人员一挥手。“服务员,菜谱拿来,再点四个菜,上十瓶啤酒。”“妥嘞您内!”餐车服务员答应一声,转身把啤酒拎过来,然后笑呵呵把菜谱递给杨青青。“您看看再点四个什么菜?”杨青青随手一比画,“这个,这个,还有这俩。”关勇心都要碎了,央求着:“放我回去吧!让我回去睡一晚上好吗?花那么多钱买的卧铺,还没睡呢!多可惜。”杨青青把手一挥,“回去干吗?那卧铺又不是大姑娘,你不用急着睡她。”司乘人员“轰”的一声都笑了。“不是。哎呀我去!”关勇手捂着脸,尴尬得直挠脑袋。面对杨青青这样性情火热又泼辣的姑娘,关勇一点办法都没有。毕竟人家一副热心肠,又要给你买卧铺,又花钱请你吃饭,真是找个翻脸的借口都难。杨青青继续说:“在家里,不是你忙就是我忙,要不就是身边总有别人。好不容易找到这么个机会咱俩遇上了,那就一定把话都唠透。”关勇无奈地揉着眼睛,“唠啥呀?我有女朋友有女朋友的呢!”“是不没结婚?是不没领证?是不这个时候我追你不犯法?”关勇被噎住了,眼睛瞅瞅周围。一帮司乘人员不住点头。其中,一个中年厨师长模样的人伸出大拇指。“哎!这姑娘说得还真在理。没毛病。”“对吧!厨师师傅都觉得我没毛病。”杨青青十分得意。“其实你关勇有啥骄傲的?还整天跟我牛哄哄的。你有啥呀?你是啥宝贝咋的?姑奶奶我差啥?哪儿配不上你?”关勇一口喝干杯里的酒。“姑奶奶你啥都不差,就是我家里不缺姑奶奶。”杨青青气笑了,“要不咱俩这么着,反正也是在火车上,闲着也是闲着,咱俩打个赌吧!”“赌啥?”关勇翻眼睛瞅她。“你输了,就答应跟我搞对象。从此以后跟那个樊丽一刀两断。”关勇一挥手,“不可能。”“别说可能不可能,一切皆有可能。万一我赢了你呢!”杨青青依然不厌其烦地劝着,很有耐心。关勇瞅着杨青青,“要是你输了咋办?”“我输了!输了我就再也不找你麻烦了。以后咱俩井水不犯河水。”关勇看着杨青青,不吱声,依然小心防范着,担心落入她的圈套。杨青青捂着嘴笑了。“关勇啊!你是不了解我这个人,死心眼儿,一根筋。你要是不把我赢得心服口服彻底断了念想,我肯定跟你没完没了破裤子缠腿。”关勇一咧嘴,“你可真难缠。说,咱俩赌啥?”“我肯定不跟你比掰手腕,那简直就是自寻死路。”“欺负女人的事儿我也不会做。”杨青青伸手拿过两瓶啤酒,分别起开盖子。“每人再喝五瓶啤酒,谁喝不下去了就算输。如果咱俩都喝光了还没分出胜负,那就继续再喝五瓶,直到有人服了为止。”关勇看了看啤酒,一摇头。“不赌。”杨青青急了,“哎你还是老爷们儿不?你关勇也是个爱面子的人,喝酒这事儿能让个女人给叫住了?”她转身看着围观的司乘人员。“让大家给评评理,我说得有道理没有?再说了,你关勇可不能给天底下老爷们儿丢脸哈!”周围的司乘人员都笑了,有人还跟着拱火起哄:“小伙子,你高低得给老爷们儿争这个脸。应战喝吧!”关勇笑着对他们摆了摆手。“你们肯定是为了多卖酒。”一个中年女乘务员劝:“小伙子,这姑娘多好啊!火辣辣地爱你,人这一辈子图个啥呀?还不是为了找个爱自己的人嘛!输赢能咋的,其实你已经赢了。”“不是。姐,我有女朋友了。”关勇急忙解释。“知道。”厨师长站起身,“可是你女朋友有这么爱你吗?你女朋友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向你求爱吗?你再看看人家这姑娘。”关勇瞅着厨师长,又看看女乘务员,直着眼睛回答不出来。于是,他转向杨青青。“好吧!我跟你赌。服务员,上酒。”服务员立刻摆上十瓶啤酒。一群司乘人员根本不怕事儿大地看着热闹。###(十)天黑透了,车窗外大别山脉隐约起伏,车厢里正在播放晚间新闻联播。有些乘客已经开始洗漱准备就寝了。就在这个时候,杨青青扶着关勇趔趄着走进了5号车厢。关勇伸着胳膊使劲比画,嘴里还大声吆喝:“我可都~喝了。哈!你要求的,我可喝了。没输,对吧!我没输。”“好好!你没输。得了,你到地方了。”杨青青把关勇扶到一个铺位前,然后指着上铺,“5号车厢,8号上铺。”车厢里的乘客们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他们俩。关勇抓着侧面楼梯就往上爬。“太好了!我可~到家了。我得睡觉。”他嘴上说着,身体却在半空中晃了一下,杨青青急忙伸手扶他。“不~用扶。哥们儿,没事儿。”关勇推开扶着自己大腿的那双女人手,趔趄着爬上了顶铺,“这么好的卧铺,这么干净的床单,我还没睡呢!”他一头钻进去,很快呼噜声响起。杨青青看看周围乘客,脸上浮出笑容。她扫视周围,“请问,谁是对面7号上铺?”“我是。”一个小伙子说。“兄弟,”杨青青用手一指8号上铺,“那是我朋友,喝多了。咱俩换一下铺位吧!我是9号车厢,下铺。”小伙子看看杨青青,“姐,你是下铺,我是上铺,你不划算啊!”“诶呀兄弟,出门在外的,啥划算不划算的,这就已经非常感谢你了!”杨青青笑着掏出自己的车票。“那边铺位下我还有两大包东西,明天下车前再去取。你费心帮我照看一下。非常感谢!”“不谢不谢!”小伙子拎着自己的东西,拿着杨青青的车票走了。其实,凭着关勇的酒量,喝个十瓶二十瓶啤酒根本不会醉。至于现在的醉态,这是有原因的。第一,他在打赌之前就故意多喝酒,想借醉酒摆脱杨青青纠缠。第二,即使杨青青送他回车厢,他也非常清醒,至于走路晃悠,满嘴酒话,那都是想借酒盖脸儿,远离杨青青那些无聊的话题。但毕竟喝下去了那么多酒,酒精在他体内奔腾活跃,再加上旅途的疲劳,这让关勇脑袋一挨枕头,便迅速进入了梦乡。梦里,关勇遇到了樊丽。梦里的樊丽,没有了往日的骄傲,难得地一脸笑容满眼柔情。樊丽拉着他的手奔跑在一片绿地上。鲜花盛开,阳光明媚,天空像钢笔水一样湛蓝。后来他们坐在一棵大树下紧紧拥抱,亲吻,樊丽的手臂非常有力气,勒的关勇喘不上气来。关勇从鼾声中醒来,吧嗒着干巴巴的嘴,睁开眼睛。他感到有些异样,伸手一摸,被吓了一跳,竟然有一条穿着女人睡裤的腿从对面铺上伸过来,压在了他的肚皮上。关勇猛地坐起身,头却撞在了低矮的棚顶上,挺疼。关勇调整了一下慌乱的思绪,一边揉脑袋一边沿着那条腿的来处看向对面铺位。那里,一个长头发女人裹着被子,斜着身子,正在熟睡。关勇深呼吸一口气,心想这女人一定是睡蒙了,平时也是个睡觉就翻江倒海的主。火车铺位窄,她竟然施展到了自己的床铺上。关勇本想伸手把那条腿送回去,合计合计,还是算了吧!遇到这样的事儿,尽量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躲吧!于是,他爬起身,小心翼翼地沿着梯凳下了铺位。车窗外,黑漆漆的天空已经露出了一丝明亮,无数高山峻岭从眼前飞驰而过,并不时穿越一个又一个隧道。关勇伸手从行李架上拿出自己的洗漱用具,然后走向洗漱间。时间太早,洗漱间里没有人。由于已经在火车上奔波了两天,关勇决定趁着这个机会仔细清洗一下。他先洗头,再洗脸,然后奋力刷牙。就在这个时候,一个披头散发、睡眼惺忪的高个子姑娘走进洗漱间。姑娘看了他一眼,便站在他旁边刷牙洗漱。关勇从镜子里扫了那姑娘一眼,收好牙具,开始刮胡子。旁边的姑娘刷完牙,也开始洗脸。洗脸的同时,她说话了:“咋起这么早?”关勇一愣,左右看看,并没有其他人。关勇也没搭茬。那姑娘继续说:“中午才到广州呢!还可以多睡会儿。”关勇终于听出声音里的熟悉成分,他把视线从镜子里挪出来,转过身,仔细打量真实的对方。“你是,杨青青?”“废话!不是我还有谁能这么早跟你闲聊。”“哎呀我去!”关勇惊叹,“我都没认出来你。”“啥意思你?”杨青青一边用毛巾擦脸,一边笑。“咋的!我不化妆难看吗?”“不,不难看。”关勇摇头,“但就是,跟平时反差大了点。”“那我跟你说话你没听出来是我?”“真没听出来,你咋还烟酒嗓了呢?”关勇边说边转过去对着镜子继续刮脸。“那是昨晚是酒喝得太多了,嗓子哑了。”关勇又从镜子里看了看杨青青,笑了。“笑啥?我素颜很难看是吗?”“不难看,真的不难看,还比平时秀气了不少。其实你这么的挺好。不过,呵呵!你们姑娘,化妆品真骗人。”杨青青使劲儿捶了关勇一拳,“你那个樊丽洗了脸也变样。”“不知道。没见过她洗脸。”关勇一边说一边开始洗掉脸上的肥皂泡沫。“呦!你们俩发展得不快啊!”杨青青十分惊讶。“我还以为早住一起了呢!”关勇瞪了镜子里的杨青青一眼。“大姑娘家家的,别瞎说。”杨青青近距离瞅着关勇擦脸,压低了声音:“那我更有理由追你了。”关勇扭回头看看杨青青,然后岔开话题。“你咋跑这节车厢洗漱来了?”杨青青一笑,“看你醉酒那么厉害,我有点担心,昨晚就换到你对面铺位来了。我那可是拿下铺换的上铺啊!”“什么?”关勇惊愕,“睡我对面的女人是你啊?”“废话,不是我,谁把腿伸进你被窝?”关勇想要说话,这时,有人来洗漱,关勇也就没再吱声。“我9车那边还有两个包,都是给我哥他们带来的东北特产。一会儿你帮我拿这边车厢来呗!”杨青青用商量的口吻说。“没问题。你请我喝酒,我得回报你。”关勇说完,拎着洗漱用具往车厢走去。杨青青从沈阳出来的时候,正好货场还有两个男同事去北京办事,于是,她给广州哥哥以及手下那帮东北兄弟带了很多干冷面和朝鲜拌菜的原料,整整两个大包,死沉死沉的。那两个男同事把杨青青送上29次之后,又给广州“三木货运”的杨森打了电话,告知了准确车次、车厢和到站时间。杨森不敢怠慢,昨天晚间就安排好了接站人。二明子亲自出马,带着一个推车力工,提前一小时就进了站台等候,一个心眼儿盯着那辆绿皮火车的9号车厢下车口。可是他万万没想到,杨青青为了关勇已经换到了5号车厢。二明子找不到杨青青,杨青青也忽略了自己换车厢这事儿。她跟关勇下车后,站在站台上左顾右盼,川流不息的旅客,双向到站的人流,就是见不到哥哥派来接站的人。“我哥手下这帮人,一个个的真是笨到家了。你们倒是进站台来接我啊!”杨青青气哼哼地骂着。“今天幸亏是遇到了你,这要是我自己个,都能扔下俩包转身就走。再好的东西也不给这帮蠢货们吃。”关勇一笑,“没问题,这两包货我帮你拎到出站口。”杨青青不好意思地看着关勇,“太重了,咱俩一人一包吧!”关勇一挥手,“别!就这样的两个包还让女人干,我还算老爷们儿嘛!你帮我拿行李吧!”关勇说着,一手一个拎起了大包。“还行,比我们从广州往沈阳拎的货包轻多了。”杨青青背着两个人的行李包小碎步跟在后面,嘴里不停地道谢:“谢谢哈!真不好意思,让你受累了,一会儿到了出站口就会有人来接的。他们一定在那儿。”“谢啥!不就两包货嘛!看在你昨晚请我喝酒的面子,这个忙必须得帮。”杨青青突然眼前一亮,“哎!今晚我还请你喝酒。我带你去南海渔村吃海鲜怎么样?”“不不!坚决不去。”关勇赶紧快走几步。“上次我来广州发货的时候,你哥就要请我去南海渔村,这次你也要请。不去。”“为啥不去?”杨青青不解地问。“我还有正事儿呢!来广州是找货,又不是喝酒的。”杨青青快走几步,追上关勇。“我陪你去找货还不行吗?晚间咱们再一起喝点。”“不行不行。”关勇脑袋摇得像风车一样。“你这人,请喝酒都不去。真怪!”“可拉倒吧!你那酒量,我可不敢再跟你喝了。”两个人说着,聊着,已经走出了出站口。可是,站在出站口很久,关勇都抽完了两根烟,也没见到杨森派来接站的人。“哪呢?你的人在哪儿呢?”关勇瞅着杨青青问。“哎!我哥不会忽悠我啊!咋没人来呢?”杨青青也有点急了。“不是你哥忽悠你,而是你在忽悠我。说实话吧杨青青,你是不是想让我把你送到货场?”关勇瞅着杨青青。杨青青笑了,“真没有那个意思。你说我出来之前咋就能算到能遇上你?是吧?我带这么重的东西,要是没人接,我咋整?一定是我哥给忘了。这个臭家伙!等着,我去给他打电话。”关勇一摆手,“行啦!你看看那边排队打公共电话的人,有那功夫我都把你送到了。走吧!”“别别!”杨青青急忙摆手,“我去找个送站的力工。”关勇瞅她一眼,也不言语,拎起货包就走。“别呀!哪能总是让你挨累!”杨青青说着,迈着穿高跟鞋的小碎步,紧跟在了关勇后面。关勇跟张朝阳上一次来广东,在流沙市场拿了很多外贸服装,他们俩就是租车把货运到的广州“三木货站”。在这里,关勇再次与杨森见面,毕竟都是当年在沈阳混社会的有头有脸人物,异地邂逅,彼此不提以往那些恩怨旧事,脸上带着笑,嘴里说着客气话。关勇祝贺杨森生意兴隆。杨森说要请故友喝酒叙旧。关勇推脱还有事儿要办,期待下次。杨森也不强求,但却尽到了一片诚意。二明子等小弟都过来给大哥级的关勇鞠躬问候,关勇与大家一一握手,彼此给足了面子。今天,关勇与大公主一起走进货场,众人惊讶的同时,便围拢过来聊天。二明子带着力工空着两手走进办公室的时候,看到地上摆着两个大包。再一转头,见关勇、杨青青和杨森等众人正围坐在圆桌旁喝茶抽烟。杨森斜眼看二明子,“你俩干啥去了?车次,车厢,说得明明白白,咋没接着人呢?”“我也不知道啊!”二明子瞅瞅杨青青,又看看杨森。“我跟老笨提前一小时就进站台了,一直等在9号车厢门口,愣是没看见青姐下车啊!”“你确定那车是29次?没接错站台?”杨森问。“没错。这点小事儿我还能搞错。”“你们去9号车厢……”关勇话还没说完,却被杨青青使劲踩了一脚。杨青青伸着脖子跟哥哥吵:“我明明是从5号车厢下来的,我在北京打电话也说的是5号车厢5号车厢,你们咋就去了9号车厢?”杨森在妹妹面前明显没底气,“我昨天说的也是5号车厢啊!谁知道让他们搞错了。”“哥,你说的是9号。”二明子挺委屈。“什么?我说的是9号?不对,是5号。”杨森扭头看其他人,“当时你们也都在场,我说的是不是5号车厢?”众人异口同声:“对!森哥说的是5号车厢。二明子你记错了。”二明子挠着脑袋,只好认错。“好好好!那是我记错了?”关勇实在是听不下去了,他站起身,“你们聊,我得走了。”杨青青急忙拦住他。“你干啥去?”“赶紧找地方住下洗澡换衣服,然后去白马。我还有自己的事儿呢!”杨青青一把拽过关勇的包,“这后面就是宾馆,有咱们自己的客房。一会儿我领你去那儿住,我也住在那儿。”关勇急忙摆手,“不用不用!我去站西路。在那儿住惯了。”“去什么站西路?都是些招待所,哪有我们这儿条件好。一会儿带你进房间换洗完了,我陪你去白马。”杨青青拉着关勇的胳膊不撒手。屋子里的人都看傻了,这位大小姐平日里跟谁都是急头白脸地,说话嗷唠嗷唠的,对任何人也没这样过啊!杨森转动着眼珠,看着妹妹和关勇。他已经感觉到了妹妹的心思。于是,他仰靠在椅子背上,斜眼瞅着关勇,“咋的关勇?我妹妹跟谁这么客气过,不给面子啊?听她的。晚间咱们一起去吃海鲜。上次你答应我了。”关勇瞅着杨森,伸手挠了挠脑袋,这一次,他真的是推不掉了。关勇终于尝到了破裤子缠腿的滋味儿。从一路的火车上,再到走进三木货运,杨青青就像一块被加热的膏药,糊在关勇身上就甩不下去了。###(十一)在人山人海的白马商场里,杨青青始终乐呵呵走在关勇身边,一副不知疲倦的样子。时不时的还借故搂紧关勇的一只胳膊。“累死了!歇会儿吧!”关勇甩掉杨青青那双蛇一样缠绕的手,顺势坐在楼梯口一处石阶上。“这就累了?瞅你挺高挺膀的,拎两袋子冷面走那么远都没事儿,这咋就不行了?是不饿了?”杨青青问。“要不我请你去吃饭吧!”关勇急忙摆手,“不用。你还是回去吧!让我自己溜达溜达。”“咋的!你自己溜达不累,跟我溜达就累?”“不是。没有别的意思。带着一姑娘在身边,注意力不集中,没法看货。”关勇眼睛根本不看杨青青,而是环顾四周。“为啥?咋跟我在一起就注意力不集中?”“我得自己溜达,才能心无杂念。”“别不知道好歹哈!姑奶奶陪谁这么溜达过?”杨青青使劲剜了关勇一眼,“我看你就是心生了杂念才这么嫌弃我的。”“没有。真的,没那个意思。”“撒谎!哎我问你,你是不是来广州见什么人的?”“胡说什么呀!我到这儿来能见谁?明明是找货。”“不对!”杨青青挨着关勇坐下。“东北人根本不到广东进冬季服装,因为这里不产棉服。关勇,我不是你同行,你跟我说实话,你这次来广州到底是想找什么?”关勇大吃一惊,他大瞪着双眼瞅杨青青。“哎呀!你这一句话直接就说到我心里去了。我就是因为不信邪才来广州找冬季服装的,结果,刚才这么一溜达,心里拔凉。全是夏天东西啊!最多有点秋季男女套装,还都是一点不含毛的面料。”杨青青得意地晃着脑袋,“那是啊!咱们沈阳越来越冷了,这些薄面料根本没法卖。但是,这里的做工和裁剪特别好,比如说对面那个女套装。看看人家的款式多好看啊!如果你要是买几个样款回沈阳拆开照着裁剪,然后找点含毛量高的呢子面料搞加工,我想,差不多能卖火。”这一次,关勇惊得张大了嘴,他几乎是用欣赏的目光看着杨青青。关勇想起了几年前张朝阳用他稻草人西装打出纸板时说的话:“要想在五爱街干大干强,咱们早晚得有自己的服装加工厂。我们现在的资金不够,我们还需要资本积累。也许三年五年,也许十年八年。一切机会都是给有准备的人,只有准备好了,机会来了才能抓住。”如今距离张朝阳说这话已经过去了三年,大家也都赚到了一些钱,也许,这个时机已经到来了吧!关勇转过身,笑呵呵望着杨青青,“你呀!突然打通了我的一个思路。就像下水井堵了很久,猛然被捅开了似的。”杨青青歪着脑袋看关勇,“啥呀那么通透?你跟我说说。”关勇也忘了跟杨青青保持距离这事儿了,他十分激动。“张朝阳几年前就开始研究制衣打板儿,咱们每到冬天也偶尔搞一下地产加工,但是,版型都很一般。你刚才给我提了个醒,我为啥不在广州找样板,回沈阳找面料,加工啊!肯定火爆啊!”“对呀!我就是这个意思。”杨青青站起身,“走,哥们儿帮你参考着买几款样衣。”“走。”关勇也一跃而起。“晚间你想吃啥?”杨青青问。“啥都想吃了。嘿嘿!”关勇在白马商场里买了十几套做工精细设计独特的女装后,第二天就开始往回返。他着急回去是有原因的,一个是为了尽快把自己想法与张朝阳和王希明达成一致,另一个,他知道杨青青来广州还有一些事情需要帮杨森办理,如果自己再磨叽两天就得被杨青青缠着一起走。关勇可不想跟她搞到一块。火车是下午的,关勇买完车票,溜溜达达从火车站里出来,走向了站西路。他想转转,再买两条进口香烟带回去。进了站西路,上了一个高坡,刚来到一家烟店门口,余光却看到旁边胡同内有个熟悉的身影。是一个瘦小个子被一帮烂仔围住,并且还胁迫着往胡同深处拖拽。关勇扭头往那个方向仔细看,他笑了,原来是孙占喜。此刻,被七八个烂仔拽进小巷的孙占喜十分无奈。他吼着:“撒开!放手!信不爷爷我杀过人?我告诉你,就你们这样的,早十年,这胡同里都已经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了。”瘦烂仔们吼:“拿钱。戒毒水让你给碰碎了,赔三千。”“滚你妈的三千,一分钱都没有,想讹老子,没门儿。把手拿开,惹急了我咱们同归于尽。”孙占喜嘴上不服软,但内心里十分悲哀。自己是真的老了,体力再不是从前的样子,被七八个烂仔控制着,根本挣脱不开。终于,孙占喜还是从兜里摸出来了锁刀。那几个小子被吓了一跳,一个矮个子烂仔猛一砖头砸在孙占喜脑袋上。孙占喜一趔趄,侧歪着坐在了地上。刀子掉在旁边,被一个烂仔捡起来拿走了。其他烂仔立刻开始搜孙占喜身上的钱。就在这个时候,关勇到了。关勇歪头看了一眼地上的人,确定是孙占喜之后,随手拎起墙头上的一个空啤酒瓶子,往墙上一磕,顿时手里握着的就成了一把锯齿狼牙的锋利兵器。“放开他。”关勇声音不大,但是内力雄厚而又自信。众烂仔一愣。“滚!”关勇的眼神儿和身形,加上他特有的底气。那帮烂仔顿时就怂了。有些东西,不用实际较量,有没有,只要一看眼神和他身上的气场,就知道这个人具有多大的能量。就像一头风华正茂的雄狮信步在草原上,没有哪一群狼敢去挑战。烂仔们放开孙占喜,纷纷退出胡同,消失了。孙占喜捂着脑袋从地上站起身,冲着关勇一抱拳,“关勇兄弟,多亏你了。这帮小子,啥也不是。”关勇点点头,“嗯!还成。你孙占喜倒驴不倒架,没给咱沈阳人丢脸。”孙占喜伸手擦了一把额头上的血。“强龙难压地头蛇啊!”“去个屁的吧!就你还强龙?你啥时候强过?”“要不是上了点岁数,他妈的!就凭他们几个小毛贼……”“行了行了。”关勇打断孙占喜的吹牛,“走吧!就你那体格,以后少来这样的地方。”孙占喜瞅了一眼关勇,欲言又止。他伸手抱拳,说了一声谢谢,转身就走。五爱街一如既往地繁华与喧嚣。业户们起早贪黑、迎来送往,外地老客们大包小裹、讨价还价。骑倒骑驴的老四和小六每天替业户接货送货来去匆匆,小六媳妇也依然推着小车进市场里卖水、卖盒饭。“盒饭、茶水热乎的哈!盒~饭,茶~水,热~乎。”每每听到这样的喊声,大壮都会兴奋地从小板凳上站起来,引颈寻向声音的方向。很快,小六媳妇就会笑眯眯地来到大壮面前,从箱子底层拿出一个大饭盒,再拿出一个打了特殊记号的小饭盒,里面是大壮最爱吃的红烧肉。小六媳妇说话的声音很轻:“大壮,这个是你的。加了量了。”说完,还得给大壮留下一瓶茶水。“我也来个红烧肉的。”张朝阳走过来,拿起一个盒饭,打开后看看,便故意挑理。“哎!我说小六媳妇,你给大壮的咋那么多肉?我们的,比他少啊!”小六媳妇腼腆,这时候一定会红着脸,笑呵呵地说:“朝阳哥啊!你可别跟大壮比,他又高又壮的,比一般人能吃,我就多给加了点料。”张朝阳点点头,“嗯!小六有眼光,娶了一个又善良又好看的媳妇。弟妹啊!听说你要把表妹介绍给咱大壮,好啊!你可得给他找一个漂漂亮亮、贤惠体贴的好姑娘。如果敢对大壮不好,那可完了!这老婆婆可不是一般人,刁着呢!小心不给饭吃。”曹凤芝笑着使劲拍了张朝阳肩膀一下,“净说我坏话,我咋那么刁了?”“五爱街谁不知道啊!听说你都饿死好几个儿媳妇了。”张朝阳逗得大家一起笑。曹凤芝端着饭盒一边吃一边笑。“都把我都说成地主婆了。还饿死好几个儿媳妇,我要是真有那能耐该有多好啊!还愁啥儿媳妇。”就在这时,樊丽从人群里走了过来,直奔关勇摊位。“哎哟!樊丽姐,你咋过来了?”王希明端着盒饭,笑着迎过去。“缺啥咋不等关勇哥回来啊?让他给你带过去就得了。”“关勇出门了?”樊丽满脸惊讶。“去广州了。咋的,你不知道?”这一次,王希明比樊丽还惊讶。“他没说啊!这人,走也不吱个声。真是的!”樊丽眼里有些红润。“他走几天了?”“昨天就应该到广州了。”王希明瞅瞅对面的张朝阳和曹凤芝,然后压低声音问:“你俩咋的了?生气拌嘴了?”“没有。就是前几天,前几天……”樊丽凑近王希明耳边,“他跟我提出要结婚,我没答应。”王希明吃惊地看着她,“为啥不答应啊樊丽姐?你俩都老大不小的了,关勇哥人那么好,你还犹豫啥呢?”樊丽面带难色,“有些事儿啊!一言难尽。”“能跟我说说不?如果关勇哥有啥不对的地方,我替你转告他,让他改。”“真是说不清楚。关勇也没啥做错的地方。”樊丽低下头,手里搓着皮兜子带。“有时候啊!两个人在一起相处,哪都挺好,也合得来,可就不是爱情,只适合做朋友。”“合得来,哪都挺好,却不是爱情?这说的是啥呀?我没懂。”王希明不解地望着樊丽。“咋说呢?”樊丽吧嗒嘴,仔细斟酌了一下语言。“能成好哥们儿,好朋友,搂脖子抱腰都行,可就是没有信心成为夫妻并且天长日久地在一起过日子。这样说你能明白点了吧?”“多少,明白了一点点。”其实,王希明更糊涂了。樊丽笑着轻轻拍了拍王希明的脸。“希明啊!你也赶紧找男朋友吧!年龄不饶人呐!”王希明脸一红,低下了头。“姐,我也没遇上合适的。”###(十二)傍晚,张朝阳和梁宝仓坐在炕桌上对饮。朝阳妈低垂着眼皮,内心忧愁。毛晓玲抱着孩子坐在炕里面,瞅着喝酒的两个男人。梁博则依然在地上淘气玩耍。孩子的世界里,没有成年人的烦恼和哀怨。梁宝仓已经喝多了,一直伸手擦脸上的鼻涕和眼泪,但就是擦不干净。张艳红递给丈夫一块手纸,埋怨的语气里充满着无奈和心疼:“瞅你那个熊样儿吧!好好擦,擦干净喽!”梁宝仓拿着手纸,哀叹一声:“没辙了。完了。咱厂子,倒闭了。”“你们老厂长也指望不上了?”朝阳妈颤抖着声音问。“老厂长住院了。胃癌。还有三个月就退休。我看呐!他都够呛能熬过这三个月去。”梁宝仓抹了一把眼泪。“姐夫,老厂长不是想让你接替他当厂长吗?”毛晓玲问。梁宝仓无力地摆了摆手,又伸手擤了一把鼻涕,随手在炕沿梆子上擦了一把。“我哪行?想都不敢想。没边的事儿。”张朝阳惊讶地瞅着梁宝仓,“咋的姐夫,老厂长还想让你接替他?”“一直让来着。咱家这完蛋玩儿令,他不敢。”张艳红插嘴。“哎呀兄弟,那是老厂长实在找不到合适人了,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但分有个适合的,他也不会跟我商量。”梁宝仓端起酒盅,痛苦地喝下一口酒后,咧了咧嘴,“现在把咱们全厂职工挨个拉出来,就我还能说出连句的话,就我还能认识三五十个字儿,就我啊!还算是个正常人。”张朝阳“扑哧”一下笑了。“你说的也是,你们厂,基本都是家庭妇女和残疾人,尤其是缺心眼儿的多。”“可不咋地!”梁宝仓夹起一粒花生米放进嘴里。“哪个月开工资都打架啊!你给他两张二十元的,完了,能扯嗓子骂财会一下午,肯定说你工资给他开少了。他们最高兴的是给四十张一元的。这些人,比摞。认为,谁摞厚谁开的工资多。”全家人都被逗笑了。“每个月啊!老厂长都要求财会多换点零钱,省得打架。”梁宝仓嘴里慢慢嚼着花生米,眼睛却迷离地望着玻璃折射进来的夕阳,仿佛回味着昔日的情景。“姐夫,刚才我也听明白了,你们单位属于集体企业,那么多残疾人,归民政局,是免税企业。”张朝阳给姐夫倒满酒,“你们单位现在只要有人能接手,不管这人是谁,都行。户口户籍无所谓。对吧?”梁宝仓点头,“是啊兄弟!”“只要能给这些现有职工开资,不让他们失业,并保证之前退休的老员工每月能得到退休金和报销医药费。是吧?”张朝阳继续问。“嗯嗯!是这样。”“不就这点条件嘛!姐夫你怕啥呀?那就接过来干呗!”张朝阳伸手拿起半截黄瓜,大口嚼着。“疯了你兄弟!还就这点条件,就这点条件谁能做到啊?”梁宝仓脸抽巴得像苦瓜。“老厂长那么有能耐的人都愁病了啊!一碗一碗吐血。”张朝阳摇摇头,“你们老厂长吐血是因为他得了胃病。并且,你们老厂长虽然是个好人,但绝对不是什么能人。”“啥!兄弟,你连咱们老厂长都敢否定?”梁宝仓惊得张大了嘴。“天哪!那可是我心里的神啊!”张朝阳不屑地一笑。“他算个什么神啊!咱沈阳市,能人有的是,五爱街里一抓一大把。姐夫,你是总在胡同里溜达,根本不知道外面的山川之辽阔,河流之湍急。你得走出去看看大世界了。你们老厂长人不错,但是能力不行。当初,我想在你们厂加工服装然后在五爱街卖,其实就是为了给你们找点活儿干。结果,你们厂长那老脑筋是一点都不会转弯啊!告诉我,只接劳保制服和厂矿棉大衣,还必须拿带公章的介绍信对接。时装类,不会干。多腐朽啊!多陈旧啊!这脑袋就一点都不会变通。都啥时代了,他还拎着一个破皮兜子挨个厂子去游说接工作服的活儿。多少大厂子都不生产要倒闭了,工人大批下岗,还给谁做劳保工作服?他的目光压根儿就没放在蒸蒸日上的个体户上。真白瞎了你们厂那么多的机器设备。”梁宝仓品味了一会儿,点点头。“嗯!你说得也是。”张朝阳掏出香烟,递给梁宝仓一根。“姐夫我问你,如果承包你们服装厂,是不是厂房、设备都归承包人?”“对啊!签合同。”梁宝仓接过香烟,借着张朝阳伸过来的火,点燃。“区政府来人跟你签拍卖合同,只要你拿一块钱就行,叫一元钱拍卖。但你必须保证给工人开资,养活那些……”“知道知道。”张朝阳挥手打断了梁宝仓的絮叨。“姐夫,你们单位现在有多少人?”梁宝仓深吸一口烟,吐出。然后眼睛随着烟雾望向棚顶。“现有工人二十三个,加上俩完全没有工作能力还必须给开工资的傻子,再加一个财会兼出纳。财会不是咱单位的,是其他单位来兼职的,算一份工资,这样,人数就是二十六个。退休职工五十一人,以前更多,都死不少了。”“你咋这么清楚?”张艳红问。梁宝仓瞅一眼老婆,很骄傲地挺直了腰板。“老厂长每次出门或者住院,都是由我代理工作。我是厂长助理嘛!”张朝阳轻轻一拍桌子,“你看,姐夫你其实对厂子了如指掌,就是愁没有活儿对不?”梁宝仓点头,“对呀!不只我愁,我们老厂长都愁了好几年了。”张朝阳伸手从窗台上拿过一个计算器开始算数。“在职的和退休的,加一起七十七人,平均工资五十,不,咱们多打些,算六十元。那么,一个月开工资总额是四千六百二十元。”梁宝仓听到这个数字,痛苦地捂着脑袋,愁眉不展,如同秋霜打过的茄子。张朝阳继续说:“加上水、电、维修等杂费,五千够了。再加上老职工的医药费,平均每月多打出一千,总共每月六千块钱开支。”梁宝仓哭丧着脸,喝掉满满一盅酒。“愁人不朝阳?就这六千块钱啊!都把人给愁死了。”张朝阳不屑地一笑。“愁啥呀姐夫,你知道我们每年在北市场南方人那里搞加工,就我们三四个月,加工费就得好几万。人家给其他大客户加工的钱额,我们根本不知道有多少。平均每个月利润都上万。是利润上万哈!我这仅仅是估算的。”梁宝仓瞪大了眼睛瞅着张朝阳。“不信啊姐夫?”张朝阳给梁宝仓倒满酒。“如果我要是包下你们这个服装厂,现有的残疾工人我一个都不留,全让他们回家,我每月按时开工资。然后我重新招聘技术工人。姐夫,我要是投资你们厂当老板,你敢给我当生产厂长不?”屋外“咔嚓”打了一个响雷。“唰”大雨落了下来。毛晓玲抱紧了孩子。梁宝仓筷子“啪嗒”,一先一后掉在了地上。“刚才还响晴的天呢!咋说下雨就下雨了?这大秋天的。”朝阳妈转头看向院子,“艳红啊!快溜地!看看外面有晾晒的衣服没。”“外面没有啥怕雨浇湿的,倒是一个雷,把梁宝仓胆都给吓破了。”张艳红一边说一边捂着肚子笑。张朝阳家西边有一条狭长的胡同,那条胡同的尽头,有一个街道办的大集体单位——“铁西区霁虹街道三洞桥制衣厂”。木头刻的厂牌子,白底黑字,字迹斑驳破损。那天下午,梁宝仓在前面引路,张朝阳、王希明、关勇三个人跟在后面。关勇是昨天从广州回来的,当他来到五爱街,从大包里掏出那十几套女装时,张朝阳眼睛当时就亮了一下,王希明更是心领神会。啥都不用说,三个人对视一笑,心照不宣。搞一个服装加工厂,已经瓜熟蒂落、水到渠成。走进制衣厂,张朝阳看到工人们仨一群俩一伙,无精打采地坐在车间里,有的在闲聊,有的愁眉苦脸干点私活打毛衣。机器没有运转,设备落满灰尘,有的甚至结了蜘蛛网。瘦弱的老厂长手捂肚子,满脸愁容地在车间里踱步,当看见梁宝仓带着人来了,他急忙换上笑脸迎上前去……这天晚间,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子。五爱市场里的三个年轻人坐在张朝阳家外间屋,商讨着一件将对沈阳服装生意人产生巨大影响的事情。当时在场作为见证人的有朝阳妈、毛晓玲、张艳红、梁宝仓,以及长大成人之后成为张朝阳加工企业中流砥柱的梁博和张皎。虽然见证人中有两位不久后离开了人世,但是,这天晚间的辉煌意义,依然激励着几代人。张朝阳看着王希明和关勇,十分激动。“怎么样哥们儿,反正这个服装厂我是要承包了,你们有想法没?肯入股不?”关勇豪爽地一挥手,“办厂这事儿我是一窍不通,入股不入股的我也不懂,反正朝阳你说了算。缺钱你说个数,我有多少就给你拿多少,是借还是入股投资都无所谓。”“必须是入股啊!”张朝阳乐呵呵掏出香烟,分别递给关勇和梁宝仓。“将来挣钱了,大家按照股份分钱。如果赔了,就算是我跟你们借的。我一定还。”“去你的!”关勇用打火机给张朝阳点火。“我们又不是八国联军,还跟你签不平等条约咋的!入股就是入股,赔了我们认可。”“我跟关勇哥一样,都是自愿入股。”王希明也笑着表态。“还有哈!曹姐让我带个话,说,朝阳哥要是缺钱,她就给拿,要是不缺,她就不掺合了。我也能理解,毕竟曹姐年纪大了,有些风险不喜欢冒。”“哦!理解。明白。”张朝阳抽了一大口烟,吐出。“曹姐这些年风里来雨里去的,挣点钱不容易,还得给大壮娶媳妇,不愿意冒风险很正常。哥们儿之间合伙做生意,一定要两情相悦,愉快最重要。”“是啊!朝阳哥说得对。反正我就觉得跟你们在一起时最愉快。”王希明搂着毛晓玲的胳膊,把头靠在她的肩膀上。“我们三个人从此就算真正的合伙做生意了,这样,一定能有大发展。”关勇大口吸着烟,兴奋得直搓手。“那可不咋地!有朝阳的头脑,希明的能干,加上我的力气,咱们应该是绝配。”张朝阳笑得满脸都是褶子,站在灯光下特别明显。“其实,这样才是真正的生意理念。我看过企业管理书籍,国外管这叫团队作战。既然大家都认可这样的形式,那么二位股东,你们今天也去看了那个服装厂,大家评估一下吧!”“那什么,”关勇扔掉烟头,然后清清嗓。“凭着我这几年跟你们一起搞服装加工的经验,根据现有的厂子情况,我觉得,应该马上就能启动干活儿。但是,厂房,门窗,办公室,咱们得重新翻新一下。换新人要有新气象嘛!那么多碎玻璃窗户,墙面也太破旧了。大门也得重新砌一砌,门牌子必须得换。”张朝阳笑着点头,又给关勇递上一根烟。“嗯!关勇哥说得对!”王希明也发言了。“除了这些,我看机器、设备也得修理一下。刀口,针头,锁边的卡尺都磨秃噜了,得换。我之前在南方人的加工厂里跟他们聊过,沈阳站前有专门卖这些设备配件的店面,都是以前沈阳纺织厂的经营部,争取让他们上门来给服务。这些事儿,明天我去办。”张朝阳伸出大拇指,“希明真了不起!就是办大事儿的人。还有哈!我有个想法,我想把现有的工人都换了。凭我的感觉,暂时能留下的不到五个,其他不能干活儿,甚至干活儿有风险的残疾人都让回家,我每月开工资养活着。然后,我们重新招聘技术工人和设计师。”关勇拍着巴掌,“朝阳,你这个想法好!我赞成。”张朝阳瞅着梁宝仓,“姐夫,你以后负责管理服装厂的生产。人员让谁留下,让谁回家,由你来决定。反正以后我跟你要产量。所有留下干活儿的工人,工资比以前翻一倍,然后奖金另算。”“那么多啊!”张艳红惊讶地问。梁宝仓也看着张朝阳。“太多了吧!”张朝阳笑眯眯地晃了晃脑袋,“不多。只有高工资才能留下好手艺人。不然干不了多长时间就会被别人挖走。什么是管理?管理的最高境界就是不用管理。不用管理的手段,就是你给他的工资比其他同行业的人都多。”大家都仔细地品味着张朝阳的话,片刻,又都不停地点头。张艳红吧嗒着嘴,“能开这么多的工资啊!真羡慕。”张朝阳笑眯眯看着张艳红,“姐,你要是羡慕我们厂工资高,也可以去厂里当工人啊!前提是,私人企业肯定不能浑水摸鱼吃大锅饭了,一定不能嫌累。”张艳红张着大嘴笑了。“行!只要工资高就行。我肯定跟给自己家干活一样。”关勇兴奋地搓着手,“朝阳,你有学问,也有胆量,我们都听你的。说吧!让我们俩拿多少钱入股?”张朝阳坐下,看看王希明,又瞅瞅关勇。“我粗略算了一下,暂时来看,我们每人出一万就够了。我们三个人平摊股份,每人各占33%。行不?”王希明一拍炕沿,“有啥不行的。听你的。”张朝阳继续说:“这个钱,咱们直接就开始加工冬季服装了。进面料、给工人开工资、维修厂房设备。然后就开业。”众人一起拍手鼓掌。关勇站起身,“喝点吧!咱们应该喝点。”“不是刚吃完饭嘛!”王希明不解地问。“嗯嗯!喝点。”张朝阳从兜里掏钱,“这么好的日子,再喝点庆祝酒。毛晓玲,去门口小商店买点花生米和猪头肉啥的。”“我去。”张艳红站起身。而王希明更快,人已经出了屋子。###(十三)张朝阳、关勇、王希明三人合股的服装加工厂运作起来了。按照关勇从广州拿回来的女套装款式,张朝阳亲手打纸板,裁剪出大中小三个型号模板。三天后,新货上市。货品刚一铺到关勇和王希明的摊位上,立即就招来了时装店客户。两个摊位前,堵得水泄不通。天还没亮,昨晚加工出来的所有女装就被抢购一空。整整三百套,一套平均用料两米三,十块钱一米拿来的呢子,主料二十三(元)。辅料加两块,人工成本加十块,成本是三十五(元)。批发七十五(元),竟然一个早晨就被抢空了。净挣一万二。关勇高兴得不停抽烟,王希明兴奋得使劲儿搓手。张朝阳马上返回加工厂,还有很多加工问题需要他向生产工人们纠正和交代。王希明也赶紧去布料市场拿面料,只留下关勇继续守摊卖旧货。三个人各尽其职。服装厂车间里,张朝阳面对着梁宝仓和所有技术工人,首先把今天的销售战绩做了汇报,承诺如果这样的成绩保持下去,所有人的奖金会多过工资两倍以上甚至更多。同时问工人们还想不想赚更多奖金?昨天生产的三百套女装几个小时内就销售一空,你们以后能不能一天加工出来六百套?只要你们能生产出来,即使是一千套我也能销掉。现在已经不再是以前厂子没活儿干的时候了,而是有活儿你们干不出来了。车间里掌声如雷。梁宝仓乐得直拍手,他打心眼里佩服小舅子,他真是比老厂长强。张朝阳又指出目前生产中出现的问题。昨天生产的三百套女装虽然都卖出去了,但还是看到了我们的不足。比如说,扣眼锁得不够认真;码边也不好;有些扣子都没缝严实,就那么随手带了几针。这是没有责任心的体现,是私企办厂的大忌。以后再出现这样的事情,是要罚款的。有奖就要有罚,天经地义。设立多大的奖励,你们就要担起多大的惩罚。自己不会为了罚款而故意克扣员工,罚出来的钱,也绝对不揣进自己兜里,而是要奖励给那些工作认真的工人。人群中再次爆发起了雷鸣般的掌声和叫好声。张朝阳开服装加工厂的消息很快传遍了五爱街。当李梅听到这件事儿的时候,十分吃惊。她既佩服张朝阳的魄力和能力,又暗暗赞许张朝阳的商业视野。在五爱街卖服装,如果再有一个服装加工厂,那才是真正的绝配!这相当于广东的前厂后店,方向完全正确。孙占喜则满嘴醋味,酸溜溜地说关勇和王希明也入了股,他们现在是自己设计,自己生产,成本肯定低。这样,咱们以后也就没法再搞地产货了。李梅看看孙占喜,轻声安慰他,将来有了机会我们也往大发展。孙占喜只是讪讪地笑了一下,心想:女人,果然是理想主义者,太喜欢做梦。中午,李梅找到一个闲暇时间,抱着暖水杯溜溜达达走到了关勇摊位前。关勇热情地把一个小板凳递给李梅,问:“嫂子,你咋这么清闲?”李梅缓缓坐下,说:“生意淡,就过来看看你们。听说你们生意特别好。”关勇笑呵呵地点头。“朝阳承包了他姐夫的服装厂,咱们干脆就开始搞内地加工了。你呢嫂子,你去北京、天津效果咋样?”“凑合吧!没有你们好。就是拿了一些毛衣外套啥的。”李梅抱着暖水杯,脸上显出一丝苦涩。“你们生意这么好,都不说告诉嫂子一声,怕我追货咋的?”“嫂子说的啥话?我们防谁追货也不会防你啊!只要嫂子说看好了我们哪个产品,我们当时就放手,嫂子去做好了。”李梅笑着点点头。“真让嫂子感动啊!事实也确是这样。当初嫂子任性,跟你们抢稻草人和啄木鸟的时候,你和希明就让着我来着。其实,那时候我真是跟张朝阳较劲儿,别怪嫂子哈!”“哪能呢嫂子!当初那么劝你跟我们在一起,可你却硬生生走了,你不知道我们当时有多难过。”关勇苦着脸,压低声音。“可是啊!原因我们也都知道,你跟朝阳有点恩怨。这个咱们谁都没法插嘴,更没法劝。朝阳这次办厂,我跟希明都入了股,可这里面还牵扯到朝阳姐夫、姐姐啥的,当时,我都话到了嘴边,最后还是没敢提你。”“曹姐为啥没入股。”李梅问。“曹姐不愿意冒风险了。”李梅摇摇头,“嗨!曹姐年纪大了,胆子小了,真可惜!”关勇歪着脑袋看李梅。“嫂子,你也觉得我们办加工厂这条路走得正确?”“当然正确了。”李梅伸手拢了拢耳边的碎发。“前店后厂,思路成熟,广州都是这样的模式。并且,张朝阳我了解,他这个人挺稳重的,还有钻劲儿,一般想干啥都能成。”“嗨!”关勇使劲儿一拍大腿,“嫂子当初要是不走该有多好啊!现在一定也入股了。”李梅扬起脸看着蔚蓝的天空。“当时立峰刚死,我心情不好,对张朝阳有旧怨,对你也很过分,关勇兄弟你可别见怪哈!”“哪能呢嫂子。你放心,到啥时候你都是我嫂子。我们之间不分心。”李梅点点头,笑了。“我跟张朝阳的事儿也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毕竟夫妻过一回,算了!就让烦心的往事随风去他地吧!”“呵呵!那就好。都在一个市场里做生意,最好是大家都能相互照顾,这也对得起我立峰大哥啊!”关勇扭回头,伸手一指对面周立峰的摊位。“你看嫂子,那个摊位我们一直都给你留着呢!你啥时候想回来,就回来。”“谢谢哈兄弟!我真没想到你们这么义气,立峰没看错人。”李梅低下头,瞅着手里的保温杯。“关勇啊!你说我还能回来入股吗?张朝阳能同意吗?”“能。”关勇回答得非常干脆。“张朝阳我了解,这个摊位就是他一直坚持留着的。”李梅吃惊地瞅着关勇,眼泪“唰”一下就流了下来,她伸手抹了一把,却怎么都止不住。就在这时,两条修长的腿出现在关勇和李梅的面前。关勇仰起头,看见面前站着的,竟然是咬着嘴唇的杨青青。杨青青是昨天回到的沈阳。哥哥的生意扩大了规模,又增添了几个下属子公司,整个企业的人员分配、账目统筹、供需配给,都由杨青青负责。因此,广州的事儿必须她亲自处理。本来,处理这些琐事是用不了几天的,她想抓住关勇陪自己,可是一眼没照顾到,还是让这小子给跑了。今天早晨,杨青青走进办公室第一件事就问最近有没有人来找她?众人回答得很干脆:没有。杨青青沮丧地窝在座椅里,暗暗骂关勇这个没良心的,自己对他那么好,一片痴情竟然喂了狗。妈的!终于,她还是站起身,沉着脸走出屋子,直奔大市场。当她穿过喧嚣的主道拐进关勇那趟的时候,一眼就看见关勇正跟一个美丽少妇脸对脸坐着唠嗑。那个美人竟然还在抹眼泪。杨青青的醋劲儿涌上来了,她站在二人面前,上下打量着李梅,嘴里酸着:“呦呵!行啊关勇,你挺招人稀罕啊!这是又欠了哪里的风流债?”关勇急忙站起身,“杨青青你说什么呢?这是我嫂子。”“嫂子?”杨青青挑着眉毛看李梅。“关勇你连嫂子都勾搭。”李梅急忙擦掉眼泪,站起身。她面向杨青青,笑了。“别拿嫂子开心哈!你们小年轻打情骂俏的可千万别拿嫂子垫背。嫂子是个寡妇,经不起这个。”关勇急忙拽了一把杨青青。“你别不知道好歹哈!什么玩笑你都敢开,这是周立峰媳妇,我嫂子。”这一下杨青青有点蒙了!周立峰的名号她太知道了,跟着哥哥混社会这么多年,周立峰这仨字可谓如雷贯耳。她急忙一把搂着李梅的胳膊。“呦!对不起哈嫂子!得罪了,我真不知道。我只听说过你这个人,也在货场见过你,但没对上号。我嫂子人美,心地一定也善良,别怪我哈!我这人嘴直,爱开玩笑。”“你说你,没轻没重的,啥玩笑都敢开。”关勇扭头看着李梅,“嫂子,这是广州货场老板杨森的妹妹。她在这边货场负责。”“我叫杨青青。嫂子,哪天我请你吃饭。”“谢谢妹子,我们还要劳烦你们兄妹的照顾呐!”李梅笑着拍拍杨青青的手背,然后看着关勇。“你们聊吧!我得回摊位去了,离开的时间太长了。”关勇急忙说:“好的嫂子。刚才咱俩说的那事儿,我晚间就跟朝阳说。”李梅点点头,然后微笑着摆摆手,走了。望着李梅远去的背影,杨青青凑近关勇。“哎呀!这个嫂子真是个大美人。那身段,那个头,尤其是那张完美的脸,长得太好看了!”杨青青说着,两只手就搂紧了关勇的胳膊。关勇看看贴着自己的杨青青,刚要抽出胳膊跟她保持距离,一扭头,却看见了站在面前的樊丽。关勇一哆嗦,额头顿时冒出冷汗,他急忙换上笑脸,想要跟樊丽解释。“不是,这是那谁,货场的,来找我……”关勇有点前言不搭后语了。杨青青看见眼前这个美丽女孩儿,凭着女人的直觉,不用问都知道来者是谁。杨青青嘴角挂着坏坏的微笑,一伸手重新抓住关勇的那只胳膊,紧紧搂住。“看,又来了一个美人找你。你真忙。”关勇奋力推开杨青青的手。“别闹!没深没浅的。回去吧!一会儿你们到货了。”杨青青没理关勇,更没走,她仰起脸。“你叫樊丽?”樊丽伸手拂了一下耳边的碎发。“我没见过你,你谁呀?怎么抱着我男朋友的胳膊?”“樊丽你别误会,这是咱们货场的,我们到货都先到她那儿。她哥杨森跟我很熟。”关勇边说边擦汗。杨青青和樊丽谁都不理关勇,也没人接关勇的话,而是相互面对着继续她们俩的暗战。杨青青说:“樊丽,其实你不太适合关勇。你俩不般配。”樊丽轻蔑一笑,“我们不般配,那他跟谁般配啊?你吗?”杨青青点点头,“嗯!是的。其实我跟关勇才是一路人。”“为啥你们是一路人?他有那么好吗?”“没说他有多好,就因为他不好,才适合我。”杨青青双手插进裤兜,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关勇进去过(监狱),我呢!是跟着我哥那帮人混社会长大的。关勇身上的好,只有我这种人才会喜欢,而你喜欢不起来。”“樊丽你别听她瞎说。”关勇都急了,“今天她是喝多了酒来捣乱的。看咱俩好她羡慕嫉妒,纯心搅和。别理她。”“其实她说得对!”樊丽冲着关勇点点头,然后转向杨青青。“你刚才说对了!这也正是我一直苦思冥想,却怎么都说不清楚的地方。好吧!谢谢你!今天是你一针见血把我憋在心中多年的困惑和死结挑开了。替我解释得真明白啊!好!你们聊。拜拜!”樊丽说完,转身就走。关勇跑过去,想拽住樊丽,却被樊丽一把甩开手,然后快步走了。杨青青笑眯眯地瞅着他们消失在人群中,仰天哈哈大笑。对面摊位的曹凤芝看见了刚才发生的一切,她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穿过拥挤的人潮人海,在市场外面的一个路口,关勇终于一把抓住樊丽。“你傻呀!就这样人的几句话就能把咱俩挑拨了?你可真是太单纯了。”樊丽转过身瞅着关勇。“不是我单纯,因为她说得都对。关勇,为啥上次我拒绝了你的求婚,其实咱俩正像她说的那样,不是一路人。”“啥叫不是一路人?我就知道我喜欢你,我一定要娶你当媳妇。”关勇大声吼叫着,近乎疯狂。“即使你现在还在犹豫,没关系,我继续对你好。我就不信我拿不下你。”樊丽使劲儿甩开关勇的手。“行了行了你别说了。大呼小叫的。前半截讲得感天动地,可这后半句简直不是人话,流里流气的社会嗑儿。你拿下谁呀?哪个正经姑娘能让你拿下?”关勇猛然醒悟,急忙冷静下来。“不是!我说错话了,我改。你别生气哈!”“我不生你气。我怎么会生你气呢?咱俩之间没有啥不共戴天的仇恨,只不过是谈婚论嫁的事儿还需仔细斟酌。”樊丽看见周围有人在看他们,于是,她拉着关勇站在旁边没人的地方。“关勇,你看你也蛮有女人缘的,那姑娘脾气直来直去,性格爽快,直接就跟我提出来喜欢你。关勇,她真的挺适合你,你跟她试试,能行。”“别开玩笑了!你少拿我送人情。对缝儿呐?”关勇用手指着天空大声说:“樊丽,你听好喽!你做好思想准备哈!我就要娶你。我关勇非你不娶……”有路过的行人纷纷驻足,看向他们。樊丽一把捂住关勇的嘴。“好了好了!别大呼小叫的,我知道了。你要是真有这心思,那就把自己周边的事儿都清理干净,别一天到晚总有人向我挑战争夺你。我又不是十八世纪的欧洲骑士,我没有那个心情更没有那个能耐接受别人的挑衅。我烦她们,我不希望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关勇抖着腿,龇牙笑。“明白。再也没有下一次了。”樊丽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行行行,你赶紧回去吧!摊位没人。我走了。”“嗯!”关勇微笑着点头,然后站在那儿得意地瞅着樊丽消失在人群之中。突然,他想起了什么。“哎!樊丽找我干吗来了?”樊丽,是个美丽而又稳重的姑娘,父母都是中学老师。她中学毕业那个年代,普通教育工作者刚刚从思想解放中走出来,但是,臭老九的余波还在。家有二斗粮,不当孩子王的思想横行。樊丽的家庭并不富有,然而父母却给了她丰富的阅读量和良好的家教。父亲身体不好,母亲也体弱,为了尽快增加家庭收入,樊丽高中毕业后没有参加高考,而是直接工作了,刚开始在街道办事处,跟一帮老太太们走街串巷宣传政策。收入很低。因为熟知了政策倾向,不久,她也就凭着自己独特的审美,下海搞个体时装店了。樊丽在关勇之前有过两段爱情。第一个是高中同学,小伙子浓眉大眼、仪表堂堂,跟樊丽站在一起,堪称绝配。但是,那小伙子家里太穷了,父母年迈,三个哥哥都还没钱娶媳妇。家里四个儿子的工资要全部上缴给妈妈掌管,全家上下一起攒钱,然后按顺序一个一个娶媳妇。这小子穷到买双袜子都得跟妈妈伸手要钱。后来,一个长得又胖又矮的厂长女儿看上了他,厂长父亲许诺只要你娶我女儿,所有婚用物品一律都由娘家负责,还包括一个婚房。那小子毫不犹豫地甩掉樊丽,连声招呼都没打。第二个男朋友就是大家都知道的那个官二代。本来,这个官二代模样、个头、外在东西与樊丽也非常适合,但就是骨子里的一股傲气让樊丽受不了。樊丽总得让着他,哄着他。说来也是命中注定的事儿,如果那次不是在广州遇到关勇他们,可能樊丽又同以往一样再次忍让了官二代男友。正是关勇的出现,樊丽也就索性跟他一了百了。樊丽知道关勇是个什么样的人,不管怎么说,自己也是书香门第,关勇身上的野气有点让她受不了。可是,在八90年代东北的社会风气下,又有哪个女孩子不喜欢关勇的这份江湖豪气和霸气呢?因此,樊丽面对关勇的求婚,她十分矛盾。鱼和熊掌不可兼得的课文她初中就学过,取、舍,让樊丽一时不知怎样才好。关勇向她求婚被拒绝的第三天,樊丽来到市场,想跟他聊聊。分手也可,继续也行。总之,不能这么不清不楚地搭连着,对谁都不好。如果继续交往,希望他能像张朝阳那样,做个文质彬彬的商人,逐渐改掉身上的江湖气。只有关勇改了,他们才能谈婚论嫁。可是,关勇去了广州。樊丽知道他在跟自己怄气,今天来找他,结果,却被杨青青搅了胃口。好在关勇旗帜鲜明,态度明确,愿意跟她樊丽站在一条战线上。好吧小子!那本姑娘就再给你一次机会。谁又能想到呢!正是樊丽的这次犹豫,也给她的身体和未来的人生,带来了巨大伤害。###(十四)第二天中午,五爱街市场刚下行,关勇就带着李梅兴冲冲钻进了一辆出租车。关勇坐在前排副驾驶位置。李梅坐在后排,她右手紧紧攥着小皮包,左手情不自禁地擦了一下眼角。“咋了嫂子?”关勇扭回头问。李梅一笑,“有点,激动。说实话,我没想到张朝阳能同意我入股。”“瞧你说的嫂子,朝阳这人挺仗义的,要不然我和立峰哥也不会跟他交往。”关勇挠了挠脑袋,“再说了,你应该比我们更了解他呀!呵呵!”李梅叹了口气,“时过境迁啊!那时候我们还都年轻,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了,也不知道谁都能有啥样的变化。”“放心吧嫂子!昨天我跟朝阳和希明说完这事儿,他们俩可高兴了,都说好像是立峰哥回归了一样。我们还做好了计划,四家每人拿一万入股,各占25%的股份。厂子生产加工和五爱街摊位销售,都捆到一起,合伙经营,平均分配。所以,下了行就带你去厂里,也是想让嫂子赶紧看看咱们自己的服装加工厂长啥样。”李梅点头,“太好了!这不,我把入股的钱都带来了。”“不用那么急,你先看看。万一不满意呢!”“我相信你们。尤其那个张朝阳,力求完美的人,强迫症。”关勇“扑哧”一下笑了。“嫂子你说得还真是。朝阳对产品抓得特别严格,一点都不糊弄。他总说,糊弄顾客最终就是糊弄自己。所以,咱家的回头客特别多。”“今天销(售)了多少啊?”李梅问。“今天,又是仅仅一个早晨,就把将近四百套全批出去了。咱们现在是自己加工,成本降下来了,批发价格也就放低了一些,竞争对手一下就没有了。最近,朝阳正想办法扩大厂房增添设备呢!说实话,就五爱街的批发量,每天做出来一千套也能销出去。”李梅笑着使劲儿点头。关勇用手拢着嘴,压低声音,“嫂子,现在四百套一天赚一万多啊!一千套,你想去吧!”“哎呀我靠!”出租车司机情不自禁地惊叹一声。出租车停在了张朝阳家那条狭窄的胡同口,李梅和关勇一前一后下了车。李梅环视周围,这里的一切她都太熟悉了。胡同的车辙,砖墙上的青瓦,裂纹的烟囱,仿佛都回荡着她与张朝阳昔日的笑声。时光像一台留声机,把他们的爱情故事一首一首播放出来,虽然有些跑调,但依然回味无穷。李梅眼睛湿润了,她朦胧的眼前,似乎若干年前的张朝阳骑着自行车从胡同深处飞奔而来,后座上载着年轻的李梅。自行车拽起一串铃声和笑声,拐进了旁边另一条胡同。李梅的目光追随着他们年轻的背影,一起丢失在了遥远的胡同深处。“嫂子对这里应该很熟悉吧?”关勇问。李梅叹了一口气,收回带有余温的目光。“跟张朝阳搞对象那几年,天天往这儿跑。之后,又在这里生活了两年。对这里的每一条胡同都熟悉啊!朝阳姐夫上班的单位,就在西边那条胡同里。是个三小一道的集体企业。”关勇点头,“对!就是那个厂子。嫂子倍儿清楚哈!”李梅微微一笑,与关勇一起走向了那条胡同。人与人啊!有时候机缘巧合的相遇完全是命运安排。情投意合的人相遇,那叫缘分。彼此憎恨的人相遇,那就叫冤家。就在李梅和关勇走向服装厂胡同的时候,毛晓玲抱着孩子拎着菜筐,跟朝阳妈从另一条胡同里走出来。朝阳妈虽然年近七十,却耳不聋眼不花,腿脚也利索。她一眼就看见了胡同口那两个十分显眼的背影。因为有一个女人妖娆的身段她太熟悉了。“哎!那女的,不是那谁吗?她怎么来这儿了?”朝阳妈甚至不愿意从自己嘴里说出李梅的名字。毛晓玲一愣,于是顺着婆婆的目光看去。“男的是关勇,女的,哎呀!那不是李梅吗?”朝阳妈沉下脸,“是啊!她干啥来了?”毛晓玲一笑,“来朝阳的服装厂吧!都是生意上的事儿,甭管他们,咱们回家。”毛晓玲说着,一手抱孩子一手拎菜筐,跟婆婆拐进她家的那条胡同。朝阳妈走着走着,突然站住了。“不行,我得去朝阳厂子。”“赶紧回家吧!孩子都有点困了。”朝阳妈摆摆手,倔强地向服装厂那边走去。此时,张艳红正拎着一把大扫帚扫院子。如今这是弟弟的厂子了,她心里像有一团火似的,每天起早贪黑帮张朝阳看厂子。眼睛里看见啥活计她伸手就干,从来不推诿不抱怨。自己家的生意,必须尽心尽力。就在这时,她听见有人喊她“姐”。张艳扭回身,看见了亲弟弟一般的关勇。张艳红笑呵呵迎上去,而当她看清楚关勇身边那个女人时,张艳红的脸像川剧演员似的“呱嗒”一下沉了下去。“姐,你好。”李梅微笑着冲张艳红打招呼。张艳红冷冷地瞅着李梅。“你怎么来了?”李梅不喜欢张艳红,她婆媳不和,她跟张朝阳离婚,很大程度上都是因为这个大姑姐从中搅和。但是,时过境迁,毕竟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因此,李梅还是向前迈了一步,笑呵呵问候张艳红:“姐,这么多年没见,身体还挺好的哈!”张艳红用眼皮夹了一下李梅,“还行!一时半会儿死不了。”李梅尴尬地扭头瞅了一眼关勇。关勇急忙过来解围。“姐,朝阳在办公室呢吧!那我们先进去了哈!”说着,拉了一下李梅的袖管,两人就往里面走。“李梅你站住。”张艳红大吼一声。“你别进去。咱家不欢迎你来。”“别别!”关勇赶紧解释:“姐,我带李梅嫂子来,朝阳知道。我们是谈入股的事儿,以后李梅也是咱们的股东了。”“她也要入股?”张艳红瞅着关勇,“怎么可能啊!不行不行!这事儿绝对不行。”李梅站在那里,进也不是,走也不是。关勇更是尴尬。张艳红一把拉住关勇的手,脸上挂满了歉意。“关勇兄弟啊!姐可不是冲你,你千万别介意。这个李梅不能让她再往咱家里凑合了。咱家很多事儿你是不知道,挺乱絮的,跟你一时半会儿说不完。你是朝阳的好哥们儿,你要是为了朝阳好,就一定不能让李梅往里搅和,否则,我们老张家鸡犬不宁永不安生。你们的合伙生意也得被搅和完犊子。”就在这时,张朝阳和王希明、梁宝仓一起从车间里走出来。张朝阳冲着张艳红喊:“姐,让人家进来,这是我们办厂的合伙人。你该干啥干啥哈!”张艳红把脸一沉,表情十分认真。“张朝阳,你都已经娶媳妇生孩子了,咋还跟李梅往一起勾搭?”张朝阳“扑哧”一下笑了。“现在的李梅可不是您原来的弟妹了,她是周立峰的媳妇,我们的嫂子,也是合伙人。”冲着李梅和关勇一招手。“进来,正等你俩呢!”李梅伸手拢了一下耳边的碎发,也没法再说什么,迈步往车间里面走。张艳红站在原地,瞪眼瞅着李梅的背影运气。她想起了张朝阳娶毛晓玲那天,李梅手里拿着两张怀孕诊断摔在自己和老妈的脸上。她想起了那天李梅的怒骂声,她想起李梅骂她张艳红最不是个东西将来不得好死;她想起李梅骂老张太太儿子是个骡子;她想起李梅骂老张家断子绝孙是个绝户……张艳红的脸逐渐扭曲了,她咬着牙,气呼呼几步追上去,一把抓住李梅。“你不能进去。李梅,你给我走。我弟弟绝对不能跟你合伙。”张朝阳急忙跑过来。“姐你干啥?撒手。”张艳红紧紧抓住李梅的胳膊,咬牙切齿地就是不撒开,指甲都扣进了肉里。“张艳红,别给脸不要脸,撒开我。”李梅猛一下挣脱开张艳红充满恶意的手,带有痛感地揉着被抓的胳膊。“你以为我是冲着张朝阳来的吗?你错了,我到这儿谈的是生意,是合作。要是你们老张家请我,我连来都不会来。”“那你为啥还要来?”随着这苍老而又充满怨恨的喊声,众人一起回头,看见院门口站着气得哆哆嗦嗦的朝阳妈和抱着孩子的毛晓玲。张朝阳一皱眉,长叹一声:“这事儿要完呐!”朝阳妈紧走几步来到李梅跟前。“你在咱老张家,是让你受着冻了还是挨着饿了?你这个不要脸的东西,嚯嚯完咱老张家,咋还舔脸来找咱家朝阳?”这意想不到的尴尬场面,也让李梅新仇旧恨如同积郁多年的岩浆一起涌上了心口,她瞬间情绪失控得就像一座喷发的火山。李梅怒视着朝阳妈,大声吼着:“就是你!就是你这个老不死的!硬生生拆散了我和你儿子张朝阳。你有什么权利指责我?你算个什么东西……”王希明一皱眉,情不自禁地说出一句:“完了!”关勇的心忽悠一下,仿佛一脚踏空踩进了万丈深渊。他急忙拽着李梅往院子外走。“嫂子,咱们今天先回去吧!啥事儿改天再谈。”“你骂谁老不死?你说谁不是东西?”张艳红说着,已经扑了上来。李梅也不让分,看见张艳红迎面上来了,既不躲也不闪,而是凭借身高优势抬起大长腿就是一脚,把张艳红踹出去足有两米多远,坐在地上捂胸口捯气儿。朝阳妈看见女儿倒地,急了,立刻也往上冲。毛晓玲把孩子交给梁宝仓,也上来助战。王希明急忙拉架。关勇用身体护住李梅,避免被三个女人伤害。张朝阳拽着妈,拉着姐姐,一眼没照顾到,毛晓玲已经冲了上去,她一把抓住了李梅的长发。李梅瞬间长头发垂了下来,脑袋被拽得非常狼狈。她放开手里的朝阳妈,立即回击毛晓玲。看着眼前这难以控制的局面,张朝阳真的急了,妈不能说,姐不能打,他只能拽过毛晓玲,伸手就是一记耳光。“啪!”所有人都停止了动作,一起吃惊地望向张朝阳。梁宝仓怀里的孩子“哇”的一声哭了。毛晓玲愣了,撒开抓李梅的手,捂着脸,惊愕地瞅着丈夫,“张朝阳,你敢打我?你为了她,敢打我?我不跟你过了,我跟你拼了。”朝阳妈和张艳红又急忙开始拉毛晓玲。院子里瞬间鸡飞狗跳,一群工人出来围观。关勇趁机拽着李梅快步出了厂院。###(十五)张朝阳家的炕桌上已经摆好了饭和菜。朝阳妈坐在炕头带孩子,张艳红和毛晓玲则站在地上,像两个惹祸的孩子,忐忑地看着张朝阳。张朝阳和梁宝仓围坐在饭桌前,酒已经倒上了。张朝阳拎起筷子,瞅一眼张艳红,又看看老妈,然后开始训斥自己媳妇:“毛晓玲你干啥呀?什么事儿也不问个青红皂白,上来劈头盖脸的就连打带骂,捉奸似的,简直就是个泼妇。你能不能好好提升一下自己的修养?”毛晓玲怯怯地小声着:“我一看见是那个女人,就急了。再说了,她还敢骂咱妈咱姐,那哪行啊!我能不上手吗?”“我赞成我弟妹,应该的。”张艳红的声音不大,还加着万分小心。“姐你就别吱声了。”张朝阳开始用筷子拌凉菜。“以后遇到天大的事情,都要冷静,先沉下心,弄清楚事实缘由之后再决定怎么处理。别那么破马张飞的!女人,要有涵养。”毛晓玲低头小声嘟囔:“这能怨我嘛!谁让你们俩……”“我们俩咋地了?”张朝阳重重地放下筷子。“我们俩清清白白的,那只是在一起做生意而已。”“天底下那么多人,你咋就非得跟她合伙?”毛晓玲谦卑地认错,却毫不退让地反驳。“是啊!为啥非得跟李梅合伙?”朝阳妈也帮着儿媳妇说话。“我为啥不能跟李梅合伙?”张朝阳喝了一口酒。“做生意,又不是搞破鞋。”“就不行。”毛晓玲声音虽小,态度依然坚决。“你跟关勇,跟王希明合伙,我们咋没反对?”“晓玲说得对啊!”张艳红也开始帮腔。“之前你跟谁合伙我们反对过?”“对什么对!”张朝阳瞅着姐姐和毛晓玲。“我今天正式告诉你们哈!以后我生意上的事儿你们都别管。我最烦家里人掺和我们的合作生意。今天这件事儿,让其他合伙人怎么想?”“爱咋想咋想。你生意上的事儿我不管,但你跟什么人合伙我就要管。”毛晓玲一屁股坐在炕上,索性跟张朝阳硬磕起来。张朝阳一拍桌子,“毛晓玲,我警告你哈……”张艳红冲着毛晓玲使了一个眼色。毛晓玲突然敞开嗓门,顶开房盖儿般地喊开了:“不行咋的?不行咋的?你们还想藕断丝连呐?我告诉你张朝阳,别以为我毛晓玲是好惹的,这眼睛里从来都揉不进沙子。既然你已经娶了我了,孩子都这么大了,你就休想再跟别的女人打连连。从明儿起,孩子归我妈和我姐带,我去五爱市场卖货。省得你们天天眉来眼去的,别再日久生了情。”“休想。”张朝阳真被气急了,“还反了你了。我的生意啥时候轮到你指挥了?”张朝阳的话音未落,“哗啦”一声,毛晓玲已经把饭桌子掀翻在了地上,刚刚做好的饭菜瞬间毁于一旦。炕上的孩子被这个场景吓坏了,号啕大哭起来。张朝阳也蒙了,他还从来都没见过毛晓玲发这么大脾气。然而,毛晓玲这才刚刚开始,接下来的行为,让张朝阳脑瓜子“嗡嗡”的。毛晓玲一屁股坐在地上,也不管地上的饭菜和汤水,像个胡同泼妇似的拍着大腿哭嚎:“我~这命啊!怎么~这么~苦~啊……”朝阳妈把脑袋扭向一边,用手擦着眼泪。“好日子,这是不打算好好过了啊!再这么作下去,我就死去。”张艳红急忙抱起孩子,哄着:“别哭哈!别害怕。你爸那个坏蛋不往好上赶了。他以后不要你,姑姑带着你过日子。”孩子“哇哇”的哭声更厉害了。毛晓玲擤了一把鼻涕,然后往裤腿上一抹,继续哭嚎:“我自己的男人,非要跟别的女人好,我们母女啊!以后这日子,可~咋过~呀……”这句说完,又擤了一把鼻涕,然后再往裤腿上抹。张朝阳最怕女人撒泼,这样的场面,他当时就不会玩儿了。再加上此刻,张家大门口外聚集了很多邻居。他们顺着哭闹的骂声,开始破解其中的因由,然后指指点点,议论纷纷。“咋地了?老张家咋还打起来了?”一个年轻女人问。“张朝阳挣着钱了,肯定是不学好,在外面找女人了。”一个烫着大波浪的中年女人答。一个披着外衣的中年男人脸上挂着幸灾乐祸的微笑说:“看来张朝阳也不是什么好饼,朝三暮四的,有俩钱紧嘚瑟。”“谁有钱能消停啊!”一个干巴瘦的老头摇着脑袋,“要不怎么说饱暖思淫欲呢!老张家小子,就是吃太饱了。”虽然已经进入了秋冬季节,但是平房棚户区人家,门窗单薄,不隔音,屋里听外面人说话真真的。张朝阳是个要脸要面儿的人,他瞅一眼院外方向,急忙下地伸手拉毛晓玲,语气明显软和下来:“行啦行啦!别让邻居看笑话,我又没说非得跟李梅合伙。”听见这话,毛晓玲当时就不哭了,她仰头看着张朝阳。“真的?那你答应我,再不跟李梅合伙就行。穷富我们都没啥,但我不能看着你被别的女人拐跑。”“你快起来吧!这模样,别吓了孩子。”毛晓玲一把搂住张朝阳的腿,还把脸贴在了张朝阳的腿上,趁势擦了一把鼻涕。张朝阳心软了。“今天都这个样子了,我肯定是不能跟李梅合伙了啊!还有,你要是真不怕辛苦想去市场,那就去吧!我忙厂子这边的事儿,希明负责出去进料,市场里就关勇一个人,还真缺人手卖货。”毛晓玲笑了,一下站起身。“我去给你和姐夫重新做饭哈!”张朝阳一伸手,“不用。我得马上去找关勇和王希明,把不能跟李梅合伙的事儿说清楚喽!要不然,让两位股东怎么想我。”说完,他转身走出了屋子。看着张朝阳远去,张艳红笑了。“妹子你真高!对!就这么闹他,好使。坚决不能让张朝阳跟李梅合伙。呵呵!走,我帮你做饭去。”朝阳妈也冲毛晓玲伸出了大拇指。只有坐在炕上的梁宝仓长长叹了一口气,他垂着眼皮,伸手从兜里摸出了卷烟。毛晓玲来五爱街了。起初,张朝阳得陪着媳妇适应了几天,手把手教她怎么卖货,怎么收款,怎么记账,怎么打包,怎么配合关勇迎来送往。毛晓玲耐心听着,认真学着,很快就入了行。这样,张朝阳就可以一心扑在加工厂,他得保障五爱街的销售数量和质量。同时,王希明也可以心无旁骛地挑选布料了,甚至可以提前一天去西柳布料市场采购。关勇也轻松了许多,他再也不用独自面对四个摊位,单枪匹马地鏖战那些拿货大军了。张朝阳找李梅谈话,是在毛晓玲来五爱街的第二天。那天一大早摆完摊儿,大壮就没精打采地坐在小板凳上,低着脑袋既不干活也不吱声。张朝阳一问才知道,昨天领他去相亲,小六媳妇的表妹没同意。据说,那姑娘长得可好看了,白白净净的,大壮当时就看上了。可过后传来消息,人家姑娘不同意。有钱也不嫁他。张朝阳闻听这事儿,也是一咧嘴。如今农村姑娘再也不是死乞白赖非往城里嫁的年代了。如果农村姑娘都看不上咱大壮,那可真悬喽!他偷偷瞅了一眼曹凤芝,这老曹太太明显一夜间就老了!是啊!原来曹凤芝以为只要自己攒够大把的钱,城里漂亮姑娘就可以随便挑。后来没行。如今,农村姑娘又突破了她的底线,曹凤芝难过啊!她心里一下就没了底。张朝阳不知道应该怎么劝这娘俩,几次话到嘴边都咽了下去。自己还是赶紧先把自己的屁股擦干净吧!反正躲了初一躲不了十五,这事儿躲也躲不掉。张朝阳来到李梅摊位前,见她正忙着。张朝阳也不打扰,就安静地坐在了摊位后面的小板凳上。李梅瞅他一眼,继续跟客户交流、卖货。张朝阳坐在那儿,偶尔还帮着答对一下零星散客的问价。终于,最后一个顾客离开了,李梅把手里的钱收进腰包,然后走向张朝阳。“咋的?有事儿啊?”李梅问。张朝阳仰头瞅着站在面前的李梅。“那天的事儿,抱歉哈!是我不好,把事情预想得太简单了。”李梅长叹一声,仰头望向天空。天高云淡,碧蓝的空中一颗艳阳悬挂不动却夺目刺眼。“这事儿也怨我,是我太鲁莽了,就不应该再往你的那个堆儿里凑合。”张朝阳掏出香烟,点燃。“能理解就好。原本,我和关勇、希明是真心相约你能跟我们一起合作入股,但是,我这家里的事儿真是既复杂又难缠。李梅,这次你入股的事儿我看就算了,先不带你了。以后有机会,我们再合作好吧!比如说你要是想搞服装加工,可以来我们厂,我给你成本价,还必须供应及时,保质保量。”张朝阳仰头瞅着李梅,他看见李梅高高的胸脯一起一伏,一颗颗泪珠顺着李梅的脸颊,追撵着滚落下来。他看见蓝天、艳阳与李梅形成一条直线。有两颗泪珠停在李梅的下颚上,反射着阳光,晶莹剔透。张朝阳低下了脑袋。“我知道这辈子欠你的,可又有什么办法,一面是你,一面是我妈我姐。如果有来生来世,我一定会想办法回报你。”李梅伸手擦了擦脸上的泪珠,拽过一把小凳子,跟张朝阳面对面坐着。“忽悠我的话不用说,什么来生来世下半辈子,琼瑶的小说我最烦。至于合伙的事儿,我压根儿就不爱跟别人合作,赔钱咋整?我还真信不过你们。你是不以为我自己做不好生意?张朝阳,你的加工厂不带我,那我就自己干个加工厂,我非跟你比试比试不可。”“你?你自己要建加工厂?”张朝阳惊愕地瞅着近在咫尺的李梅。“你可真野!到时候需要我,我一定帮忙。不过,你可有点分寸再入手哈!这玩儿令说道挺多的。”李梅不屑地哼了一声。“谢谢你张朝阳!虽然我知道当年那会儿,我跟你妈掉河里你得先救你妈,但是昨天,你能在关键的时候为了我揍你媳妇,这个人情我领了。”“去你的!别多想哈!”张朝阳被逗笑了。“你是客人,是周立峰的媳妇来我家,而我媳妇不礼貌,我就得教训她。这是家教问题,跟你和她我偏向谁没关系。”李梅沉下脸,她猛地站起身。“行了,我知道了。你回去吧!时间长了你媳妇该找你喂奶了。你以后不要再往我这边来。”她伸手一指,“你走吧!”张朝阳尴尬地从小板凳上站起身。“你,你还是那样,属狗的,咋说翻脸就翻脸呢!”说完,挠着脑袋走了。###(十六)李梅是个做事雷厉风行、沙楞痛快的女人。同时,她头脑聪慧办事能力极强,她知道这个时候应该找谁合作才能实现既定目标。晚间,孙占喜正坐在破沙发上一页一页翻看着小人书《三国演义》,诸葛亮舌战群儒、借东风、火烧赤壁的胆识与智慧让他心潮澎湃。同时,他也无限感慨自己也曾经浪迹江湖空有过小诸葛的虚名。就在这时,传来几下敲门声。孙占喜一愣,心想,谁呀?这小平房推门就进呗,还敲啥门呢?他冲门口喊:“进来吧!不用那么客气。”门被推开了,此时,恰巧屋外一列火车“轰隆隆”地经过,透过漫天灰土与火车的灯光,从门口那段狭长的地界儿里走进一道白光。孙占喜仿佛看见了刘玄德长衫飘逸着星夜到来。他忽地站起身,眯着眼睛使劲儿揉了揉,这才看清来人是一个穿着风衣长裙的漂亮女人。赵春丽急忙把李梅让到沙发上坐下。李梅说白天市场人多,说话不方便,她是想要与孙占喜两口子商量一下合伙办服装加工厂的事儿,不知道两位是否有兴趣。孙占喜心里暗暗惊喜,嘴上却说自己老了,妹妹你人单势孤,我长得也瘦,咱俩没多少肉啊!李梅知道孙占喜是舍不得拿出大本钱投资,又嫌自己是个女人没有多大劲头。于是,李梅给他们俩详细讲述了张朝阳三人承包那个集体服装厂,每家仅仅投资一万块钱而已。她觉得,咱们两家只要敢干,有正确的指挥方向,搞一个服装加工厂不用投资很多就能取得巨大利润。孙占喜听得目瞪口呆,内心里也真的蠢蠢欲动起来。李梅看出眼前这老爷们儿没有多大城府,已经被自己说服了。于是,李梅又开始夸赞孙占喜,说,凭着孙哥你的人脉,也出去找找这种不景气的服装加工厂,我们把它承包过来。我来负责设计服装样式,孙哥你来管理车间生产,丽姐负责在档口卖货。咱们前店后厂,在五爱街大干一场,然后一同来打造属于我们自己的商业帝国。孙占喜使劲儿一拍大腿,喊了声:没问题。李梅趁热打铁,展望未来。告诉孙占喜两口子,开服装加工厂,款式变化快,利润空间大,能以最快速度发展起来。之后,我们成立自己的服装品牌,注册商标,推向全国,公司上市,最终走向世界。将来,这个走向世界的服装厂就由孙哥你来当厂长。孙占喜张大了嘴,惊讶地望着李梅,小胡子也激动得不停抖动。赵春丽掐着自己的大腿,怀疑这梦做得有点大。李梅坐直了身体,脸上带着笑,她声情并茂,像一个演说家似的挥舞着手说,做人,一定要仰望星空,胸怀梦想。连梦都不敢做,连想都不敢想,你怎么去实现梦想?周星驰电影里有一句台词说:做人没有梦想,跟咸鱼有什么区别?孙占喜兴奋地在屋子里来回走,他突然一挥手,说,这事儿,我明天就开始办。此刻的屋外,寒风呼啸,雪片纷飞,一场大雪席卷了沈阳城。就在这漆黑的夜里,张朝阳服装厂车间内依然灯火辉煌。所有机器都在运转,工人们正在紧张地工作着,大量服装随着流水线生产出来。熬红了眼睛的张朝阳,欣慰地看着这些成衣一套套被装进包装袋里,然后,明天早晨被老四和小六兄弟俩拉到五爱街销售一空。一想到这儿,他脸上就会露出满足的笑容。然而,他还不知道自己即将遇到一个难缠的对手,未来的数十年间,都会在惊心动魄中艰难与之拼搏。很多人不适合自己创业,但是却非常适合跟别人合作创业。有人称这叫合财,其实,是彼此互补才达到了成功。李梅有能力也有眼力,但是她人单势孤。孙占喜能张罗,办事能力强,但是他独立看问题的视野狭窄。这两个“瘸腿”的人合在一起,那就不是一加一等于二了,而是等于一百,甚至二百。这就是一个拉场戏里台词说的那样:“瞎子背着瘸子跑,我借你的眼力,你借我的腿力。”孙占喜社会交往真是广泛,而且,人也精明。虽然目光短浅一些,但只要有人给他指出一条捷径,这小子绝对不会跑错道。这不,仅仅三天,他就把办厂的路子给蹚出来了。在沈阳东郊一个叫方家栏的村子里,孙占喜找到了一个即将被遗弃的服装厂。这厂老板原本是个南方人,机器、设备都全,一直都正常收活儿搞加工。但这小子嗜赌如命,平时总跟一帮老乡赌钱。有一天在他厂子里堵得有点大,急眼了,双方动起手来,他竟然把那个老乡一斧子给劈死了。这下完了,人被抓起来,最近才判的刑。南方人建厂租的院子是孙占喜一个哥们儿家的,这个农村混子亲爹就是村长。案子一出,厂房里的设备就被农村混子给扣下了,说你整出这么大个事儿,我家宅子风水都受到了影响,得要说法,要赔偿。南方家属来了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人生地不熟的,也没心周旋,就说这里的一切都不要了,顶赔偿金。可是,这农村混子没见过啥世面,也没有门路把设备卖出去,听说孙占喜要办加工厂,就托人找到他。孙占喜打出租车去了,看过之后,觉得挺好!经过讨价还价,一万块钱就能兑下厂子,还免交两年租金。两年后租金是,一年两千块钱。合同可以签十年。李梅听到这个消息,非常高兴,不停地夸奖孙占喜能力强,办事效率高。下了行,他们俩打了一辆出租车直奔方家栏村。那天傍晚,贼冷!出租车行驶在郊区县道上,落日灰蒙蒙垂在天边,从西北来的白毛风打着旋横冲直撞,无孔不入地穿梭。身后,无数都市楼宇影影绰绰,越来越远。李梅坐在出租车的后排,眼睛瞅向车窗外,心潮起伏。她的耳边始终都回荡着那天张朝阳的话:“李梅,这次你入股的事儿我看就算了,先不带你了……”呸!用你带?姑奶奶自己能行。张朝阳你等着,看我以后怎么对付你。李梅咬着牙,心里暗暗使劲儿。可是啊!心里再要强,道上路不好走啊!李梅想着想着,嘴里情不自禁地嘟囔了出来:“这么远哪!”“还行!不远。前面,前面那个村就到了。”孙占喜笑呵呵地回答。方家栏村虽然叫郊区,其实真不远。离五爱街直线距离才五公里,比到铁西区还近呢!并且通公交车,很多村里农民都在市里上班、干临时工,还有做买卖的。据说,市政府要建一座环绕沈阳市的环状桥,现在正在方家栏村周边征地动迁,将来环在桥里面的区域,都属于市内。那座服装厂建在村子边上,临近县道,交通还算方便。院套挺大,一排很大的红砖厂房作为服装加工车间。厂房旁边还有两间偏房,可以当办公室和仓库。李梅随着孙占喜走进车间,看见几台机器冰冷地立在各自位置上。裁剪机下还有一摞厚厚的布料,码边机的针头正插在一匹布料上。足以反映出当时突发事件的来势凶猛,企业瞬间就停产了。房主叫强子,二十多岁,一看就是那种吊儿郎当的农村混子。站没站相坐没坐相,一步三摇,横着膀子走路。他告诉李梅,这厂子的所有机器设备都是好用的。南方老板赌博的时候,车间里正在干活,出了事儿,人被抓走,工人撂下手里的活计也就散了。李梅仔细看着这些机器,又摸摸土暖气。强子说,这些土暖气可好使了,院子里有煤,烧上就热。李梅问,裁剪师傅、技术人员,还有干活儿工人咋办?招工、培训还得些日子。强子晃着脑袋抖着腿说,这厂子里有一半工人都是咱村里的,那些工人之间都有联系方式,也包括懂技术的师傅,我都能给你找回来。李梅转过脸,这是她第一次正眼看这个她很不喜欢的臭地赖。然后,奖赏给强子一个微笑,还说了句谢谢!强子简直都要美飞了!能得到这样一位从挂历上走下来的美人冲他嫣然一笑,强子瞬间稀泥般柔软。尤其之后又听说李梅是沈阳市威名赫赫的战神周立峰老婆,强子简直惊呆了。他这个农村混子,耳朵都被周立峰的名字磨出了糨子,那是他从未谋面的偶像啊!如今周立峰老婆近在咫尺,还租了他的房子,那是他多大的造化。强子啊!从此臣服,并心甘情愿地为之赴汤蹈火。强子,幸亏有个当村长的爹,否则,凭着他命里的气数,都能去要饭。因为,他活出了笑话。方家栏属于东陵区,南、北、东三个方向都是农村。前几年,沈阳市修建环城桥,这座桥正好从村中间穿过。所有住在桥西那片地上的村民,一夜之间都给变成了城市户口,还给安排城里工厂上班。这在当时的农民眼里,那简直就是祖坟冒青烟的好事儿啊!而桥东的村民按部就班,继续土里刨食。这可把桥东的村民给急坏了!急坏了的人里就包括强子。强子爸是村长,听说政府管开发的那边管理不严,每人只发一个报名卡号,谁拿着那个改命的卡号去区政府办理,就给谁城市户口和工人名额。认卡不认人。于是,强子找到了机会。桥西头有一个叫刘三的,他家穷啊!媳妇骨结核死了,欠了好几千块钱外债还不起。就在这个时候他孩子又病了,没钱治。强子听说了这件事儿,就去找刘三,答应用五千块钱买他这张改命卡。在万元户还是中国梦的年月,五千块钱可不是小数目。刘三同意了。于是,刘三搬来强子在桥东头的房子住,种强子的承包地。而强子则拿着刘三的卡号办理了城市户口,进了一个水泵厂当工人。强子永远忘不了啊!当他把五千块钱递给刘三,然后,从刘三手里拿过那张卡号的时候,刘三的眼神儿让强子一辈子都忘不了。他第一次看见啥叫眼泪“劈了啪擦”往下掉,啥叫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就跟生离死别似的,仿佛强子抢走了他的全部希望。强子也是在经历过多舛人生与无数次坎坷之后,才完全理解了刘三当时身处的窘境与内心的不甘。强子高高兴兴去城里上班了,成为了一个令农村人羡慕的城里人。可是没过三年,那个厂子就开不出来工资了,不久,厂子倒闭,所有工人都下了岗。这时候,强子除了一个城市户口簿,既没有了土地,也没有单位,只能搬回村里跟父母住一起。而那个刘三,自从跟强子换了身份,不但种强子的地,住强子的房,最近那个环城桥修建引桥出口,偏巧从强子原来的承包田上走,政府承诺给六万块钱,然后还给受损人转城市户口。强子,既羡慕又嫉妒,可这是命,谁能抗拒得了呢?这不,去年年初强子才把他爸的一块老宅地租给南方人建厂,结果,今年夏天就在厂院里出了杀人的事儿。强子觉得自己的命不好,李梅安慰他,让他跟着自己好好干,将来会转好运的。强子点头,他这个叛逆的倒霉妖精,从此也真的如同被观音菩萨收服的红孩儿一般,心甘情愿地跟着李梅做生意,成了一名善财童子。###(十七)冬季,五爱街客流上来的时间跟夏天不一样。凌晨四点钟开业,第一波上来的客流大部分是昨晚住在这周边小旅店的外地客。他们起大早拿完货就乘第一班长途客车往回赶,太阳出来后到家,开店就卖新货。而这第一波客流退去,第二波就会比夏季来得晚一些,一般是在天亮以后。他们基本是本市时装店的业主,拿完货回去正好是自己开档口经营时间。张朝阳最近也经常来五爱街卖货了。一是因为现在销售量大,人少了忙不过来。二是服装厂经过一段时间的梳理,按照制定的规章制度,现在已经进入了正常轨道,姐夫梁宝仓作为厂长,完全有能力解决各种生产事宜。如果出现一些特殊情况,打电话给张朝阳后,再另行处理。前些天,也就是服装厂运行的第三个月,三个股东进行了第一个季度的利润分红。九十二天,他们字面上的总销售额是二百零七万元。减去进货数额,再减去工人工资、煤炭水电、厂房租金以及五爱街市场里的摊位租金、税、管理费等开销。还有刚刚进的两台新机器设备,账面上剩下的纯利润是一百零两万五千八百块钱。三个股东平均分,每人到手现金是三十四万一千九百三十三块三三三三。那天,三个股东乐坏了,喝了庆功酒。酒桌上,张朝阳说自己买的房子给钥匙了,这回得好好装修一下。关勇说挣到钱了,自己也得买个好房子然后娶樊丽,他想买张朝阳那个小区的二期。王希明说自己也得安个家了,就跟关勇哥一起买吧!现在的张朝阳和关勇再来五爱街市场,已经都骑上了摩托车。张朝阳的摩托车是本田125,关勇的摩托车是五羊125。每天张朝阳车上驮着毛晓玲,关勇车上驮着王希明,“轰轰隆隆”来到市场。张朝阳穿着一千多一件的驼绒校哔大衣。关勇穿着一千多一套的貉绒毛领空军皮衣皮裤。王希明和毛晓玲也都穿着当年最保暖价格最昂贵的冬季服装。四人停好摩托车,乐呵呵一起往市场里走,兜里都鼓鼓囊囊踹着露出天线的大哥大。五爱街的生意人都用羡慕的目光看着他们。然而,谁都没能想到,在这喜庆与顺逐的后面,会隐藏着一连串凶险事情即将发生,而这些事件却将直接影响到他们几个人之后的人生命运和未来生活。那是一个寒冷的上午,不速之客如同那天的强劲寒流,迅猛到来。“关勇,我听说你要结婚娶樊丽,是真的吗?”杨青青冰冷地瞅着关勇,眼睛里仿佛有昨夜的北风呼啸。恰巧这时,有两个大客户同时出现在张朝阳摊位前看货,毛晓玲一个人难以抵挡,张朝阳和王希明急忙过去帮忙。“问你话呢!”杨青青使劲儿一拽关勇胳膊。“是啊!我要结婚了。咋了?”关勇往后退了一步,尽量跟杨青青保持距离。“我刚定下的日子,你咋知道的?”“别问我咋知道的,”杨青青怨恨地瞅着关勇。“你结婚,我咋办?”“啥叫你咋办?”关勇一头雾水,“你咋办为啥问我?该嫁谁嫁谁呗!”“我怀孕了。”“你怀孕了?没看出来呀!怀孕了就赶紧结婚呐!谁的啊?”杨青青大喊一声:“你的。”关勇一激灵,“胡说八道。哎杨青青。”他走近杨青青,压低了声音。“你可是没出嫁的大闺女,可不能为了这事儿往自己身上泼脏水哈!我娶樊丽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儿,都领完证了,你以后可还得嫁人呢!”“是啊!我一个没出嫁的大姑娘,怎么能往自己身上泼脏水呢!”杨青青歪着脑袋看关勇,“那天你喝多了,在火车上铺……”“火车上铺?”关勇斜眼瞅着杨青青。“对!那天咱俩在餐车拼酒,你喝多了,我就换了对面的上铺照顾你。就那天晚上的事儿。”杨青青一边说着一边紧紧搂住了关勇的胳膊。关勇慢慢推开杨青青的双手,然后长时间瞅着她,一言不发。他不记得那天晚间发生了什么,只记得凌晨自己被窝里有一条女人的大长腿从对面上铺伸过来……关勇倒吸一口冷气,额头瞬间冒出了冷汗。可是,他清楚记得,自己小心翼翼沿梯凳爬下铺位,就去洗漱间了,没有什么异样感觉啊!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关勇态度坚决地否认了。“关勇你提上裤子就不认账了是不?”杨青青真急了,她索性扯开嗓门高声喊了起来:“信不信在你结婚典礼上我说怀了你的孩子?你信不信我让你婚礼办不成?”张朝阳与王希明虽然在答对顾客,但是也听清楚了杨青青大嗓门说话的内容。他们俩对视一眼,内心非常震惊。于是,张朝阳一边蹲着翻货一边急匆匆地喊:“关勇,紫红色套装你装在哪个盒子里了?有顾客要货,快点帮我找出来。”关勇明白张朝阳的意思,他对杨青青说了句:“我去找货,咱们一会儿聊。”说完,快步走向张朝阳那边,一起蹲在摊位后面翻找货品。张朝阳挨近关勇,压低声音问:“关勇啊!这事儿可有点缠手,处理不好你跟樊丽一辈子不愉快。我认为你应该带着樊丽,跟杨青青一起去医院做检查,确定是不是真怀孕,即使怀孕,那孩子是谁的?杨青青刚才说的话我也听到了,火车上铺,就那么大点地界儿,怎么可能?这事儿也太离谱了。一车厢旅客,有老有少,怎么能不向乘务员、乘警反映?所以,我认为你得把这事儿整清楚,尤其要跟樊丽说明白,否则,后患无穷。”关勇点头,“嗯!朝阳你说得对。我懂你意思了。”然后,关勇站起身,故意放大声音说话:“这里面的都是紫红色,蓝色和黑色的靠外面一些。”说完,转身又走向杨青青。杨青青得意地瞅着关勇。一缕阳光,穿过摊位上的铁架子缝隙照在她的脸上,让杨青青此刻的笑容更加狡黠。她觉得,自己今天的做法获得了效果,关勇已经被她拿捏住了。关勇走到杨青青面前,瞅她一眼,笑了。“这么的,你说你怀孕了,那这样吧!咱俩去医院做个检查。”“行啊!”杨青青早有准备。“带上樊丽,咱们一起去医院。”关勇点头,“好!我马上就给樊丽打电话,让她打车过来,咱仨一起去。”说着,拿起大哥大开始拨打。“喂!樊丽,你还没走呢!那就不用到时装店了,你先打车来五爱街吧!这边有点事儿,来了再细说。好!我等你。”杨青青一愣,这有点出乎她的意料。她紧咬嘴唇瞅着关勇,开始转动着眼珠。关勇像个没事儿人似的,该卖货卖货,该聊天聊天,空暇时间还点燃一根烟,吹着口哨整理货品。张朝阳这边可没闲着,他早就听见了关勇给樊丽打电话,他跟王希明耳语几句,又跟关勇使了一个眼神儿后,便转身钻到摊位里面假装拿货品。其实,他拨通了樊丽的电话,告诉樊丽自己在存放摩托车的地方等她,要先跟她聊几句。撂下电话,张朝阳心平气和地从后面出来,一边抽烟一边继续收拾货品,一根烟抽完,他转身走了。张朝阳来到市场外面,坐在自己摩托车上看人来人往和拥堵纠缠的车流。买货的大包小裹,卖货的接来送往;公交车缓慢蠕动,大货车喇叭轰鸣。五爱街周边,已经成为了沈阳市最繁华喧闹的区域。樊丽从一辆出租车上下来,穿着细细的高跟鞋,慌慌张张走过马路。张朝阳赶紧从摩托车上下来快步迎向她……十多分钟后,樊丽稳稳当当来到关勇摊位前,心平气和地挽着关勇的胳膊,对杨青青说自己相信关勇,还愿意跟关勇一起陪你去医院做个化验,如果你真怀孕了,也可以等孩子生下来再做个亲子鉴定。杨青青万万没想到小女子樊丽的心理素质这么好!本来就是胡编出来恶心人的借口,竟然被如此尴尬地剥掉了外衣。杨青青没办法,只能咬着牙一跺脚走了。她气急败坏地回到办公室,暴跳如雷,大吼着把屋里人都给撵了出去。然后,她拨通了广州哥哥的电话。对方接听的一瞬间,杨青青“哇”的一声哭了。杨青青做梦都没想到,自己今天的这个电话,竟然会给关勇和樊丽造成一场惨痛悲剧,以及她之后几十年的不幸人生。如果时光可以穿越,那么,杨青青一定会驾驶着时光机穿过浑浑噩噩的痛苦人生回到今天,修改自己此时的一时任性,以及埋下的巨大祸根。###(十八)孙占喜的两个摊位前围满了顾客,说明他跟李梅生产出来的产品得到了客户认可。赵春丽天生是个张罗命的女人,她一个人抵挡八方来客,忙得不可开交。而丈夫孙占喜却站在对面李梅摊位前,两个人就像看热闹似的就那么看着,瞧着,偶尔还低声耳语几句。其实,他们俩是在远观货品情况以及顾客购买前后的状态。李梅以前听关勇说过张朝阳他们的服装成本,呢料女装是35元左右,批发的时候价格翻一倍,这利润实在可观!可她跟孙占喜的厂子设备不行,仅仅能保证生产,效率根本上不来。一天只能生产出来二百多套,比张朝阳他们差一大截呢!原因是,当初南方人建厂的时候资金太小,买的都是便宜机器,比不了集体厂子扔下的设备。产量低,成本也就高了很多。这种情况下,暂时还不能在五爱街里跟张朝阳拼价格,否则,人家一降价,自己就死了。在没解决成本问题之前,只能像现在这样忍着。尽量用款式吸引客户,先批发八十或者八十五,等到自己在加工这条路上走稳一些,挣到钱之后再增添好设备,那时候,必须跟张朝阳拼个你死我活。李梅与孙占喜真的很勤奋,对待这个加工厂他们俩都尽职尽责,就连赵春丽也是撇家舍业地拼尽了全力。每天,他们凌晨四点就到五爱街卖货,中午下行,李梅去进面料、辅料,大约天黑前赶回方家栏村时,孙占喜正带着老婆在厂子里指挥生产。他们买了一辆十八手的金杯面包车,专门早晨送货,晚间接面料。司机,就是强子。强子愿意跟他们在一起忙活,他喜欢这种氛围,而且,工资也不低,每月薪水相当于城里工人三个月的收入。最重要的是,他觉得自己跟周立峰沾上了关系,这让农村混子很自豪。晚间八点多钟,李梅的服装加工厂内依然灯火辉煌,几台机器都在运转。裁剪机器整齐切下一摞布料,码边机的声音“嗡嗡”震耳,缝纫机师傅机械地组合着成衣。办公室里,赵春丽窝在旁边一个破沙发角落里打着瞌睡,强子坐在破沙发的另一头抽烟。李梅和孙占喜则站在纸板衣服面前,仔细研究着最新款式。“咱们的制版师傅不行,出来的版型太老套。”李梅皱着眉头说。“得想办法再找一个技术过硬而且有新意的人。薪水不是问题,只要他是人才就行。”孙占喜点头,尽力睁开疲惫的眼皮,“这个我想办法,妹子你放心吧!”李梅笑了,“我最爱听孙哥说这句话,听了心里就特有底。孙哥就是孙哥,能力无人替代。”孙占喜拢了拢大背头,发出感叹:“创业难啊!没想到这么难。招技术人才倒是没什么,我可以去其他厂家挖墙脚,但现在最重要的问题是,啥时候才能挣够钱,增添点好的机器设备呢?”“慢慢来孙哥,咱们慢慢来。”李梅拿起桌面上孙占喜的香烟,抽出一只递给他,“等加工厂干得有了起色,就会有人来找我们入股,那时候钱充足了,我们就进设备。面包会有的,牛奶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电影《列宁在1918》台词)。”说完,擦燃一根火柴,迎向孙占喜。孙占喜受宠若惊,急忙弯腰凑过去点燃香烟,然后使劲吸了一大口。“谢谢妹子!我们都应该加倍努力啊!呵呵!那什么,强子!醒醒吧!你去把两位嫂子都送回家。”“那孙哥你呢?”李梅问。“我今晚儿睡这儿了,得确保今晚把这批活儿做出来然后明天早晨送到五爱街。”孙占喜指着李梅和赵春丽,“你们赶紧回家睡觉,明天还有各自任务呢!”强子睡眼惺忪地走出屋子,很快,那辆破金杯面包车连哆嗦带咳嗽地艰难启动了,呼呼喘着粗气,咳嗽带喘地往院子外爬。“强子慢点开哈!”孙占喜披着大衣站在院子里叮嘱。“妥妥地孙哥。”强子摆了一下手,然后摇上车窗。与赵春丽坐在后排的李梅挥手:“孙哥辛苦了。”“不辛苦,为人民服务。”孙占喜笑嘻嘻看着那辆缺灯少件的破车缓缓开出院子,离了歪斜地逐渐消失在冬夜深处。张朝阳今天搬新家了。他买的房子在市中心沿河小区,一千多块钱一平方米,是个一百二十多平方米的半跃层商品房。半跃层就是客厅和厨房在一个层面上,然后屋子里有三步台阶,几个卧室房间和卫生间都在这高出一截的层面上。老妈说儿子败家,挣点钱就开始嘚瑟,也不知道趁啥?咱家二十多平方米的红砖瓦房四个人住你还不知足,那隔壁老刘家八口人挤在二十平方米里,咋活的?张朝阳只是笑,也不顶嘴。其实,他就是想让老妈享受一下晚年。新楼房,冬天屋子里有暖气,玻璃都是双层的,再也不用冒烟咕咚地点炉子了。乔迁新楼房的晚间,张朝阳宴请宾朋。酒店内欢声笑语、觥筹交错,张朝阳和毛晓玲端着酒杯挨桌敬酒。这顿乔迁宴欢乐而又喜庆。是的,张朝阳赚到钱了,那么,五爱街的生意人又有哪个没赚到钱呢?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国家政策越来越好,只要你是勤奋的人,即使起早贪黑捡破烂,都能赚到大把的钱。何况能够走进五爱街的生意人,有魄力,有胆识,无论脑子有多笨,生活也不会亏待你。朝阳妈比大家早一些离席。年纪大,也不喝酒,坐时间长了累,那还不如早点回去。毛晓玲陪着婆婆一起走,她们娘俩没有回新楼房,而是准备去老屋子住最后一晚。张朝阳知道老妈恋着老宅,都搬完家了,还非得再最后住一晚。妈的心思他懂,那破平房里有她的青春,有她的岁月,有她跟父亲的半辈子,告个别吧!嗨!那冒烟咕咚的破平房,咋还没住够?女儿皎皎跟着姑姑张艳红走了。自从毛晓玲去五爱街以后,工作和睡觉时间都与正常人产生了时差,起早贪黑的,根本顾不上孩子,皎皎就被姑姑全权接手了。这孩子虽然小,但不缠人,只要有哥哥梁博在就行。张朝阳家老房子,地上的站炉子烧得通红。毛晓玲打开炉盖儿,又往里面填了一块蜂窝煤,然后,在蜂窝煤周围一圈填上块煤。反正都住上新楼房了,老宅子下屋里还剩那么多柴和煤,扔了真心疼。今晚最后一宿,娘俩把平时舍不得用的好煤,都使劲儿烧吧!毛晓玲拿起炉钩子,在下边炉膛里透了透火。瞬间,新填进去的煤就燃烧了起来。毛晓玲把工具放好,在水盆里洗洗手,然后上炕。她笑眯眯把脚伸进婆婆盖脚的小棉被里。“妈,你继续讲。”朝阳妈坐在炕头,一边抽旱烟一边笑着说:“咱家朝阳啊!小时候可淘气了,其实梁博随他舅二影不差。当年希明家跟咱家是邻居,希明爸爱喝酒,喝多了就打老婆。那时候希明妈肚子里怀着希明,身子笨,挨打也跑不快,咱家朝阳看不过去,一见他们两口子打架,就拎根儿木头棍子往希明爸脚底下伸。希明爸本来就喝多了,走路离了歪斜地,脚底下总有根棍子绊他,那还不摔跟头。这样,就能给他老婆逃跑的时间。”“朝阳小时候可真淘气。”毛晓玲“咯咯”笑着,“希明爸我知道,有名的酒蒙子,外号叫一斤半,咱厂翻砂车间的。希明她妈我还真没有印象。”“你那时候小,不记事儿,又住在胡同大西头,根本记不住。她没在咱胡同住几年。”朝阳妈一边说一边往烟袋里按着旱烟。“那她去哪儿了?”毛晓玲一边问一边拿火柴给婆婆点燃。“趴火车道死了!”朝阳妈使劲儿吸了两口,然后吐出浓浓的烟雾。那烟雾沿着窗口的方向,轻飘飘升向棚顶。“谁正经过日子人家,老爷们儿能这样顿顿喝酒天天打老婆啊!并且还往死了打。希明妈好像是北边农村的,也不知道是谁给介绍过来的。刚开始的时候,一打架,我跟朝阳爸还过去劝劝,后来,所有邻居都烦了,也就没人劝了,大家都帮着希明妈往外跑,等希明爸酒醒了再回来。希明妈那人挺不错的,跟他过了不到两年,嗨!谁也没想到啊!希明也就一周岁吧!就在那边铁道钻了火车。”毛晓玲瞪大了眼睛,“哦!那年铁道上压死个女的,原来是希明妈啊!”朝阳妈点点头,眼睛有点浑浊。“嗨!其实,希明妈是抱着孩子一起卧的铁轨,她可能是不想让孩子留在那个家里遭罪了吧!想母女俩一起走。”“哎呀!那女人得是伤了多大的心啊!”毛晓玲咧着嘴,眼睛都红润了。“好在那火车是甩节的车厢,慢,压到人就停下了。希明妈当场就死了,希明命大,趴在枕木上,没伤到。你猜是谁把希明从火车下面抱出来的?”朝阳妈问。“谁啊?”“咱家朝阳。”“呦!这么巧啊!”朝阳妈笑了,眼里充满了自豪。“那年咱家朝阳才十二(岁)。你说这孩子,竟然一点都不害怕,伸手就从车厢底下把希明抱出来了。”毛晓玲咂着嘴,“哎哟喂!咱家朝阳天生就不是一般人。打小看到老。”朝阳妈点点头,又抽了几口烟。“那时候希明小。她爸一个老爷们儿,根本带不好那么小的孩子,哎呀希明那时候瘦的啊!还没个耗崽子有肉呢!我是街道的,又是邻居,得管,就把孩子抱咱家来了。每天呐!咱家艳红和我不离人地照顾她,就像自己生的似的。朝阳也好像突然就长大了,像个哥哥。平时“劈了扑通”碰盆摔碗的,那时候,只要是希明睡觉,他走路都轻悄悄的,很怕惊吓了孩子。不久,希明头发也黑了,脸蛋也长肉了,笑起来眼睛都亮亮的。”“希明真可怜!后来呢?”毛晓玲问。“后来,爷俩过日子呗!希明这个名字还是咱家你公爹给取的呢!意思是希望孩子健康聪明。”朝阳妈笑眯眯地一边说一边在炕沿上磕掉烟袋里的烟灰。“希明是个没妈的孩子,跟咱家亲,她爸夜班就在咱家住。继红和朝阳都拿她当自己妹妹。要不是后来她爸带她搬去爷爷家,那她也就是咱家的小闺女了。”毛晓玲笑着点点头。“日子过得快啊!一晃她们就都长大了。连咱家皎皎再过几年都要上学了。”朝阳妈收回烟袋,盘腿坐在炕上,环视着屋子。“这屋子啊!就像一部电影,这么多年的事儿啊!都在里面演着。朝阳爸娶我过门那天,下着雨,我们俩啥都没有啊!我就㧟(kuǎi)个盆,朝阳爸背个行李。城里的炉子我都不会生火,饭也做不熟。嗨!那时候的日子苦啊!后来生了艳红,又有了朝阳,日子也就一天比一天好起来了。再后来,这屋子里又有了你,又有了皎皎,也算老少三代人。呵呵!可惜啊!朝阳爸命短,没跟咱们一起住上大楼房。他命不行,不如我。”毛晓玲拉着婆婆的手,把头靠在婆婆肩膀上。“妈,咱家好日子才开始,以后会越来越好。放心吧!”“我放心。咋不放心。我有个好儿子,还有个好儿媳妇呦!”朝阳妈笑呵呵地拉过儿媳的手,眼睛里满是柔情。地上的站炉子有些暗了,没有了之前的红光。###(十九)关勇、樊丽和王希明是最后一拨离开酒店的。好哥们儿的喜宴,一定要陪到最终结束。张朝阳与关勇搂着脖子,乐呵呵一起走出大门。王希明和樊丽跟在后面。张朝阳指着饭店门口的两台摩托车说:“关勇啊!今晚咱俩都喝酒了,把摩托车放酒店门口吧!晚上路滑,有积雪。你跟弟妹打出租车回家,明天下行再来取。”“我打出租车,正好带你们俩一段。”王希明一边说着一边冲马路上的出租车招手。很快,好几辆出租车停在了他们面前。出租车愿意拉这种有女人的乘客,一般携妻带女的多数是正经人,不会赖账。他们最烦一大帮酒蒙子老爷们儿,硬装社会人,上车就开始吹牛逼,一路沈阳爱谁谁,到哪儿都好使。结果,下车就跑,根本不给钱。你要是追撵硬要,挨顿揍是轻的,搞不好车都能被砸喽。关勇摆摆手,“不用。我今晚没敢多喝,并且,明天上午我还要去税务局一趟,得用车。”他猛一脚踹着摩托车,然后跨上去。“希明跟我一起走吧!我车能带仨人。”王希明急忙摆手,“我可不跟你们小两口挤,大冷天的,打车多舒服,十多块钱到家了。”说着,王希明已经拉开了一辆出租车的门。“明天见朝阳。明天见希明。”关勇和樊丽跟张朝阳和王希明挥手。“慢点开。”张朝阳喊声还在冬夜里飘荡,摩托车却已经开远了。就在张朝阳坐上一辆出租车的时候,不远处的路边,一辆货车也启动了。它像一只深海中潜伏的虎鲸,紧紧跟随着关勇和樊丽摩托车的方向,阴冷游弋,追踪而去。强子开着面包车行驶在了建设大路上,他送坐在后排座上的李梅和赵春丽回家。赵春丽是个爱说话的女人,此时,老嫂子热情满满。“强子有对象没啊?”“没有啊嫂子!找不到啊!”强子强睁开那双小眼睛,看着反光镜里的两个女人。“咱强子差啥呀?咋会没对象?”“我这样既没工作又没城里房子,谁跟我啊!”强子说着,一打方向盘,车子从建设大路左拐进了兴工街。赵春丽身体向右倒向李梅,她急忙扶住前面扶手,坐正身体。“等着兄弟,等我在五爱街给你找个做买卖的姑娘,既不缺钱又不缺房的……”“既不缺钱又不缺房能找我这样的?那准是缺心眼儿啊!”李梅和赵春丽都笑了。赵春丽说:“人家姑娘就缺一个好小伙儿。像咱强子一样的好小伙儿。”“这样的在哪呀?明天我就去五爱街喊:谁缺我?”强子说完,三个人一起哈哈大笑。车子拐进兴工街后很快右转,行驶进了六马路。这一段路灯稀少,比较黑。强子减缓了车速,一边驾驶一边唠嗑:“我以前有个对象,咱村的,对我可好了!是我没良心,陈世美嘛!拿到城市户口就嫌弃人家是农村人。分手了。”“现在那姑娘呢!”赵春丽问。“人家孩子都上学了,俩,一儿一女。”强子挠着后脑勺,“现在人家两口子也被征用了耕地和住宅地,全家给了二十多万,变成城市户口去城里买了房子。”“哈哈哈!陈世美后悔了是吧!”“可不!后悔死了。”“嗨!要知道能尿炕,晚间睡觉的时候就用皮套系上了。”赵春丽泼辣的语言,引得三个人再次放声大笑。突然,强子不笑了,眯着眼睛仔细看前方不远处的地方。他透过不太干净的前挡风玻璃,仔细看前面与应昌街相交接的十字路口。刚刚,他分明看见一辆中型货车故意加快速度,朝着一辆正在行驶的摩托车撞了上去。摩托车被撞翻,货车从人身上压过去,并且加速快跑。“哎呀我操!前面货车撞人了。”强子惊呼的同时,使劲打了一下自己本来就不很亮的远光灯,那辆没有牌照的大货车在强子、李梅、赵春丽三个人眼前快速逃跑了。“哎呀呀!那货车撞完人就跑啊!”强子咋舌叹息。“地上这俩人都够呛,马路中间的那个是女的,完了完了,哎呀那腿,那肉,那血……哎呀哎呀!我最怕血。”强子扭过头去,加快车速从旁边绕了过去。“下车看看,赶紧救人。”李梅喊。“别别嫂子。”强子使劲儿摆手,“那场面老吓人了,看完受不了。咱们还是赶紧走,一会儿就能有人报警。”李梅转回身,透过满是冰霜的侧面车窗往外看。赵春丽急忙捂她眼睛:“别看,晚间睡不着觉。”面包车猛地加速,离开了那片惨不忍睹的车祸现场。“这摩托车怎么跟关勇的一样……”李梅自言自语着。她透过赵春丽指头的缝隙和模糊不清的后车玻璃,看见逐渐远去的车祸现场已经有骑车的行人停下,又有很多人从远处向那边聚拢。东方的天空刚刚露出一丝微光,胡同里,回荡着“豆~腐”的悠扬叫卖声。张艳红双手操袖走到弟弟家大门口,她伸手推了一下大门,没开。“妈,妈。晓玲,毛晓玲。”张艳红自言自语,“今儿咋起这么晚,平时这点我妈都出来溜达了。”于是,她继续喊:“妈,妈。”喊了十几声,还是没动静,张艳红脸色沉了下来,她扒着门缝往院子里看。屋门关着,啥也看不见。张艳红沿着墙头一个缺口位置爬了上去,然后翻墙进院。当张艳红推开屋门的那一刻,眼前的情景让她瞬间汗毛孔根根竖立起来。——毛晓玲趴在门口,嘴角有白沫。老妈躺在炕上,紧闭双眼。“晓玲,晓玲!妈……”张艳红的喊声凄凉而又尖利。中国医科大学抢救室走廊上,两辆医用推车飞奔着冲向抢救室。抢救室的大门一开一合,把张朝阳和张艳红挡在了外面。张朝阳红着眼睛,紧张地站在走廊里不知所措。这时,从条形长椅那边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朝阳。朝阳啊!”张朝阳一愣,这个声音这么熟呢!他急忙扭回头寻找,竟然看见墙角落里蹲着衣服破损浑身带伤的关勇。张朝阳惊愕地走过去,一把抓住他。“关勇?你这是咋了?”“昨晚出车祸了,樊丽还在里面抢救,可能够呛。”关勇站起身。身体却情不自禁地晃了一下,他急忙扶住墙。“朝阳,你这是?”张朝阳还没等开口说话,抢救室的门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个中年男医生。“一氧化碳中毒的患者家属?煤烟中毒的家属在哪儿?”张朝阳转过身,张艳红已经奔了过去。医生摘下口罩。“两个人送来之前就已经死亡了。是一氧化碳中毒,至少已经死亡三四个小时,没法抢救。”张朝阳惊愕地站在原地。张艳红一屁股坐在地上,放声哭嚎。“千万里我追寻着你/可是你却并不在意/你不像是在我梦里/在梦里你是我的唯一……”清晨的五爱街市场里,飘荡着《北京人在纽约》。虽然冬季的早晨异常寒冷,但市场内已经人声鼎沸、客流如潮了。顾客来来往往,业户辛勤忙碌。送水的,卖饭的,拉脚的,送货的,无数依赖于这个市场生存的小商小贩们都在尽心尽职地劳作。仿佛一幅东北芸芸众生的生存画卷,展现于二十世纪末的苍穹之下。随着熙熙攘攘的人流,从北侧热闹路上,一前一后走进市场两个人。前面的,是广州三木货运老板杨森。他身后面色阴郁的,是二明子。杨森沿着自己当初那几个档口位置的主趟溜达,一是想看看如今五爱街的生意状态,再者,也是为了怀旧。毕竟当年在这里也留下过自己的创业足迹。两个人走着走着,就看见了一张美丽而又熟悉的面孔。杨森笑呵呵朝着她走过去。“诶呦!李梅,你在这儿啊!”李梅看见杨森,笑了。“是杨老板,您啥时候回沈阳的?”“昨天半夜飞回来的,这边有点事儿要处理。”杨森跟李梅说话,眼睛却往对面扫了一下。对面,赵春丽正在卖货。李梅笑着点点头,故作神秘地说:“看来是大生意。平常小事儿你是不可能千辛万苦地往回返。”“李梅你绝对聪明!还真让你说对了。”杨森压低了声音,“这边的铁路货场想把五爱街货场的股份都卖给我,所以,得选地址再扩大啊!这些事儿必须我回来处理。呵呵!挺长时间没看见你了,咋不去广州进货了呢?”李梅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最近我开了个小服装厂,干点地产加工,就没往广东跑。等开春,也该去广州走走了,还得蒙杨老板照顾哈!”“呦!干厂子啦!你可真了不起。没的说!咱们沈阳五爱街的每一个客户我都要照顾,何况是你。嗳!”杨森用眼神示意对面,“我记得对面是孙占喜摊位啊!他人呢?”“孙哥啊!我是跟孙哥合伙做的加工厂。他平时在厂里管生产,并且还得去进面料、辅料啥的,忙。”“你跟他合作?”杨森摇摇脑袋。李梅叹口气。“没办法啊!我一个女人,自己人单势孤,得有个合作伙伴。”“生意咋样?”李梅也摇着脑袋,“刚起步,步步维艰。缺少资金,缺少设备。”杨森瞅着李梅,“缺多少资金啊?”“怎么说呢!”李梅扭头望着对面赵春丽摊位上挂满的货。“三万五万也缺,百万千万也不够。”杨森“扑哧”一下笑了。“这话是啥意思?怎么个三万五万也缺,百万千万也不够。你说说。”“就是说啊!多三万五万,我就能进几台设备,增加产量。多十万八万,我就能再扩大一下厂房,招收更多的工人。如果百万进来。”李梅瞅着杨森的眼睛。“我会让厂子脱胎换骨,日进斗金。”“那要是千万呢!”杨森表情十分认真。“千万!”李梅使劲儿挥了一下手,“我能建一座国内一流的服装企业,制作自己的服装品牌,并且上市,成为该行业的龙头企业。”“呵!你有这么大的野心?”杨森双手抱肩,瞅着李梅。“给我一个杠杆,我能翘起地球。”李梅说完,哈哈大笑。杨森点点头,“你竟然有这样的想法,真让我刮目相看。”“咱们市场的关勇和张朝阳率先开了一个加工厂,因为他们承包的是一个破产服装厂企业,设备齐全,厂子也大,现在的生产能力每天能达到近千件服装。而我刚刚起步,就那么几台设备,每天最多二百多件衣服。”李梅摘掉手套,伸手拢了拢碎头发,认真系紧马尾辫。“现在,我们五爱街市场,只要款式对路,生产出来多少就能卖出去多少。因此,我才敢口出狂言。在杨老板面前班门弄斧了哈!”“李梅,你是要跟关勇他们搞竞争?”杨森问。“为啥不能竞争?我一定要赢了他们,还要把他们甩到后面。”“你敢把他们挤垮不?”杨森异常严肃地问。李梅瞅着杨森,“当然可以。只要资金充足,我能挤垮所有竞争对手。”“好!那我支持你。我给你足够的资金。”“真的啊!”李梅兴奋极了。“那可太好了!杨老板要是肯入股,绝对是雪中送炭。”“我不入股,就是借给你钱。还不要利息。”杨森脸上没有了笑容,话说得十分认真。“那不行。”李梅非常干脆地一摆手。“这个人情我还不起。还是入股分成咱们才合情理。并且,入股挣到了钱,我们后期再投入的时候,大家都敢往前走。”杨森点点头,“说得也对。那这样,我先给你拿三十万可以吗?并且,你缺什么设备,我在广东给你买完发货过来。那边的设备市场在普宁流沙。之后,根据你企业的发展程度,我会酌情再给你分批次投资。”“太好了!我绝对不会让杨老板失望的。”李梅高兴得像个小姑娘。“既然杨老板肯入股了,那咱们晚间一起去厂里看看吧!到时候再细聊。”杨森点头,“行。孙占喜也不是外人,当初是跟着我的。这样,今晚,我去你厂子,然后我们一起吃个饭。”“妥嘞!我两点钟前下行,那时候你过来找我吧!”“这是我新电话号码。”杨森掏出名片递给李梅,“我先去办点事儿,准确时间到时候再定。把你电话号码给我。”“我没有电话,给你一个传呼号吧!”李梅说着,就要去摊位后面取纸和笔。杨森一扭头,伸手拿过二明子手里的大哥大。“这个你先拿着。”“别别!”李梅急忙摆手拒绝。“先拿着,这个是广东号码,等一会儿我安排人去电信公司再给你买一个。做生意哪能没电话呢!这个也是入股的一部分。”说着,杨森已经把大哥大塞进了李梅的手里。“电话号就是我给你名片上的第二个。”说完,他冲着李梅摆摆手,便带着二明子急匆匆走了。李梅拿着那个大哥大,瞅着他们二人远去的背影,仔细品味着杨森刚才的话。这时,赵春丽几步跑了过来。“这不是那谁嘛!他来干啥呀?”李梅笑着搂住赵春丽的胳膊,迎着天空中的朝阳,脸上铺满了霞光。“他是咱们的财神爷。姐啊!咱们的好日子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