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附加赛

###(一)

“F.M”投标项目附加赛的日子到了。

考核台上一左一右摆了两组座椅,分别坐着由张皎带领的沈兴城集团团队、由蓝河带领的木林集团(木每制衣)团队。下面裁判台上,金汗颜与刘耀祖为首的五人专家组坐成一排。专家组后面的两个座椅上,坐着尤总和赵副总。再后面,是“F.M”公司工作人员和沈兴城集团、木林集团的随同人员。

现场架设的两台直播机器,把实况及时传递给了张朝阳、关勇和王希明。同时,李梅也在自己办公室里关注着这场附加赛。

附加赛时间已至,赵副总首先讲话:“各位选手,各位专家组成员,今天是沈兴城集团与木林集团沈阳分公司的两家制衣企业争夺‘F.M’中国地区生产加工代理权的附加赛。之前,因为两家企业在众多竞争企业中脱颖而出,表现十分出色。并且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在裁剪、纸板、手工缝制、效果图四项比赛中,最终所得分数竟然惊人地一致。面对如此优秀的两家企业,我们非常欣慰,感到辽沈地区藏龙卧虎,我们选择在这里寻找合作伙伴的思路是完全正确的。但是,毕竟‘F.M’的代理权只能归属一家啊!因此,我们按照‘F.M’公司制定的规则,进行这一场附加赛——商务谈判。商务谈判之后,两家公司还要经过我们‘F.M’指定的中国用户评审团共同裁定,胜出者将成为我们的合作伙伴。预祝两家公司选手拿出各自实力,最终取得好成绩。”

掌声过后,由组长金汗颜讲话:“大家好!我是‘F.M’专家组的组长金汗颜。今天这场商务谈判的角逐,由我们专家组作为裁判,倍感荣幸。各位都知道,商务谈判最能体现每家企业的基本能力,它直接决定着企业的合同制定、原料采购质量和商品销售价格等三大关键项。可以说,它决定着一个企业的生死存亡。那么,今天的这场商务谈判,也是‘F.M’最终与哪家公司合作的重要环节。规则是,双方同时与‘F.M’进行商务招标谈判,透明报价,无隐瞒说出自己企业的竞标优势。”

沈兴城董事长办公室里,三位久经沙场的老将也不由得暗暗紧张。真残酷啊!这样的场面他们也是第一次见到。暗标一下子成了明标,这种考验,他们年轻的团队能经受得住吗?

张皎首先代表沈兴城集团进行招标陈述,她从容地站起身,面带笑容,眼里有光。“各位专家,各位评委,各位同仁朋友,大家好!我是沈兴城集团总经理张皎。今天,很荣幸能够代表集团来参加对国际品牌‘F.M’的竞标谈判。现在,我向各位陈述我们沈兴城集团的竞选优势以及招标价格。沈兴城集团兴建于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前身‘三仁’企业,是以服装加工厂和五爱街档口批发销售为起步基准。新世纪之后,开始房地产开发和服装城项目运作。我们沈兴城集团有着悠久的建厂历史和恒远的企业文化……”

五位专家认真聆听,金汗颜还在纸上记录着什么。

墙上的时钟嘀嗒行走,指针奋力前行。

在一片掌声中,张皎结束了招标陈述。刘副总不由得频频点头,尤总也发自内心地感叹眼前这个年轻女孩儿绝对是一个难得的商管人才。

金汗颜伸手示意木林集团代表发言。

蓝河站起身,操着带有粤语口音的普通话侃侃而谈:“大家好!我是木林集团木每制衣有限公司经理蓝河……”

蓝河的专业能力很强,而且口才极好。

中国大学生不包分配是从1996年开始的,这一现象是因中国教育体制改革而产生。

进入九十年代后,中国逐年提升高考升学率。从1990年的22%入学率,到1999年56%入学率,这一政策不仅改变了中国教育格局,也为数百万学生提供了接受高等教育的机会,同时,也促进了社会的整体进步和发展。80后90后是计划生育政策下诞生的独生子女,爷爷、奶奶、姥爷、姥姥另加父母,六双手捧起来的娇娃,性格里满满的唯我独尊,势必造成未来国家接班人蛮横娇宠的社会问题。因此,尽量让每一个青年人都受到高等教育成了当务之急的国策。之后的数十年里,我们虽然在社会上见到很多矫情、娇气的青年,但是也必须承认,这些青年都普遍具有较高的文化素质和文化修养。他们比那些上树摘花、车厢喧哗、自助餐疯抢吃不掉又扔的前几代人强多了。这些受过高等教育的年轻人,几乎普遍都能在重要场合登台讲话,陈述观点,而且侃侃而谈中,条理清晰、层次分明。今天的张皎和蓝河本身就是高等学府毕业,又是高才生中的佼佼者,他们的口才表现和突出专业能力,实在令人耳目清新、眼前绚丽。

两家企业代表的精彩陈述之后,现场再次爆发出一阵持久而又热烈的掌声。

金汗颜扭回头看看尤总和赵副总,之后,又与左右几位专家小声低语了几句,终于表态了:“各位代表,你们辛苦了!刚刚听了沈兴城集团和木林集团两家制衣企业的报价和自身合作优势,非常精彩,也为两家企业能够拥有如此优秀的作战团队而感到欣慰。你们的商务谈判能力可以说是在伯仲之间、不分上下。至于报价,你们之前提交的投标书我都看过了,今天明标报价,我发现基本没有变化。从整体价格上来说,木林集团的各种款式服装加工费价格略高一点点,但也在我们招标价格的理想范围之内。”

张皎不动声色地在桌子后面冲着自己团队成员握了握拳头,以示定价成功。但是,她也知道,价格低并不等于已经占据了绝对优势,只有在“F.M”的理想价位区间才最适合。

金汗颜继续表述:“我们这次在中国寻找加工伙伴,目的是要把商品打入整个亚洲市场。因为毕竟亚洲人口占世界的60%以上,这也是一次战略选择。我们除了要继续‘F.M’之前的一贯风格——男女运动款式之外,这次还增加了男女休闲款式和商务休闲款式。甚至还有童装系列。但是,我这里有几点疑问想要请教沈兴城集团。”金汗颜摘下老花镜,目光寻向张皎。“据我所知,沈兴城集团下属的所有企业,无论服装、加工、教育、房地产开发等等,都始终围绕着东北辽沈地区发展,就像‘沈兴’这个名字,太地域性了。我之前查了一下,发现沈兴城集团还从来没有在中国其他地区有过经营记录,就更不要说中国大陆之外的地区了。而木每制衣的母企业木林集团总部设在广州,很多子公司在佛山、东莞、深圳等地,可以说是在广东各地开花。一旦我们双方在合作中出现地域性限制或某种不可抗力的外因状况,木林集团能够随时做到转移战场,而你们沈兴城集团能吗?”

坐在电脑前的李梅突然双手鼓掌,“好!这个问题问得好!”说完,她兴奋地拿起咖啡杯子,一饮而尽。

听到这个问题,张皎先是一愣,随即脸上浮出笑容。她沉稳回答:“思维、思退、思变,此谓三思而后行。这是一种做事的稳妥,也是一种非常必要的思维模式。金主任稳妥,提出的问题正应了鬼谷子的那句话:‘进步处便思退步,庶免触藩之祸;着手时先图放手,才脱骑虎之势。’意思是说,未思胜先思败,才能远祸;未思进先思退,才能长久。任何事情只有做好两全的准备,才不会落入进退维谷的境地。辉煌早晚落幕,不如自己急流勇退,才能避免日后骑虎难下的局面。”

金汗颜略带得意地点了点头。

张皎突然话锋一转,“然而,鬼谷子还说过:‘蓄不久则著不盛,积不深则发不茂。’意思是说,积蓄的力量不够,无法发力;积累的能量不足,无法成长。当才华还撑不起雄心的时候,就踏踏实实学习;当本领还驾驭不了目标的时候,就安安生生历练。我们沈兴城集团既然今天敢于投标‘F.M’,那么,就有把握迎对所有问题,更有能力面对所有突发情况。因为鬼谷子还有一句话说:‘处大事贵乎明而能断,处难事贵乎通而能变。’”

沈兴城办公室里的张朝阳兴奋地用力拍了一下巴掌,“哎呀!皎皎这孩子!”

王希明望着荧屏长出一口气,“回答得太好了!这个问题实在不好回答。”

关勇撇嘴晃头,连连夸赞:“我大侄女,真了不起啊!这之乎者也的,还得是大学生哈!我虽然听不懂,但是,我知道她说得对。呵呵!”

木林大厦的李梅也吧嗒了一下嘴,满脸欣赏地看着电脑。“哎哟喂!张朝阳的女儿!这就是张朝阳的女儿。真了不得!”

此时,考核室里的专家团队也都频频点头,然后交头接耳,面露满意。

后排的赵副总脸上带着欣赏的笑容,而他旁边的尤总则面色凝重地盯着张皎。

金汗颜脸上挂着牵强的微笑,点点头。“张总的确口才出众、学识渊博,更是通晓古文。我也是中国人,这次能够把‘F.M’带到中国内地来搞合作,是尤总、赵副总和我们在座的这些华籍管理层共同努力的结果。但是,我们毕竟是为‘F.M’企业服务,我们的宗旨是保证‘F.M’在中国合作后要获得成功和盈利。然而,沈兴城集团,你们前身是一个小作坊企业,到目前为止,我没有见到一个年薪百万美金的设计师,我们怎么敢把产品交给你们呢?你们从来没有跟国外一线大品牌合作的业绩表现,怎么能保证产品质量能符合我们的国际要求?恕我直言,作为专家组组长,我实在不敢冒险。我以上所说的话,完全代表的是‘F.M’利益。因为,‘F.M’没有义务扶植中国的年轻企业。”

张皎刚要说话,却被金汗颜伸手制止了。“张总先不用急于回答,还是回去仔细思考一下,我们还有机会坐在一起聊合作事宜。并且,我们还得再看看客户团反馈的参考分数。”

金汗颜说完,不再看张皎,而是开始与其他几位专家耳语几句,然后回头跟尤总和赵副总低声交流。

赵副总点点头后站起身,“好吧!今天的商务谈判先到这里,后面的具体事宜,请回去等待通知。对了,两家公司提交给客户评审团的PPT我们经过审核后,已经转给了几位客户评审员。由于这些人基本都在外地或国外,大约一周左右,评审结果才会陆续反馈回来。请两家公司耐心等待。”

赵副总的话刚说完,专家组已经带头离席了。之后,尤总和赵副总也一前一后走出了考核室。

“这就完了?也不给个评分?”沈兴城办公室里,关勇满脸疑惑地瞅着张朝阳和王希明。“那咋知道谁胜谁负?”

“这次不当场打分。”王希明说完,也咋舌着,“这也是我最担心的,一旦出现暗箱操作,很难说清谁强谁弱。”

“能出现潜规则不?”关勇问,“希明你说,‘F.M’会不会偏心?”

“看来,专家组对我们不是很友善。”张朝阳缓缓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窗外,高楼交错。夹缝中挤出来的一片天空中,艳阳高照、万里无云。

“现在,就看我们那份PPT文案是否可以取悦五位客户评审了。”王希明说。

潜规则!偏心!还真让关勇说对了。

在沈阳城东的棋盘山风景区内,有一处豪华的私人会所深藏在密林深处。这里树木林立、环境优雅,会所门前的灯笼泛着神秘的光。

数日前的某个傍晚,一辆高级轿车沿着林间小路无声驶来,停进院内后,车门一开,走下来“F.M”专家组组长金汗颜。

金汗颜迈着自信的步伐进入会所大厅,迎面竟然走来了尤总和杨森。金汗颜一愣,急忙低声问尤总:“怎么,杨老板也在这里?”

尤总笑着伸手搂过他的肩膀,十分亲密。“老金啊!现在不是工作时间,咱们放松点。今天可是杨总请客哈!特意让我约你这个大专家的。”

金汗颜惊讶,“近期就要复赛了,这个时候,有些不妥吧!”

“结交朋友哪有什么时间限制。”杨森几步走到金汗颜面前,“一直久仰金主任大名,仅在前些日子幸会一次,金主任的兄长风范让杨某念念不忘。我今天不成敬意,就是请您小聚一下,稍事放松嘛!金主任里面请。”

金汗颜扭头看尤总,有些犹豫。

“走啦走啦!人家杨董事长都准备好了。”尤总说着,拉起金汗颜的手,三人一起走向走廊深处的包房。

推开包房门,里面的饭桌上已经准备好了丰盛的酒宴。屋子内,几名美色女人笑容可掬地同时站起身问候:“金主任好!”

金汗颜眼前一亮,笑了。

###(二)

张皎兴奋得几乎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一路小跑着冲进了董事长办公室。惊得张朝阳、关勇、王希明一起望向她。

“大侄女,啥喜事儿把你高兴成这个样子?”关勇笑眯眯地问。

“刚刚接到‘F.M’赵副总的电话,客户评审团的信息反馈回来了,五位客户评审员,全都把选票投给了我们。哈哈哈!这是不是一个好消息啊?”张皎只有在这老三位面前才会偶尔喜形于色地像个孩子。

关勇搓着手,“哎哟喂!当然是好消息啊!这回咱们终于可以拿下‘F.M’招标项目了。好事儿!好事儿!”

“嗯!是好消息。”王希明双手鼓掌。“好啊!沈兴城集团也要进入一个新时代了。皎皎,祝贺你们。”

张朝阳却面无表情地放下手里的烟斗,“客户评审团的全票通过当然是对我们有利的,但是,还不能说稳操胜券。”

“还不能稳操胜券!为啥?”关勇满脸疑惑。“客户陪审员这关一通过,不是已经妥妥地稳了吗?”

“当初招标规则里就说过,客户评审仅仅是参考意见,最终决定权还是掌握在‘F.M’专家评审团手里。我们还是再等等最终结果吧!”张朝阳的话像一盆冷水,瞬间浇得大家心里冰凉。

是啊!天有不测风云,出人意料的事情真的发生了。两天后,“F.M”集团竟然做出决定,与木林集团的木每制衣签约。木每制衣正式成为“F.M”亚洲地区加工代理企业。当赵副总听到这个结果的时候,惊诧不已,他甚至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现在的所有数据都显示沈兴城更符合“F.M”的合作要求。无论专家组还是客户评审团,沈兴城成绩都是更优秀的,可为什么专家组最终选择了木每制衣?

尤总语气平和地告诉他:“老弟啊!虽然你作为地区责任人主管这个招标项目,然而,毕竟‘F.M’在中国大陆寻求合作是件大事,它的成败,关系到你我的前途甚至是生死。我平时基本不在这边参与直接管理,但作为这个项目的主管人,选择合作方是重中之重的事情,我必须从多方面考虑。其实,我们选择的不是木每制衣,而是木林集团。”

赵副总惊愕地望着眼前这个老大哥兼顶头上司,“到目前为止,沈兴城集团的考核分值明显超过木林集团。既然选择低分企业,我们又何必搞这个招标考核呢?”

“招标,考核,都不过是个借口而已,其实我们就是要找到一家最适合的制衣企业合作。我们得考虑自身风险。前些天在考核现场,专家组老金提出的问题,也正是我最担心的问题。”尤总摘下眼镜,用纸巾轻轻擦着。“到目前为止,沈兴城集团真没有一个年薪百万美金的设计师,他们也没有跟国外一线大品牌合作的业绩表现,这的确是硬伤。并且,一旦遇到意外突发事件或不可抗力因素,沈兴城集团更没有木林集团撤回珠三角的回旋余地。其实,金主任是很有战略眼光的。老弟啊!别听沈兴城那个女孩子的狡辩,历史告诉我们,舌辩之士,只能说服那些没有独立思考能力的人。张皎的之乎者也,对于我们这些人而言,没有半点说服力。跟你说句实话吧!专家组经过综合考量,最终给出的分值,木林集团已经远远高出了沈兴城集团。”

从商业角度来说,尤总的话是有道理的。受过商学院系统教育并且在实际商业战场上搏杀多年的赵副总懂得这些。此时,他也只能长叹一声:“太可惜了!沈兴城集团有斗志,有干劲儿,他们的年轻团队很有合作潜力。”

尤总微微一笑,“我们来中国是为老板赚钱的,我们没有义务扶植任何年轻企业。至少现在没有。去吧!通知所有参加投标企业,告诉我们‘F.M’的最终选择。”

赵副总无奈地看了一眼尤总,只得沮丧地转身走向门口。

望着赵副总走出屋子的背影,尤总微微一笑。其实,他最清楚专家组把选票投给木林集团的原因。那天晚间在私人会所,微醉的金汗颜走向里面赌场,杨森追上他,把一个箱子交到他手里。金汗颜打开,里面是满满的赌场筹码。这些筹码,他既可以一掷千金地豪赌,也可以玩腻了,把剩下的筹码在前台换成现金。

金汗颜拎起箱子,笑着搂过一名美女,穿过走廊,在一个包着皮革的大门前,伸手推开。里面,呼卢喝雉、斗鸡走马,滚滚金钱如粪土。

李梅收到“F.M”邮件后,立刻跑向杨森办公室,高兴得不停振臂高呼:“我们赢了!我们赢了!刚刚得到通知,我们下周就可以与‘F.M’签合同了。哈哈哈!张朝阳,我再一次打败了你,还有你的孩子。哼哼!只要有我李梅在,我就要把你世世代代踩在脚下,永远不得翻身。”

杨森坐在沙发上,面无表情地望着李梅。“我们当年的携手合作,不就是建立在对付张朝阳和关勇的基础上嘛!你恨张朝阳,我恨关勇。是关勇毁了我妹妹的一生。”说到这儿,杨森使劲咬着牙,他想起了住在精神病医院里的妹妹杨青青。

杨青青被困在了多年前一个鲜血染红白雪的寒冷冬夜,至今无法走出来。

那是张朝阳乔迁宴的夜晚,二明子开着货车,杨森坐在中间,杨青青挨着窗口。他们一路从饭店尾随关勇和樊丽而来。当二明子的车子凶狠撞向关勇摩托车时,一点都没减速,三个人都感受到了车轮从摩托车和人体上压过去时的体感震动。杨青青趴在小货车的窗玻璃上往外看,她看到关勇滚到马路边,蜷缩着身体,被马路牙子挡住,有些短暂昏迷。同时,她也看到了破碎的摩托车和两条下肢血肉模糊的樊丽。

“看见了吧青青?”车子飞奔中,杨森问。“看关勇和他女人倒在车轮下,你解气不?这就是得罪我妹妹的下场。”

没有回应。

杨森一扭头,发现不对劲儿了,他看见杨青青双手插进头发里,突然歇斯底里地发出一声喊叫:“血!满地的血。那两条腿都被压碎了。”

杨森一把抱住妹妹。“青青,你怎么了青青?我这不是替你出气嘛!你这是咋啦?青青,你别吓唬我,废了那个女人,关勇不就回到你身边了吗?青青,青青你别害怕,有哥哥在呢!”

杨青青挣扎着,嚎叫着:“血!满地都是血。那两条腿都稀碎啦……”

黑夜中的货车疯狂飞奔,车窗玻璃上,不时有杨青青挣扎时拍打出来的手掌印记。从此,杨青青连同着青春和美貌,一起被封禁在了那个寒冷的冬夜里。

这么多年来,杨森始终都把妹妹的不幸归结于关勇身上。

“想要杀一个人很容易,但是,一死了之不行,那样太便宜了。我得让他们不得好活。”杨森恶狠狠说完,看了一眼李梅。

李梅收起了脸上的笑容,走到杨森身边坐下。“说实话,是我无能,愧对了杨董事长的信任,这么多年也没能真正击垮对手,还让他们越发展越强大。”

杨森轻轻摇了摇头,“那不是你的错,而是对手太强了。可以说,张朝阳是个人才。”杨森牵过李梅的手,“你能把沈阳公司搞成今天这样也是我当初没想到的。当年给你投资的时候,我还真没想到你会把我的企业发展到如此庞大规模。其实,你要是肯去广东帮我,会比在这里发展好十几倍,可是,你偏偏不肯离开沈阳。”

李梅叹了口气,眼睛望着棚顶。“我离不开沈阳啊!因为张朝阳在这里,我得每天思考着怎样对付他。只有从张朝阳身上,我才能获取商业灵感。离开了这里,我根本就不行。杨董事长,其实我很平庸。”

“你可别扯了!”

杨森笑了,李梅也笑了。

沈兴城会议室里,中高层人员正在开会。助理急匆匆推门进入,她来到张皎身边,附耳低语。

张皎一愣,急忙打开电脑,果然看到了一封来自“F.M”的电子邮件。她快速打开,很快,脸色就变了。张皎咬着嘴唇,眼睛有点红,脸上明显带着不甘。她猛地使劲儿捶了一下桌子,然后推开笔记本。

停顿片刻,张皎尽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各位,刚刚得到‘F.M’的通知,这次是木林集团中标。我们失败了。今天的会议先到这里,散会。”

众人莫名其妙,纷纷交头接耳。离张皎最近的孙浩看着她,小声问:“张总,为什么会这样?‘F.M’公司的理由是什么?”

张皎看向孙浩,叹口气。“抽空再说吧!现在先让我一个人静会儿。”

众人谁都不敢多问了,只得站起身,沮丧地退出会议室。

张皎独自坐了一会儿,脑子里一片空白。她喝了一杯没加糖的咖啡,然后站起身,出了会议室,走向董事长办公室。

关勇闻听张皎的汇报,猛地用力一拍桌子,“这不是欺负人嘛!怎么会言而无信呢?明明是我们沈兴城处处占优,分数始终领先,他们凭啥跟木林集团签约?”

张皎坐在沙发上,委屈地抽抽搭搭。只有在长辈面前,她才可以尽情抹着眼泪,像个孩子似的释放本真。

王希明搂着张皎的肩膀,一边安慰一边冲着关勇摆手。“行了行了!不就是一次签约失利嘛!没啥,不值得你拍桌子吼叫。人一辈子要走的路那么长,不可能每一段都顺利。像皎皎她们这些年轻人,遭遇些坎坷和困难是好事儿。有利于成长。”

张朝阳点点头,“嗯!我赞成希明说的话。人生谁还没遇到过点挫折?关勇的车祸,希明的腿伤,还有我……我,那就更不用提了,可谓是走一步一个坎儿!迈腿就是坑。”沈国强走到张皎身边,用手擦去女儿脸上的泪花。“没有阻力哪来的动力?没有磨炼怎么会有成长?再难的事情我们都闯关过来了,你们也必然要经历这些。就眼前的这点挫折,能击垮我们吗?绝对不可能。只能让我们更加坚强更有拼搏的动力。是吧!”

张皎把头靠在父亲的大手上,用力擦了一把眼泪。她没有亲身经历过前辈的艰辛,但是,她听说过父亲、母亲还有关叔、关婶他们共同创业时的惊险故事以及惊心动魄的发展传奇。

###(三)

2005年3月8日。

赵所长拿起笔,在这页台历上写着临时记事:下午4.30时,回局里开会。之后,他穿上棉大衣走出办公室。

春季的残雪泥泞而且埋汰。五爱街老市场旧址那里,几座新商场大楼正在做施工前的准备,无数塔吊闲置在半空中,等待着春天的来临。

赵所长站在老市场对面的那片空地上,举头遥望,不由得眼里浸满了泪水。这时,张朝阳夹着包,踩着碎砖头走过来。“赵所长,啥情况?咋一个人在这儿站着?”

“呦!是朝阳啊!这么巧。”赵所长急忙擦了擦眼角。

“我来这边送货,停下车刚想去吃点饭,就看见您站在这儿。咋了赵所长?看你心情不好啊!”

赵所长苦涩一笑,“嗨!不瞒你说啊朝阳!最近的确心情差劲。还真想跟你聊聊呢!”

张朝阳四下扫了一眼,“那,咱俩喝点?正好也快中午了,找个地方说说话,边吃边聊呗!”

赵所长急忙摆手,“不行不行!工作时间不能喝酒。下午还得回局里开会呢!”

“那咱俩就不喝酒,只吃饭,主要是聊聊天嘛!”

赵所长笑了,“让你一说我也饿了。那边,那边的面馆是新开业的,我请你。吃面便宜。别的地方,我可请不起你这大老板。”

“干嘛吃面啊!找个有包房的饭店,咱俩说话也方便。”张朝阳伸手一指,“那边新开个四川小厨,有小包房,还不贵,您老人家花不了几个钱。走走,去那边。”

饭店的小包房内,只有一张桌子四把椅子。一扇窗子临着街,正好看到马路对面的老市场旧址。

张朝阳给赵所长倒满一杯茶水。“您不喝酒,我正好也开车,那咱俩就以茶代酒吧!这杯敬您。”

赵所长拿起茶杯,象征性地跟张朝阳碰了一下,只喝了一小口就撂下了,然后垂着眼皮夹花生米吃。明显情绪低落。

张朝阳笑了,“咋了嘛赵所长?这不像你啊!我们认识十五六年了,从来没见你这样过。说说,赶紧说说。”

赵所长吧嗒一下嘴,撂下筷子。“朝阳啊!我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困难。”

张朝阳惊讶地望着赵所长,感觉到了这事儿不简单。他认真听完赵所长的讲述,也是吃惊不小。原来,五爱市场工商管理所接到上级通知,他们即将撤离。

建设一个大市场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儿,那是一个商业战略,更是一个长久的工程。1997年,沈阳市工商局预计用十年时间形成完整的五爱街商业体系,在这里打造一个集服装、鞋帽、纺织、布料、箱包、床上用品、内衣、小百等等大全于一身的综合批发市场,成为东北的商业中心。可是,赵所长领导他的团队刚刚进行到最关键的第七年,也就是去年冬天,却接到了国家体制改革的通知:工商局这个名称即将成为历史,不久,将与质监局、药监局、物价局等多个部门合并,更名为市场监督管理局,并且撤掉所有市场派出所。市场将由开发商或物业公司自行管理。监督管理局的职责仅是监督。

张朝阳听完赵所长的话,遗憾地摇了摇头:“哎哟!您这一撤走,这么多年辛辛苦苦创办的市场,就算放弃啦!”

赵所长垂着眼皮,十分失落。“放弃我倒是没有什么舍不得,毕竟为党工作,为改革开放流汗,为造福沈阳百姓服务,我心甘情愿。但是,还有些工作没有做完,收尾工作不利索,我不放心啊!”

张朝阳瞅着赵所长,“还有什么收尾工作?”

赵所长扭头望向窗外,他指着老市场对面的一大片空地。“自从97年旧市场拆迁之后,热闹路以南,五爱街与小南街之间的开发已经由五爱集团逐步完成。但是,外围还有两块空地也在我们规划之内,这两块地啊!由于种种问题,先后多次因为开发商的原因,被拍后又放弃,再拍后又流产。如今剩在了这里。”

“卖不出去啊?”张朝阳问。

“不是。”赵所长摇摇脑袋,“如果想拍卖,早就出去了,而是我们太挑剔了。政府拍地是非常谨慎的,尤其是五爱街这样的地方,社会影响面大,在国内都是举足轻重的大市场,一旦出现烂尾或搁置,对我们五爱街的负面影响不好。还有,我们也在防止很多中间商和皮包公司参与投拍,如果五爱街的地皮真被这些人拍走,他们的心思不是用在建设市场上,而是用于炒地皮,高价卖档口。这样层层加码加价后的市场,必然会扰乱档口价格,造成业户成本加大,从而破坏市场经营。”

张朝阳点头,“嗯嗯!是这么个事儿。”

“因此,这两块地皮也就一直搁置了下来。我们今年就要离开五爱街了,这两块地皮不能安全拍出去,我心里不安啊!”

“哦!原来是为这个啊!您吃菜,边吃边聊。”张朝阳急忙给赵所长倒茶水。

赵所长夹起一粒花生米放进嘴里,眼睛瞅着张朝阳,慢慢地嚼。“朝阳啊!你,有没有想过开发市场?”

张朝阳一愣,筷子夹着的回锅肉掉在了桌面上。“我?开发市场?”

赵所长点点头,“是的。拍地皮,盖大楼,招商户,做市场。”

张朝阳嘴唇都哆嗦了,“哎哟喂!我,还真没敢想过。”

“但是,我看出来了你的震惊。”赵所长撂下筷子。“你的震惊并不是因为害怕,你所震惊的也不是恐惧这个行业,而是自己从来没想到过要挑战这么一个庞大而又惊人的领域。你震惊的是自己真有能力驾驭这个具有挑战性却又非常陌生的开发商盘口。对吧朝阳?我了解你吧?”

张朝阳没有回答赵所长的问话,而是笑着把手插进了头发里,用力挠了挠。“赵所长,你怎么觉得我能搞好市场开发?这个行业真是太大了,我担心自己驾驭不了。”

“朝阳啊!我知道你是个有能力有雄心有大志向的人,只要给你一个机会,只要给你一个杠杆,你不但能翘起地球,还能掀翻宇宙。”赵所长说得一本正经,语气非常严肃。“朝阳,我了解你的人品。你善良、正义、做事还准成。五爱街啊!是我一手扶植起来的市场,后期发展中的任何一片区域,一座商厦,哪怕是一个角落,我都担心它落在某些不良开发商手里,像后妈一样虐待我的‘孩子’们。朝阳,你行,你干吧!趁着我现在还没离开,我可以竭尽全力为你做些保驾护航的工作。”

张朝阳收起笑脸,坐直身体,同样面色严肃。“赵所长,盖起一座市场商厦,得需要多少钱啊?”

“参考已经建成的那几家大厦,按照现在建筑材料的市场价格,大约得三十亿左右吧!”

“哎呀我去!我哪儿搞那么多钱去啊?”张朝阳立刻泄气了。

赵所长回手关严屋门,然后压低声音:“不用你一下子拿出三十几个亿。这个事儿啊!是这个样子办的。首先,你要先拿出20%,也就是六个亿资金出来,拿地皮。之后呢!就可以去办理开发手续了,也就是四证。即:《国有土地使用证》、《建设用地规划许可证》、《建设工程规划许可证》和《建筑工程施工许可证》。四证办好之后,就可以向银行申请贷款了,最少贷款30%左右。大约十个亿。这笔钱,就够你启动施工建设了。当你建设到一定程度,就可以销售了,商场铺位、楼上写字间、商住两用商品房,这些提前卖出去的一部分房子、档口,资金足够你盖完整座大厦。”

“哦!房地产原来是这么运作的啊!”张朝阳像发现了新大陆一般兴奋起来。

“我也是这几年看着他们搞开发才学会的。”赵所长说着,伸筷子夹了一大口菜放进嘴里,吃得非常香。

张朝阳吧嗒一下嘴,“可是,六个亿,我去哪儿搞来啊?”

“有我呢!”赵所长好像一下子来了食欲,一口连一口地夹菜,吃得很享受。“你之前的档口和加工厂以及住房,都可以做抵押贷款。如果不够,我还可以给你找投资方入股。那两块地,只要你肯拿一个,我就会想办法给你安排银行贷款和投资股东的对接。朝阳啊!你偷着乐去吧!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儿啊!多少人为了拍下这个项目,偷偷用各种办法贿赂我,都被我顶回去了。我不能给啊!但是朝阳,我相信你的为人,我相信你不会亏待了业户,更不会坑害五爱街这块招牌。”

张朝阳激动地站起身,端起茶杯。“赵所长,谢谢您对我的信任,我一会儿回去就跟其他两位股东研究这事儿。这杯茶,我先敬你。”

赵所长也站起身,“张朝阳,你这是答应我了是吧?你这就算是答应了哈!呵呵!我刚才看见你兴奋的眼神,就知道你一定能答应我。哈哈哈!”说完,把杯里的茶水一口喝干。

###(四)

孙占喜与女服务员胖美偷情,终于被赵春丽捉奸按在了床上。

原来,孙占喜跟胖美眉来眼去的已经很多年了,这一次,他们俩竟然大白天的,工作时间忙里偷闲,在市场旁边的小宾馆开了一间钟点房。万万没想到啊!百密一疏,办理入住手续的时候,被市场里一个特烦孙占喜的人给看见了,偷偷告诉了赵春丽。赵春丽立即奔赴现场捉奸。她拿钱买通了楼层保洁员,划卡进屋。当时那场景简直辣眼睛。赵春丽满头的披肩卷发瞬间根根竖立,她亚洲雄狮般扑了进去……

他们厮打、谩骂、争吵、指责,以及相互抱怨着扒小肠,最后哭哭闹闹着回到姐妹时装店时,李梅也接到电话赶来了。李梅气哼哼坐在办公桌后面,命令关门谢客。所有服务员都神色紧张地站成一排,她们窃窃私语,眼睛瞅着狼狈不堪的孙占喜、胖美和赵春丽。

孙占喜有些尴尬。他捂着被赵春丽抓破的脸颊,靠着门,一言不发。

“说话啊!”赵春丽怒吼一声,“孙占喜你不是总说自己跟这个胖妖精没关系吗?”

“我们,很纯洁……”孙占喜明显有些气短。

“去你妈的!都睡一个被窝儿里了还他妈纯洁?”赵春丽激动得声音都颤抖了。

“我们,我们是累了,休息休息,为了养精蓄锐多卖货。”孙占喜继续狡辩。

旁边的一群女服务员实在没忍住,捂着嘴偷笑。

李梅表情冰冷地看着孙占喜。“老孙啊!你就别再嘴硬了,证据确凿,还有什么好说的。丽姐去抓你们之前就先给我打了电话,今天我来呢!其实就是为了做个了断。胖美,你还有什么话说?”

胖美低下头,不吱声。

“胖美,赵春丽是我多年的姐妹儿,你破坏她的家庭,我绝对容不了你。实话对你说,你现在只有两个选择。”李梅端起水杯喝了一口。“一,收拾铺盖卷儿给我滚蛋,从此离开沈阳,爱去哪儿去哪儿,不许再让我看见你。你的每一分钱薪水我都不会拖欠,还可以再多给你一个月的工资。如果你不同意这第一条,那么二,从我家离开,一分钱不给你。你依然可以赖在五爱街找工作。你也可以继续跟孙占喜偷偷摸摸。但是我下面要说的话你可记住喽!最近一段时间,不管是突发车祸还是什么意外,你尽量注意点安全。我这人什么样你们也都清楚,我爱的人,肯定对他不薄;我恨的人,一定让他生不如死。”

胖美吓得脸都白了。“李总你别吓我,我听你的。”她扭头瞅一眼孙占喜,“我离开沈阳。”

孙占喜竟然晃着膀子走到胖美身边,他一把拉过胖美的手。“干吗呀?李梅你干吗?我孙占喜找个知己怎么了?你李梅凭啥拆散我的良缘?我喜欢胖美,我们是真爱。爱咋咋地!”

李梅和赵春丽都吃了一惊,她们俩同时惊愕地瞅着眼前的孙占喜。

“孙哥,你疯了吧!”李梅站起身,“你为了一个女服务员,竟然敢违背公司纪律,明目张胆对抗总经理决定?”

“噎死(yes)!是的!对!”孙占喜坚定极了。“实话告诉你们吧!我离不开胖美,胖美也离不开我。”说着,两个人竟然情不自禁地紧紧搂在了一起。

赵春丽气坏了,伸手拿起货架上的一个鸡毛掸子,使劲儿抽打胖美。

“住手,放下你手里的鞭子。”孙占喜上前一步,猛一把抓过赵春丽的鸡毛掸子,用力掰断。“收起你现代奴隶主的嘴脸,放下你资本家的鞭子。”

李梅真急了,怒喝:“孙占喜,啥意思?你这是不想往好去了是吧?”

“是的。不想了。我,要跟赵春丽离婚。”孙占喜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今个爱谁谁了。

档口里所有服务员都吃惊不小,谁也不敢吱声,很怕说错话惹出事端。

赵春丽看着孙占喜,良久,突然哭了。“孙占喜,你个没良心的。当初你比我大十一岁,却骗我说比我大三岁。你刚从监狱里出来,像他妈想腥味儿的猫似的整天围着我转悠,甜言蜜语,手脚不闲着。咋的,把我骗到手了,我老了是不?不新鲜了是不?告诉你孙占喜,姐我当初也是夜总会响当当的劲歌手,狂野派。每天浓妆艳抹,一头卷发这么长,还不是跟着你风里来雨里去的,现在才弄得灰突突一张黄脸,你嫌弃了是吧?温灾的孙占喜,你丧尽天良。”

孙占喜一挥手,“少跟我说那没用的。告诉你赵春丽,本来我不想说,本来我以为咱俩相互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凑合着过,谁都别管谁就得了。哪曾想啊!你非要打破规律,还跑来捉奸了。好!今天我就当着大家伙的面,说说你赵春丽当初是个什么人。你赵春丽当年就是个婊子,在夜总会里谁领跟谁走的骚货。你自己是啥人不知道吗?凭啥管我。”

女服务员们实在是听不下去了,都捂着嘴红着脸把身体转了过去。

李梅忽地站起身,用力摔碎了一个玻璃杯子。“孙占喜,你闭嘴。赵春丽是你老婆,她给你生了孩子。而你为了一个女服务员就要抛弃她,你算个什么东西?”

孙占喜扬起脸哼了一声。“没用。我不爱她了。当初就不爱。如果赵春丽想跟我凑合着继续过日子,以后就少管我的闲事儿。如今,我跟胖美心心相印、比翼双飞、桃花盛开、波浪滔天,今后谁都少说话。否则……”

“否则怎么样?”李梅阴沉着脸问。

“那就离婚。”

李梅回头瞅一眼赵春丽。此刻的赵春丽已经没有了气势,坐在一把小矮凳子上抹眼泪。李梅走到她身边,蹲下身子,问:“丽姐,老孙的话你也听见了,你告诉我实话,还想跟他过日子不?”

赵春丽摇摇头,“不想了。”

“你们还有孩子,你可都想好啊!”

“孩子我能养活。不用他。”赵春丽咬着牙说。

李梅点点头,然后站起身。“孙哥,再最后这么称呼你一次。你跟丽姐风雨同舟一起走过了将近二十年,不容易。真舍得为了那么一个女人就抛妻弃子、分道扬镳?”

“嗯!”孙占喜搂紧了胖美的腰,“我跟胖美是真爱。”

“你比胖美大十五六岁,你拿什么保鲜爱情?”李梅再次提醒。

“这你不用管。李鸿章七十八岁还娶小媳妇呢!苏东坡一哥们十八新娘八十郎,一树梨花还压海棠呢!还有那谁,画画的那个谁……”孙占喜想了一会儿,没想起来名字。“总之,我跟胖美的爱情海枯石烂永不变,年龄根本无界限。”

“你,真的铁了心要离婚?”李梅再问。

“嗯!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

“好好好!你有才。妥了!”李梅气得咬牙走回到椅子前,一屁股坐下。“作为三木集团沈阳分公司总经理,我现在宣布:孙占喜与胖美工作时间去宾馆开房鬼混,违反了企业道德规范,违反了企业管理规定。孙占喜作为副总经理,假借职务之便,勾搭女员工。胖美在明知对方是有妇之夫的前提下,继续与之偷情。二人已经严重损害了我们公司形象。基于以上情形,我决定,开除孙占喜和胖美。立即执行。回头我可以给你们打印一份书面文件,盖上公章。”

孙占喜大吃一惊,“干啥?你凭啥开除我?我是副总经理,我是股东。”

李梅微微一笑,“我是总经理,有权开除你这个副总经理。之后我可以去广州总部汇报我的工作。你如果不服气,也可以去杨董事长那里申诉。但是,我还是劝你别费那个力气了,杨董事长早就说过,这里的一切人事任免,都由我全权负责。”

孙占喜顿时没有了气焰。

李梅继续说:“至于你的股份,抽时间我会让财会跟你核算一下。得出的结果,合成现金给你。但是,不是现在,因为你的钱是在与赵春丽有效婚姻时期所得的共有财产,我要等到你跟她的离婚判决下来之后,根据法院对财产的合理分割,再给你应得的那一部分。估计你们这种情况,根据婚姻法,你的下场应该是净身出户。”

孙占喜急了,指着李梅,“你!李梅你!”

“我怎么了?面对你们这样背叛婚姻的无耻之徒,我就是要痛下狠手。能硬生生毁坏美满婚姻的狗男女,就要无情砍杀。滚!都给我滚!永远不要再进入我的视线。我们公司永远不再录用你们这样的垃圾。”李梅挥着手,就像驱赶两条狗。

孙占喜气得使劲儿一跺脚,然后拉起胖美的手。“我们走。这里不留爷,自有留爷处。”说完,转身走出档口。为了表示无所谓,孙占喜还搂紧了胖美的小胖腰,胖美也搂紧了孙占喜的脖子。在临下滚梯的时候,孙占喜竟然在胖美的额头上吻了一下。二人的身影随着滚梯的下行,消失了。

赵春丽突然瘫软在地上嚎啕大哭。一群女服务员围上去劝解。李梅直溜溜坐在椅子上,眼睛望着对面的三仁时装店,眼泪滚落下来。“丽姐,挺住喽!咱们做女人的,必须要争一口气。非得跟那些负心男人们争个你死我活上下高低不可。”

之后的日子里,几乎是净身出户的孙占喜带着他心爱的女人在二楼租了一个档口,他认为凭着自己的经验和胖美的卖货能力,二人创建一个新世界没有问题。可是,时代不同了,如今的五爱街已经不再是九十年代,随着下岗大军如滔滔洪水般不断涌入,业户数量几十倍增长,而且这些下岗职工为了生存,急于求利,不惜压低价格。同时,孙占喜也不再是年轻时的孙占喜,如今他眼光老化,头脑固化,思想僵化。想要快速翻身,比登珠峰还难。

人就是这样,遇到逆境必然心情不好,这对老夫少妻逐渐开始产生矛盾,每天站在档口里,像两只斗鸡般恶语相向。

“我他妈真是瞎了眼,咋就嫁给你这么个穷鬼?光着屁股被人家撵出来,如今连个自己档口都没有,就租这么个鳖地方啊?能挣到钱吗?”胖美每天都要这么骂一通孙占喜,否则就不能排解心烦的情绪。

孙占喜只能矮颠颠小声着哄她:“先凑合着落个脚呗!滋哇瞧叫唤啥呀?再说了,还不是为了你,不然我能抛家撇业净身出户吗?”

胖美根本不领情,“谁求你了咋的?我不跟你没人要了咋的?你是啥好点心呐?”

孙占喜满脸堆笑,“不是!你当初不是说,不管我贫穷还是疾病,你都愿意一直陪在我身边的嘛!”

“别臭美了,还提那些臭氧层子干啥?往事不堪回首,我特莫就是个傻叉。”

“成年人,不是小孩子了,脚上泡都是自己走出来的,别怨这个怨那个的。”

胖美使劲一甩胳膊,“得得得!别磨叽了,还是想想如今咋办吧!本钱小,看看你加工的这些破货,粗针断线的,这他妈能挣钱吗?”

“生意要慢慢养,不能急。那得稳稳当当的才能把财富招来。想当年,哥们儿我……”

“闭嘴吧你!少跟我吹吹呼呼想当年,你就是用想当年把我忽悠到手的。”

这一对老夫少妻,几乎每天都在这么博弈、厮杀,就像毕加索的那幅名画《吻》,不和谐的夫妻之间,其实就是相互撕咬彼此伤害的两张大嘴,爱少恨多却又无法分离。

###(五)

夜晚,万家灯火中的一片楼群小区里,一辆旧桑塔纳轿车停在了路边车位上。赵所长拎着包,疲惫地走下车。就在这时,一辆奥迪车幽灵般滑过来,车上,探出一个男人肉乎乎的脑袋。“赵所长,辛苦哈!这么晚才下班。嘿嘿!”

赵所长一愣,仔细看向那人。

男人笑嘻嘻走下车,“赵所长,真是干大事儿的人,不辞辛苦、起早贪黑,都这么晚了才回家。心里想的都是我们老百姓啊!”

“哦!是刘老板啊!”赵所长认出来了,这是一个夹包里揣着整个公司的所谓开发商老板。其实就是个空壳皮包公司。

“赵所长,我请您去吃个饭呗!咱俩喝点。”刘老板满脸奉迎表情。“这旁边有个刚开业的洗浴中心,老高级了,我朋友开的,里面桑拿、按摩、餐饮啥都有。”

“谢谢刘老板,我回家还有事儿,抱歉哈!”赵所长婉转拒绝后,转身就走。

“有啥事儿啊赵所长?一天辛辛苦苦地工作,晚间下班了,放松一下吧!”刘老板穷追猛打,紧追不放。

这一次,赵所长开始明确了态度:“不行。我们有纪律,不能随便跟招标方企业人员喝酒,更不能接受宴请。”

刘老板满脸堆笑地用身体挡住路。“您看赵所长,您真是的,就是交个朋友而已。聊聊呗!”

“有啥事儿明天到我办公室,这个时间是我私人休息时间,抱歉哈!我得回家了。”

“赵所长,”刘老板用手挠着脸颊,“你就把老市场对面那块地皮给我得了。您需要啥?跟我说一声,报个价,我都能满足。”

赵所长严肃地看着对方。“刘老板,我们已经对你的企业和背景进行了调查和调研,你就是个皮包公司,根本不具备招商要求。你拿到那块地皮,也根本没有运营能力。你既不懂开发市场,又没有开发实力,你其实就是要握住那块黄金地皮然后高价炒作,再从中渔利。这样,你会耽误五爱街的整体开发进度。一旦你陷入某些官司或借贷纠纷里去,这个地点就会出现数年甚至是数十年的搁置。那样,五爱街的整体进度和开发步骤都会受到影响。实话告诉你,你拿不到那块地。”赵所长说完,绕开对方,大步快走。

“哎我说赵所长。你咋就知道我没有开发的实力。”刘老板赶紧跟上几步。“赵所长,再说了,你管那么长远干啥?我给你一百万好处费还不行吗?我知道你儿子要出国留学,国外,那花钱跟流水似的,这钱都够他读研读博了。其他的都甭管,还是顾好自己家事儿才是真格的。您说呢赵所长。真金白银啊!”

赵所长停下脚步,转过身,面色凝重地看着对方。“用金钱贿赂国家干部,你已经走在了犯罪的边缘。刘老板,我正告你,希望你悬崖勒马、回头是岸。”

刘老板脸色变了一下,很快,又重新堆起笑容。“咋的赵所长,真不给面子是不?我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还不行啊?你说个价,要我拿多少钱才能把那块地给我?”

“听不懂是吗?这块地不可能给你们这些炒地皮的皮包公司。并且我也正式告诉你,我个人没有任何权利把地皮批给谁,那是要由我们工商所所有人拿出意见,上报给市局,然后再由市局报市政府来决定的。好了,有什么疑问,或者你又有了融资证明,可以明天去我们所里统一办理。”赵所长说完,大踏步走向不远处的一座单元楼。他的身后,传来刘老板的喊声:“赵所长,给个面子吧!做人不能敬酒不吃吃罚酒啊!”

赵所长没有回头,而是大步流星地向前走去。身后不远处,刘老板脸色阴暗地瞅着他的背影。

此时,一间酒楼的包房内,张朝阳跟他的股东和家人们正在推杯换盏,非常热闹。

一向不善言辞的梁宝仓,在酒精的作用下已经开启话痨程序了:“朝阳啊!关勇兄弟,还有两位弟妹,你们真是干大事儿的人啊!了不起!真了不起!竟然要干捅破天的大事儿!我们这些小老百姓听着都害怕。搞开发,做地产,办市场,三十个亿,我地天!吓死人了。兄弟,弟妹,我是个农民,有幸娶了你们姐姐我才过上了今天的好日子。更幸运的是啊!认识了你们这些能人。敬能人们一杯哈!”梁宝仓说着,端起酒杯。

关勇急忙端杯陪同,“姐夫,你是能人的姐夫,也是了不起的能人。”

众人笑着,也一起饮尽杯中酒。

张朝阳擦了擦嘴说:“姐夫啊!你别总小瞧自己。你们那代人是被社会耽误了,没有读到太多的书。其实再过十几年,等皎皎她们长大了,我也照样被淘汰。社会在进步嘛!”

王希明也说:“是啊!我就是因为从小读书少,担心被时代淘汰。在朝阳的影响下,这几年不但自学了初中、高中课程,现在都学习经济学函授课程呢!多羡慕皎皎啊!赶上了好时代,学啥都来得及。”

张朝阳一挑大拇指,“希明真了不起!小时候为了生活早早辍学了,文化底子那么差,但是真肯学啊!竟然现在读起了大学课程,这劲头,这毅力,我都佩服。”

王希明轻轻推了一下张朝阳,“不带这么大张旗鼓夸自己老婆的哈!一个函授大学而已,真正的人才还得是皎皎她们这一代。”

提到孩子,张艳红叹了一口气,“嗨!皎皎一天老累了,从初中就开始住校,那小夹板套上了就不松一点。今年初三,更是没黑天没白日地学啊!”

“不学咋的?家家独生子,都不想让自己孩子落在后面。”张朝阳夹了一口菜放进嘴里,一边嚼一边说。“尤其现在国家为了提升青年人整体素质,开始普及大学,让年轻人都受高等教育。这也就提高了教育的门槛,未来竞争力太强了。”

梁博一拍大腿,“我舅说得对!其实我现在都老后悔当初太贪玩儿没好好学习了。要不是我舅逼着我学了个服装职高,我可能早就跟那帮小子一起瞎混去了,哪有今天安心工作的日子啊!舅你是不知道,我刚到咱厂的时候,就我职高学得那点东西,都能算是中级知识分子,老实用了。可是后来,厂里又来了几个大专毕业生,学服装设计的,我一下子就完了。读过大学的跟我们没读过大学的真不一样啊!你听听人家说出的那些话,看看人家做出的那些事儿,我是真服。”

张朝阳笑了,“外甥啊!就冲你这番话,肯定还能进步,说明你根本不甘心于现状。只要你以后多读书,读实用的书,照样能补回失去的知识。你舅妈就是一个最明显的例子。你们发现没有?希明现在说话都文绉绉的了,做事还特别注重条理和逻辑。”

王希明锤了张朝阳一下,“你又来了,夸老婆上瘾咋的?”

关勇点头,“还真是这样,特明显。就连酒令都那么有诗意,一大段一大段的,不重样儿。”

大家一起哈哈大笑。

张朝阳指着梁博说:“你别跟着捡笑,我说的都是真的,将来这厂子,还得是靠你们这些肯学习有能力的年轻人。”

“舅啊!你说得太对了!”梁博非常赞同舅舅的观点,“你看哈!有你在厂子里,整个企业的组织职能、指挥职能和协调职能都发挥到了极致。而如果你一旦离开,现在咱们厂子,真正能顶住企业大梁的,分别是三个人,一个是设计室的小张,一个是技术部的小李,一个是车间主任大刘。看到没?都是技术人才……”

张朝阳吃惊地瞅着梁博,片刻,他转头看看关勇和王希明,又继续看梁博。“外甥啊!最近一段时间没跟你交流,你现在进步不小啊!不但看事情有眼力,说话还有水准了。张嘴闭嘴组织职能、指挥职能,我问你,你是不是在看企业管理方面的书籍呢?”

张艳红一拍大腿,“哎呀别提了!这小子买了一大堆书,堆得满桌子满床。”

“都是些啥书啊?”张朝阳问。

梁宝仓抹了一把嘴,“企业管理方面的,看着那些密密麻麻的小字,都迷糊。他还天天搂在被窝里看个没完。”

“舅,我报了一个企业管理的培训班。”

张朝阳瞅瞅王希明,又看看关勇和樊丽,笑了。“梁博啊!我们三个股东都要走出去做更大的事情,这个加工厂想要留给你爸管理,你觉得怎么样?”

“不行。”梁博态度十分肯定。

“小鳖犊子!你爸为啥不行?”张艳红不高兴了。“他这么多年一直都在帮你舅管理车间生产。”

梁博坐直身体,面对众人。“舅,自从我服装职高毕业之后就到这里上班,从工人做起,现在混到了设计室。一晃也三年了,深入过底层,了解企业每一名员工,积累的工作资格也算是有了点发言权。我爸是个好人。但是,好人不一定是个合格的管理人员。尤其是现在这个时代,我爸老了,跟不上时代需要。”

大家相互对视。

梁博急忙解释:“各位舅舅、舅妈,我没有一点点瞧不起父母的意思哈!”

张朝阳笑着看他,“嗯!你一本正经地说事儿,没人责怪你。你继续说吧!说说你爸的管理都有哪些问题。”

“第一,对员工可以关爱,但是,管理时不能爱心泛滥。慈不带兵,义不养财,善不为官,情不立事,仁不从政。”

“呵!行啊梁博。”关勇惊叹,“关舅平时小瞧你了。就这几句,妥妥地管理干部水平。”

樊丽推了一下关勇,小声提醒,“听梁博继续说。”

王希明也表示赞同,“嗯!梁博你继续说。”

“第二,企业里不能亲属谁都来乱管一气。”梁博看了一眼张艳红,“员工怕得罪人,不知道该听谁的,时间久了很容易造成管理混乱。”

张艳红站起身,刚要说话。梁博伸手一指,“对,说的就是我妈。她肯定垂帘听政,我爸肯定成为傀儡皇帝。我妈教一句他就得跟着说一句,说错了都不行。这哪行啊!我妈是个连初中都没毕业就上山下乡的文化水平。我爸压根儿生长在农村,顶多读完小学就开始跟我爷我奶下地种田了。俩人加一块读不懂一张报纸,这样的文化水准怎么管理企业?”

王希明和樊丽都捂着嘴笑。

张朝阳看看关勇,也笑了。“我外甥长大了。说出的这番话,看来没白在车间里锻炼三年。”

关勇点头,“哎!朝阳你还真别说,梁博自从到加工厂当工人,还从来没有搞过特殊化。也从来不见他跟谁摆出‘我舅是张朝阳’的派头。梁博啊!长大了。他刚才说的话,字字句句可都是为了企业好。”

梁宝仓一边抽烟一边笑。“梁博说得对!我哪能管得了这么大一个厂子啊!没有那个水平啊!”

张朝阳伸手拍拍梁博肩膀,“嗯!怪不得你看不上你爸的管理了。哈哈!原来是学习了正统的企业管理。好啊!要不然我还有点不太放心呢!”张朝阳扭回头,看着自己的合伙人,“关勇,希明,你们俩有啥想法没?”

张朝阳问这话是有原因的,自从三个股东决心要去搞房地产、开发大市场之后,服装加工厂这边谁来管理就成了一个最大的问题。梁宝仓太老实,缺少杀伐果断的锋利性。张艳红更不行,咋咋呼呼的就是个家庭妇女,在食堂做饭还勉强。他们一直希望培养一个稳重可靠的年轻人。车间里有几个技术员,但毕竟是外人,有些企业核心机密交给他们还是有点不放心。今天梁博的扎眼绽放,让三个人同时眼前一亮。

关勇一拍巴掌,“明白。就这小子吧!你先扶他一把,给他三个月试用期。”

王希明也点头,“我看行。到啥时候还得是培养自己人。从外面雇来的,跟咱们不一条心。辛辛苦苦刚磨合顺手了,说不定哪一天,就兴许带着咱们家的商业秘密跳槽跑了。”

关勇完全赞同王希明的用人观点,“是啊!还得是自己人,咱们宁可费点心力,即使多培养个一年半载的也合算呐!”

张朝阳笑着转过身,瞅着外甥。“梁博,如果我把咱们这个加工厂交给你管,你敢不?”

“不敢。”梁博回答得非常干脆。

“为啥?”张朝阳惊愕,关勇和王希明也不解。

梁博弓着身体,不敢抬头。“我知道我能管好这个厂,但是,我不敢管。因为我到厂才三年,资历浅,年纪轻。”

“你怕服不了众是吧?”

“对!除了这个,我什么都不怕。”

“哦!”张朝阳点点头,“那怎么解决这个问题呢?我总不能再等你三年!”

梁博扭头看着舅舅。“其实想要解决这个问题也很好办,舅你别让我当厂长,而是让我当副厂长,你还兼任着厂长。这样,厂子里没有出现指挥职能的变化,只不过是副厂长换人了而已。”

关勇疑惑,“以前副厂长不是你爸吗?这次换成你,也没啥变化啊!”

“不一样。”梁博坐直身体,“以前我爸的副厂长就是个代词,大家都知道厂子里的实际管理人是我舅张朝阳。有大事儿都去楼上请示,而我爸身份不过是个传话的,打更的,扫地的,顶多算个车间主任而已。现在不一样了,我舅和你们基本不在厂里,厂长、副厂长的实际功能性才真正显露出来。但是,我要是一跃成为厂长,还为时太早,副厂长已经足够了。而我舅的厂长名号只要往那儿一摆,就可以起到定海神针的灵魂作用,人心不散。给我点时间,我争取半年左右,最多不出一年,必须干出几件漂亮的事儿来。第一,优化工人生产力,让他们工作效率更合理。第二,严抓设计室,争取给樊丽舅妈提供更有销量的服装款式。第三,我得再招来一到两个业务员,专门出去谈活儿的。我们得走出去拉来更多的加工活儿。这样,我们不但提高了服装加工产量,为企业赢得更高效益,同时也就会给员工带来更多的奖金和物质奖励。到了那个时候,我必然能取得全厂职工的认可。”

王希明首先开始鼓掌。之后,张朝阳、关勇、樊丽也都跟着鼓掌。

张朝阳拍着巴掌说:“分析得透彻。既有韬略、又有谋划。好!外甥,你成熟了。就冲你刚才说的这些话,把厂子交给你我们都放心。说吧!在你接任厂子之前,有什么要求?”

梁博站起身,“嗯!第一,你要当着全厂人的面,正式任命。这就叫名正言顺。”

张朝阳点头,“明白!古人叫登台拜帅。这个你放心,我一定把你托举起来,做个精美的副厂长聘书,必须名正言顺。还有其他要求没?”

梁博瞅瞅梁宝仓,又看看张艳红,坐下了。“再有一件事儿,你务必要办。”

“说吧!啥事儿?”

“我爸你要想用,也可以。但是,得把我爸放到车间或者后勤去。”

张朝阳一伸手,“所有人员都归你安排,这个不用跟我商量。”

“不商量不行啊!”梁博瞅着舅舅,“你姐夫我能安排,你姐,你亲姐!可得你亲自安排好喽!我们车间里绝对不允许她进去。”

“你说啥?”张艳红急了,伸手指着儿子。“梁博你他妈说啥?我还不能进车间了?你个小兔崽子,瘪犊子玩儿令,翅膀硬了是不?还他妈挤兑起来你妈了哈!”

梁博无奈地瞟了一眼张朝阳,“看着没舅?你姐爱骂人。进了车间,看到啥不顺眼的事儿,得谁骂谁。这个可不行。现代管理,有话好好说。可以处罚,也可以开除,但不能侮辱人格。既然让我当厂长,我会按照规章制度去管理,但是,这样的事情不能发生。你姐,我管不了。你必须把这事儿处理好了再交给我。”

樊丽和王希明一起捂嘴笑。

张艳红站起身,奔向儿子,“臭小子,你还没走马上任呢!就开始嫌弃你妈……”

张朝阳一伸手拉住姐姐,然后把她轻轻按在座位上。“姐啊!梁博说得对。每一句话都非常正确。我们的企业要想发展,我们三个人要想扔下厂子安心出去做大事儿,还真就必须照梁博的管理思路去执行。姐,要不你就回家吧!我每个月按时给你开工资。”

张艳红看看弟弟,又瞅一眼儿子,倔强地把身体扭向一旁。像个入戏极快的演员,眼泪刷刷地往下流。她抖着颤音数落起来:“你们舅舅外甥啊!都是一路货色的白眼狼。当初创业的时候,我就陪着这个服装厂,没日没夜地跟着干活,哪里缺人手就去哪里补上。那时候咋没人说我骂人呢?现在是看我老了,没啥用了,卸了磨盘就杀驴啊!你们也真下得去手。”

张朝阳急忙往姐姐身边凑了凑,贴近张艳红。“姐,看您,还生气了。你家儿子都能担当大任来当厂长了,你咋还哭了?”

梁宝仓也劝:“是啊!你哭啥吗?让你回家,还给开工资,多好的事儿啊!咋还?呵呵!是不!别哭别哭。”

“你懂啥?”张艳红冲着丈夫怒吼一声。“他们这是合着伙嫌弃我。兄弟啊!你说我才这个岁数,身强体壮,没病没灾的,让我回家?回家我干啥去啊?皎皎住校,梁博又没娶媳妇,他要是有个孩子给我带着,我也有点事儿干啊!这一回家干呆着,没几年就得死喽!是不我死了你们舅舅外甥就心安了?”

张朝阳一拍大腿,“姐,你要实在是没事儿闲得慌,我给你买机票去旅游得了,新马泰?还是国内游?海南,你跟姐夫去三亚住个一年半载的好不好?”

“不好!我不旅游。我没那闲心去玩儿。”张艳红突然软下声音,几乎祈求,“我是劳动人民,我要去厂子干活儿兄弟。你别听咱家那瘪犊子挑拨离间,你是我带大的,你了解我。我骂人也没有恶意。是吧兄弟?”

梁博沮丧地瞅着王希明和樊丽,压低声音说:“舅妈,没用。看见没,我舅肯定心软。我妈这招儿收拾我舅可好使了。”

“这样吧!梁博啊!”张朝阳挠着脑袋转过身。

“哎哎!舅。”梁博急忙答应着。“舅舅您说。”

“那什么,”张朝阳抬高了音调,“这样哈!我姐还是去厂子照常上班,但是,她在食堂工作,负责给全厂职工做饭,归后勤部,跟你爸在一起工作。以后让你妈你爸管全厂职工的后勤保障,你看这样行不?”

“行行!我看行。”张艳红乐呵呵答应着。“我以后在单位,肯定不再骂人了。呵呵!”

梁博无可奈何地看看张朝阳,又瞅瞅各位,只得点头。“行吧!那我妈以后车间生产、技术、设计、业务等部门都不能随便参与。说白了,除了食堂里的事儿,你不能进车间。”

张艳红乐得一拍大腿,“行行!小瘪犊子。只要不让我回家,咋的都行。”

瞬间,全屋子里的人都笑了。

###(六)

张朝阳是个雷厉风行的人,说干就干。他带着好兄弟关勇和妻子王希明,开始在一个崭新而又陌生的商业形式里摸索前行。他们首先租下一个二百多平方米的写字间作为临时办公地点。在办理工商执照之前,得给自己的企业起个名字。这个企业就是即将开发的那座商厦,或者市场。

这些天,他们三个人冥思苦想,但都不是很满意。关勇建议叫“五街区大厦”,意思就是五爱街这个区域里的一座商厦。但这个名字太好莱坞了。王希明建议叫“五爱街综合楼”,直白,明了。但这名字跟那边的“五爱街服装城”太接近,没有辨识度。张朝阳苦思冥想了很久,始终觉得,他们三个人不能忘了自己的根本,更不能忘了根源。他们是沈阳人,不管将来生意做得多大,都不能忘记为沈阳振兴做出贡献。因此,他建议这座商厦叫“沈兴城”大厦。

关勇和王希明沉思良久,都觉得这个名字挺好!越品越有滋味和深度。最后,三个人干脆决定沿着这个名字,直接注册“沈兴城”集团得了。他们现在不但搞服装、加工厂,还有房地产和市场开发,已经属于集团形式的企业了。如果将来有一天企业做大做强能够上市,在海外敲锣的那一时刻,“沈兴城”集团这个名字也是具有足够厚度的。

一拍即合,于是明确分工:关勇负责找工艺美术社的师傅,做几块“沈兴城大厦”、“沈兴城集团”的牌子。首先挂在楼层大门口,还有这座写字间一楼的引导台那里。然后,他还要去买卷柜、桌椅、沙发等相应的办公用品和家具。王希明开始办理工商、税务、银行贷款、融资以及各种对外事务。张朝阳更忙了,他除了辅助王希明谈贷款和融资,还要开始着手准备对新员工的招收和培训。首先,必须是三十岁以下,全日制毕业的大学生。专业要管理类,销售类,文秘类、传媒类、艺术设计类。如果有过相关工作经验的最好,那样,直接就能上手工作。招来这些年轻人后,张朝阳得细心培养,除了近期使用他们招商、宣传、营销,将来大楼盖起来,还得从他们中间选拔人才,用于对商场经营方面的管理。设计型的,还可以往加工厂那边输送。

日升月落,云聚云散。五爱街繁华的白天,寂静的夜晚,还有风一样流逝的时间。

张朝阳三人一项一项稳步进行,关勇把办公楼打扮得焕然一新,然后又开始进行前期施工单位的招标投标项目。王希明办来了所有营业执照,也谈下了几项贷款和融资。张朝阳对亲手招入的十几个年轻人进行细致培训后,已经放出去在五爱街周边各个街路上进行宣传。这些年轻人不畏风雨,耐心讲解,把所要开发的项目宣传单发给拎着大包小裹的商户、私家车司机以及过往的行人。短短的两个月内,沈阳市各个城区的老百姓都听说了五爱街这里有个即将建成的“沈兴城大厦”。这就叫广告效应。这就叫传媒传播作用。若干年后,就是从这些年轻人中,走出来了能够独当一面的各部门副总。

后期,张朝阳又在辽宁电台、沈阳电台等媒体黄金广告时段进行滚动播出、轮番轰炸。让“沈兴城大厦”这个名字在辽沈上空良性地飘荡了两年。这些,都为他们之后成功打造出属于他们的商业奇迹奠定了基础。

就在沈兴城大厦前期工作稳步前行的时候,张朝阳突然接到了李梅的电话。

李梅单刀直入,有重要生意约张朝阳见个面。时间:下午一点。地点:小南教堂旁边那个咖啡厅。人物:就咱俩。

幽静的,极其富有欧式风格的咖啡馆内,背景音乐是悠扬的小提琴曲子。李梅和张朝阳面对面坐在一张临窗的位置上。说实话,从接听李梅电话的那一刻起,张朝阳心里就直突突,他真不知道这个女人将要给他带来的是吉还是凶。

“你不用左顾右盼的,看把你吓成那样儿吧!”李梅嘴角掠过一丝嘲笑。“这个时间,你家小媳妇不能来这里找你。我们五爱街人也没有谁愿意关心你跟我的闲事儿。”

对于李梅的冷嘲热讽,张朝阳很不屑。“瞧你说的,我是怕媳妇那种人吗?”

李梅使劲一撇嘴,“得了吧你!谁不了解谁呀!你娶三个媳妇了,后两个你都是捧在手心里,哄着供着,一个比一个精心。也就当年不把我当回事儿,使劲儿欺负我。”

“我什么时候欺负你了?”张朝阳最不爱听她说这话。

“你们全家都欺负我。”

张朝阳本来还想再跟她掰一掰曲直,合计一下,沮丧地挥挥手,“算了算了!都离婚这么多年了,还说这些干啥?”

李梅瞅着他,眼里闪过一道狡黠。“张朝阳,你再离一次得了,我给你介绍个更好的。我现在手里年轻漂亮的女孩儿可多了。”

“不是,你找我到底有正事儿没?没事儿我可走了哈!挺忙的呢!”

“知道你忙!你看,一脸的灰尘都没洗,这是刚从工地上过来吧!”李梅说着,从包里拿出一包湿巾递给张朝阳。

张朝阳一愣,“哎!你咋知道?”

李梅笑着轻轻摆了摆手。“嗨!这世界上,哪有不透风的墙啊!何况你大张旗鼓地发传单、做广告,张朝阳要搞房地产做大市场,沈阳人都知道的事儿我岂能不知道。朝阳,真有你的!敢干,有魄力,又遇到了好机会,这个时代大舞台就是为你而设的。”

“别恭维我,你电话里不是说有大生意要合作嘛!有话请直说吧!”张朝阳面无表情地喝了一口咖啡。

李梅依然微笑着凝望张朝阳,语气里充满柔情。“朝阳,知道你忙,压力也大,钱不够用是吧?听说你又把厂子、档口、房子都押出去贷款了。”

张朝阳笑了,“好家伙!调查得还挺详细。咋的,你要借我钱啊?”

“行啊!给你拿钱。数额还不会少呢!”

“呵!可以啊!够意思。你那么恨我还肯借钱给我?”张朝阳轻轻撂下咖啡杯子。“你能借我多少钱?利息多少?”

“恨你归恨你,但不能眼看着你遇到难处不伸手帮忙。”李梅伸手拢了一下头发,“钱,可以给你拿,利息也不要。但是,我有条件。”

“条件!什么条件?”

“入股。”

“入股?好啊!”张朝阳笑着双手一摊,“欢迎融资入股。”

李梅乐了,“真哒!那太好了!你给我多少股份?”

“你想要多少股份?”张朝阳问。

“我想占你股权的51%。”李梅脸上挂着迷人的微笑。

张朝阳倒吸一口冷气,正色瞅着李梅,充满警惕。“我们开发这座大厦,得三十多个亿资金。”

李梅点了点头,“嗯!知道。三十个亿又不是一下子全都拿出来,还不是一步一步靠贷款走下来的嘛!前期资金我给你出一大半如何?我的厂子、档口、房子、资产,都可以拿出来去抵押。凭着我的资源和人脉,咱俩联手盖大楼做办市场,将来一定会前程似锦。”

张朝阳坐直身体,面色凝重。“李梅,我只能给你低于30%的股份。”

“为什么?”李梅不解地问,“你现在是用钱的时候,我愿意多拿钱,多入股还不行吗?”

“不行。”张朝阳十分坚定地摇了摇头,“我们企业是我跟关勇和希明一起打造起来的,我们三个人各占三分之一股份,好在关勇和希明都信任我,处处听我的。但是,如果我们的企业被你占去了51%的股份时,企业决定权就完全由你支配了。这绝对不可能。”

“我也会听你的。”李梅伸出长长的胳膊抓住了对面张朝阳的手,犹如一只蜘蛛精的巨臂。李梅的手很热,像一块炭火。

“我不信。凭着你的性格和脾气,还有咱们之间的恩怨,你一定会独断专行。”张朝阳果断抽回自己的手,然后坐直身体。

“我不会的,到时候我遇事儿一定跟你们商量。”

“不可能。那时候你会拿着股份合同和国家法律唯我独尊。我们三个人多年共同打造的企业,也就算是被你给独吞了。”

“你要相信我。”

张朝阳晃着脑袋,“我绝对不能拿企业前途开玩笑。并且,关勇和希明也不会同意。”

“我可以跟他们谈谈。”李梅继续坚持着。

“好了好了!”张朝阳摆摆手,“这件事儿没得商量。我这一关就过不去。”

李梅挑着眉毛,显得很失望。“干嘛不信任人呢?狡猾的张朝阳!”

张朝阳笑了,“你干脆说我是狡猾的狐狸就得了。”

李梅端起咖啡杯,轻轻喝了一小口。“那好那好,你说30%就30%好了,谁让我这人心眼儿好呢!看不得你遇难处。但是我有个条件。”

“啥条件?”

“我必须做执行董事,并且兼任公司总经理。”李梅迷人地看着张朝阳,眼睛里隐隐闪动着鬼火般的光。

张朝阳嘴角抖了几下,“你想抓住资金股权,还要掌握管理权力?”

李梅倒吸一口冷气,没想到张朝阳这么机灵。她急忙解释:“不是那个意思。我投进去那么多钱,咋的也得由我来参与公司管理吧!”

“不可能。”张朝阳分毫不让。“可以给你红利,可以给你高额回报,但是,你只能做普通董事。一切企业决定权和指挥职能,都必须由我来执行。我之后,集团企业的执行人顺序依次为:关勇,王希明。再后才是根据入股多少来决定执行董事的名次。”

“那不合理。”李梅猛一挥手,声音里没有了矜持。

“抱歉!我们企业就是这个规矩。要不你就少投点。”

李梅把头探向张朝阳,压低声音:“张朝阳,你是不是对我不放心?”

张朝阳点点头,“还真是。”

“你!”李梅坐直身体,满脸怒气。

“李梅,我们集团制定的政策也不是单单针对你,而是平等对待所有人。”张朝阳开始心平气和地跟李梅聊天了。“说实话,我欢迎你以股东身份投资,但是,不建议投太多,因为我们‘沈兴城’的股份不会随便大量外卖,更不会把执行权力卖出去。古今中外,企业股份的风险规避,首要就是股份比例的合理分配。”

李梅撇了撇嘴,“张朝阳,你近些年真是看了不少书啊!”

“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嘛!”张朝阳端起咖啡杯喝了一口。

李梅站起身,“算了算了。我不跟你们合作了。”说完,转身就走。

张朝阳也不喊她,就那么瞅着窗外李梅的背影快步离去,他继续端着咖啡杯,慢慢地喝。

咖啡馆门口朝着阳光的台阶上,坐着一个埋了吧汰的流浪汉。他刚刚吃过捡拾来的剩饭剩菜,还喝了点酒,此刻正是饱暖思淫欲的时刻。突然,看见风情万种的李梅一个人从咖啡屋里走出来,流浪汉张着大嘴,色眯眯地笑了,同时,脑海中开始产生意淫与联想。

李梅几步跨过马路,开始沿着人行道行走,偏巧就从流浪汉身边经过。流浪汉咽了一下口水,竟然借着酒劲儿伸手摸了一把李梅的屁股。

李梅被吓了一跳,扭回头看见是个流浪汉,本来就惹了一肚子气的她,疯子似的举起手里的大皮包,一下下使劲砸向流浪汉。“你这个臭流氓,臭流氓,你也敢欺负我。”

流浪汉嬉皮笑脸,十分陶醉地伸出胳膊抵挡着。

很多人驻足围观,张朝阳透过玻璃,发现了外面的情况,急忙从咖啡馆里冲出来。“咋了李梅?”

“他,摸我屁股。臭流氓。”李梅说完,竟然万般委屈涌上心头,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滚落。

张朝阳走到流浪汉身边,用力踹了他一脚。“你想死咋的?”

流浪汉见有男人出现,急忙拎起自己的破行李跑了。

张朝阳冲着围观的摆摆手。“都别围着了。散了吧!”

李梅瞅一眼张朝阳,再看看逐渐散去的人群,伸手抹了一把眼泪,嘴里嘟囔:“都四十岁的人了,差一点又让你为我打架。”

张朝阳冲地面啐了一口,“行啦!你就别臭美了好吧!啥天啊你穿那么少?当自己是少女呐?再说了,看看现在招惹你的,都啥档次了?还搁那自我陶醉呢!”

“滚一边去!”李梅使劲瞪了张朝阳一眼。“本来还想对你说声谢谢,结果你嘴里根本不吐象牙。”说完,气哼哼转身就走。

张朝阳站在原地,望着李梅的背影,喊:“李梅,老市场对面那个位置是两块地,我拿了一块,还剩一块呢!你可以去找李所长谈谈。你是个商业人才,还是自己建一座商厦吧!用不着非得跟我们往一块儿挤。”

李梅停住脚步,转回身瞅着远处的张朝阳,脸上浮现出一种说不清的表情。

“这个冤家啊!”李梅的眼里情不自禁地又红润了。

###(七)

高楼林立的广州市中心,有一座宝石蓝玻璃照面的大厦傲然矗立在越秀区。闪闪发光的大厦顶端悬挂着四个醒目大字:木林集团。

木林集团董事长办公室里,两眼乌黑的杨青青眼珠子通红地摔完最后一个杯子,然后手指哥哥,“魔鬼!杀人犯!还有你,”她一转身,又指着二明子,“我亲眼看见你们杀人的。用汽车从他们身上压过去,流了一地的血……”

杨森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冲着二明子挥挥手。“把她送回家吧!李梅从沈阳飞过来商量事儿,马上就要到了。”

“好!这就送她回去。”二明子转回身挥了一下手,立刻有两个年轻手下和一个保姆过来拉住杨青青的胳膊,连拉带拽地“搀扶”走了。

立刻,走廊里传来杨青青的呼喊声:“你们是凶手。那么多的血啊!地上全都是血。那女人每天晚间都来找我索命,要我陪她一起受苦……”

杨森按着太阳穴,愁眉苦脸地瞅着二明子。“替我照顾好青青,坚决不能送她去精神病医院。那不是人呆的地方。”

“放心吧哥!我一定多安排几个保姆照顾她,不惜花钱。”二明子回答得很认真。

“钱不是问题,只要不让我妹妹受气就行。”杨森仰靠在沙发上,面色忧郁。“本来合计着家乡来人了,她好好的,一起聊聊天,唠会嗑儿,然后吃个饭啥的,多好。谁能想到啊!突然就又犯病了。这次间隔,才不到两个月。”

二明子点头,“哥,青青犯病没规律。有时候一年半载都正常人似的,指不定因为点啥事儿,突然就发疯了,一点提前量都不给,更没有任何迹象。”

杨森闭着眼睛,用手一下下捶着脑门,“我真后悔啊!那年咋就领她去看那个热闹呢?我是真蠢!”

“哥啊!这不怪你,都是命。”二明子轻声劝着。

李梅刚走进木林集团办公区走廊,就听见了喊叫声和谩骂声。然后,一个疯疯张张的女人挥舞着手臂,呼喊狂叫着被几个人拉扯走向电梯。与这些人擦肩而过的时候,李梅惊恐地向墙边靠了靠,有意给他们让路。突然,那个疯女人喊她:“李梅!你来了李梅?”

李梅一愣,转过身仔细看,不由得心里一抖,她看到了已经被病魔拿得不成样子的杨青青。李梅知道她这是又犯病了,于是勉强换上笑脸。“是青青啊!你好吗?”

杨青青瞪着通红的眼睛,神经兮兮地说:“李梅你别进去,他们都是杀人犯。你快点跑吧!赶紧跑。”

李梅情不自禁地一哆嗦,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就在这时,二明子从里面办公室走出来。“李梅姐来啦!”

杨青青被强硬裹挟着往电梯口走,却依然回头冲着李梅喊:“跑啊!快跑啊!”很快,她的声音与那些人的身影一起消失在了走廊的尽头。

李梅瞅着二明子,满脸疑惑。“青青这是咋了?上次我来还好好的,还陪着我去北京路买鞋呢!”

二明子无奈地摇了摇头,“让李梅姐见笑了。青青这病,没准啥时候就犯一次。”

李梅叹了口气,“真是辛苦你了!照顾病人不容易。”

二明子苦涩一笑,“没啥。照顾自己老婆,应该的。请吧李梅姐!杨董事长在里面等你呢!”

李梅此次千里迢迢来到广州,就是要跟杨森细化沈阳五爱街的市场开发事宜。大事,不能电话里三言五语交流,需要很多细节上的深入研究。杨森欣赏李梅的能力,也佩服她的眼界。对于杨森这个以黑道开路、物流起家的人来说,触及高利润的房地产业也是必然。最近几年,他的木林集团早就在广州、深圳、东莞、佛山等地开发了几个楼盘,赢得盆满钵满。当李梅电话里提出开发五爱街的设想后,杨森一拍茶几,喊了一声“好”。东北,还有比五爱街更有发展潜力的商业地段吗?于是,他立即邀约李梅前来广州,如果她的方案能够得到董事会认可,不但雄厚资金可以滚滚而来,他还可以为李梅组织一个有经验的开发团队保驾护航。

两个人聊了一下午,非常愉快,剩下的就要等杨森最近几天召开董事会了。既然董事长都支持的项目,李梅当然充满信心。傍晚,去南海市吃海鲜的路上,杨森跟李梅同车,便聊起了杨青青。

李梅问:“有件事儿我一直没好意思问您,青青本来一直好好地在我们五爱街货场,怎么那年突然就病成了这个样子?”

杨森叹了一口气,一边开车一边说:“你是不知道啊!这事儿也是怪我。青青看上了一个青年小伙儿,没想到那小子还有心上人了。你也知道咱家这傻妹妹,一根筋一个心眼儿,非那小子不嫁。那年,我正好带着二明子回沈阳办货场的事儿,对了,也就是跟你第一次谈合作的那一次。”

“嗯!我记得。”李梅点头说。“那年冬天,你跟明总一大早来到五爱街。”

杨森苦着脸,“对!冬天。本来,我们也就是想替青青出口气而已,开车去吓唬一下那小子,车上还带着青青,为了让她开心嘛!没想到,那天路上有积雪,太滑,车子没控制住,把对方的摩托车从背后撞倒后,车子刹不住,就从那女的腿上压过去了。可能是当时现场太惨,青青看到了,之后就得了这个病。”

李梅惊得瞪大了眼睛,她知道杨青青曾经狂热追求关勇,她也想起了当年强子开面包车送她和赵春丽回家时看到的一幕。当时,李梅只看了一眼车窗外的惨景就被赵春丽捂住了眼睛,然而,那个冬天,她的记忆还是被鲜血染红了。事后,她才得知被撞倒的骑摩托车人是关勇,而那个被压断腿的女孩儿就是樊丽。

没想到啊!这么多年过去了,今天才整明白,原来开车撞向关勇和樊丽的人竟然是杨森兄妹。李梅竭力藏住内心的惊愕,故作镇静地说:“哦!原来是这样啊!那后来,青青咋嫁给了二明子?”

杨森苦着脸把一大截雪茄扔出车外。“那天的事情之后,青青病情越来越严重。二明子跟我解释他不是故意要杀人的,也没想到会把青青吓成这样。但我心里清楚,这小子手黑,做事儿阴狠,他就是故意开车压过去的。可人家是替我办事儿啊!也没法追究。好在二明子为了挽回错误,主动要求一辈子照顾青青。我还能说啥?本来这事儿也是我欠考虑,最后,只能这样吧!”

李梅叹了一口气,“嗨!青青真可怜。”

“所以啊!我这心里,总是觉得欠了青青太多,之后也就重用提拔二明子,为的是让他尽量对我妹妹好。现在咱们集团,二明子职务几乎就是在我一人之下,全集团所有人之上了。”

李梅点点头,“看得出来,二明子对青青还是不错的。”

“有些事儿,尤其是夫妻间的,我们看到的只是表面。背后的好与坏,只有各凭良心啦!”杨森双手扶着方向盘,嘴里似乎自言自语着再次重复那句话:“这小子手黑,做事儿阴狠啊!”之后,他沉默不语。良久,杨森突然笑了,仿佛瞬间换了一个人。“怎么聊到不开心的事情上去了?好啦好啦!咱们谈正事儿。李梅,说说你是怎么想到要在五爱街上搞市场开发的?”

李梅也笑了。她坐正身体,拢了拢头发。“之前啊!我也从来没敢想过搞房地产开发。张朝阳的确是个商业奇才,有胆量,有想法。要不是这家伙刺激了我,我也不可能去工商局详细询问这事儿,结果还真就得到了赵所长的支持。如今,五爱街商业圈内仅剩最后这两块地皮了,张朝阳已经拍走了一块,剩下的那个,就成全了我们。这是多么难得的一次机会啊!”

杨森点点头,“李梅,我认同你的想法。你的生意思路和魄力我也完全支持。这几年,全国改革开放机遇很多,广东发展尤其飞速,东北沈阳也同样有很多机会。既然我们木林集团在沈阳设置了分公司,并且,你又发现了好项目,那我们就一定要全力扶植。”

“太好了!感谢杨董事长的信任。我一会儿就给沈阳工商所的赵所长打电话,告诉他我们集团这边的想法。让他务必把那块地给我留下。”

“嗯!应该这样,免得节外生枝。明后天的股东大会,不出意外的话,你提交的策划书肯定会得到全体通过。”

李梅笑着扭脸看杨森。“首先,能得到杨董事长支持才是最重要的。这个集团,还不是您最有权威。”

杨森很自信地笑了。“先期的拿地资金我会很快给你拨到账户上。你一定记住,每一步都必须抢在关勇和张朝阳的前面,争取抢先建成商厦,抢先赢得业户,抢先开业。一定靠实力挤垮他们。”

“嗯!放心吧杨董事长!”

前方红灯。杨森打开车窗,冲外面吐了一口痰。“之前,你有孙占喜的帮衬,没想到这小子为了一个女人自毁前程。这一次的开发项目,我不但会派成熟团队去帮助你。同时,我还准备让二明子跟你回沈阳,让他配合你工作。这小子还是挺聪明的。等你站住脚跟之后,再让他回来。”

“太好了!谢谢您考虑得如此周到。”李梅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咯噔”一下,她知道,杨森是派二明子做监管的。

精明的杨森立刻就看出来李梅的心思,他急忙做着补充:“其实,我派二明子回去,也是想让青青回沈阳父母身边住一段时间。她偶尔清醒的时候,总嚷着想家。我以前也把父母接来过广东,可是啊!住不惯,一辈子点炉子睡火炕的东北老头老太太,到了广东就说热得喘不上来气儿。你说气人不气人。”

李梅笑了,“这样也好!回沈阳,我给青青找个老中医,帮她调养调养。”

“那太好了!有你关心青青,我更放心一些。”

就在杨森和李梅欢声笑语一同去南海吃海鲜的同一时间里,张朝阳的车子开进了沈阳西郊一个厂院里。

沈阳凤鸣集团是东北一家大型集团企业,主营钢材加工厂,铝型材厂,养殖场、农场、食品厂等多种类企业。在房地产日益蓬勃的时候,董事长刘凤鸣又敏锐地把目光投向了地产开发。但是,他对这个领域不熟悉,已经关注了很久,就在准备寻个适当机会大资金投入的时候,赵所长找到了他。

赵所长想帮张朝阳他们嫁接一座桥梁,找一家有实力的资方进行融入。

车子停下,走下来赵所长、张朝阳和关勇。立即,刘凤鸣被一群人簇拥着迎上来。“哎哟呦!赵所长大驾光临,我这小厂蓬荜生辉啊!”

赵所长一边与刘凤鸣握手一边说:“沈阳市谁不知道刘老板家大业大生意做得好!不但是我们沈阳市的纳税大户,还是一位慈善家。你是为我们沈阳作出了卓越贡献的人啊!刘老板,我这次来,可是要请您帮忙的。”

刘凤鸣笑着摆了摆手,“赵所长可别这么说,你是为我们民营企业牵线搭桥的贵人。当年我在五爱街平房胡同里办厂的时候,破地方又贵又小,多亏了你赵所长帮我在乡镇找到这个适合的场地,同时还竭力帮忙与镇政府接洽,让我的企业很快步入正轨。没有赵所长,哪有我今天的发展。”

“那都是我们的本职工作而已,企业做大做强,还是你刘老板自身能力强。呵呵!”赵所长转回身,“刘老板我给你介绍哈!这位,是我们五爱街的业户张朝阳,也是一位办服装加工厂的老板。”

张朝阳急忙向前几步,伸出手。“刘老板好!久仰大名。幸会幸会!”

赵所长继续介绍:“这位是关勇,也是我们五爱街业户,是张朝阳的合作伙伴。”

关勇笑着伸出手,“凤鸣大哥好!多年不见了。”

刘凤鸣一愣,“呦呵!是关勇啊!我说瞅着眼熟呢!”

当年,刘凤鸣是与周立峰齐名的社会大哥,跟关勇也是老相识了。周立峰出殡的前一天晚间,就是他带人来到了李梅家,缺车出车,缺钱给钱,讲的就是一个江湖义气。那天,孙占喜上蹿下跳出尽了风头,李梅却处处挤兑关勇。这一切,刘凤鸣都还记得。

关勇一笑,“这些年大家都在忙赚钱,好哥们儿之间也少了来往。”

“你们认识?”赵所长问。

刘凤鸣开怀大笑,“社会人谁能不认识关勇啊!慷慨仗义,能为朋友两肋插刀的人物。是个重情重义的兄弟啊!走走,进办公室里唠。”

说着,刘凤鸣引着一行人进入办公大楼内。

办公室里,几个人先叙旧,后恭维,抽烟喝茶间谈着江湖旧事。很快,刘凤鸣便话入正题:“本来啊!我是想找机会独立启动房地产开发的,但是,随着地产业的升温,我厂子里的钢材生产也被推向了高峰期。我又要增加厂房和设备,又要添加人力物力。同时,我其他的投资产业,养殖场、农场、食品厂也正是繁忙期。限于人手不够的大前提,我也只能再等等了。说白了,就是手底下缺少人才啊!正好那天赵所长给我打电话,问我是否有投资开发五爱街的意愿,我对这件事儿还真挺上心。如果作为股东投资呢!我可以免于全身心管理,只要偶尔过问一下财务就可以了。毕竟办一个服装城是百年大计,是个长久生意。这样,我既省心又多了一个产业,多好的事儿啊!同时,这样也可以通过你们的开发经验,给我以后独立开发楼盘积累一些经验。”

张朝阳频频点头并赞许:“刘老板说得太对了!您是高瞻远瞩的大生意人,更是我们沈阳乃至东北地区数一数二的巨富魁首。有了您的支持,我们‘沈兴城’大厦一定会顺风顺水兴旺发达起来的。”

赵所长也笑着说:“是啊!张朝阳是个踏踏实实做生意的好商人,刘老板是个有开拓精神的先驱型投资者,你们都是具备前瞻性商业目光的人。这种合作,必将引领一个商业航母的启航。也许,这次试水才仅仅是个开始,我感觉,你们的未来不可估量啊!”

刘凤鸣非常激动,“蒙赵所长信任。今天有幸结识张老板,更高兴见到了老朋友关勇。我会尽快召开董事会,与所有股东商议这件事。我也非常希望能够顺利达成共识,让凤鸣集团参股进入‘沈兴城’大厦。也为建设家乡沈阳,尽一份自己的力量。”

一切都似乎非常顺利,一切都好像沿着通途前行。谈成了融资后的张朝阳、关勇和王希明,回到五爱街便抽出三人的所有资金,开始了大张旗鼓的先期投入。然而,他们谁都无法想到未来的艰辛和逆境,更没有人能算出后面即将发生的惨烈与悲情。也正是这个刘凤鸣,才最终逼得张朝阳三人走投无路而破釜沉舟。

###(八)

今年的春寒实在太长。阳历三月末的气温飘忽不定,漫天沙尘的大春风中,裹挟着坚硬的砂粒和柔软的雪花,扫在路人脸上,又疼又埋汰。

五爱街、热闹路上永远人流不断,而“沈兴城”年轻的销售员们却不畏恶劣天气,孜孜不倦地站在路边发放宣传单。

大棚旧址对面那片空地上,施工的技术人员正在做测量、测绘。张朝阳则站在飘雪的露天旷野中,手里拿着图纸,认真研究、思考。

木林集团的李梅也一刻都没闲着。杨森派来的广东团队全部就位,李梅在租用的临时办公大楼里启动了开发程序。足足忙了半个多月,她今天总算能喘口气了。李梅坐在办公桌后面的座椅上,刚端起咖啡杯,强子推门走了进来。

“哎呀李总!这个办公室大啊!咱们真是鸟枪换炮了哈!”强子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笑嘻嘻前后左右地观看。“李总,还是搞房地产有气魄啊!”

李梅微笑着看他,难得地对他推心置腹起来:“强子,好好干,咱们公司干大了,我不会亏待你这样的元老级干将。尤其在孙占喜离开的时候,你坚定不移地跟着我没动窝,足以证明你的忠诚。”

强子咧开嘴笑了,露出满口芝麻粒子碎牙。“那是那是。我愿意跟着李总,李总是干大事儿的人,他老孙算个神马东西啊!不识时务,还敢不听李总话搞分裂,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嘿嘿!”

“强子啊!”李梅站起身,凑近强子,把一只手轻轻搭在他的肩膀上,压低声音:“现在咱这房地产开发公司,里里外外几十号人,都是从广东那边派来的,只有你是我的人。我可拿你当心腹。明白我的意思吗?”

强子浑身抽搐了一下,片刻,他一个立正。“懂!完全懂!”

李梅拍了拍强子的肩膀,迷人地一笑,然后拿过自己的手包,从里面取出一把车钥匙。“强子,这个是我之前的奥迪车,从今以后,它就归你了。”

强子受宠若惊,伸双手接过那把钥匙。“哎呀!谢谢李总!放心吧!我愿意为您赴汤蹈火、粉身碎骨、烟熏火燎、油炸炭烤……”

李梅笑着摆了摆手,“别别!整得冒烟咕咚的,我可不想拿你那点肉烤着吃。”

强子不好意思地挠着脑袋,“是啊!我太瘦,没多少肉。但是我有一颗忠于李总的心。”

“这就够了。我就要你这颗心就足够了。”李梅重新坐回到椅子上,“以后有什么事儿,不管任何时间,不管你在哪儿,只要接到我的电话,能随叫随到就行。”

“放心吧李总!我保证做到。”

就在这时,二明子站在门口,伸手轻轻敲了几下门。

李梅急忙站起身,“明总,来来,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强子,这么多年一直跟着我创业,忠心耿耿。强子,这位是广州公司的明总。”

二明子勉强伸出手,跟强子握了一下。“强子哈!听说过。”

强子笑了,“是明哥。你是皇姑明廉的明哥。”

二明子一愣,疑惑地看着强子。“你认识我?”

“认识啊!那年,我们一帮是通过北市场的二和尚,跟着你去艳粉街打过一个人。那人叫啥我不知道,但你当年骑在墙头上做总指挥的帅气劲儿我至今都还记着呐!呵呵!”强子笑着回答。他眯着的小眼睛更小了,让二明子看不见里面的内容。

二明子记不得强子,但是通过这几句话,他知道眼前这小子当年参与了自己指挥的偷袭周立峰事件。那天,他站在艳粉街那条幽深胡同的大墙上,身边还有几个青年,他们在墙头上摆满了砖头。二明子两只手上各自拿着一块砖头,看着下面走来的周立峰和身边一个漂亮女人。事后,二明子才知道那个女人就是李梅。那天傍晚的天空异常美丽,天边的彩霞光芒四射。二明一砖头砸下去便是信号,于是,胡同里喊杀声震耳欲聋……

二明子担心再说详细一点就会被精明的李梅识破,于是,他故作思考的样子,“二和尚?打架?那时候总去艳粉街打架,乱呐!打群架是家常便饭。哎呀离开沈阳的年头太多了,都记不得了。哈哈哈!兄弟,有机会咱俩好好聊聊哈!”

强子急忙谦卑地点头,“好的明哥。”

二明子拍拍强子的肩膀,“我先跟李总研究点事儿,哪天我单独请你烧烤,喝点,然后叙叙旧。”

“好好!那我先出去了。”痞子十足的强子最近几年已经被李梅驯化得非常懂事了,他急忙推门出屋,然后随手关上门。

强子拎着奥迪车钥匙,笑呵呵走出了办公区域。看见漂亮女工作人员,还不忘冲人家挑一下眉毛,送一个飞吻。此刻,他的心情好他妈去了!

梁博骑着一辆摩托车飞一般进了加工厂大院。摩托车后面,还驮着一个长发飞舞身材极好的时髦姑娘。

张艳红系着围裙,手里抓着一捆芹菜从收发室里走出来,看见那漂亮姑娘,张艳红揉着眼睛,吃惊半晌没说出话来。

“艳红阿姨好!”那姑娘先打招呼了。

张艳红更蒙了,惊愕地张大了嘴。

“妈你瞅啥呐?这是曲丽娜。曲丽娜喊你咋不吱声?”梁博提醒着妈妈。

张艳红终于如梦方醒,使劲一拍大腿。“哎哟妈呀!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丽娜呀!哎呀我地天!这姑娘变得,简直这是,这也太漂亮啦!我哪认得出来呀你说。”她伸出手,刚要上来拉曲丽娜,一想自己手上的泥土,又缩了回去。“哎呀!你今儿咋有空来这儿了呢?”

梁博笑了,“你看我妈,都激动得不知道说啥好了。呵呵!我这不是要搞咱们厂的产品展览会嘛!丽娜现在是职业模特,我想请她来给我们的女装做模特,拍视频,拍照片,让她做代言人。”

“那好!那真是好!丽娜这么漂亮,一定能把咱们的服装广告打出去。上楼,去楼上办公室坐。”

梁博拎过曲丽娜的背包,“我先领她看看车间生产情况,然后再上楼。”

张艳红脸上都笑成了花。“丽娜,中午在咱这儿吃饭哈!我正在包饺子。”

“哎!”曲丽娜答应:“我最爱吃艳红阿姨包的饺子,小时候就爱吃。”

张艳红高兴得已经忘了自己姥姥家姓啥。她嘴都合不拢了,六神无主地往收发室里跑去。她得尽快给儿子带回来的美女同学包饺子,多包点饺子。馅儿要大大的,香香的。

梁博在车间工人们的一片惊叹声中带着曲丽娜参观了服装加工厂的生产情况,然后给她介绍了当前设计出来的每一款女装。并且在设计室里,与所有设计人员一起讨论了当前时尚前沿的话题以及欧美服装流行趋势。在曲丽娜完全理解了“三仁女装”的设计理念和服装内涵之后,梁博高薪聘请来了专业摄影师,以车间为摄影棚,曲丽娜为模特,制作出一组非常唯美的摄影作品。

不久,五爱街服装城最佳墙体广告位置上,出现了一张十分显眼的巨幅广告。由曲丽娜代言的摄影作品下方写着:三仁女装。同时,沈阳主要的繁华街路上,曲丽娜穿着三仁女装的各式广告宣传图片一排排随街悬挂。三仁女装时尚新颖。曲丽娜光彩照人。

###(九)

夜晚,万家灯火的楼群小区内,赵所长的旧桑塔纳车子疲惫不堪地停在了路边。虽然工作了一天,但是他心情挺好。今天下午,赵所长亲手把五爱街最后一块地皮签出去了。那是一家有广东背景的公司,实力非常雄厚,在广东多地有楼盘开发业绩。赵所长都考察过了,这个木林集团沈阳分公司的总经理李梅就是从五爱街起家的业户,现在服装城的四楼还有她的档口。同时,张朝阳的项目也没有问题,正在稳步而良性地向前发展。终于算是找到了可靠的开发商,自己也可以安心离开市场了。没有遗憾,绝对没有遗憾。自己明天就去局长办公室做个了结性汇报。

赵所长停稳车子,拎包走下来。就在这时,一前一后迎上来两个壮汉。

赵所长往边上靠了靠,想给他们让路,然而,前后两个壮汉却围着他站住了。正面的那个壮汉突然出手,一拳击中赵所长的头部。赵所长一个趔趄倒在了地上,随后,两个壮汉开始围攻他,猛踢他的身体。其中一个壮汉拽着赵所长的一条腿放到了马路牙子上,另一个壮汉照着那条腿死命地踹了下去。

随着“咔嚓”一声,赵所长痛苦地喊出了声。

“给你脸你不要脸,叫你不给我们老板面子。”两人扔下这句话后,快速消失在了夜晚的楼群深处。

当张朝阳、关勇、王希明三人气喘吁吁在医院里找到赵所长的时候,他已经头上包着纱布,一条腿打着石膏躺在了病床上。

“谁呀这么猖狂,竟然敢袭击你?活腻歪了咋的。”关勇火冒三丈,拎着电话就要招呼社会朋友寻找凶手。

赵所长急忙伸手制止,“偷袭我的人,公安局已经抓到了。其实,我当时就已经猜到对方是谁派来的,无非就是没能拿到那块地打击报复我而已。蠢货,如此愚蠢的蠢货!现在他们将要面临的已经不再是生意,而是法律的惩处。”

张朝阳挨着床边坐下。“赵所长,您都伤到了什么地方?”

“腿,主要是腿骨折了。头和身上还有点外伤,不过不要紧,养一段时间就好了。”

“这帮小子,太狂了!他妈的!等我打电话……”关勇还是不甘心。

赵所长使劲摆手,“别!你千万别干鲁莽的事儿。一切都有政府和公安机关呢!你们赶紧忙正事儿,只要尽快把大楼盖起来,把市场做起来,才是对我最大的安慰,更是给我最好的良药。”

关勇气哼哼坐在了凳子上,“娘的!这事儿别扭!憋气!”

王希明左右巡视一下其他病友,问:“赵所长,咋没人陪护你呢?肯定是嫂子工作忙,没时间管你。我留下来照顾你吧!”

赵所长笑了,“不用不用。你嫂子已经跟单位请了假,专门停下工作来照顾我。这是刚刚出去给我买东西了,一会儿就回来。”

“嫂子一个人怎么行呢?白天晚间连轴转多辛苦。你这伤筋动骨的最少一百天,嫂子也不能完全停止工作吧!这样,我去给你找两个雇工,让他们每天在病房换着班照看你。”张朝阳说完,转身就往外面走。

赵所长急忙坐起身喊张朝阳:“别!千万别。”由于起身急了,抻到了伤处,赵所长疼得直冒汗。“你们还嫌我事儿少是不?就这还有人举报我夹杂私心把地皮给了你们呢!”

张朝阳看见赵所长真急了,急忙返回来。

关勇则满不在乎地一挥手,“别人爱说啥说啥。咱们光明正大,没有的事儿怕啥?你为大市场受了坏人算计,我们业户尽点心意,爱谁说谁说去。”

“不行不行。”赵所长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我是管理干部,我是共产党员,不能接受任何人的报酬和馈赠。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都忙各自的事情去,好好干,只要把市场开发好,让业户赚钱,让沈城繁荣,就是对我最大的回报。”

关勇叹了口气,只得从凳子上站起来。“让您这么一封门,我们啥也不敢做了。嗨!”

“啥都不用你们做。呵呵!”赵所长终于笑了,他压低声音问。“朝阳,你贷款和融资的事情怎么样了?”

“银行贷款很顺利。感谢赵所长的力度。”

赵所长很欣慰地摆了摆手,“那是我们工商所做推荐才产生的信誉度,与我个人无关。”

张朝阳再次坐在赵所长床边,小声说:“跟凤鸣集团的融资也在逐步细节的制定中,估计用不了多久,股东协议也就签订了。”

“那就好!那就好!我就想听你这样的消息。”

“什么?张朝阳要向凤鸣集团融资?”李梅惊愕地望着强子,涂着口红的嘴,张得溜圆,就像一颗成熟的车厘子。

强子往李梅的办公桌前凑了凑,压低声音:“我是刚刚从一个新招来的销售员那里听说的。这小子之前去张朝阳那边应聘来着,干了一个多月,嫌他家刚起步,活多,太累,处处都是开荒阶段,根本没有咱们‘木林集团’成熟,因此就跳槽过来了。”

李梅点点头,“哦!凤鸣集团,凤鸣集团,刘凤鸣。这人我见过。”

“那可不!想当年的刘凤鸣,可是跟咱立峰大哥齐名的风云人物,也是我心目中的战神啊!社会上一提周立峰、刘凤鸣,那可是威震江湖的东邪西毒、南帝北丐啊!就连我们郊区的鸡鸭鹅狗听到他们名字,都得赶紧脸朝里站着,不敢回头。”强子笑嘻嘻形容着,把李梅逗得哈哈大笑。

当天下午,李梅那辆崭新的奔驰S级轿车开进了凤鸣集团大院。

刘凤鸣迈着沧桑的小碎步从办公楼里小跑出来。李梅冲着他微微一笑,然后脸上浮现出一副动情的样子,哽咽地说了声:“凤鸣大哥,多年不见了啊!你身体还好吧!”

说完这句话,李梅眼圈一红,一滴眼泪恰到好处地掉落下来。

刘凤鸣是个讲义气的老江湖,从来不缺专业的表演精神。“弟妹啊!我还好。这么多年,你一个人带孩子生活,多不容易啊!没想到弟妹你竟然是个女强人,上午在电话里简单一聊,我才知道你现在生意做到了这样的程度。一定吃了不少苦吧?哥哥惭愧啊!平时事情太多,对你照顾不周。”

李梅香喷喷凑近刘凤鸣,伸出自己十根纤细的玉指,抓住了对方的老手。“凤鸣大哥,我一直都在您威名的护佑下生活。在沈阳这个地域,遇到点啥事,众人看在您的面子上,都给了我一些照顾。”

刘凤鸣非常感动,“哪里哪里,那都是我立峰兄弟平日为人好,讲义气,爱帮人,交下的朋友多。哎呀!咱们不在这里说话,走走,上楼,进办公室里聊。”

李梅紧紧挽住刘凤鸣的胳膊,非常亲热地一起走进大楼。

办公室内,刘凤鸣和李梅分宾、主落座。

刘凤鸣一边给李梅倒茶一边说:“弟妹啊!没想到,你不但人长得漂亮出众,竟然还有这么大的商业魄力。五爱街的地皮你也敢拿,那里的商场大厦你也敢建。搞房地产可不是小事儿,建大市场,风险也大啊!弟妹你都想好了?”

李梅用迷人的眼睛看着刘凤鸣。“哥,我早就想好了,并且是深思熟虑。第一,房地产业方兴未艾,正是蓬勃发展时期,就连温州商人都在不断来到我们东北搞地产投资,何况我们本地企业家还占着天时、地利、人和,有啥可怕的?第二,在五爱街做市场,是在成熟的地域做锦上添花的商业投资。时代在发展,社会在进步,从南到北,大市场升级都是主流行为。何况,五爱街不但辐射东北,甚至影响辽、吉、黑、内蒙古和山东、河北六省的个体经济。在五爱街投资,是绝对的万无一失。第三,我们是广东木林集团旗下的沈阳分公司,我们集团总部在广州、深圳、东莞、佛山等多个城市开发建成了多个商业楼盘,不但资金充足,而且有着丰富的房地产开发经验。这次为了配合我们沈阳木林大厦的建设,集团特意从广州调拨了一个三十多人的成熟团队来配合我的工作。就凭这三点,凤鸣大哥,您觉得我们开发一座大楼一个大市场,还有哪些不稳妥的地方?”

刘凤鸣不停地点头,“嗯嗯!稳妥,非常稳妥。弟妹啊!还真别说,听你这么一介绍,都把我这心弄得汹涌澎湃了。可惜啊!可惜!”刘凤鸣吧嗒着嘴,晃着脑袋。

“咋了哥?啥事儿这么可惜?”李梅明知故问。

刘凤鸣叹了一口气,“可惜你跟我说晚了那么十几天。半个月前啊!有一个叫张朝阳的人,是五爱街工商所赵所长带他来找的我,想让我跟他们融资入股。对了,里面还有他的一个合伙人,叫关勇。就是当年跟在立峰身边的那个小兄弟。”

李梅故作惊讶:“关勇?张朝阳?他们也来找过你了?合同签了吗?”

刘凤鸣摇摇头,“还没呢!我们商讨合同细节已经很多天了,最近这三两天吧!也就差不多该签合同打款了。”

李梅脸上现出惊愕,急忙摆着双手。“哎呀哥呀!你可千万别入他们的股。这是你没签合同我才多一句嘴哈!如果合同签完了,打死我也不能说这话。”

刘凤鸣大吃一惊,急忙探过身体来询问:“咋了弟妹?你知道什么可不能瞒我,这不是件小事儿。”

李梅知道刘凤鸣已经逐步走进了自己设计的圈内,她急忙声情并茂地继续着准备好的台词:“是啊哥!这真不是小事儿。那我可直言了哈!张朝阳有什么呀?不过是用厂房、档口和自己的住房做抵押,从银行贷点款而已,剩下的大头还不是全靠您这棵大树。这不明摆着把风险转移到了凤鸣集团身上嘛!您凭啥担这么大风险啊!而我们木林大厦则不然,我们集团已经拨来了足够的前期款项。”

“哦!你们启动资金都已经到位了?”刘凤鸣显得很吃惊,一般的开发商企业是不具备这种能力的。

李梅微微一笑,“那是当然。我们广东背景的木林集团实力多强啊!哥你要是感兴趣,别人不能让看的财务流水,但我可以给凤鸣大哥你看。”

刘凤鸣略带怀疑地轻轻点了点头,但目光依然没有离开李梅的脸,他相信自己的眼睛能看穿一切谎言。

李梅继续说着:“哥呀!之所以我上午给您打电话,就是因为听说凤鸣大哥要参与五爱街的市场开发,但我不知道您要投给哪一家,更不了解您的投资方式。我就合计着,我的凤鸣大哥可千万别投资不稳崴了脚啊!大哥对我李梅情深义重,我千恩万谢都来不及。因此,就特意跑来与您面谈,就是想要劝您,我的凤鸣大哥,如果有兴趣入股五爱街大市场,也得稳稳当当的。即使非要找一家投资不可,那就趁着我还有行使木林大厦的权利,妹妹可以从集团里给哥哥割一块股份。”

“诶呀弟妹,这番话真是知心啊!看来这事儿,我还真得需要重新考虑考虑了。”刘凤鸣这个老江湖,此时明显心活了。

“凤鸣大哥,您呢!一会儿跟我走,先去我公司,我务必给你看一看我的财务进账。先让您了解我们集团的实力,我们是有足够能力自己完成项目的。可不是为了在凤鸣大哥面前显摆和炫耀哈!而是为了打消大哥的顾虑。我李梅真不是为了融资才找您的,而是为了让大哥规避风险,投资也得投到我们木林大厦里面来呀!当年,要不是凤鸣大哥对我们孤儿寡母尽心帮忙,就凭我一个女流之辈,亡夫周立峰的尸体都抬不出去屋子。”李梅说到这儿,非常动情地擦了一下眼角,“如今我有了回报的机会,首先就得想到自己的亲人凤鸣大哥。谁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那都是靠辛苦、智慧和汗水一分一厘赚来的。我一定要让大哥投进去的钱四平八稳不出一点闪失。”

这些话终于打动了刘凤鸣,他激动地从沙发上站起身。“弟妹啊!真没想到,这么多年,我真没看错你。走,我这就去你们公司看看。”

李梅眼里含着泪,脸上带着笑,拉住刘凤鸣的手,深情地点了点头。

两个小时后,他们一起来到了木林集团沈阳分公司临时办公地点。李梅亲手给刘凤鸣打开了她的私人笔记本电脑,刘凤鸣看到了财务流水,看到了李梅想要让他看到的内容。刘凤鸣惊愕于李梅广东母公司的能力,一下子就能给她打过来先期六个亿的全部款项!看来,李梅的开发企业财大气粗,是个做大事儿的合伙人。跟这样的开发商合作,没有风险。

刘凤鸣把身体重重地靠在了沙发上,然后,长出了一口气。

李梅扣上电脑,微笑着看向刘凤鸣。“凤鸣大哥,我冒着泄露商业机密的风险,给您看了我们公司银行进账,也看了公司账目数据,就是为了让大哥您相信,我们木林集团是有足够实力独立完成一座大厦的开发,我们无须融资和拉入股份。我请您来,可不是惦记您那点钱,更不是为了让您投资给我们哈!妹妹真是担心凤鸣大哥把钱投到不稳妥的项目里去,极容易出问题。张朝阳他们,不靠谱。”

“懂!我明白。我绝对相信妹妹你。李梅啊!幸亏你还想着我,并且及时给我打了电话。要不然我还真就把钱随随便便投进了一个枯井里。拿不拿得回来都是未知啊!”刘凤鸣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不投张朝阳和关勇他们是对的,但是,这钱,我不能搂着,得撒出去,让它们给我再生钱啊!”

“哥你的意思是?”李梅用一双媚眼看着他。

刘凤鸣坐直了身体,“在五爱街做商场的股份我是一定要投的,但是现在,我不能投在沈兴城了,而是要转投在妹妹你的木林集团。因为这里有你李梅掌舵,我放心。”

“哥,你真想投啊?”李梅问。

“当然了。这是个大项目,好项目,我一定得投。”

李梅站起身,迈着婀娜步伐走到沙发前,挨着刘凤鸣坐下。“哥,你原来在张朝阳他们那边,准备投多少啊?”

“我要入他们股份的30%。也就是前期六个亿的30%,一点八个亿多点。”

李梅故作惊讶,“我哥这么有实力啊!”

刘凤鸣难得地显出谦卑,原本身上的傲气已经荡然无存。“我跟你们木林集团比不了,一下子就能转过来六个亿。我不行,我也是要用厂子做抵押,然后去跟银行贷款。想做大生意,就得下大赌注。所谓‘成功细中取,富贵险中求’嘛!”

“哦!那好吧!既然凤鸣大哥如此看好这个项目,非要投资入股的话,我建议您不要多投哈!就拿个10%的股份玩玩得了。”李梅开始欲擒故纵。

“那哪行啊!”刘凤鸣有点急了,“在张朝阳那边我都要投30%的,何况妹妹你的公司这么靠谱,我为啥还减少股份了?”

“哥,是这样哈!”李梅脸上挂着温和的微笑,语气舒缓圆润、风平浪静。“我们集团的广东董事们是以香港、澳门的生意人居多,他们明知道在沈阳五爱街做商业大厦肯定是稳赚不赔的项目,因此,纷纷抢着掏钱。这也就是为啥能这么快就把六个亿的前期款项打到我们沈阳公司账户的原因。现在这时候,让谁撤股谁愿意啊!我就是给凤鸣大哥留出10%的股份,也一定是要从他们某些人身上减掉一些的啊!这都是得罪人的事情。”

刘凤鸣面对着李梅,坐姿像个小学生。“弟妹啊!有幸今天通过你,了解了木林集团。也明白了未来五爱街木林大厦的发展前景。这个入股的事情,弟妹务必帮忙,这稳赚的生意,我最少得入股40%。”

李梅惊得瞪大了圆眼,“哎呀哥呀!这咋还加股了?这么多的股份,我可咋从别人手里抠出来呀?”

刘凤鸣双手合十,“拜托弟妹。拜托拜托!你一定有办法。你一定要成全我。”

李梅迷人地看着刘凤鸣,停顿片刻,双手一拍大腿站起身,故作难心地叹息一声:“嗨!谁让你是我哥呢!那这样吧!我一会儿给董事长打个电话,就说这边有一个跨不过去的阻力,必须用卖出股份才能摆平。看看他怎么跟股东们斡旋。”

“好好!弟妹费心。”

李梅看着刘凤鸣,再次带着商量的口吻乞求:“要不哥你还是只拿30%得了。”

“不不不,就四十。就四十。”刘凤鸣表情就像一个赖皮的孩子。

“嗨!”李梅叹息着故作思考状在屋里踱了几步,片刻她问:“哥你想啥时候签合同?”

“越快越好。现在签合同才好呢!”刘凤鸣答。

“签完合同,钱啥时候能到位?”李梅再问。

“合同签了,我立刻就把全额的20%定金给你打进账户。我之前因为要跟张朝阳他们合作,已经用企业做了抵押,最近一周银行也就差不多要给我放款了。后面的钱,很快就可以到位。”刘凤鸣信心满满。

“嗯!好吧!速战速决也好。以免节外生枝事情有变。”李梅走到门口,一把拉开屋门,“走吧凤鸣大哥!跟我去财务室,咱们签合同。”

就这样,李梅轻而易举地就刨了张朝阳的地沟,毁了张朝阳的地基,拆了张朝阳的台子。而此时,张朝阳三人竟然还一无所知。

###(十)

送走刘凤鸣,李梅立即把这件事情向广东总部进行了详细汇报,得到了杨森高度赞扬。电话里,都能听到杨森拍巴掌的响声。

随着一阵爽朗的笑声过后,再次传来杨森的声音:“李梅啊!你真是个厉害的女人,了不起!竟然借鸡下蛋,用我们的全额到账款项,套来了刘凤鸣两个多亿的融资。既卖了人情,又得到了资金支持。真佩服你。把你放在东北都埋没了人才。要不这个项目完成之后,你来广东得了。”

李梅坐在办公椅上,笑眯眯地一边喝咖啡一边通电话。“我哪里有杨董事长说得那么优秀。不过是跟您学了点皮毛技巧而已。我知道杨董事长那边也是用款紧张,为了支持我的项目,矮颠颠地跟各位董事说好话,就是为了给我解决那么庞大数额的资金。您这大领导如此关怀沈阳公司,我们也必须明事理啊!一些融资问题,尽量能自己解决的就自己解决,这样也能给集团总部减少些压力。这次刘凤鸣一下子就买了40%的股份,到此为止,我们的股份也不用再卖了,那样会让企业失去自主权。”

“嗯嗯!是的。”杨森说:“你把握的分寸非常适度。要不我怎么夸你厉害呢!不但融到了资金,而且还拆了对手的台。张朝阳和关勇他们很容易把地皮烂在手里,最后深陷绝境。怎么样?你痛快了吧!”

李梅吧嗒了一下嘴,语气轻柔。“也没有什么痛快不痛快的。这么多年,恩恩怨怨都忘得差不多了。我现在一心只在我们大厦的建设和未来经营上,尽量为木林集团创造出更多的产值。”

电话听筒里再次传来杨森爽朗的笑声。“好!我相信你的能力,也绝对信任你的忠诚。我多希望自己的手下人都能像你一样啊!那样的话,我们集团一定会站在世界的顶峰。你给我返回来的二点四个亿,我希望他们能用在一个更好的项目上。”

……

与杨森结束了通话,李梅打开音响,瞬间,屋子里弥漫开蓝调音乐的旋律。

李梅站起身,端着咖啡杯走到落地窗前,她惬意地望着窗外老市场旧址对面的那一片空地,嘴角掠过一丝得意的笑容。

此时已是傍晚时分,春风浩荡、飞沙走石,老市场旧址对面施工工地现场更是尘土飞扬。

张朝阳、关勇和王希明三个人站在那片空地上,眼睛看着图纸,脑子里幻想出未来的一座商厦。

张朝阳迎着大风眯着眼睛说:“我们这座大厦经过设计院的最后确定,最终定为地下三层,地面上二十五层。地下三层为车库,地面上一至七层为卖场,其余十八层为商住两用的商品房。既可以成为五爱街经营业户的住宅楼,也可以作为商贸公司的写字间办公室。”

关勇咧开嘴笑了,“嗯!太好了!这才叫大厦。呵呵!我们终于也可以盖一座插进云彩里的大楼了。”

张朝问关勇:“来咱们公司投标的施工企业有几家了?”

“到今天上午为止,大大小小的(投标企业),已经十一家了。”

张朝阳点点头,“一定要资质清楚的公司。那些挂靠企业名不副实的小包工单位和中间商一律不用。切记,不能为了省钱,搞成豆腐渣工程,让业户和全市老百姓骂我们。我们必须保质保量,盖一座结实的能经得住历史考验的大厦。”

“放心吧!这个交给我去办好了。我一定向赵所长学习,拒腐蚀、永不沾,任何人都休想贿赂我。即使打断我的腿。”关勇表出的决心,把张朝阳和王希明都给逗笑了。

王希明说:“现在,银行的所有贷款都已经批下来了,并且陆续进入了我们的账户。就等凤鸣集团的融资款项到位后,我们就正式开始对施工单位进行招投标了。定下施工企业,签订了合同,我们要给人家付定金,他们才能进设备进工人。这些都成型了,咱们要搞大厦启动仪式和奠基仪式。那天,咱们还要请来相关领导和部分业户代表呢!现在,万事俱备,只欠凤鸣集团的入股资金了。”

张朝阳点头,“嗯嗯!快了。也就是最近这一两天的事儿。”

就在这时,张朝阳的电话响了,他接听后,瞬间脸色像工地上的残土一样干拉拉灰白。一阵狂风呼啸而来,携带起地面上的碎石和垃圾。一个白色塑料袋扭动着身躯,像个海浪中的水母,“啪嚓”一下乎在了张朝阳脸上。张朝阳顿时天旋地转,如同从岩壁上失足坠入万丈深渊的羊。

晚间,张朝阳垂头丧气地坐在办公室椅子上,眼珠一动不动地停留在虚无中。王希明则斜靠着沙发,面色凝重、一言不发。

关勇在屋子里急匆匆来回踱步,像只刚扔进热锅里的河蟹般焦灼、烦躁。“咋在这个时候才告诉我们他不能入股了?为啥呀?这不是坑人嘛!不行,我得亲自去问问刘凤鸣,他到底是不是老爷们儿?说话还能算点数不。难道他蹲着撒尿吗?”

“投资入股都是来去自由的事儿,何况人家还没跟我们签合同呢!我们凭啥去质问人家?”张朝阳有气无力地说出这些话,声音轻得像一股飘荡荡的烟。

“质问他……”关勇也说不出来理由,只能用手挠着脑袋,又开始继续来回走。

“刘凤鸣给你打电话的时候,直接就说不入股了?”王希明问。

“人家当然说得很婉转啦!”张朝阳换了一个坐姿,向后仰靠。“说,因为集团旗下的其他企业突然遇到了困难,现在急需用钱补充。现经过董事会研究,资金要集中使用到拯救那个企业上去。故此,不能对我们沈兴城入股融资了。非常抱歉!希望以后还有合作的机会。等等,等等。”

“这就是他妈的借口。”关勇骂道。“刘凤鸣这个老小子,以前不这样啊!那是一个吐吐沫是钉的人物,现在咋了?兔崽子!他妈的怎么成缩头乌龟了呢?这个温灾地!”

王希明冲着关勇一摆手,“别骂人。入股是信任,不入股是本分,这时候骂人家也没有用。现在,我们首要任务是改变融资策略,抓紧找到投资方。否则,天气马上就要转暖了,时间不等人啊!等到所有工地都开始施工了,而我们工地却不能如期启动,那时候,后果不堪设想。”

关勇瞅着王希明,“实在不行,我们还是去找赵所长想办法吧!”

张朝阳使劲一挥手,“不行。绝对不能再找赵所长了。本来把项目给了我们他就饱受内部争议,如今又受了这么重的伤,整天躺在病床上,肉体和心理上都很痛苦。这时候我们不能再给赵所长找麻烦了。”

王希明也叹了口气,“是啊!我们怎么好意思还去打扰他呢!自己的事情,得我们自己想办法。”

关勇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眼神里瞬间显出了疲惫。“那你们说,该咋办?”

“是啊!咋办呢?”张朝阳目光望向窗外。临时办公楼大院里那盏路灯孤零零立在呼啸的大春风里,闪着微弱的光,颤颤哒哒抖动。张朝阳揉着太阳穴说:“现在我才明白为什么有那么多的烂尾楼扔在那儿好多年都无法推进。原来开发商真是不容易啊!环环相扣的程序,只要其中一个环节出现问题不能解决,那么,之前的所有投资也就都陷入了绝境。”

关勇低垂下脑袋,“完了。一切都完了。”

办公室里,三个人都沮丧地坐着,长时间的谁都不说话,仿佛世界末日即将来临了一般。很久,王希明才近乎绝望地问了一句:“难道,我们真的就要完蛋了吗?”

王希明是在问自己,但是自己已经无能为力。她也是在问张朝阳,因为丈夫张朝阳是她最相信的人,她相信他一定有办法扭转乾坤。

“完了。我看是死定了。”关勇双手平摊在身体两侧,有气无力地回答。“我们辛辛苦苦的十几年,都赔光了。”

“我们还欠下银行那么多的外债。”王希明声音里满是绝望。

“工厂,档口,房子,都得被罚没收回啊!”关勇说。

“破产了,咱三个人就一起去跳楼吧!”王希明说。“就像电影里演的那样。”

“真那么惨吗?难道,我们真的走进了绝境?”

“没有。”这时,传来了张朝阳坚定的声音。“我们还没有完全进入死地。”

这就是王希明所希望听到的声音。这声音就像一堵墙,是她柔弱内心里最强有力的依靠。王希明一激灵,坐直身体看向张朝阳。

“我张朝阳向来就不敢把自己的命运完全交给别人。我早就为‘一旦事情有变’而设计了第二套方案。”张朝阳的声音不大,但却像一个惊雷,震得王希明和关勇猛打一个激灵。

关勇走近张朝阳,直盯盯看着他。“第二套方案?我咋不知道你的第二套方案?”

王希明也催促着:“快说说,朝阳你快说第二套方案是怎样的?”

张朝阳站起身,眼睛看着两位合作伙伴。“之所以我一直没说这个第二套方案,是因为它有点冒险,而且,一旦实施了第二套方案,我们的利润会变得很小。”

“怎么个冒险方式?利润会小到什么程度?朝阳你赶紧说吧!”关勇急得直搓手。

“低价卖档口。低价卖写字间。”张朝阳说出的每一个字都落地有声。

王希明满脸疑惑,“卖档口和房子?还没到那个时段啊!现在连大坑都没挖,更没有动工,这种情形下,即使我们低价出售档口和房子,能卖出去吗?”

张朝阳严肃地点点头,脸上似乎挂着一层寒冷的冰霜。“这就是我之前为什么要投入那么大,去电台、电视台铺天盖地做广告的原因。”

是的,自从大市场开始运作,张朝阳就拿出很多钱投入到电台、电视台里做广告。那时候,每天晚间黄金时段,电视机里多个辽沈频道都会蹦出一个中年男人(演员)问:“他老姨,你慌慌张张这是要干啥去啊?”然后,一个中年女人(演员)笑呵呵回答:“你还不知道吗?五爱街老市场那个位置,马上就要建一座商住两用的‘沈兴城’了。一到七楼是大市场,八到二十层是商住两用的写字间办公楼。黄金地段,不断升值,买到手就是赚钱。我想去看看。”这时,中年男人(演员)就会惊呼:“真的啊!那还等啥呀?我也跟你去看看。”这段广告就像“羊羊羊,恒源祥”那么扎根在了辽沈地区老百姓的记忆里。不管你烦不烦,总之,这一男一女已经深埋在了所有人的脑海中。同时,还有一段广告词让所有出租车司机耳朵里长糨子:“要想发大财,一定来五爱。买‘沈兴城’档口让你一档养三代,三代全都爱。”也就是在这同一时期,五爱街周边各个街路上,沈兴城的年轻销售员们手拿宣传资料逢人就给、见人就塞。他们发给拎着大包小裹的商户、路口等红绿灯的私家车司机以及公交车站换乘的行人。其实,“沈兴城”这个名号,已经在辽沈地区达到了家喻户晓、尽人皆知的程度。

张朝阳看着王希明和关勇,眼睛里闪动着耀眼的光。“现在,全省生意人都听说了五爱街有一座两年后即将落成的‘沈兴城’大厦。知名度有了,此时,我们必须孤注一掷,赶紧用从银行带来的款项和之前的资金,启动工程。只要把大坑挖了,让工人入场,塔吊、设备一运转,这个时候我们开始招商、卖楼,应该是有把握的。”

王希明倒吸一口冷气,“那就是要花银行的钱了。可银行这点钱仅仅够我们把大楼的地基打完,再立起个外框架。如果业户不见实体大楼就是不来购买档口和写字间咋办?如果这期间再出现点什么无法预计的意外事情,那这招商也就算失败了。到那时候,我们连银行的钱都花光了,可就不是破产和欠债的事儿了。”

关勇也瞪大了眼睛,“是啊!那就真的走上了一条绝路。”

“是的。这是一条破釜沉舟的路。”张朝阳缓缓坐在椅子上。“如果我们现在放弃,认输,并不像你们俩刚才说得那么悲观。我们无非就是损失前期的一些投入而已,租临时办公室,进点办公设备,员工工资,打广告的百十万。银行的钱我们还没有使用,退回去就完了,大不了还一些利息而已。损失这些钱并没有让我们伤筋动骨,用不了多久还能赚回来。可是,我们的梦想结束了。赵所长的腿白断了。今后,我们的士气和拼搏精神死亡了。”

“可是,”王希明站起身,“要按照你的想法再往前走下去,一旦失败,那可就是万丈深渊啊!”

张朝阳点头,“对!这就是我说的风险。但是,面对风险就轻易放弃,那不是我张朝阳的性格。这个风险我早就在自己内心里评估完了,我决定坚持走下去。你们俩,还敢不敢跟着我继续往前走?”

关勇双手叉腰,语气里再次恢复了原有的洪亮。“老爷们儿,为人一回,不就是冒点风险嘛!赌呗!无所谓。我愿意一直跟着你张朝阳上刀山下火海。”

张朝阳点点头,然后又看王希明。

王希明反而笑着坐下了。“瞅我干啥?我是你老婆,关勇都能不离不弃相信你,我还能后退吗?”

张朝阳哈哈大笑,“好!既然敢于冒风险,走刀刃,那么,咱们就开始进行下一步骤。首先,我们沈兴城出售的档口和商品房价格必须要便宜,比这周边的任何一家商厦里的价格都要便宜。其次,如果有业户缺少资金需要向银行贷款的,我们用专人一对一帮助对接银行,辅助办理贷款。如果肯一次性付现金的,我们给他打对折。放血大甩卖。”

王希明瞪大眼睛看着张朝阳,“哦!你的意思是,我们不为卖房卖档口赚钱,只为把大厦建起来。我们不为个人利益的得失,只为把这件有意义的事情做成。然后把利益让给经营业户。”

张朝阳使劲儿一拍巴掌,“对!争一口气。做一件事。”

关勇使劲一拍巴掌,“我明白了。这么干,档口和房子肯定能卖出去。”

三个人都同时走向一处,他们的手,紧紧握在了一起。

###(十一)

张朝阳、关勇和王希明三个人胸口顶着一口气,心里燃着一团火,全身心投入到了各自负责的领域。不久,那片空地边上设置了一长排施工人员的临时住房。很快,塔吊机装载着大件货物开始繁忙搬运,打桩机沉重地捶打着地基石柱,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响声。两周后,原本的空地上被挖掘出了一个巨大的深坑。

在五爱街与热闹路的路口处,沈兴城销售、宣传的年轻人开始分发招商传单了。来五爱街进货的客商们几乎每人手里都被塞了一份,他们一边等红灯一边看着,同时也在相互议论。

一个来进货的外地男客商惊呼:“诶呀!老市场对面这个位置招商了。哎呀呀!这价格真便宜啊!”

与他同行的高个子女人点头,“是啊!就这价格,咱们县城的小生意人也能来五爱街买档口了。”

另一个同行的矮个子女人惊喜地转动着眼珠。“二姐你说得对啊!以前服装城卖档口那时候咱没赶上。现在升值得太贵啦!从个人手里租档口,费用更是不贴边。这回好了,这个沈兴城位置也好,价格还便宜,要是一次性交款,几乎是对折。简直合算到家了。”

高个子女人用手指着传单,“看,这里写着呢!优惠仅限十五天。就十五天啊!”

这时候,红灯变成了绿灯。那男的却没过马路。“不行,我得去它招商的地方问问。机会难得啊!”

矮个女人一把拉住高个子女人,“走二姐,一起去看看。如果这传单上说得属实,咱们就来五爱街做生意。”

高个子女人笑了,“可不咋地!沈阳市客流量多大啊!这价钱能买五爱街档口,谁还在县城里做小买卖!”

“走走,一起去。”

孙占喜站在服装城租来的六平方米档口内,一只手扶着腰脱的后胯,一只手拿着宣传单,激动得像个吴老二,浑身都有点颤抖。“这价格!这价格我也能买得起滚梯旁边大档口了。呵呵!也就张朝阳能有这份良心,其他开发商,都他妈王八蛋。”

胖美看着自己手里的宣传单,脸上笑得全是细褶。“真是的哈!这回咱俩再也不用像个盲流子似的租档口了。也再不用低三下四地看床主脸色了。”

孙占喜擦了一把小胡子上的鼻涕,“可不!一天天跟他们点头哈腰地说小话儿,矮颠颠地求人家:‘妹儿啊!便宜点吧!这周再给便宜点’。姥姥!以后再也不求他们了,我们去张朝阳那儿买自己的档口。”

胖美用手指着传单,“你看这上写着呢!按照交款先后顺序挑选档口。那意思是不是说,谁先交钱谁先挑档口?”

孙占喜一惊,“哎呀!可不!对对对!就是这个意思。我走,我去找张朝阳。关勇也行。先打个招呼,把事儿定了,然后再去银行取款。”

胖美瞪他一眼,“要我说你就按着传单上的要求去做,先取钱,然后办手续。”

“不行。银行取钱人多,耽误时间。我得先去找张朝阳和关勇,打个招呼,他们一定能给我留个好位置。你是不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年轻那会儿,搂脖子抱腰,亲兄弟一样。他们要是听说我来捧场要档口,肯定还得给我优惠。”

“又吹(牛)。一天不吹牛能把你憋死咋的?”

孙占喜很得意,一边进档口里拿出皮包一边说:“这还真不是对着你嘴吹呀!想当年我在广东,对他们哥俩有救命之恩。那天啊!一帮人搁后面追他们……”

“得了得了!这点破事儿都说一百遍了。赶紧的,赶紧去办手续吧!那牛你晚间回家再跟我吹。”胖美催促着。

“妥嘞!”孙占喜答应一声,斜跨上皮包转身就走,好消息明显能治疗腰脱。

“一定要个好位置,大角哈!挨着滚梯。”胖美的喊声追随着孙占喜的脚步,沿着滚梯下了一楼。

“沈兴城”办公区内人山人海、水泄不通。他们有来排队交钱买档口的,有交完定金按图选位置的,还有拿着宣传单来这里打听情况的。总之,在一群办公人员的合理引导下,乱哄哄却有条不紊。

刚才在交通岗那一男二女三个外地客商正裹挟在人群中,围着办公人员打听细节。男人问一个销售员:“姑娘,咱们外地人在你这儿买档口,都要啥手续?”

销售员微笑回答:“我们卖档口和写字间,不分本市人还是外省市人,一视同仁。只要记录一下身份证,户口簿。想要贷款的,我们帮着跟银行对接和指导。如果用现金全额交款,我们直接打对折优惠。”

高个子女人吧嗒着嘴,明显有点顾虑,“这个价格真便宜,我们有点担心。”

“担心啥呀?便宜了你咋还担心?”销售员问。

矮个子女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眼里也充满疑虑。“这价格,每平方米比我们县城综合市场的档口都便宜,我们担心……”

“大家不必担心哈!”这时,张朝阳从自己办公室走了出来,他面对众多业户。“我就是这个项目的开发商,我叫张朝阳。我也是五爱街市场里的业户,从五爱街大棚市场那会儿就在这里经营。我深深知道档口价格对业户生意的影响。档口价格贵,你们就得多卖商品来提升利润,这就会波动到销售量。于是就容易出现卖三天衣服仅够交一星期的房租。也就是说,辛辛苦苦卖那点货,挣得的利润都给了开发商或档口户主。你不甘心啊!怎么扭转这样的局面呢?你们只得抬高商品价格。结果,商品价格抬得越高,顾客就会越少。顾客越少,商场越没有人气。于是,这就成了一个死循环。我就是想要建一座降低业户成本的大市场,然后,你们还利给顾客,让我们沈兴城在良性中发展,成为沈阳市最有竞争力的综合大市场。”

众人都是做这个行业的生意人,完全懂得张朝阳的意思,于是,一起点头,转而又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好!张朝阳说得好。”就在这时,孙占喜挺着腰板儿,翘着小胡子走进来。“各位哈!这个跟你们直接对话的人,就是沈兴城的老板,他叫张朝阳,服装城那边的‘三仁’时装店就是他的。这个人可了不得!我了解他,义气,好人啊!”孙占喜走到人群中间,扑哧一声笑了。“你们别误会哈!我可不是托儿。我叫孙占喜,你们在场的各位很多人认识我。有的是五爱街做生意的老哥们儿,有的是在我手里拿过货的客户。我孙占喜认识张朝阳可不是一天两天了,我现在来这儿,就是带着现金买档口的。”

男人对身边的两个女人小声嘀咕着:“那个张朝阳我知道,‘三仁’时装店老板。这小瘦子我也认识,我在他手里拿过货。他是业户。”

高个子女人也点头,“嗯!他是老户了。当年大棚市场的时候就见过。”

矮个子女人疑惑,“老户,咋还没有档口呢?”

孙占喜听见了,咧嘴瞅着矮个子女人。“五爱街的老买卖人都知道,我他娘的没出息,喜欢年轻漂亮的,跟以前老婆离婚的时候,被光着屁股撵出来了。”

瞬间,屋里传来一片哄笑声。

孙占喜笑嘻嘻地继续说:“我一直租档口做生意,翻身难啊!张朝阳这沈兴城的档口真便宜,我终于能买得起自己的档口了。朝阳啊!我想要一个最好的位置,我用现金。你宣传单里说的现金优惠五折,而且先交钱先选位置。这话算数不?”

张朝阳哈哈大笑,“孙哥啊!我说的话啥时候没算数过?”

这时,一直坐在里间办公室整理收据和发票的关勇走了出来,他笑着搂住孙占喜脖子。“老孙,看,那边墙上画着各楼层档口的CAD图纸。谁交钱,只要在自己选定的位置上用手一指,说一声‘这个地儿我要啦’,我就把那个位置标上谁的名字。保证算数。”

孙占喜点点头,他拍了拍斜挎的皮包。“银行人多,这是我今天的卖钱额,不到两万,全当是定金。我先把位置确定下来,然后再去银行排队取款行不?”

关勇笑了,“那咋不行呢!但是哈!那么多现金你颤颤哒哒地一个人去取,多危险。我们派一个人跟你去银行,转账就行。”

孙占喜乐得一拍大腿,“哎呀我去!那可太好了!我这就选位置。”

关勇搂着他的肩膀,“来来来,我亲自接待你。”

“我也要现金买个大档口。”这时,从门口传来一个女人的喊声。

张朝阳和关勇、孙占喜一起回头看,竟然是曹凤芝拎着一个大皮兜子挤了进来。

曹凤芝满头大汗地说:“这个是我刚刚从银行站大排取回来的现金,赶紧给我收进你们财会去。可累死我了。”

张朝阳急忙扶着她坐在旁边座位上,“曹姐,你这是干嘛呀!你服装城那边不是有档口嘛!还是滚梯旁边的大角,位置那么好,卖钱额也高,还在咱这儿投资买档口干啥?”

“干啥?你这边商场档口这么便宜,业户的商品成本也就降下来了,批发价格肯定要低。同样在五爱街区域,这边商场必然要火啊!我干了这么多年买卖,这个道理我还能不懂吗?”曹凤芝把那个装钱的皮包往张朝阳面前推了推,“现在很多业户都吵着要过来买档口呢!我咋能落在后边?赶紧地,看看还有哪个好位置,给我定一个。”

那个外地男人听了曹凤芝的话,如梦方醒。“哎呀!老曹太太说得对呀!”

高个子女人高喊一声:“我也要定一个档口。”说完,就往前挤。

“我也要一个。谁不愿意来五爱街做生意啊!何况是这样的大商场。”矮个子女人也跟在后面。

瞬间,接待处喧嚣起来,那些半信半疑持观望态度的人一下子被坚定了信心。

张朝阳赶紧过来维持秩序。“来来来,咱们排队哈!要交款的业户,大家按秩序排队。曹姐,这个兜子我给你锁柜子里,您也得按规矩先排队。一会儿排到了,我亲自给你讲解图纸。”

“妥嘞兄弟。”

沈兴城低价销售档口和写字间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李梅耳朵里,闻听张朝阳的销售手段,李梅瞬间惊出一身冷汗,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将要面对怎样严重的后果。张朝阳真狠啊!这是李梅万万没能预料到的。

强子站在李梅对面,苦着脸说:“最近这几天,沈兴城那边的人都老鼻子了!就像早年排队买黑白电视机似的,每天都能有几百人排队等着买档口和写字间。”

“这价格也太低了啊!”李梅无可奈何地把身体靠在了椅子背上。

二明子坐在旁边沙发上一根接一根抽烟,始终沉默不语的他,这一次也沉不住气了。“怎么搞的?我们反而被动了。这让我们今后怎么卖档口和写字间啊!如果价格定低了,会没有利润。定高了,有张朝阳他们在那儿比着,肯定卖不出去。即使卖出去,也不会出现畅销的局面,甚至还会出现大量剩余、滞销。”

“没想到被贼人拖下水了。张朝阳这根搅屎棍子,搞得我们鸡犬不宁。”李梅明显有些心烦意乱。

二明子斜眼看着李梅,“我突然发现,张朝阳这人不一般啊!你拆了他的投资,那么好的一步棋竟然没能弄死他,反而还让他起死回生翻转过来了。”

李梅点点头,“张朝阳的确不简单,我太了解这个人了。”

“李梅姐,你既然对张朝阳这么了解,那你说说他有什么弱点呢?”二明子问。

“弱点?”

“是啊!是人就会有弱点。”二明子阴冷地瞅着李梅,“只不过平凡人弱点多一些,而且致命。伟大的人弱点少一些,并且弱点对他事业不会有很大的影响。张朝阳毕竟不是伟人,只不过比一般普通人强点而已,我们只要发现张朝阳身上某个能影响他事业发展的弱点就行,想办法干扰他目前的招商工程。”

李梅缓慢扭过头,瞪大眼睛看着二明子。此时,她想起在广州时杨森对她说过二明子制造了关勇和樊丽的车祸惨案,同时,杨森的话也回荡在李梅的耳边:“二明子这小子手黑,做事儿阴狠。”那个寒冷冬夜的血红和樊丽粉碎的断肢再次浮现在李梅的眼前……

李梅倒吸一口冷气,急忙摆了摆手。“张朝阳这人,除了有点儿女情长,其他没什么弱点。算了算了,我还是给杨董事长打个电话吧!这事儿必须向他汇报。”

李梅故意岔开了这个话题。其实,她内心非常矛盾。即使张朝阳让李梅伤透了心,即使他们之间积郁了再多的爱恨情仇,但是,不管怎么说,李梅还不想让一个局外人使用卑劣手段损伤张朝阳。

二明子只得挑了挑眉毛,然后站起身。“好了!你打电话汇报吧!好好说,看看杨董事长有什么建议。”说完,开门走出办公室。

强子见状,也急忙退出屋子。

二明子看见强子也从办公室里出来了,便停下脚步,脸上挤出笑容。“强子,最近都忙点啥呀?”

“我,基本上都是忙活加工厂那边的事儿。”强子点头哈腰地回答。“这不最近咱们房地产项目动工了嘛!人手不够,李总让我也偶尔侧重点这边。毕竟我是本地人,在五爱街时间久了,有些别人打听不出来的消息我能得到一点。呵呵!”

“哦!”二明子点点头,“强子,跟你打听个事儿。”他搂着强子的肩膀,显得很亲热。“你知不知道,咱沈阳有哪家老中医老大夫什么的,能治疗精神病方面的?”

强子有点受宠若惊,“明总是不是想给青姐找大夫?”

“嗯嗯!是这个意思。”

强子一笑,“明总不提这事儿我也不好意思说。其实,青姐应该去找仙儿。”

“仙儿?”二明子满脸疑惑,“你说的是,跳大神儿的吧!”

“哎呀明总你可不能这么说。人家是敲着萨满鼓驱魔除妖的巫神。”强子看看周围正在工作的职员,他拉着二明子走到一个角落。“有些事儿,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你看青姐这样,医院治不了,药也吃了没数,是不谁都没有好办法啊?那还不如找个这样的试试,万一有效果呢!万一治好了呢!毕竟农村有那么多人信她,一定有让人信的道理你说是不?”

二明子瞅着强子,点点头。“那你知道哪儿有这种跳(大神)……仙儿的地方吗?”

强子压低声音:“我真知道一个,离我们家那边不远。老有名了。”

此时,李梅正在沮丧地跟杨森汇报这边发生的情况。

电话听筒里,传来杨森的声音:“要不兵法上怎么说杀人不过头点地、穷寇莫追呢!这回把张朝阳逼急眼了吧!他们索性跟我们拼命一搏。现在咱们要是坚持跟他们打白刃战,也搞相同价格出售档口和写字间,那就等于建这座大厦是为人民服务了。用股东那么多的钱白玩儿,股东们会怎么想?几个亿的资金用到其他地方去投资,咋的也不会弄成这么低的收效啊!并且,一旦血拼厮杀,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消耗太大了!我得为股东利益负责。我建议还是按照市场价慢慢做吧!千万不要急着跟张朝阳拼命。他们的档口和写字间也就那么多,卖完之后咱们再卖好了。一定要为股东赚得利润,这是基本原则。否则,以后再没有人愿意拿钱跟我们玩了。”

“明白。我懂。”李梅冲着电话听筒鞠躬、点头。“谢谢杨董事长的开导,更感谢您的理解。”

李梅沮丧地撂下电话,良久,才拽出两张纸巾擦拭眼泪。她红着眼圈,转头望向窗外。

窗外,蓝天白云,一道霞光斜射在都市大厦的顶端。

窗外,是五爱街与热闹路上拥堵的车辆和无数来往的人流。五爱街大市场里,芸芸众生都在这里求得一碗吃食。

###(十二)

一条公路从沈阳市内向北部延伸,像动画片里抓孙猴子的那条胳膊,又细又长无限延长。终于,在与蒲河沿岸公路交集的地方停止,然后形成了一个T字形。一座仅可以通过行人和自行车的临时小桥横跨过宽阔的蒲河。蒲河对岸是一条河堤土路,河堤土路的后面,就是张朝阳的“三仁制衣”服装加工厂。

服装加工厂院内,曲丽娜的妈妈满脸怒气,拽着女儿的手不撒开。“回家。跟我回家。”

丽娜的爸爸则站在一辆四轮满是烂泥的捷达车旁,满脸无奈地看着女儿,小声劝着:“丽娜,听你妈话,跟我们回家吧!”

“我不回去。”曲丽娜倔强地跟父母僵持着。最后,她索性一跺脚。“哎呀爸、妈!我这边有正事儿呢!真的!”

“你们俩能有什么正事儿?梁博那小子还能有什么正事儿?”丽娜妈根本不信。

梁博苦着脸站在一旁,也不敢上前帮忙,只能轻声说:“阿姨,我是请丽娜来我们厂帮忙的,请她给我们服装品牌做模特。”

丽娜妈不耐烦地使劲一挥手,“少找借口。你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花花肠子?还不是想骗我们家丽娜跟你搞对象嘛!还敢口口声声说‘你们厂’?真好意思,谁不知道这是你舅张朝阳的厂子。”

张艳红和梁宝仓矮颠颠站在丽娜妈身边,像两个受气的老仆人。手也不知道放哪儿,话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能赔笑点头。当听到儿子被嘲讽,张艳红还是忍不住吱声了:“宝娟啊!看你说的啥话呀!老邻居了,咱们都是看着俩孩子一起长大的,他们喜欢在一起聊天、工作,那咱们当长辈的,就成全他们呗!”

“滚一边子去!”丽娜妈满腔怒火,但她还是竭力克制着自己。“张艳红你少说招人烦的话哈!敢情你家的是小子了,我家丽娜可是黄花大闺女。漂漂亮亮的一个职业模特,前途无量,你家梁博……哎!我也是奇了怪了,你家梁博给咱家丽娜吃了什么迷魂药啊这是?从小就死心塌地听他话。他们俩也不是一路人啊!既不是一个层次,又不在一个高度上。你家梁博没有文凭没有地位,啥啥都没有。曲丽娜你这是中了什么魔啊?”

张艳红弯腰屈膝,满脸堆笑。“宝娟你看你,当着孩子面啥话都说。我就看着他们俩挺般配。”

丽娜妈使劲一摆手,“得了得了!你可真是癞蛤蟆不嫌青蛙丑,自己儿子咋看都不砢碜。你瞅瞅你家梁博,模样像个没长开的茄子似的,要个头没个头,要长相没长相,全身上下没一样能拿得出手的东西。真是邪门啊!多少高干子弟、身份显赫的富家儿子追咱家丽娜,她连正眼都不瞅一眼。偏偏你家梁博……你家梁博有啥呀?你家有啥呀?满打满算你家也就是梁博他舅还算是个人物。但他舅是他舅,跟你家梁博有一毛钱关系吗?”

随着丽娜妈的骂声,有工人从车间里出来观看。张艳红急忙摆手,“没事儿没事儿,是我家亲戚,有点家事儿,说话声大了点哈!你们忙去吧!”张艳红转过脸来商量丽娜妈,“宝娟啊!跟我进屋里唠吧!别站在这院子里砢碜咱家儿子了好不?大小咱儿子也是这个加工厂的厂长,管着那么多人呢!你这一喊一骂的,让工人们咋看咱家梁博啊!”

丽娜妈一愣,“啥玩儿令!你家梁博是厂长?这么大个厂子,他管?”

“可不咋地!现在这个厂子,他说了算。给点面子吧!你看我张艳红跟谁这么低三下四说过小话啊!走走,咱们进办公室里聊好吧?”

丽娜妈迟疑地瞅着张艳红,又看看梁博。

“走走,咱们上二楼,进办公室里坐下聊。”张艳红顺势拽着丽娜妈的胳膊上了外挂楼梯。

厂长办公室内,曲丽娜父母坐在沙发上,张艳红、梁宝仓坐在小凳子上,梁博和曲丽娜都站着。

曲丽娜说:“妈,现在梁博舅舅去五爱街搞房地产了,这个加工厂全都交给了梁博管理。梁博作为一个年轻厂长,为了让所有员工都能信服他,就必须让企业发生转变,快速发展,出现新气象,然后迈向更高的台阶。梁博找我来给他厂子做广告,扩大影响力,现在刚刚打开新局面。如今,梁博能让加工厂每个月比之前增加一百多万的产值。”

丽娜爸惊愕,“一百多万?那么多啊!这可是我们厂半年的产值。”

“可不是咋的!梁博多厉害啊!”丽娜急忙对父母夸赞着。“他还准备在服装城一楼大厅搞时装展呢!那样的话,咱厂的男女服装会更有知名度。我们俩正策划这事儿的时候,你们就来瞎搅和了。”

丽娜妈听见女儿这么说,脸上立刻平和了许多。“是这么回事儿啊!那你咋不早说呢?正事儿你得告诉我知道。并且,梁博当厂长了都,还指挥这么大个企业,你看见我进院时候的那个状态,就应该赶紧提醒我,这影响多不好!”

“你容空了吗?你根本不听我解释啊!进院就破马张飞地拽我胳膊。”曲丽娜倒了两杯水分别递给爸妈。

丽娜妈一挥手,制止了女儿再说下去。然后她转脸看着梁博。“梁博啊!没想到你小子粗细了哈!我还以为是带着我家丽娜骑自行车淘气瞎胡闹的你呢!”丽娜妈说着,站起身,“行了,是正事儿就好哈!那我们回去了。晚间早点回家,别天黑了还见不到你影儿。”

张艳红急忙走过来拉住丽娜妈。“那哪行!你们来了哪能不吃饭就走呢!马上就要到工人吃饭的点了,咱们这儿食堂伙食不错,我们家梁博要求善待员工,伙食必须要好。你们俩别嫌弃,跟着一起吃点吧!”

丽娜妈摆摆手,刚要拒绝,丽娜爸却笑了。“也好!我跟梁博厂长聊会儿,也向他学习学习办厂经验。”

丽娜妈瞪了丈夫一眼,“你那个厂子是国营厂,可比这里大多了。”

丽娜爸摆摆手,“大没有用。人家私企的活力可比我的厂子好多了。我真得学学。”

梁宝仓急忙点头哈腰地笑着说:“一会儿我陪你进车间溜达溜达。每个地方都看看。”

“好!好!”

中午,加工厂食堂里的工人们进进出出流动迅速。他们来去匆匆一点都不拖泥带水,吃饭速度很快,撂下饭碗立刻就往车间返。

梁、曲两家人围着一张圆桌吃饭。丽娜爸不解地小声问:“梁博,你们私企没有午休吗?”

“有午休啊!”梁博赶紧咽下嘴里的馒头,“可是工人都不愿意休息,吃完饭就都返回了工作台。”

丽娜爸疑惑,“那你的工人是咋训练的呢?为啥能这么卖力气工作而且自觉性这么强?我们厂工人可不行,恨不得上班时间找张床躺着。工作热情连你们厂的一半都没有。”

梁博笑了,“因为我厂工人赚的是绩效工资,而曲叔你厂工人干多干少都是一样的死工资。工人没有工作动力啊!”

丽娜爸伸手扶了扶眼镜,惭愧地点点头,“是啊是啊!我们厂都是吃大锅饭,挣相同的工资,而且还没有奖金。”

“对呀!”梁博撂下筷子,“你厂工人一个月也就一两百块钱工资。而我厂工人一个月加上奖金,能到手一两千块钱。多劳多得,少劳少得,不劳不得。工人没有好坏之分,只有制度分好坏。这是管理书上写的。”

“嘿呀!行啊梁博!现在你是管理人才了。”丽娜爸高兴地拍了拍梁博的肩膀。

梁博谦虚地一笑,“我算什么人才,都是照着书上学来的。曲叔,知道什么是拴住技术工人的最佳手段吗?”

“什么?”丽娜爸问。

梁博压低声音,“他在别的地方赚不到在这里的工钱。那么,他一定会死心塌地地给你出力。”

丽娜爸使劲儿一拍巴掌,“高。不怪私企搞得好,真有管理方法。”

丽娜妈扭头看着丈夫,“那你为啥不能学梁博的办法,也回去搞绩效工资?”

丽娜爸摆了摆手,“不行。全厂改变生产方式是一件大事,我一个人做不了主,得书记同意。书记即使同意,他还得请示局里。局里还得局党委全体开会,最后能不能批准还是个问题。”

梁博拿起筷子,“看,这就是体制问题了。私企,只要对厂子有利,能为企业创收,老板一句话,立马就能改革。”说完,咬了一口馒头。

丽娜爸也笑着伸筷子夹了一口菜,一边慢慢嚼一边说:“今天啊!我还真没白来这里,跟梁博学了很多东西。”说完,端起碗,大口喝汤。

“看叔您说的,这话我哪敢当。”

看着丽娜爸跟梁博聊得非常开心,张艳红乐得嘴都合不拢了。她拉过曲丽娜的一条胳膊,脸上笑开了花。“你爸还跟咱家梁博那么客气。”她扭头看着丽娜妈和丽娜爸,“其实用不着,当自己家孩子,有话就问,有事儿就说。你看我,我这人就是直来直去的脾气,什么话都说在面上。我就看你家丽娜好,瞅见她我心情就舒坦。丽娜啊!给我当儿媳妇得了。”

丽娜妈突然脸色一变,她猛地把手里筷子拍到桌面上。“张艳红我顶烦你这点。老是惦记我家闺女,烦死了。”她“呼”地站起身,伸手拽起丈夫。“走走,回家。”然后扭头看着女儿。“曲丽娜我可告诉你哈!在这儿帮着梁博干正事儿行,但是,你不能给他家当儿媳。”说完,转身就往屋外走。

“为啥呀?”张艳红迈着小碎步追出去。“这到底是为了啥呀?”

丽娜妈走到了门口,突然转回身大声喊:“就因为你这人事儿事儿的太刁!不讲理。你整个浪的就是个泼妇。我担心我女儿嫁到你家受气。”

“我哪儿不讲理了?我咋泼妇了?”张艳红一脸无辜表情,“孙宝娟你把话说清楚喽!我什么地方事儿事儿地啦?”

丽娜妈走到了院子里,打开车门喊:“你总跟兄弟媳妇干架。”

“我跟哪个新弟媳妇干架了?我兄弟娶了三个媳妇,两个都跟我贼好,不就有一个我看不上嘛!哎你别走,把话说清楚。”

丽娜爸妈的车子已经一溜烟开出了厂院。

初春时节,冰雪开始融化,大地逐渐苏醒,春耕前的东北农民,也即将结束五个月慢节奏的猫冬生活。

这是沈阳东部的一座小村,每家每户院落都收拾得干净整齐,满满洋溢着农民过日子气息。然而,唯独村西头一家与众不同。院墙七扭八歪高低不平,多处墙体已经被夏季的雨水冲塌,明显院墙多年没有修整过。生满铁锈的院门,尸体般悬挂在门框上,合页已经锈死,只留下一条仅够瘦人来往出入的缝隙。院子里荒草杂乱丛生,一人多高的尺寸,足以说明主人在去年整个夏季里都没清理过它们。一间破旧的沥青砖泥混合房子,离了歪斜地卧在院子中间,残檐、破窗、屋顶长草。总之,这是一户处处冒着穷气就连猫狗都懒得钻进来串门的人家。而此时,一辆豪华轿车却偏偏停在了这户农家院门前。

车门一开,二明子、杨青青、李梅、强子四个人走下了车。

二明子伸手拽那仅有一道缝隙的铁门,铁门锈死,纹丝未动。强子急忙过来帮忙,二人合力使劲掰开铁门,于是,李梅扶着迟钝木讷的杨青青钻了进去。

早春季节,屋主人依然用破被子、棉门帘、塑料布遮挡着门窗,从外面看不见里面。强子拍着手上的铁锈,赶紧快走几步来敲门。

“刘姐在家吗?”强子手上加了把劲儿,继续敲门,“刘姐!刘姐!”

良久,才从屋里传来一个女人沙哑的烟酒嗓声音:“等着。”

随着趿拉鞋走路的声音,屋门打开,一个邋遢的,脑袋乱糟糟眼睛夹着眼屎的中年女人愣呵呵瞅着眼前的四个人。很显然,这女人刚从睡梦中醒来。

“找谁?”

二明子大大咧咧地一笑。“你是刘姐吧!听说你是跳大神儿给人看活儿的。我们今天呢……”

“你不会说人话。回去吧!我今天累了。”刘姐说着,伸手就要关门。

强子急忙向前一步,伸手拽住那门。“哎你这人,咋这样呢?看得起你我们才……”

李梅急忙拉住强子,满脸带笑走到前面。“刘姐你好!我们是从沈阳市里来的。听说您是治病救人拯救灵魂的大师,我们大远小远特意跑来,就是为了请您给我妹妹看看。我们对您慕名已久,既然都来了,那就请您受累给瞧一眼吧!”李梅说着,伸手掏出几张大票塞进刘姐手里,“这是我们的一点诚意。”

那个被称为刘姐的神婆女人看看手里的钱,又看看李梅,才一努嘴,“进来吧!”然后转身就往屋里走。四个人跟在后面,眼看着从她红色绒面棉鞋里,露出了有着破洞的粉袜子。

神婆刘姐家的屋子里非常乱,地上烟头、灰土、啃过的苞米胡子混在一起;炕上棉裤、袜子、乳罩随处扔。一张地桌四脚不稳地立在旁边,桌面上两个剩菜碗,一个承着干馒头的柳条筐。

二明子、杨青青、李梅、强子四个人在炕沿上坐成一排,刘姐坐在地上的一把凳子上。她目光锋利地从四个人脸上按顺序掠过,最后,又回到了杨青青身上。

“是给你看病吧!”刘姐说。

杨青青两眼无神,语速很慢。“是给我看。”

“你怎么了?”刘姐问。

杨青青答:“有时候,觉得脑子一迷糊,好像就有一男一女进了我的身体。然后我就啥都不知道了。事后,他们都说我像精神病一样闹了好多天。可是,我根本不知道。”

李梅站起身,走到刘姐身边,把一个红包递上来。“让您费心了。”

刘姐看看那个红包,又抬起头看看李梅。“嗯!那我请神下来给她问问这事儿。”

“拜托!”

刘姐扭脸直视着杨青青,突然,目光冰冷得像一块冰。“我得看看是谁总来闹腾你。”说完,从身边的墙上取下一把八角鼓。

刘姐低头闭眼坐在凳子上,轻轻摇动那个八角鼓,晃着脑袋轻吟哼唱:“日落西山黑了天。家家户户把门闩。行路君子奔客栈,鸟奔山林虎归山。鸟奔山有了安身处,虎要归山得安然。头顶七星琉璃瓦,脚踏八棱紫金砖。脚踩地,头顶天。迈开大步走连环,双足站稳靠营盘。摆上香案请神仙。先请狐来后请黄,请请长蟒灵貂带悲王。狐家为帅首,黄家为先锋,长蟒为站住,悲王为堂口……”

二明子和李梅都感觉得汗毛孔竖立着,仿佛能刺破衣服。强子则浑身一阵阵打激灵,好像有一泡尿堵在了裤裆里,随时都可能喷涌。而此时的杨青青脸上变化十分激烈,明显心烦意乱。

神婆刘姐的语速更加急促:“左手拿起文王鼓,右手拿起赶将鞭。文王鼓,柳木栓,栓上乾隆配开元。赶将鞭,横三竖四七根贤。三根朝北,四根朝南。三根朝北安天下,四根朝南保江山……”

杨青青的额头开始渗出汗珠。她伸出手,紧紧抓住左右两侧二明子和李梅的手,身体哆嗦着,情绪逐渐激动起来。

此刻,神婆刘姐已经闭着眼睛站起身,仿佛整个人都进入了一种灵魂互换状态。“眼前来到三道狼牙三道关,灶王老爷来站班。家住上法张家庄,老大张天师,老二张玉皇,老三给文文不做,给武武不当。一心一意下凡做了灶王……”

杨青青“呼”地站起身,直奔神婆冲了过去。二明子和李梅同时伸手抓她,却根本拉不住,杨青青身上仿佛多了几个人的力气。强子也急忙上来帮忙,三个人才算勉强控制住杨青青。然而,杨青青怒瞪双眼,嘴里吼着:“你谁呀?妈和兜脸、滋哇乔叫唤地。不管你是什么牛鬼蛇神,都给我滚回去。想要抓老娘,他妈的你休想。”

面对杨青青的喝骂,神婆刘姐就像没听见一样,而且越来越激情。人坐在地上一边摇鼓一边闭着眼睛唱:“灶王老爷把头低,里仙莫把外仙欺。老仙临来别忘带上三宗宝,宝三宗。套仙锁,捆仙绳,马后捎带拘魂瓶。三宝往你弟子身上扔,抓的不牢用脚踹,捆的不紧用足蹬……”

杨青青“嗷”地一声尖叫,终于挣脱了三个人的控制,一下子扑到了神婆刘姐身上,右手抓起神龛上的一个香炉,用力砸向神婆刘姐的脑袋。

香炉被手疾眼快的二明子一把抓住了,但是香灰却撒了神婆满脸满身,同时,杨青青的左手已经紧紧抓住了神婆的头发,之后,抬腿就是一脚。这下神婆终于不唱了,而是改成了哭喊和谩骂:“撒手,温灾地你撒手。咋还带这样婶儿的呢?你个疯子。”

停止了萨满鼓声和神婆的吟唱,杨青青还真就失去了之前的激情,终于被控制住了。屋子里的五个人都累得气喘吁吁。

刘姐从地上爬起身,伸手撩了一下散落的头发。“看,这头发让你给抓的,掉了这么多。看看,你看看。真他妈膈应人!”

杨青青已经蔫巴下来,不再吱声,目光颓废而又呆滞。

李梅走到刘姐身边,再次从兜子里掏出一摞钱。“抱歉哈!给您找麻烦了,这点钱请您喝茶。她年轻不懂事,千万别见怪。”

刘姐瞅瞅李梅,又看看那些钱,于是压下火气,问:“这女的是你什么人啊?”

“我妹妹。”

刘姐叹了口气,把钱握在手里。“嗨!带她走吧!我治不了。她身上的仙儿比我大。”

李梅轻声央求着:“姐,我妹妹这么年轻,家里孩子还小,这病得治啊!您给指条明路,你治不了,我们还应该去找谁呀?”

刘姐擦了一把脸上的香灰,扬起眉毛看着李梅。“去教会吧!找上帝。”

二明子和李梅、强子相互对视,都不知道应该说点啥了。

四个人离开刘姐家的时候,李梅走在最后边。就在他们排队挤出院门的时候,站在屋门口的刘姐喊了一声:“那位漂亮妹妹,回来,我跟你说句话。”

李梅站住,转回身。“喊我?”

“嗯!喊你。”

李梅走向刘姐,“有事儿啊姐?”

刘姐此时语气柔软了许多,她眼睛里没有了之前的寒气,而是浮现出一丝平和与温暖。“你呀!一辈子强势,命中也不缺富贵。但是,心里揣着仇恨,必然寡居一生。”

李梅看着刘姐,好像这是冥冥之中上天传给她的一句忠告。李梅突然心里一酸,脸上情不自禁地露出凄凉的微笑,一串眼泪无声地滑落下来。

“心里别总有仇和恨。时间久了会伤到你。放下,就能海阔天空。”刘姐的声音温柔极了,仿佛从遥远的天际飘来。

李梅伸手擦了一下脸颊,然后给刘姐深鞠一躬后,转身走向院门。一抹夕阳照在她的头顶,又长又浓的卷发像一幅油画般美丽。李梅挤出破铁门的时候,突然,破铁门回弹撞了她的脑袋,发出“当”的一声。李梅眼泪再次涌出。她揉着痛处,身影消失在了破门后面。

###(十三)

|木林大厦的施工进度放缓了下来,不再争分夺秒与沈兴城拼时间抢商机。李梅虽然心有不甘,但也只能这样蜷伏身体,静等机会。即使这样,每天依然有铺天盖地的繁琐事情需要李梅一件件处理。

二明子有时看着李梅风风火火亲力亲为的女强人做派,就会劝她,李总你毕竟一人难敌四手啊!就算浑身都是铁又能打出几根钉?适当的也该培养几个副总了。像强子这样的就不错。其实,二明子建议李梅提拔强子,是有自己想法的。第一,他想拉拢强子成为自己的心腹,这样可以随时掌握沈阳分公司的一切信息。第二,当年强子跟自己偷袭过周立峰,虽然强子不清楚那天骑墙头上偷袭的人是谁,可这事儿,一旦哪天喝点酒,说话唠嗑间就有可能露馅。因为那天李梅毕竟就在现场啊!要想让强子闭嘴,只有让他成为自己的人。

李梅早就想让自己心腹进入公司高层,但是强子毕竟是个社会混子,既没文凭有没有突出业绩,想要提拔他,真的苦于没有合适理由。如今听见代表广东集团的二明子这么说,她不由得暗暗高兴,但还是故作谦逊地说强子还需历练,不急。其实,在选择和提拔人才这方面,李梅真的挺着急。看看人家张朝阳的沈兴城,三个股东团结得紧紧的,竟然一起成长,共同进步,现在每个人都能独当一面了。尤其团队里的王希明,当初就是一个小商贩,假小子似的。嫁给张朝阳之后,还进了电大读函授班,现在竟然有勇有谋,成了张朝阳的智囊。对张朝阳的事业发展起到了决定性作用。每每跟二明子谈到这些,她都感慨自家的孙占喜,这个蠢货啊!扶不上墙的东西,竟然为了一个女人毁了前程。

二明子对孙占喜的离去很不以为然。他认为这人即使没走也不行了,太老!思想肯定僵化。还是应该从企业现有的年轻人中间发现并培养人才。

一天,李梅与二明子讨论原料和施工问题的时候,强子风风火火地来了。“李总,咱们加工厂的包边机坏了,广州那边的配件一直也没到。可咱们昨天接的活儿,都是羊绒包皮边工艺……”

李梅敲敲脑袋,“哎呀!怪我怪我。是我给忘了。这几天只顾着忙施工现场了,包边机换配件这事儿让我给忘得一干二净。稍等,我马上就给广东厂家打电话,五天就能到。”

“可是,我们跟客户签的合同是三天内交货啊!配件五天到,肯定是来不及啊!现在是初春季节,羊绒大衣卖得好,客户着急。”强子说。

“嗯!那我马上找其他加工厂替我们干这批活。不管赚不赚钱,也不能在客户那儿失去信誉。”李梅说完,站起身,开始在屋子里徘徊思考。

强子歪头看着李梅,小声问:“李总,咱找谁家啊?这样的包边机,满沈阳市除了咱家,也就张朝阳的加工厂里有。”

李梅停下脚步,笑了。“还是强子心里装事儿。对,就找他。”说完,伸手拿起电话就开始拨号。很快就接通了。“喂!我。听出来了啊!呵呵!废话少说,求你个事儿呗!你家的包边机用着没?每天都用啊!那也得想办法给我挤出来个时间段。我接了一批急活儿,可是咱家的包边机突然坏了,是我的老客户,把我这批货整体挪到你家去加工一下好吧?对方给我多少钱我就给你多少钱,就当是我替你家定制了一批货,我不留一点点利润。你笑啥?这样做是不想欠你人情呗!呵呵!嗯!行!那我一会儿安排人把货拉过去。核算出来的钱额你跟我派去的人说,双方签好字,我把钱给你打过去。好!好!谢谢哈!”撂下电话,李梅看着强子。“搞定了。你现在安排人送货去张朝阳厂子,让技术部去一个人跟张朝阳厂子的车间主任对接一下。”

“明白。”强子说完,转身就要走。

“强子!”二明子喊他,“你打听出来哪儿有教堂没?”

“教堂?这后面不就是小南教堂吗?”李梅回答。

二明子吧嗒着嘴,有点沮丧。“我昨天去问了,现在他们那里不让进,好像是成了文物级建筑。我听说别的地方基督教会星期天做礼拜,谁都可以进,随便进。”

李梅看一眼电脑上的日期,“今天不就是星期天嘛!”

强子眯着小眼睛笑了,“不瞒明总你说,那天咱们回来我就开始打听,已经知道一个大教会了。等我出去打个电话哈!安排完厂里的事儿,咱们马上接青姐,就去那个教会。”

二明子长出一口气,“好好!辛苦了强子。”

那是一座四层仿哥特式建筑的基督新教教堂。高窗阔门、金墙尖顶,普世的红色十字架在晴空下耸立。

二明子、杨青青、李梅、强子四个人走到教会大门口,听见里面一个牧师正在讲道:“经上这样说:太初有道,道与神同在,道就是神。这道太初与神同在。万物都是借着他造的;凡被造的,没有一样不是借着他造的。生命在他里头,这生命就是人的光。光照在黑暗里,黑暗却不接受光。”

杨青青停下脚步,伸出胳膊遮挡来自十字架的方向,仿佛有强光刺眼一般。“不行不行,我不走了。你们谁愿意进去谁进去吧!”杨青青十分抗拒地往回使劲儿。

二明子两只手紧紧抓着她的胳膊,“你看你,咱们都是陪你来的。你不进去哪行啊?”

杨青青使劲摇着脑袋,“哎呀不行。这屋子里全是匕首。无数把刀尖对着我。”

李梅也劝:“青青听话。既然说来这里能治好你的病,那咱都到门口了,咋的也得进去看看是不?”

二明子沉着脸看老婆。“青青,你知道咱们集团现在有多忙不?为了带你出来看病,主要负责人扔下工作都来陪你,还把所有会议都推到晚间开。青青要懂事儿哈!”

强子也眯着眼睛似笑非笑地说:“青姐,走吧!咱们进去瞅一眼里面到底有啥。我咋看不见你说的匕首呢?”

杨青青看看二明子,又看看李梅和强子,只得牵强地顺从了。于是,他们一同走进了教会的大门。

“耶稣是复活的主,耶稣是医治的主,耶稣是爱的主,耶稣是给人有盼望的主。”牧师的声音在空旷的礼堂里回荡。“各位弟兄姊妹们,你若口里认耶稣为主,心里信神叫他从死里复活,就必得救。因为人心里相信,就可以称义;口里承认,就可以得救。”

坐在最后一排的杨青青瞪大了眼睛,脸色逐渐开始变化。

“青青,你的手咋这么凉?”李梅挨着她,小声问。

杨青青不回答,眼睛里却有泪水不断涌动。

教堂里继续回荡着牧师的声音:“经上这样说:凡信他的人,必不至于羞愧。犹太人和希腊人并没有分别,因为众人同有一位主;他也厚待一切求告他的人。因为凡求告主名的,就必得救。”

杨青青猛地站起身,尖利着声音高喊起来:“主啊!我信你。求你救我吧!救救我吧!我难受死啦!”她的声音在空旷的教堂里回荡。

众信徒同时扭回头望向他们几个人。

一向强势的杨青青此刻泪流满面、泣不成声,她甩开二明子和李梅抓她的手,扑通跪在地上放声大哭。“救我,求你救我。”

牧师缓步走下台阶,伸出双手奔向杨青青。“姊妹,你就是九十九只之外那只迷失的羔羊,欢迎回到主的怀抱。”

###(十四)

张朝阳和关勇疲惫地仰靠在办公室沙发上,脸上全都是笑。

关勇说:“咱俩这些天,简直成了专业解说员和售楼员。我突然发现,原来在销售这一块儿,咱哥们儿也好使啊!”

张朝阳点头,“是啊!很多老业户都是奔咱们俩来的,只有你我亲自解说才是最好的宣传。怎么样,腿都站疼了吧?”

关勇微笑着叹了口气,“老了,知道累了。当年咱们几个人一起去广州那会儿,一路火车硬座,即使没有座位,站个两天三宿也没感到这么累啊!”

“好汉不提当年勇喽!岁月不饶人。好在我们身体挨了点累,但是心情却挺好。”张朝阳说着,掏出香烟,扔给关勇一根。

关勇接住,掏打火机点燃。“那是啊!这才开始卖档口三天,一天比一天人多,一天比一天效果好。呵呵!看来咱们渡过了这一劫。”

“嗯!我们这最险的一步棋,总算是咬牙走过来了。后面还有啥深沟营垒、悬崖峭壁,依然未知啊!”张朝阳说完,点燃香烟。

“不怕。跟着你张朝阳,我什么都不怕。”关勇吐出一口烟。之后又嘿嘿笑出了声。

“哈哈哈!到底是好哥们儿,就是捧我的场。哎对了!晚间我得回一趟加工厂,你也过去得了。”

“有事儿?”

张朝阳点点头,“李梅上午给我打电话,要在咱厂加工点东西,主要是用咱们的包边机。几个小时前已经把货送过去了,梁博接收的。我回去看看加工数量,然后定个价格告诉李梅,让她打款。正好咱仨也好长时间没回去看看了,一家人聚个餐。”

“行。等下午五爱街下行,我把樊丽接上。”

“希明去跑材料了,我现在问问她几点能到厂子。”张朝阳说着,拿起电话。

此时,王希明刚刚从水泥厂开车出来,合同已经签了,所有灌注混凝土以及罐车运输都由这家公司包下了,特别省心。王希明下一站准备去铁岭那边的一家钢材厂家,之前通过电话了,比钢材市场的便宜很多。这么大的数量,能省下很多钱。由于昨晚忘了给手机充电,今天接听和拨打的电话又特别多,电量明显不足。接到张朝阳招她晚间回加工厂的电话时,王希明只是简单应了几句,便匆匆挂掉了。

车窗外,阳光普照,天气异常晴朗,王希明迎着灿烂的阳光驾车疾驰。殊不知,今天的阳光落下,便将是她人生至暗的开始。今天与之前的所有,都会成为一段永不复还的记忆。

傍晚,张朝阳和关勇、樊丽来到了加工厂,梁博赶紧拉着两位舅舅进车间。

原来,李梅派人送来的那批羊绒面料非常高档,不但色泽温润、质地优良,颜色也正符合当下流行趋势,但是,梁博却发现了这批面料的致命问题——拉力不足。双手在面料上只要稍稍用力一拽,便会被轻易撕裂。这就是老百姓所说的“拔丝”。这么贵的羊绒料子,做出成衣肯定会出问题,那样,不但李梅这个老客户的损失巨大,对李梅的信誉也会产生影响。

李梅接到张朝阳电话的时候,正在给下属开会。此刻她显得有些激动,原因就是手下人效率太低。虽然李梅按照杨森的指示不准备跟张朝阳打正面价格战,但是,现在已经春暖花开,正是施工的好季节,而资金充足,人力充沛,经验也丰富的木林集团竟然工作进度落后得太多了。人家沈兴城都开始动工了,而自己这边还是因为种种原因在原地踏步走,就连施工设备都没能进场。无需找任何借口,效率低就得补课、加班,找出原因和差距,我们木林大厦究竟差在了哪儿?

二明子坐在副手位置沉默不语。强子坐在后排,抖着腿,没有插话资格。其他年轻员工都沮丧地坐在椅子上,愁眉不展,听着李总发脾气。

李梅摔打着手里的资料本子,怒气冲冲。“据我了解,沈兴城大厦的建设,张朝阳、关勇、王希明三个人分工十分明确。张朝阳负责贷款、外事、先期对员工的培训和管理,以及现在的楼盘销售。关勇负责工地施工,基础建设和生产,说白了就是盖大楼。尤其是那个王希明,整个基建材料的采购、定制、谈判都归她。这个女人的工作能力实在是太强了!并且效率极高。而我们的相关负责人呢?你们每天在干什么?办事效率怎么样?为什么我们的材料设备进场速度不如沈兴城?为什么沈兴城的地基都打了而我们连个大坑都没挖出来?为什么我们资金充足明明占着先手,如今却落后在了后面?”李梅目光锋利地从手下人身上扫过,所及之处,像被镰刀轮过的芦苇地,他们都低下了脑袋。李梅端起水杯喝了一口,就在这时,桌面上的电话震动了。李梅看了一眼,屏幕显示是张朝阳。她伸手接听:“喂!是我。哦!怎么会这样?好好!我一会儿过去看看。谢谢哈!让你费心了。”

李梅撂下电话,再看一眼手下这帮蠢货,突然心情烦躁起来。她不耐烦地一挥手。“今天的会就先到这儿吧!希望你们回去认真思考,调整工作方向,把进度尽快赶上来。散会。”

众人起身,陆续走出会议室,只有强子依然坐在原位。

二明子问:“咋了?接个电话,看你心情更不好了。”

“嗨!”李梅叹了一口气,“福不双至,祸不单行啊!给张朝阳送去加工的那些羊绒面料又出麻烦了。面料有质量问题,张朝阳厂里人没敢动,让我们派人过去看看。羊绒面料,软黄金价格,这事儿啊!派别人去我还真不放心。”李梅站起身,喊:“强子,你给我开车,陪我去一趟张朝阳加工厂。”

“妥嘞!”

随着强子的答应声,赵春丽疯疯张张跑进办公室,脸上全是泪。“李梅啊!快!我家妍妍出事儿了。”

李梅一愣,“呦!妍妍咋的了?丽姐你慢慢说。”

赵春丽抹了一把眼泪,说:“我家妍妍让一个流氓给讹上了,每天下班都来单位门口纠缠她。我刚刚接到妍妍电话,说今天那小子又把她截住了,说让妍妍陪他去喝酒。妍妍不同意,那小子就赖着不走了。”

“他妈的,还反了他了。”强子急了,愤愤地骂了一句。“那现在妍妍呢?”

“妍妍找个借口又回单位大楼里了,躲着不敢出来。”

二明子“扑哧”一声笑了。“都啥年代了,咋还有这样人?丽姐,我跟你去看看吧!”

李梅急忙阻拦,“别别!这样事儿哪能让你堂堂明总出马,实在是杀鸡用了宰牛刀,委屈大才。强子,还是你陪丽姐去一趟吧!”

“这事儿我去足矣。可是李总你咋去张朝阳厂子?”强子问。

“我自己开车去。”

“别!”二明子摆了摆手,“张朝阳厂子在郊区,荒山野岭那么远的道儿,既然强子去处理丽姐的事儿,那就我陪你去吧!”

李梅想了想,点头,“嗯!你陪我去一趟也好,正好看看张朝阳他们厂子。”

“学习一下!呵呵!”二明子笑着掏出车钥匙,就往外面走。

孙妍是孙占喜跟赵春丽的女儿,小名妍妍。这孩子会长,避开了父母身上的所有缺点,却抓住了他们两个人的优点:高挑、美貌,而且多才多艺、能歌善舞。在她勤奋努力下,凭着优异成绩考上了沈阳音乐学院,毕业后又通过考编,顺利进入了一家区级文化馆工作。前几天,跟大学同学聚会,吃完饭,几个漂亮女孩子玩心大,又去夜店蹦迪,结果,被一个流氓小子给看上了,过来跟她搭话,妍妍也没往心里去,以为都是年轻人,还跟人家畅所欲言呢!结果,说话唠嗑间就被套去了工作单位。哪曾想,这小子是铁西区有名的大赖子,粘上谁都能给撸下来一层皮来。尤其遇到这样一个漂亮又单纯的女孩子,他肯定不撒手。于是,每天都来孙妍单位纠缠。孙妍害怕了,一个刚工作没多久的小丫头,根基不稳啊!尤其是这样的事业单位,人多嘴杂,竞争大,嫉妒心都强。她不敢报警,怕把事情弄大了让领导知道。结果越是这样,那小子越得寸进尺。这不,今天又来了,看见妍妍转身回了办公楼,他干脆坐在大门口不走了。

路上,强子一边开车一边听完了赵春丽的介绍,于是,强子拨通手下人老三的电话,让他赶紧带些兄弟过来。

夜晚,文化馆大院门前铁门紧闭,对面马路牙子上坐着一个长头发青年。这小子紧裹着棉大衣,一边抽烟一边用眼睛盯着大院的拉门。他脚边地面上全是烟头。

强子的奥迪车停在了大院门口,赵春丽一边下车一边给女儿打电话,告诉她可以放心下楼了。强子关上车门,开始环视周围。他看见了马路对面坐在马路牙子上的那个长发青年,同时,也看见路边停着一辆车窗玻璃漆黑的金杯面包车。强子点点头,他知道老三已经带着兄弟们来了。于是,强子双手插兜,走向长发青年。

“你,等谁呢?”强子一脸不屑地瞅着那小子问。

长发青年仰起头,撩了一下头发,斜眼看着强子。“别多管闲事儿哈!滚一边去。”

“哎呀我靠!给你脸了是不?”

“少跟我说那些没用的,谁给谁脸还不一定呢!靠边,别挡我视线。”长发小子毫无惧色。

就在这时,年轻漂亮的孙妍从大院办公楼里跑了出来,看见妈妈跟强子叔在门口,她心里有了底。打开旁边小门,笑呵呵扑向赵春丽。“妈,你可来了。”

“哎呀我的大闺女,害怕了吧!”赵春丽说完,娘俩抱在了一起。

强子瞅见孙妍,也惊得张大了嘴。数年前孙占喜两口子带她来加工厂玩儿的时候,还是个蹦蹦跶跶的小姑娘呢!几年不见,这丫头出落得亭亭玉立,真漂亮啊!就在这时,那个长发青年猛地站起身,嬉皮笑脸,趿拉着鞋直奔孙妍,嘴里还说着:“妍妍你可真是的,不是进去取个钥匙马上就出来嘛!咋说话不算数呢?我都等你三个多小时了。这天多冷啊!嘿嘿!你看我心诚不?”

看见长发小子奔过来,孙妍急忙躲到了赵春丽身后。“妈,就是他,总来缠我。”

赵春丽一伸手推开长发小子,“你油渍搁奈、提溜算褂地,你谁呀?离我闺女远点。”

长发小子伸手撩了一下挡在前额的头发,笑了。“别介啊!我看上你女儿了,我这辈子都不会撒手。我非她不娶,我喜欢她。”

强子本身就是个赖子,是最近几年才跟着李梅在企业里学了点人样,眼前这样的赖子他见得多了。于是,强子走过来,拍拍长发青年的肩膀。“真遇上癞子了哈!比我年轻时候还癞。这样,我们不在这儿聊,我带你去个地方吧!风风凉凉的地界儿。”

长发青年甩了甩头发,斜眼瞅强子,“你谁呀?我可告诉你,知道我(是)谁不?”

强子做了个“嘘”的手势,然后一挥手,瞬间,停在马路边的那辆金杯面包车冲了过来,从车上下来四五个人。趁长发小子一愣的工夫,一条麻袋套在了他脑袋上。转眼间,人已经被拖上了面包车。随着一声嘶吼,车快速开走了。

强子一挥手,“丽姐你跟妍妍上我车。今天必须得给那小子去根儿。”

棋盘山层峦叠嶂、山路曲折。奥迪车和那辆金杯面包车一前一后沿着漆黑的山路行驶。很久,车子从山路上拐下来,又沿着土路行驶了一段后,停在了密林深处。

长发小子被拎到刺眼的车灯前,强子吊儿郎当地走过去。“这回我问问你,知道我(是)谁不?”

长发小子毫无惧色,“你爱谁谁。是谁能咋地!”

老三伸手扇了他一巴掌,“哎呀我操!你他妈跟谁说话呐!”

强子轻蔑一笑,“看来不用谈了,直接活埋吧!”

“不就是个死吗!谁怕那个。”长发小子豪横地吼着,“我一旦没死成,肯定再来找你。那时候我弄死你。”

强子冲着老三一摆头,“挖坑,埋人。”

夜晚的林子里,格外黑暗。只有两辆车灯光前照出的一片积雪融化后的松软土地。强子手下的几个小子挥舞着军用战锹,快速挖坑。那个长发小子被绑在一棵大树上,亲眼看着逐渐成形的大坑,脸色蜡黄、面无表情。

强子坐在奥迪车里,与孙妍母女一起看着眼前的情景。赵春丽小声着:“强子,吓唬一下可以,但不能真杀人啊!”

“是啊!不能杀人。”强子一口接一口地抽烟,“可这小子是个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滚刀肉,看来我还真有点轻敌了。要是今天整不明白他,以后妍妍肯定难活。”显然,眼前的局面强子也没想到,他有点骑虎难下了。

孙妍紧紧搂着妈妈的胳膊,脸色苍白,浑身开始哆嗦。

强子苦着脸扔掉烟头。“妍妍,实在不行就离开那个单位吧!来我们大厦上班。有强叔在,还是安全的。原来的工作算什么,咱们这样的大私企,赚得多,有前途。到时候,每天跟着强叔,万无一失。”

孙妍使劲摇头,“那哪行!我们那儿是正经事业单位,扔掉多可惜。再说了,我们单位领导还想提拔我呢!”

赵春丽使劲瞪了女儿一眼,“叫你贪玩!叫你去那些不三不四的地方。”

孙妍低下脑袋小声嘟囔:“谁承想能遇到这样的无赖呀!”

强子笑了,“好了妍妍,现在不用想那么多,不是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嘛!强叔再上些手段,尽量让你平平安安地甩掉这小子,然后回单位上班。”

孙妍笑了,孩子似的把脸附在强子身后车座上。“谢谢强叔!你可得替我想想办法哈!”

“行了!坐车上好好看直播吧!”强子说完,开车门下车。

强子站在坑边往下看了一眼,黑夜里,看不见底儿。然后,他走到长发小子身边。“实话告诉你,我是木林集团的强子,我就是职业干这个的。木林集团在沈阳的实力你应该知道,我们这些人要钱有钱,要人有人,只要有对我们不利的人和事儿出现,我就负责清理。这片林子里,我最少埋了十个冤魂。小子,就你这种无名之辈,都不值得我们背一起案子。现在服个软,后悔还来得及。只要你保证以后不再纠缠孙妍了,我现在放你回家。”

长发小子咧开嘴嘿嘿一笑,露出满嘴黄牙。“你少搁那唬人。这个集团那个集团的,我没听说过。就你们这几头蒜,敢杀谁呀?你跟我说说,沈阳市哪个流氓是你杀死的?我一会儿下去跟他们挨个对对。搁我面前装什么大个儿!呵呵!”

强子沉着脸转过身去,一摆手。“埋人。”

“妥嘞强哥。”随着老三一声答应,他招呼手下人把反绑双手的长发小子从树上解下来,往脑袋上套上麻袋,然后一脚踹进大坑里,就开始填土。

坑里的人很快就被掩埋了,强子摆了一下手,示意停止再填土。然后,几个人围着大坑,蹲下抽烟。

月黑风高,林子里传来不知是什么鸟的几声哀号。偶尔,还传来某种小动物被天敌捕食中的惨叫声。瞬间,又都被呼啸的春风掩盖在了黑夜里。

一根烟抽净,强子扔掉手里的烟头。“把人掏出来吧!”

于是,几个人一起动手,再次挖开那个大坑。很快,那个长发小子又被挖了出来。此刻,长发小子裤子都尿了,浑身连泥带土,十分狼狈。强子拽开套在他脑袋上的麻袋,露出了鼻涕眼泪一大把的脸。

强子伸手摘下挂在他头发上的一棵枯树叶子,问:“他们都劝我,说今天是我生日,最好别杀生。这样,再留你一会儿,过了午夜十二点再埋你吧!”

“别埋了,我服了。我以后再也不去骚扰孙妍了还不行吗?”长发小子终于服软讨饶了。

强子内心里长长出了一口气,但脸上一点都没表露出来。他继续跟长发小子周璇。“呦呵!咋变了一个人呢?你说这话是真的假的?”

“真的真的。你们是真敢杀人啊!刚才我被埋在底下的时候就跟老天爷商量了,如果这次真能躲过一劫没死成,如果老天好心眼儿再给我一次活的机会,那我以后一定好好做人。强哥我错了,求你放了我吧!”长发小子鼻涕眼泪地恳求着。

“嗯!说得还行,有点像真心话。”强子站直身体,“那好吧!就算是我生日里积德放生。反正我也不怕你反悔,你那条小命随时都捏在我手里。”

“是是是。我说得都是真心话。我再也不惹乎你们了。”

强子冲着老三一挥手。“带他上车。走。”

###(十五)

夜晚的蒲河,河中心依然有厚厚的冰没有融化,岸边的水在大春风里荡起层层波澜。

王希明平时都是开自己的丰田霸道越野车,由于最近每天来往奔波,又经常行驶高速公路,因此,张朝阳就让老婆开自己的丰田皇冠轿车。因为轿车座椅会舒服一些。

王希明驾车向加工厂驶来,到了T型路口,看着近在咫尺的厂院大门和窄小的桥,她继续沿公路向西三公里,转上跨河大桥,然后左转下来,再沿着冰雪泥泞的土路往回行驶。这段土路坑坑洼洼十分颠簸,王希明减慢了速度,小心翼翼地驾驶着。皇冠轿车是后驱,后驱车的优点是操控性好,加速性能优越,动力传递效率高,但是在北方的冰雪路面上,车身打滑的缺点尤为严重。这不,怕什么偏偏还就来什么,一个冰雪泥坑,王希明的后轮陷了进去。王希明脚下用力加油,后轮甩起高高的泥浆,可就是不能脱困。王希明使劲儿拍了一下方向盘,十分沮丧。她拿起副驾驶座位上已经没电的手机,按开了机键。手机灯光一亮,王希明迅速拨号,可是,手机再次关机了。王希明只得把手机扔回到副驾驶座位上,然后透过风挡玻璃向前望去。黑夜里,两束灯光前,除了烂泥路,远处黑乎乎的什么都看不见。这里离加工厂顶多一公里,走着过去也行。王希明打开车门想下车,借着车内的灯光,看见脚下全是厚厚的黄泥。她尝试着伸出左脚,合计合计,又把脚收了回来,她实在舍不得这双新买的皮面白旅游鞋。等等吧!万一加工厂有谁开车从这里经过呢!比如梁博、张朝阳、关勇他们。就在这时,真的有一辆车从背后开了过来,远光灯的强光从后视镜反射过来,十分刺眼。

这是一辆丰田霸道越野车,车上坐着两个人,司机是二明子,副驾驶上坐着李梅。他们俩是来解决羊绒面料问题的。

二明子第一次来张朝阳加工厂,道路不熟,坐在一旁的李梅从拐上沿河路就在给他指挥。对于如此颠簸难行的路况,二明子抱怨着:“哎呀这鬼地方,张朝阳咋不修一修这条路?春天,土路冰雪一融化,简直就是沼泽地。”

李梅紧紧抓着窗边的扶手,一边身体摇晃着一边回答:“下桥后这条土路太长了,修路得扔进去多少钱啊!”

二明子抓紧方向盘,浑身晃动。“幸亏咱们今天开的是越野车,要是开你那辆奔驰车来,就完蛋了。看,那是谁的车子陷进泥窝里了。”

李梅扭着身体往外看,“这好像是张朝阳的皇冠轿车。哦哦!车里只有王希明一个人。”

“谁?”二明子问。

“张朝阳老婆,王希明。”

二明子减缓了车速,“那咱们拖拽她一下不?”

李梅一摆手,显出了女人的酸醋劲儿。“不拽。让张朝阳老婆踩一脚泥走回去。”

二明子哈哈大笑,“李总你真坏。”

越野车加大油门从王希明车旁呼啸着开了过去,车里的两个人大笑不止。

此时,关勇站在加工厂办公室的窗边,拿着手机一边拨打一边嘟囔:“希明咋还没回来呢?天都黑了,她手机竟然还关机。”

张朝阳一边看生产报表一边回答:“希明昨晚手机忘充电了,我下午那会给她打电话,就说(手机)快没电了。估计这会儿是彻底关了机。她总这样,整天在外面跑,电话不停地用,看来得给她配两部手机。呵呵!没事儿,再等会儿人就进院了。”

关勇吧嗒嘴,“我看你今天开着希明的吉普车。那希明肯定是开你的皇冠车了。皇冠是后驱,泥泞有冰雪的道路可不好开啊!”

张朝阳一笑,“最近希明每天跑外,轿车开着舒服一些。没事儿,她也是老司机了。”

樊丽艰难地从沙发上站起身,“关勇,扶着我下楼,咱俩在院门口溜达溜达,正好等希明。”

“好的。”关勇急忙掐灭手里的烟头,然后扶樊丽一起走出了办公室。

二明子的越野车快要开到张朝阳加工厂门口时,远远地看见那座小桥上有两个人,是关勇推着坐在轮椅上的樊丽,正遥望对面的沿河路。

二明子猛一脚踩住刹车,“他俩也在啊?”

李梅扭头问:“咋停在这儿了?往前开啊!进院。”

二明子有些犹豫。“李总,关勇也在,我就不进去了,还是在这儿等你吧!”

李梅扭头看看二明子,心里明白,他是因为碾压过关勇和樊丽的事儿心里犯膈应。于是,李梅微微一笑,故意替二明子找了个借口:“你们男人啊!真是小心眼儿。不就是青青追过关勇嘛!又没成。行啦!你也不用在这儿等我,让人看到还不好。一会儿你把车停在河对岸的大马路上就行。我步行过那座小桥很方便的。”

李梅说着,开门下车,然后径直走向大院。关勇和樊丽看见了,也从桥上返回来,笑呵呵迎向李梅。

二明子驾车沿来时的泥泞土路往回开。很快,眼前就出现了那辆陷入冰雪泥潭的皇冠轿车。看见有车过来,王希明打开车门探出身体,用力挥手并呼喊着:“嗨!是张朝阳吗?还是关勇?我车陷在这儿出不去了,快来拉我一把。快呀!”

二明子瞅着眼前被强光晃得直眯眼睛的王希明,他的脸上瞬间浮现出一丝冰冷的寒意。这女人是张朝阳的老婆,是张朝阳事业发展中的左膀右臂,更是张朝阳商业战场上的灵魂伴侣。二明子想起自己曾经问过李梅张朝阳弱点是什么?李梅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说了句:“张朝阳这人,除了有点儿女情长,其他没什么弱点。”

好!儿女情长就是弱点。

二明子咬着牙,打开车上所有的加装强光灯,然后缓慢朝着皇冠车开了过去。王希明以为对方是来援助的,赶紧坐回车内关上车门。二明子的车子靠近了皇冠车,“当”的一声,越野车的粗大保险杠与皇冠轿车的前脸顶在了一起。强光中,对面车里的王希明对如此粗野的救援方式明显有些吃惊。

二明子加大了油门,皇冠车瞬间便脱离了困境。然而,越野车却继续加大油门,快速把皇冠车顶得偏离了方向,尾部一横,冲着大河的方向,翻滚着滑下了坡路堤坝。

王希明被眼前的事情搞得措手不及,刚开始脱困的时候,她还有些庆幸,可是,当对面那辆车猛踩油门让她车子横着滑向河堤下面的时候,她瞬间明白了对方的恶意。可是,短暂的时间里没有容她细想,便随着车子的翻滚,满脸是血地昏迷了过去。

二明子看到自己已经得手,急忙下车,小跑几步,站到堤坝边缘往蒲河里看去。

黑夜中,那辆皇冠车侧着身子扎在白色的冰河里,右侧在下,左侧在上。右侧和尾部已经完全浸泡在水里,前面的头部还搭在河边的浮冰上,正在缓缓下沉。二明子知道,稍许,这辆车子就能压碎水里脆弱的浮冰和柔软的淤泥,然后全部沉入冰冷的河底。

二明子不敢在这里久留,他赶紧回到越野车上,一脚油门踩下去,快速跑远了。

加工厂内,张朝阳、关勇、梁博陪着李梅走进车间。

李梅笑呵呵瞅着梁博,“梁博啊!一晃你都长这么大了,再也不是当初那个上房揭瓦的淘气孩子了。帮着舅舅干事业,还这么有能力,真好!你们长大了,我们也老了。”

大家都笑。

梁博晃着脑袋说:“舅妈一点都不老,根本没变样。还跟我小时候的舅妈一样美。”他说完,左右看看,压低声音,“就咱们几个人的时候,我还叫您舅妈哈!”

张朝阳扭过身去,故意看其他东西。关勇则咧着大嘴称赞,“梁博这小子,绝对认亲。呵呵!”

李梅叹了口气,“无论什么时候,大人与大人之间的恩怨,都跟小孩子无关。你小时候掉炉坑子里面使劲嚎的样子,还经常浮现在我的眼前。”

“这说明舅妈始终都没忘了我。呵呵!”

说着聊着,他们几个人已经走到了裁剪车间,梁博用手一指地上的二十几捆羊绒面料。“舅妈,这些就是你派人送来的货。”

李梅走过去,连着试了几捆面料,都出现了严重的拔丝现象。李梅拍了拍手上的灰土,摇着头说:“不用再试了,这些面料都拉力不足,完全是质量问题。我马上安排人把货拉回去,然后通知客户。谢谢你哈梁博!要不是你的细致检测,一旦都给我做出来成品,恐怕我也得跟着一起受损失。”

梁博笑着拿过一包湿纸巾递给李梅。“谢我干啥?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为客户着想,就是为自己留活路嘛!”

李梅点点头,冲着梁博竖起了大拇指。“梁博好样的!将来错不了。”说完,从兜里拿出电话,一边往车间外走一边打电话:“喂!强子啊!我在张朝阳加工厂呢!那批货的确是面料有质量问题。赶紧地安排车子,把货拉回咱们厂。”

梁博和关勇陪着李梅一起走出厂院。

“你们回去吧!”李梅说。

关勇问:“你车在哪儿呢?”

“这段烂泥路太难走,我让司机在河对岸等我。走过这个小桥很方便的。”

梁博说:“天黑,我送舅妈过桥吧!”

“不用。这才几步的路程。再说了,你这门口灯光挺亮堂,桥那边马路上还有路灯。放心吧!你们俩回去,外面冷。”李梅边说边挥手。

关勇停下脚步,“那好,我们俩就站在这院门口看着你过桥。你车走了我们再进院。”

李梅冲着关勇摆摆手。“好的。谢谢你哈关勇兄弟。”说完,背着小包,大步走向小桥。

关勇掏出香烟,跟梁博分别点燃。

梁博吸了一口烟后,说:“我舅妈咋还没到呢?”

“你舅妈还没走过桥呢?”关勇说。

梁博笑了,“李梅算什么舅妈,不过是跟她客套而已。希明才是我亲舅妈。”

关勇也笑了。“你这小子,真油条。刚才对李梅一口一个舅妈喊着,那深厚的感情,我都差一点相信了。”

两个人一起哈哈大笑。

李梅走过桥头,迎着停在路边的丰田越野车走过去。越走近车子李梅越不敢认了,就这么一会儿工夫,这车怎么弄得跟泥猴似的?前保险杠还带了伤。

这时,二明子从车窗探出脑袋,急切地喊:“快上车。快。”

二明子一向沉稳,很少有这样急迫的时候。李梅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急忙上车。车门还未关上,车子便已经迫不及待地飞奔了出去。

“咋了?出啥事了?有谁追你咋的?”李梅问。

二明子没吱声,继续开车。

李梅看了一眼二明子,又问:“车前保险杠伤了,刚才撞车了吗?”

二明子摆摆手,“别问。李总你什么都不知道就是了。我一会儿把你送回家之后,今晚开这辆车回广州。这车得赶紧修复。但是不能在沈阳,回到广州我们有专人干这个。”

李梅转回头望向车窗外夜色中的郊野,没再说话。不能再问了,再问就是自找麻烦。有些事情不跟你说,那是为了你好。这一点,身在江湖的李梅懂得。

良久,二明子才说:“李总,过些日子你会听到有利于我们大厦施工建设的消息。我走之后,青青就拜托给你了。家里有她爸妈,还有保姆。你只要经常去看看她就行。我十天半个月就能回来。”

李梅点点头,语气平和得像一阵清风。“放心吧!没问题。”

初春的沈阳郊区,昼夜温差很大,天黑之后四周没有行人走动。蒲河两岸漆黑一片,只有从远处沿河路上泛过来一丝路灯微弱的光,如萤火虫般颤动。除此之外,便是尖利的风声从逐渐结冰的河面上掠过。

王希明的轿车尾部已经完全沉没在了河里,仅仅剩下前部车身侧翻着高高翘起,因为夜晚温度下降到了零度以下,淤泥和河水都在结冰,才延缓了整个车体的下沉速度。

车内的王希明半侧着身体,头部有伤,脸上有血,被卡在了车内不能动弹。她下身已经全部浸泡在了冰水中,水,从腰臀位置还在缓慢上升。此时,王希明已经苏醒过来,她用力推车门,但车门已经变形,无论如何都打不开。由于刚才的激烈运动,加快了车子的下沉速度,很快,河水已经淹到了王希明的胸部。水,还在上升,已经逼近了脖子。王希明因为失温,浑身颤抖。她拼命击打着车门,奋力用拳头敲着前风挡玻璃,可是,车门和玻璃纹丝不动。

加工厂里的张朝阳一直在拨打王希明的电话。这个时间老婆还没回来,张朝阳有些着急了。他站在院子里,面带焦虑地瞅着梁博和关勇。“不对劲儿了,希明这个时间还没到,并且手机也打不通,一定是有啥事儿。我得出去找一找。”

关勇点头,“是啊!这么晚了还没到,不应该啊!我也去找。可是,咱们去哪儿找啊!希明今天都去啥地方了?”

张朝阳挠着脑袋。“我也说不好,还是先迎着郊区这条路往外围找吧!”

关勇看出了张朝阳的担心,急忙安慰:“你别着急哈!也许是车子坏在哪儿了。没事儿,肯定没事儿。”

张朝阳摇着脑袋,“不应该啊!那日本车,老皮实了,根本也不坏啊!难道是车胎扎了?就凭王希明的智商,车胎扎了也能想办法借电话给我们报个信儿。”

“那就别瞎猜了,还是赶紧找人去吧!”关勇说完,跑向自己的车子。

梁博骗腿跨上自己的摩托车,“我也去。咱们三个人都开车,分头去找。”说完,踹着摩托车,第一个冲出了院子。在“轰隆隆”的吼声中,摩托车已经穿过小桥,奔向了沿河公路。随后,关勇车子也开了出去,张朝阳的车子紧随其后。

此时,被卡在车里的王希明依然无法动弹,尽管她努力了多次,但毫无办法。冰冷的河水已经浸泡到了王希明脖子以上,她伸手把住方向盘,尽量仰起头,看着冻结成晶体的水面还在缓慢上升,就连呼出的哈气都是冰冷的。王希明绝望了,她扭头望向车窗外的夜空。

夜空中,一镰月牙孤独悬在天边,几颗寒星依偎在一起,瑟瑟发抖。

王希明望着深邃的夜空,仿佛一面镜子,映照出了自己短暂而又悲苦的一生。她看到了1988年自己在路边摊上孤独地叫卖,“瞧一瞧看一看,停一停站一站了哈!布鞋、皮鞋、旅游鞋,男装、女装、儿童装应有尽有真方便哈!无论你是来自大北、小北、市人委,还是大南、小南、风雨坛,路边市场货最全了哈!”那天,她再次遇到了张朝阳;她看到了自己跟张朝阳、周立峰、关勇还有曹凤芝第一次去广州,高第街极具岭南建筑的门楼子真漂亮也好气魄;她想起了他们几个人买了站台票就敢上火车时的闯荡劲头,那时的自己,被张朝阳和周立峰举起来,顺着车窗就能爬进车厢;她看到了自己跟关勇为了拿到杭州的两个女装品牌代理权,七个口杯的北京二锅头,喝倒了黑市的两位壮汉。“一杯健康,二杯福,三杯有好运,四杯喜事在路途。两位哥哥,干。”……他们是喝干第六杯酒的时候,一起摔进了桌子底下;王希明看到了自己出嫁的那天,一阵鞭炮声中,一辆戴着红花的豪华婚车停在了酒店门前。张朝阳西装革履胸前戴着红花,自己身穿白色婚纱,浓妆艳抹,满脸幸福。张艳红乐呵呵迎上去,接过自己手里的红盆,还把一个大红包塞了过来……

王希明的脸上掠过一丝微笑,思维也回到了冰冷的现实。“朝阳哥,张朝阳,你个冤家,咋还不出来找我啊!咱们,就要见不到面儿了。”

“希明!希明!王希明……”突然,隐隐约约地,从堤坝上面传来了张朝阳微弱的呼喊声。王希明心头一暖,她知道这是幻觉,往往人濒临死亡的时候,就会有各种幻觉。

“希明!王希明……”

张朝阳的呼喊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王希明心头猛地一震,这不是幻觉,张朝阳找她来了。王希明眼里顿时闪出希望的光。

“朝阳。张朝阳。”王希明声音微弱,根本喊不出来。她只能尽量把头往水面上仰了仰。

张朝阳开车从厂院里出来,看着前方关勇的车尾灯一颠一震地远去,转向大桥后逐渐消失了。他瞅着颠簸泥泞的路况,又看看黑夜里大堤下如同一条银带的冰河,张朝阳反而放慢了车速。他把两侧车窗都降落下来,一边开车一边把头探出窗外,大声呼喊:“希明。希明。王希明……”

突然,前面土路上出现了一堆纷杂慌乱的车辙印记,其中两串车轮印迹沿着堤坝边缘斜滑了下去。张朝阳猛一脚踩住刹车,然后开门下车。

张朝阳踩着泥泞,仔细辨认了一下车辙后,走到堤坝边缘,向下遥望。黑漆漆的夜晚,白色冰河倒映着远处微弱的灯光。突然,他发现河岸边有个长条状黑影。张朝阳眯了一下眼睛,再次辨认,还是看不清楚。于是,他踩着没过脚面的烂泥走下堤坝,向河边那个黑乎乎的东西走过去。越走越近,冰河岸边的黑影逐渐显露出来是高高翘起的皇冠轿车车头。张朝阳一惊,脚下打滑,他摔倒在地,浑身是泥。张朝阳不管不顾,快速往下奔跑,一边跑一边呼喊:“希明。王希明。”

张朝阳跌跌撞撞扑进了冰河。

###(十六)

强子最近春风得意、面带桃花,因为他抱得了美人归。美人是谁呢?孙妍。

原来,在强子帮赵春丽成功解救女儿的那天晚间,请弟兄们喝酒。杯觥交错、酒至半酣,老三笑嘻嘻凑近了他。“强子哥,我问你个事儿,你,是不是看上那漂亮姑娘了?”

强子一愣,眨着小眼睛瞅老三。“你说谁?”

“孙妍啊!丽姐女儿。”老三嬉皮笑脸地说。

强子很惊讶,“我靠!你咋看出来的?”

老三撂下酒杯,狡猾一笑。“我这眼睛还行吧!能看出来点门道儿。呵呵!你瞅那丫头的时候,眼睛里有炉钩子,有火苗子。”

“哎老三,你眼真贼!不瞒你说哈!这么多年来,花枝招展的,浓妆艳抹的,在我眼前飘来飘去的女人多了,还真就是妍妍这丫头,让我动了凡心。”强子伸手挠着后脑勺,面露难色,“可是啊!我跟他爸是哥们儿。我担心他爸……”

老三使劲儿一撇嘴,“他爸,不就是孙占喜嘛!那个老啪叽(piàji)!甭理他。”

“可是,”强子吧嗒嘴,“我比这丫头大十多岁呢!总感觉得有点好说不好听。她小时候我还给她买过小人书呢!哎呀!没承想这一晃几年不见……真是女大十八变啊!”

老三龇牙一笑,“年龄不是问题哥!现在有能耐的老爷们儿谁不娶小媳妇啊!十多岁算啥?大三十五十岁的都有。那凤鸣集团的刘凤鸣,去年娶了一个小媳妇,(是个)女大学生。才二十出头,比他孙子大五岁。还有,你老丈眼子孙占喜,为娶小媳妇,被光屁股扫出家门。”

强子瞪大眼睛瞅着老三。“哎!你这么一说也是哈!要不然我还下不了决心呢!这回行了,我一定拿下她。”

“强哥你要是拿不下,我们哥们儿还可以继续帮忙。”老三伸手拿起酒杯,“像今天长头发小子这样的,我们兄弟可以再给孙妍定制几个。哥你每次都亲自出手去英雄救美,那时候,这丫头也就永远离不开你了。”

强子笑了,也拿起酒杯,跟老三碰了一下。“多谢兄弟,就这么定了。”

“那我明天就找人继续骚扰她?”老三说完,一口喝干杯里的酒。

“对!然后我每天上下班都去接送她。”

两个人搂脖子哈哈大笑。

从那天之后,孙妍摊上事儿喽!天天有小流氓骚扰。赵春丽以为是女儿大了,长得漂亮,招贼惦记。于是就一次次请强子帮忙。之后,干脆就是孙妍直接打电话找强子。强子从不拒绝,还每次都把事儿办得那么漂亮。再带着孙妍去她喜欢的地方玩儿,唱歌跳舞、吃吃喝喝,社会上的小弟再呼来喊去的称他一声“强哥”。一来二去,孙妍心里有了强子。强子也抓住了一次最好的时机,求爱成功。

李梅听说王希明出事儿,是在一周后。她坐在自己的办公室皮椅上,瞪大了眼睛,惊愕地瞅着强子。

强子站在办公桌前,一边说一边伸手比划。“就那天,就是我没跟你去张朝阳厂子的那天。据说是半夜,在张朝阳厂门口的那段蒲河,也不知道他老婆是遇到了哪个酒蒙子,肯定是开得快啊!一下就给撞进了河里,再晚发现一点人就死了。现在还在医院呢!据说已经残废了,这辈子只能坐轮椅,再也别想站起来了。”

李梅端咖啡杯的手都抖了,她想起了一周前的那个夜晚,当时二明子慌慌张张的举动和表情,还有那辆丰田越野车前保险杠的伤。李梅耳边再次回荡起杨森的话:“二明子这小子狠啊!”

李梅仰靠在座椅上,一只手按着头部的穴位,自言自语:“不能这样。不能这样。不能使用这样的方式啊!”

强子依然非常兴奋地侃侃而谈:“张朝阳和关勇真是好哥们儿哈!媳妇都比着残废。关勇媳妇装上假肢还能走几步,这个张朝阳媳妇,据说扶着都站不起来。这回行了,张朝阳和关勇一人推一个轮椅,可以打比赛看谁跑得快了。哈哈哈!”

李梅摆摆手,“强子,你先出去吧!我有点头疼。”

“哦!哦!”强子站起身,走出办公室。

李梅站起身,缓步走到落地窗前,长叹一声:“张朝阳啊!你的命可真是不好。赚多少钱又有啥用呢?你天生就是奔波、挨累、没女人伺候的光棍子命。”

高楼下面,街路繁华、车流涌动。五爱街区域,众人来往、万物求生。

强子从李梅办公室里出来,吊儿郎当地走在办公区走廊里,不时冲着与他迎面而来的漂亮女孩子们努嘴飞吻、暗送秋波。就在这时,走廊电梯门一开,气冲冲走下来了孙占喜。强子一愣,由于心虚,转身想躲,被孙占喜几步赶上,一把抓住衣服领子。“强子,来来,我找你聊点事儿。”

“孙~哥。”强子满脸堆笑。

孙占喜怒吼:“别叫我哥。你他妈的搞我女儿,还好意思叫我哥?”

“哦哦!那,爸爸。”

孙占喜一挥手,“滚犊子!我告诉你强子,赶紧的,离我家妍妍远点哈!自己是个什么东西自己不知道吗?自己是个什么货色自己心里没点数吗?他妈的我就纳了闷了,你是用了什么手段骗得了我家妍妍的好感?你是用哪只手蒙住了她的眼睛?”

“爸爸,我跟妍妍是真爱。”

“滚一边去。少喊我爸。”孙占喜用手指着强子,“你什么鸟变的难道我不知道?你以前干那些恶心事儿难道我不清楚?你都多大岁数了,怎么好意思骗我女儿?”

“英雄不问出处,流氓不问岁数。我爱妍妍,妍妍也爱着我。”

孙占喜简直忍无可忍,“闭嘴。你闭嘴。你少恶心我!搁我面前还爱爱的。你这踹寡妇门挖绝户坟的东西,吃喝嫖赌你哪样不占?就你那张臭嘴里也好意思说~爱?”

“爸爸,你对我有偏见。”

“瘪犊子!你再敢叫我爸我弄死你。”孙占喜抓着强子的衣服领子,恶狠狠地说:“强子我警告你,赶紧离开我家妍妍。她是大学生,在政府部门工作。你是个臭流氓,地癞子,从小就因为耍流氓被拘留、教养,你俩不是一路人。”

强子整理一下衣服,满脸无耻笑容,“妍妍说她喜欢我,也答应将来嫁给我。我现在混得挺好,我也一心一意爱你家妍妍。忠贞不二、死心塌地、俯首帖耳、鞠躬尽瘁。”

孙占喜轻蔑地一挥手,“少跟我拽词儿。狗,能改得了吃屎吗?”

“能。爸爸。”

孙占喜双手抱头蹲在了地上,发出痛苦的呻吟声:“流氓!臭流氓!我家怎么摊上了这样的事儿?”

办公区域里的人们听到了吵闹声,都探头往这边看。就在这时,赵春丽急匆匆从里面办公室走过来。“孙占喜!你跑到这儿干啥来了?”

孙占喜看见前妻,气不打一处来,劈头盖脸就骂:“你个臭老娘们儿,我正要找你呢!女儿交给你,被流氓骗了你知道不知道?”

“流氓?哪呢流氓?”赵春丽环视左右,“这地方除了你是流氓,我怎么没看见还有别的流氓?”

孙占喜一指强子,“看不见吗?你瞎呀!这小子跟咱家妍妍搞一起去了你不知道?”

“知道啊!我同意的。”

孙占喜愣了,“你?你知道?”

赵春丽自豪地一撇嘴,“不但知道,而且支持。”

孙占喜惊愕地瞪大了眼睛,良久,才伸出手指点着赵春丽的鼻子。“你他妈~疯~啦!你个鼠目寸光头发长见识短的臭老娘们儿。这小子什么东西你不知道吗?他是个拉什么屎的人物你心里不清楚?当初在方家栏那一片,母狗看见他都跑……”

赵春丽扭头看一眼围观的单位同事,急忙挥手制止。“孙占喜你少搁这造谣哈!强子是我们集团的副总经理,你要是再这么呼号喊叫地污蔑我们强副总,我让保安把你撵出去揍一顿。”

“敢!揍我?赵春丽,女儿你是怎么给我管的?我他妈今天先揍你一顿。”孙占喜说着,伸手抓过旁边的垃圾桶就要动手。

强子急忙冲到两人中间把他们分开。“别别,都别动手。爸呀!妈!不管咋说,咱们都是一家人,为了家里事儿咋还能打架呢!家庭要和谐,家人要友爱是不?这样,咱们到外面步行梯那边聊事儿去,别在这儿吵吵,让外人看着笑话。”

孙占喜一甩手,“我不怕笑话。我家女儿那么好个姑娘,都让流氓给霸占了,我还怕谁笑话。”

赵春丽一边整理着衣服一边愤愤地骂:“孙占喜,别他妈给脸不要脸。你放着好日子不好好过,让一个年轻娘们儿勾走魂儿后就扔下我们娘俩,那时候你来管过我们吗?我女儿生病发烧的时候,你养的却是別人家的孩子,你来陪她打过点滴吗?咱家妍妍让外面流氓堵在单位不敢下班,那时候你出面平事儿了吗?要是没有强子,我们家妍妍工作都要丢了。每次这样的时候,你都在哪儿?你在干什么?这时候你出来装犊子,你早他妈干啥去了?”

“我,我……”孙占喜语塞了。

赵春丽使劲儿一挥手,就像赶一只苍蝇。“行了行了,以后你也少来我们这边多管闲事儿哈!赶紧滚犊子。”

孙占喜明显底气不足了,“不是,我啊!那什么,强子啊!你也知道咱家的事儿。这也不能全怨我啊!强子你得说句公道话。”

强子眯着小眼睛,露出满嘴芝麻粒子小黑牙,笑了。“爸,妈,你俩都别生气啦!走走走,咱仨找个酒馆,一家人好好聊聊哈!都是实在亲戚。”

强子说着,推着孙占喜,拉着赵春丽,一起走出办公走廊。

孙占喜一边走一边摇着脑袋嘟囔:“命啊!难道这就是我的命。”

命!张朝阳从来不信命。他认为命运可以通过顽强拼搏而改变。他坚信依靠勤奋和努力能把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

王希明活了下来,但是,脊椎在车辆翻滚时候受到了外伤,再加上冰河内长时间的低温侵害,腰部以下神经受到了不可逆的损伤。从此以后,她下肢瘫痪了。

张朝阳安慰王希明,不要因为暂时的伤病就灰心失望跟命运妥协,五爱街大市场的开发任务还未完成,沈兴城大厦的楼体刚刚施工,你王希明要相信自己即使坐在轮椅上也能继续打拼天下,你依然还是我们沈兴城集团的灵魂人物。张朝阳、关勇、王希明,哪个不是满身伤痕?坚强,乐观,永不服输才是我们的创业精神。我们必须顽强地活着,而且还要活出别样的人生。

一个月后王希明出院,坐着轮椅回到工作岗位,她到办公室的开发部做总指挥,进行销售、管理和培训。张朝阳则开始做王希明之前的工作,跑外部事务。关勇继续自己的本职工作,看住施工现场。

依然人流涌动的五爱街。

依然车流堵塞的五爱街。

依然充满激情的歌曲不断变幻着词曲飘荡在五爱街的上空:“我想要怒放的生命/就像飞翔在辽阔天空/就像穿行在无边的旷野/拥有挣脱一切的力量……”

2005年开始,全球石油价格一路飙升,直至突破每桶70美元大关;安哥拉.默克尔宣誓成为德国首位女总理。这一年,中国神舟六号飞船升空。

2006年,优酷网宣布创立并正式上线;360安全卫士诞生;安倍晋三当选日本首相;萨达姆被执行绞刑。这一年,长江三峡大坝全线建成,全长2309米。

2007年,在深秋一个风轻云淡的日子,“沈兴城”大厦披红挂彩、喜气洋洋。大厦门前正在进行开业仪式,各级政府领导、商户代表聚满了人。

王希明和樊丽都坐在轮椅上,面带笑容。

赵所长笑呵呵地站在嘉宾队伍里,他走动的时候,明显有些瘸腿。

孙占喜、曹凤芝、老四等众多业户满脸笑容,站在人群里不停鼓掌。

张朝阳、关勇与省、市领导一起剪彩。红色绫罗被断开,瞬间锣鼓喧天、彩带飘扬,在齐鸣的鞭炮和掌声中,嘹亮的美声男高音《我的太阳》伴着民歌女高音《今天是个好日子》同时唱响。

对于沈兴城大厦而言,今天是个好日子,因为开业了。而对于杨青青而言,今天也是个非同寻常的日子。

自从杨青青进入教会这两年多,竟然一次都没犯病。谁也搞不清楚是跳大神的话灵验,还是教会真能驱鬼治病。总之,杨青青真的是一天比一天好了起来。她每天起大早来到教会,怀着一颗虔诚的心在这里侍奉和敬拜,风雨无阻,从不间断。今天早晨,杨青青坐在教会内,与众信徒一起聆听神的话语。

台上,牧师正在讲道:“不从恶人的计谋,不站罪人的道路,不做亵慢人的座位;惟喜爱耶和华的律法,昼夜思想,这人便为有福。他要像一棵树,栽在溪水旁,按时结果子,叶子也不枯干。凡他所做的,尽都顺利。恶人并不这样,乃像糠秕,被风吹散。因此,当审判的时候,恶人必站立不住;罪人在义人的会中,也是如此。因为耶和华知道义人的道路,恶人的道路,却必灭亡。即使是一名普通人,都懂得遵纪守法、爱人如己。作为我们基督的孩子,更要明辨是非,尽守原则。不能与恶人同流合污一起犯罪,即使恶人走过的道路我们都不去走,恶人坐过的椅子我们都不去坐。以避免我们干净的灵魂被罪恶玷污。”

杨青青额头冒出冷汗,她闭上眼睛开始默默祷告并认罪。她想起了那个冬天的夜晚,自己坐在哥哥身边,眼看着二明子开货车奔向关勇的摩托车。杨青青大声喊着:慢点慢点!别撞上……可是,关勇和樊丽已经在货车下面了。她清楚记得车轮从樊丽腿上碾压过去时的体感。“咯噔”一声,然后她看见了白雪上溅满了鲜红的血。杨青青呼喊着:停车,让我下车。二明子却大踩油门加快了速度。杨青青惊恐地扭回身看着越来越远的肇事现场,额头上全是汗珠。突然,她感到一个黑色的游丝状物体扑向自己,龇牙咧嘴、烈焰红唇。杨青青双手插进头发里,突然歇斯底里地发出一声哭嚎。瞬间,黑夜蒙上了心头。

杨青青迷迷糊糊地记得,自己在广州哥哥的办公室里,清楚地听到二明子对杨森说:自从张朝阳老婆被我撞进冰河里,这人基本也就只能坐轮椅了。张朝阳少了一只膀臂……

“神啊!我是个罪人。”杨青青猛地睁开眼睛,仰望十字架。“神啊!我与罪人同屋,我与罪人同榻,我与罪人同流合污,我的灵魂已经被罪恶玷污得污浊不堪。求神你赦免我,拯救我。”

那天,早会散去之后,杨青青走向了牧师,说出了藏在内心里的一切。这些多年折磨她的罪恶感,终于全部释放而出,杨青青顿感轻松,轻松到牧师告诉她这已经属于刑事案件,必须报警的时候,杨青青依然面带笑容,欣然点头。

对于反复发作,病了将近十年的杨青青,为什么自从进教会以后,整天乐乐呵呵地哼唱基督教歌曲,竟然再也没有犯过病?李梅的一位医科大学精神心理科专家给出这样的解释:基督教是信仰,跳大神的是迷信。信仰与迷信有着实质性的区别。因为杨青青自己无法做到把装进内心里的或许是丑恶或许是惊恐或许是难以释怀的沉重担子卸下来,因此,被原罪的重量压垮了。这就是所谓的心结。所有因突发事件变成精神病人的患者,都是内心里瞬间装进去了重负,然后纠结,却又无法自我释放,最终把自己逼进了死胡同。信仰往往能让人身体轻盈灵里快乐。灵是什么?就是心灵、灵魂。每天心灵和灵魂都能愉悦快乐的人,心里纠结的死扣就会慢慢打开;沉重的,压在心上的铅坠就会慢慢放下。原本恐惧的内心便有了强大的依靠,渐渐地,这个人也就康复了。

###(十七)

沈兴城综合商厦顺利开业,各种品类的服装、鞋帽、日用小百、布料、床上用品应有尽有。每天商厦里人山人海、顾客云集,商户们迎来送往、生意繁忙。

拉倒骑驴的老四带着一双儿女也在沈兴城里买档口做起了服装生意。儿子是他自己的,今年十九岁。女儿是六弟弟的,已经十七岁。这一儿一女被老四视如珍宝。靠勤奋劳动求生活的人家也不出读书人,学完九年义务教育,认识几个字,差不多少就出来做生意吧!

孙占喜带着小媳妇胖美,经营着沈兴城里一个最好位置的大角档口,每天乐呵呵地做生意,也终于能大把大把地赚钱了。如今孙占喜升级当了姥爷,女儿孙妍经常带孩子来档口看他,小男孩咿呀学语,已经能喊出姥爷的名字——孙蛋喜。孙占喜每天都美滋滋地翘着有些花白的小胡子,十分嘚瑟。稍有闲暇,他就会大声喊着胖美:“给我泡一壶碧螺春,水温不能超过七十度,仔细洗一洗哈!把茶叶里的灰尘和农药清理干净。我只从第二泡开始喝。”

孙占喜家斜对面大角档口是曹凤芝的。曹凤芝带着傻儿子大壮在这边,儿媳妇秋花一个人在原来的服装城里经营。曹凤芝不想让秋花跟老四一家有接触,毕竟她跟小六之前的女儿都那么大了,少勾勾搭搭的,没好处。曹凤芝作为女人,特别小心儿媳妇往娘家倒腾东西,她看得紧,把得牢,哪怕秋花早晨从家里出来的时候兜里揣一根针,她都了如指掌。没办法啊!谁让自己的儿子傻呢!有些时候,曹凤芝看着大壮蹲在地上干活儿,就会情不自禁地眼眶湿润。她不敢想将来的日子和往后的事儿。

李梅一手创建的木林大厦已经进入收尾阶段,两个月后即将开业。商场吸纳的经营业户基本都是大品牌代理商,引来的顾客群略高端,可以与邻居沈兴城小商小贩定位错开一些。本来一切顺利,可就在这个时候,三个穿着便衣的警察来到木林大厦办公区,当着一众职员的面,用手铐带走了副总赵启明,也就是二明子。李梅立刻派律师去询问,给出的答案是,有人实名检举赵启明涉嫌多起杀人案件。其中,最主要的有1994年驾驶车辆对关勇、樊丽二人进行碾压;2005年用车撞王希明车辆掉进冰河。而这两起涉嫌杀人案的检举人,竟然是赵启明的老婆杨青青。

木林集团沈阳分公司副总赵启明涉嫌多起杀人案,尤其被害方又是竞争对手的核心股东,作为总经理的李梅也接受了一整天的警方询问。回到办公室时,李梅坐在椅子上又困又累可又睡不着,脑子里全是被审问时的情景。听说强子也被问话后放回来了,她急忙叫他到办公室了解情况。

强子坐在李梅对面,劫后余生般的庆幸。“咱公司的副总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尤其还涉及到伤害竞争对手的问题,咱们公司高层人员接受调查太正常了。能把咱俩先放回来继续工作,绝对是人性执法,更是咱俩万幸中的万幸!要搁以前,先收审后调查,一直到案情全部搞清楚再释放。一个月,两个月,哪有准啊!”

李梅听了强子的话,不停地点头。“是啊!恶意伤害竞争对手,置人于死地,这个,对我们木林集团的口碑真是太不利了。好在明总一个人全都担了下来,没有牵连到任何人。嗨!杨青青也真是的。这到底是病好了还是病重了?怎么连自己丈夫也去告发,简直是信教信傻了。”她烦躁地端起咖啡杯,大口喝着。“其实明总也是的,都这个身份了,还啥事儿都干。即使非得要做,有些事情又何必自己亲力亲为呢?”

强子叹了一口气,笑了。“您是不了解明总,他呀!我可知道。呵呵!明总年轻那会儿就好战,尤其善于偷袭打埋伏战。我十七八岁的时候就去艳粉街帮他打过架。”

李梅笑了。“你一个东郊的,还去铁西艳粉街打架?”

强子晃着脑袋,“嗯!那次是在艳粉街市场后面的胡同里,偷袭一个男的。提前有人一路跟着那人,从下车就跟着。后来我们在胡同里找准了机会,一通砖头啊!那男的当时就倒地不起了。当时那男的身边还有一个女人,老~漂亮了。到现在我都记着呢!睡衣式的套装,短裙子,大白腿,一根辫子上绑了一块花手绢。哎呀!就像从香港电影里走下来的女明星。那叫一个美!”

李梅惊愕地瞅着强子,手里端着的咖啡杯微微抖动。此刻,她像被电击中了一般,头发都竖了起来。在李梅的耳边,炸雷滚滚、杀声震天,雨点般的砖头从头顶的大墙上砸下来。周立峰躬身把她按在身下,透过胳膊的缝隙,李梅看见胡同西面遥远的天边,血红的夕阳烧红了整个世界。

“李总你咋的了?脸色这么不好。”强子看见李梅额头上泛起了一层汗珠。

李梅摆摆手,“没事儿,睡眠不好。强子我问你,这事儿你还跟谁说过吗?”

“哎呀那可记不住了!”强子大大咧咧地吧嗒着嘴。“我这人,有时候喝点酒好嘞嘞!嘴没把门的。”

“以后不要再说了。所有跟明总有关系的事儿,都不要再说了。”李梅稳住了自己的情绪,喝了一口咖啡,然后撂下杯子。“以后安分守己的跟妍妍好好过日子,别被以前的旧案牵连进去毁了后半生。”

“嗯嗯!我懂。”

“好了,你出去吧!我休息一会儿。”

“好的李总,有事儿喊我哈!”强子说完,起身出去。

李梅仰靠在椅子上,仰望向棚顶,痛苦地闭上了眼睛。突然,她又坐直身体,拿起电话拨通了一家酒楼的前台。

第二天傍晚,张朝阳和关勇推着王希明,如约推开了那家酒楼的贵宾包房门。

“请坐吧!今天,只有我们四个人。”李梅坐在主位椅子上,一边翻看菜牌一边伸手示意。

张朝阳微微一笑,“你们木林集团的明副总因为涉嫌对我们沈兴城集团王总、关总夫妇蓄意谋杀,现在已经被警方刑事立案了。您作为木林集团总负责人,今天约我们来这里见面,是想道歉啊!还是想要求我们签署免于追究责任的谅解书?刑事案件,即使被害方表示谅解,检察院也是要提起公诉的。”

“坐下,张朝阳,你坐下。希明,关勇,都入席。”李梅终于站起身,示意服务员上菜,然后打开一瓶酒,“我今天请你们来,跟赵启明案子没有关系。跟木林集团也没有关系。但是,话题中,却又跟赵启明和木林集团有着直接关系。其实,请你们一起吃饭,最主要的还是想叙叙旧,尤其,要聊一聊周立峰的死因。”

关勇和张朝阳都一愣,然后对视一眼。

“立峰哥的死因?”关勇满脸疑惑。

李梅首先走到王希明身边,给她倒满一杯酒。然后,又给张朝阳和关勇倒酒。之后,走回到自己座位上,端起酒杯。“关勇,希明,张朝阳,咱们这杯酒,先敬友谊。不管我们之间有过什么误解、仇恨,那就都让它过去吧!因为,我已经决定离开木林集团了。”

“你离开木林集团?赵启明的事儿不是跟你没有关系吗?”张朝阳问。

李梅苦涩一笑,“朝阳,你还是让我把话说完好吧!昨天我才弄清楚一件事儿,那就是,当年,我丈夫周立峰是被林森手下人赵启明,也就是二明子设埋伏打伤致残的。上午,我已经报了警。今晚,把你们这些当年我丈夫周立峰的好兄弟们找来,不为别的,只是为了让你们知道这件事儿的真相。”她低下头轻轻擦拭了一下眼角,“毕竟好兄弟一场,当年的事儿,都压在我们每一个人心里,挺沉重的。整明白了,我得告诉你们一声。”

张朝阳与关勇真被这个消息惊到了,彼此对视,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他们昨天分别接到了警方电话,首先是通知关勇1994年雪夜被撞的逃逸案破了,嫌疑人是木林集团沈阳分公司的副总赵启明,让他们尽快去趟公安机关。关勇惊愕,当年,他们一直以为是樊丽的前男友找人报复,就连警察也按照这个思路侦破了很长时间。不怪这么多年没能找到真凶,原来是判断错了方向。就在关勇跟张朝阳说这件事的时候,张朝阳的电话也响了,还是那个办案民警,通知他已经查清了2005年把王希明装撞冰河的案子,凶手同样是赵启明……这两起谜一样的旧案突然浮出水面,清晰、清楚,证据确凿。今天李梅又说找到了当年周立峰的死因,凶手还是赵启明,张朝阳和关勇措手不及,思路都快跟不上了。

李梅继续说:“既然当年偷袭立峰的人是二明子,谁敢说杨森没有参与?并且,我今天已经实名检举了他们,你们说,我怎么可能还在木林集团里干下去呢!”

“离开木林集团,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要自己单干?”张朝阳问。

李梅微微一笑,“等二明子案子有了结果,我作为木林集团沈阳分公司的负责人,犯罪嫌疑解除之后,就出国。”

“出国?”

“是啊!出国。儿子长大了,正好陪着他一起去国外读书。”李梅说到这里,扭头望着王希明,微微一笑。“希明啊!我经常晚间睡不着觉的时候,睁着眼睛望向窗外的夜空,然后眼前就会浮现出咱俩一起去广州时的情景。”

两个人对视着,都笑了。

“那个时候多好啊!咱们还都年轻。一晃就过去了这么多年。”王希明说。

李梅拉着王希明的手,眼里满是柔情。“希明妹妹,我特别珍惜咱们俩的那段日子,彼此贴心,依赖,信任。虽然后来你嫁给张朝阳那会儿,我还有点怨气,现在一合计啊!真是不应该。希明你大人有雅量,别嫉恨嫂子。尤其是我们集团的副总对你做了那样的事,造成了不可估量的后果,真不是我的意思。这件事,以后公安机关一定会给出公正的结论。”

王希明笑着摇摇头,“李梅嫂子,别这么说。不管怎样,我们三个都是立峰哥的兄弟,都是能为之拼命的好哥们儿。嫂子,这么多年,我们之间的误会太多,这里面肯定也有朝阳做事不妥的地方,您也别往心里去。同时啊!我们对你的照顾太少,愧对了立峰哥。嫂子,这杯酒,我敬你,也敬立峰哥。”王希明说着,端起酒杯。

李梅急忙端杯站起身。“大家一起来吧!咱们敬友谊。”

张朝阳也站起身,“好!敬友谊。”

关勇伸长胳膊跟两位嫂子碰了一下酒杯,“嗯!敬友谊。”

二明子没有供出任何人,警察审讯的时候,他把所有罪责都自己一个人担下了。“开车压向关勇和樊丽的人是我;把王希明撞向冰河的人是我;主谋找人偷袭周立峰的事儿也是我。但时间过去太久了,具体都找的谁根本记不清。之后我去了广州,跟沈阳所有社会人都失去了联系。这么多年过去了,即使这些人此时出现在我眼前也根本认不出来。反正我是主谋,砸在周立峰脑袋上的那一砖头也是我干的,我认罪。”

尽管这样,心里没底的杨森还是跑路了。他听说二明子被抓的当天晚间,不顾夜黑风高出海危险,乘坐一艘小船就跑。因为这么多年来,二明子替他做的脏事儿太多了,他必须出国避避风头。杨森决定先去泰国,然后再去欧洲。

杨森是个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可万万没想到这次会栽在一条小河沟里。而这个破口竟然是从自己家里产生的,亲妹妹啊!简直防不胜防。他从泰国上岸的时候,给亲信的手下人打了一个电话,当听到沈阳又有周立峰旧案被翻出来,李梅也辞职离开的消息后,杨森坚信自己的逃跑选择完全正确。

###

第四章 附加赛
《大市场》
免费计数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