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最终结果

###(一)

记忆像一缕缕浓郁的烟雾,随着排风机的启动,快速散去。张朝阳的思绪也重新回到了2018年的沈兴城董事长办公室里。

关勇把手里的半截雪茄按灭在烟灰缸里,然后,仰靠在沙发上。“我就奇怪了,当年,李梅不是带着儿子去美国了吗?走的时候还好好的,跟咱仨一起吃的饭。酒桌上,话都已经说开了,咱俩还去机场送的她。这怎么又回来了?回来也行,那咋还藏在暗处继续跟我们作对呢?为啥呀?”

张朝阳伸手挠着脑袋,“是啊!当初李梅实名举报了二明子伤害周立峰,杨森也受到了牵连,因此她才决定离开国内,出去换个环境生活。但是,她回国后又继续为木林集团工作,李梅怎么面对她原来的老雇主和同僚呢?究竟是什么原因让她选择再次回来?”

“是啊!这些都是谜。”王希明轻轻摇着头。

张皎瞪大眼睛看着眼前的三位前辈,“说句实话,我真是第一次听说咱沈兴城与木林集团之间的故事,竟然有着这么大的恩怨,前世今生、荡气回肠,惊心动魄得像影视剧一样。”

张朝阳看着女儿,“要不是对方与我们有过生死竞争,同时,也曾经对我们人身安全造成过威胁,这些旧事我会烂在肚子里永远不说。但鉴于诸多方面的原因,爸爸才决定把这些陈芝麻烂谷子一起倒出来,让你详细了解其中的原委。”

王希明拉着张皎的手,深情地望着她。“皎皎啊!你爸旧事重提,对你讲这些的目的,其实是想提醒你,遇到与木林集团交手的时候一定要加倍小心。因为对方心怀叵测、迷雾重重啊!”

张皎思索着点点头,“嗯!我会小心的。”

王希明在张皎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并且啊皎皎!没到最后时刻,一切都可能发生变数。‘F.M’招标事宜一分钟没有与木林集团签订合同,就随时可能发生转变。我们,不一定失败。将来还会发生什么事情都是未知,你不要气馁,得有准备。”

张皎瞪大了眼睛瞅着近在咫尺的王希明,惊愕的表情里充满了疑问。在张皎的内心里,成熟稳重的希明妈妈是带着她走向企业管理的引路人,是她心目中的神。希明妈妈轻易不会对什么事情下结论,而一旦说出来的话,肯定有根有据。但是,“F.M”招标这件事,还可能有转机吗?张皎简直不敢相信。

下午,张朝阳、关勇、王希明三位股东来到会议室,与张皎的年轻团队一起交流今后的工作事项。张朝阳明确表态,通过这次“F.M”招标,欣慰地看到了沈兴城有一支年轻队伍正在强大起来。尽管这次招标没有成功,但是,作为一次练兵,已经深深感受到了你们的实力不容小视,集团的未来一定会有无限的发展前景。

谈完企业收益,张皎再说集团在免费教育、党团建设以及社会公益等方面的情况。在五爱街地区,以这个巨大商圈为生的农民工、外地生意人,以及本地郊区暂住人员,加在一起能有几万人。这些人有的是经营业户,有的是五爱商圈内衍生的产业人员。例如:开饭店、拉脚、干力工、送外卖、做足疗……总之,都是为五爱街商业繁荣做出贡献的群体。他们的孩子,一定要有稳定的学校和良好的教育环境。因此,八年前,张朝阳就提出建一所具有公益性质的九年一贯制学校。如今,这所学校已经正常运转了五年,从该学校考上省、市重点高中的学生不计其数。通过学生回校反馈,每年都有考入国家重点大学的学生。社会效果尤显突出。同时,集团的党支部已于沈兴城大厦开业的2007年成立,如今已经十一年。支部直接受街道党委的领导,还成立了多个党员小组,让党员起带头作用,让党员管理业户。在沈兴城商厦里,坚决不允许出现以次充好、欺骗顾客、强买强卖、打骂消费者等现象……

五爱街、热闹路上永远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繁忙的业户推小货车急匆匆穿过马路,背着大包小裹的外地客户来往穿梭。沈兴城大厦与木林大厦依旧遥相呼应,墙体宣传板上呈现出巨大的“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标语。

沈阳,一派繁荣兴盛、国泰民安的景象。然而,老百姓生活永远有好有坏,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是平常事。再幸福的日子也有不尽如人意的地方。此所谓:不如意事常八九,可与语人无二三。

老态龙钟的曹凤芝白发苍苍地坐在档口里面,满脸不舒服。每天离不开大鱼大肉的大壮坐在曹凤芝身边,嘴歪眼斜、手脚僵硬,明显脑血栓症状。他们俩看着档口里兴旺的生意和应对顾客、忙前忙后的秋花,曹凤芝沉着脸似乎说给大壮又似乎自言自语:“一个脑血栓,一个肺癌晚期,咱俩还能活多久啊!辛辛苦苦几十年,攒下了那么大的家业都给王八犊子留下啦!真憋气。”

大壮语音不清地说:“不是还,还有我闺,闺女嘛!”

曹凤芝叹了口气,“就那个傻丫头?嗨!儿子啊!你不懂。你啥都不懂。”

就在这时,一个拿着菜单的饭店伙计一边走一边吆喝:“订餐,订餐,华丽大饭店,正规厨师哈!酒店品质,亲民价格了哈!订餐,订餐,哪家老板订餐?”伙计走到曹凤芝档口前,立刻脸上堆满了笑。“曹姨,大壮哥,今天中午吃点啥?”

大壮兴奋地挥着半身不遂的胳膊喊:“我要吃,吃红焖~肘子。”

这时,秋花刚刚打发走一伙买货的顾客。她走过来。“大壮啊!你就少吃点肉吧!都啥身体了,这么吃肉哪行啊!”

曹凤芝使劲儿瞪了儿媳妇一眼。“秋花啊!你就嘴里留点德吧!我们娘俩都这造型了,你就少揍白我们几句好不?啥身体咋的?啥身体也不能饿死,啥身体也得吃。”

秋花急忙解释:“妈!我哪是揍白你们啊!是医生说的,大壮得注意饮食。”

“我们现在是武大郎服毒,吃也是死,不吃也是个死。还不如让我们爱吃啥就吃点啥。咋的!省下钱都给你留着?”曹凤芝语气凶猛,句句咬人。

“妈!说啥呢你?我不是那个意思。”秋花低下了头。

曹凤芝瞅着饭店伙计,伸手指点着菜单。“红焖肘子,扒肘子,手撕拆骨肉。再来个熘肥肠。吃,儿子。咱吃。咱们现在也就能吃点了。”

饭店伙计在小本子上记录好档口号和客户所点的菜品,然后高高兴兴走出曹凤芝档口。继续一边走一边喊:“订餐,订餐,华丽大饭店,正规厨师哈!酒店品质,亲民价格了哈!订餐,订餐,哪家老板订餐?”他走到了下一趟的大角档口,“孙老板,今天吃点什么啊?”

“不吃不吃。”孙占喜不耐烦地挥手,像赶一只苍蝇。

饭店伙计看一眼档口里抱孩子哭哭啼啼的年轻女子,满脸疑惑地走了。

最近,孙占喜挺闹心,啥事儿呢?是因为女儿孙妍的日子过得不顺。不顺的根源,就是那个不地道的女婿强子。都说七年才痒,强子一年多就刺挠得不行了。婚姻的新鲜劲儿一过,强子立刻露出了原有的流氓本色,吃喝嫖赌一样不差。只要孙妍敢干预,挥手就打,抬脚就踢。丈母娘赵春丽前去交涉,强子借着酒劲儿嬉皮笑脸、满嘴脏话,捎带着把岳母当年在夜总会伴唱时都跟谁睡过如数家珍般拿出来晾晒一下,那些江湖流传的旧事儿整得赵春丽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当时就没了办法。孙占喜也曾经找过强子,强子貌似很给这个当年的哥们儿面子,但是事后,该咋地还咋地,拿老丈人的话全当是个屁。

孙占喜歪着脖子瞅女儿满是伤痕的脸,怒火中烧。“这一次又因为啥打你?”

孙妍低下脑袋,“他赌博,我说他,他就打我。”

孙占喜心疼地伸出手,想要摸摸女儿青紫的脸颊,身后的胖美使劲儿咳嗽了一声。“谁家两口子不打架?打完很快也就好了。咋的,这点事儿还能离婚咋的?你当老丈人的要懂得身份,不能屁点事儿就事儿事儿地多嘴多舌,多招人烦。”

孙占喜手停在了半空,又收了回去。“那也不能下死手这么打啊!眼睛都打青了,多危险。这让孙妍怎么上班见人啊!妈逼强子,真是给你脸了。”

“这事儿啊!应该让孙妍妈去找强子。老丈母娘,说深说浅无所谓,骂几句,打两下都行。你当老丈眼子的,不能屁大个事儿就吱声。懂不?不能掉了身价。”胖美说。

“这不是一次两次了,他妈的简直不把我放眼里。”孙占喜没底气地嘟囔。

胖美嗷的一嗓子:“你算个屁呀你!自己屁股上的一堆粑粑还没擦干净呢!还管别人家的事儿?”

“这怎么是别人家事儿呢?挨打的是我闺女。”

“闺女,泼出去的水,外姓人。生孩子姓你老孙家姓不?咋就显你了?事儿呵呵地。”胖美恶斗斗地瞪了孙占喜一眼。

“算了算了你俩别吵。我走了。”孙妍忽地站起身,抱着孩子走出档口。

胖美虚情假意地喊:“妍妍吃饭没呀?要不我给你买个盒饭垫吧垫吧。”

孙妍擦了一把眼泪,咬着牙,头也没回地往前走。心里默默念叨:人啊!有了后妈这种玩儿令,就再没有了疼自己的亲爹。

一辆奔驰轿车行驶在青年大街上,车里坐着杨森和李梅。

李梅喜气洋洋地驾车疾驰,杨森坐在副驾驶上心花怒放。他们是按照“F.M”公司的约定,今天下午去签合同。李梅实在是等不及了,不顾对方中午休息时间,宁愿提前到了在走廊里等着。李梅是真高兴,这个合同对她们的企业实在是太重要了。因为签下“F.M”,意味着木林集团沈阳分公司的一次革命性前行。其实,对于张朝阳的沈兴城来说也是如此。他们两家谁签到这个与国际一流品牌合作的大单,都意味着企业即将乘坐火箭腾飞。而没有签到的一方,从此将被远远甩在后面,再也没有了追赶能力。也就是说,李梅与张朝阳较量了这么多年,从今天起,才算真正比出了高下。

暗暗庆幸中,李梅扭头看了一眼身边的杨森,杨森与她目光触碰,两人相视一笑。这次签约成功,李梅应该感谢杨森。十年前,要不是这个走投无路的男人也跑路去了美国,无意间在街头与她相遇,李梅可能从此也就隐居在了洛杉矶一个社区里,陪着儿子读书,看着儿子长大,然后,如同每一个普通家庭妇女那般慢慢老去,直到才华随着肉体一同消亡。

那是一个深秋的午后,李梅手里拎着大大小小装菜的袋子从超市回来,途中迎面遇到了胡子拉碴的杨森。李梅一愣,面带恐慌,身不由己地后退了两步。她知道自己之前的检举已经得罪了这个在中国混黑道的狠人。

杨森看出了李梅的惊慌,急忙笑着解释这完全是一种巧遇,自己不会找她麻烦。然后小声央求李梅,自己跑路来这里躲避,可是英语不好,你是否能帮忙给我租个房子?

李梅警惕地看着杨森,没有表态。

杨森急忙从包里掏钱说,自己愿意出钱,价格贵贱无所谓,房子尽量要好一些,位置静一点。因为他不敢暴露身份。看着眼前这个前老板的窘迫状态,李梅心软了,毕竟他们相识多年,杨森对她不薄。李梅不再顾忌以往恩怨,出面帮杨森租了一座独栋住宅别墅。

后来,杨森听说李梅带儿子在这里是跟别人合租房子,靠原来的那点积蓄过日子,不但要供孩子读书,还要节衣缩食算计自己今后的生活。他立刻邀请李梅带孩子到自己的大房子里来住,不收房租,同时,还在物质上帮助这对母子。对于杨森而言,作为一名在中国涉嫌刑事案的人,随时都有可能在美国被抓。即使有点钱,也不可能逃脱。平时得势的时候,身前身后“呼啦呼啦”围着朋友。各个嘴里喊着,有事儿到美国找我,好使!指定安排,全能摆平。可真遇到了危险,这些人瞬间全没。给谁打电话都不接,很怕受到牵连。说实话,这些狐朋狗友根本不如李梅一个弱女子仗义。因此,这一对原老板和下属,在异国他乡,难兄难弟般煎熬度日。他们一起清理院子,一起去超市买菜,一起回家做饭,一起在湖边散步。在当地人眼里,这就是一对恩爱的中年夫妻。他们相互鼓励,相互安慰,一起走过了提心吊胆的一年。

那是杨森人生中最难忘也是最幸福的一段时光。正是从那时起,他真正爱上了李梅。除了爱她的美貌,还爱着她与自己同甘共苦的情义。就这样,两个人深居简出,隐藏在遥远的美国西部。一年后,杨森得到国内消息,二明子扛下所有罪名,没有牵连任何人,择日即将开庭宣判。于是,他立刻返回国内重掌集团大权。

杨森离开前,希望李梅跟他一起回国,帮他管理企业,却被李梅拒绝了。理由是:一,孩子读书需要她的陪伴。二,自己当初怎么走出来的,众人皆知,不可能再回去重走旧路。杨森了解李梅说一不二的脾气,只得独自离开。可是不久,杨森竟然又风风火火返回了美国,他给李梅带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

“跟我回国吧!”杨森坐在沙发上说。

“不回。我得跟儿子在一起。”李梅回答得非常坚决。

“儿子已经读大学了,现在也趋于稳定,你还中国式妈妈地守在人家身边干啥?美国青年非常讲究独立性,年轻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你赖在人家身边烦不烦啊!只要我们把他的学费和生活费供应充足就可以了。”杨森微笑着劝。

李梅摇头,“那我也不回去。既然已经选择离开了,还回去干吗?中国,沈阳,五爱街,从前的回忆全是伤心和眼泪。”

杨森看着李梅,不再劝说,而是从皮包里取出一张光盘插进了电脑。很快,张朝阳从电脑屏幕里出现了,明显是在沈兴城商场内接受记者采访。张朝阳很兴奋地说:“在沈阳五爱街这片土地上,做强做大商业市场,是我们多年的追求,更是五爱人的梦想。”

一个女记者问:“现在,沈兴城兴盛繁荣而且趋于蒸蒸日上的势头,但对面的林木集团因为之前副总涉嫌了刑事案件,如今总经理又远走国外,整个企业几乎处于瘫痪状态。张董事长,这个问题您怎么看?”

张朝阳笑了,“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之前的林木集团沈阳分公司本身就是一个利欲熏心只会算计他人的企业,公司负责人更是不务正业、心怀不轨。想要做好企业,首先要先学会做人。林木集团沈阳分公司的负责人没有社会责任心,与黑恶势力相勾结,想要害人,最终只会害了自己。我们沈兴城不希望看到五爱街上出现一座死城,那样会影响整个地域的商业环境和整体氛围。如果沈阳市政府需要的话,我会跟我的团队商议,随时帮助政府接收这个烂摊子。”

李梅死死盯着电脑屏幕,直到看完最后一帧,气得使劲一拍桌子。“口出狂言!张朝阳,你这个狗东西,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她喘着粗气走到了窗边。

杨森窝在沙发里,垂着眼皮,有气无力地说:“我们沈阳的木林大厦就要倒闭了。我不是没有人手去收拾残局,而是替你咽不下这口气。你也听见了,看见了,众目睽睽啊!全沈阳市乃至全国,都知道你李梅不是搞商业的那块料,而只有他张朝阳才是力挽狂澜、扭转乾坤的大神。张朝阳狂不?人活一口气,佛为一炷香啊!你李梅即使退出商界,也不能落下如此骂名啊你说是不?”

李梅咬着牙望向窗外,自言自语:“张朝阳!你太无情无义了。”

“我也是这么觉得。而且还埋汰人!”杨森斜眼瞅着李梅,“沈阳的林木大厦,谁有你更了解它?又有谁比你更适合拯救它?这个时候,你只有回去让大厦起死回生,才能挽救自己的名声。人这一辈子啊!可不是什么时候都有这样机会的哈!”

李梅不吱声,依然望着窗外思考。

“人过留名,雁过留声啊!”杨森继续补充着:“你李梅就甘心这么遗臭万年地被沈阳五爱街清理出来了?你之前的所有心血,都要付诸东流了?反正我当年被你家周立峰撵出五爱街的时候,那心情,不怎么好受。那种心理阴影,一辈子都走不出去。等到你将来有后悔的一天,可一切都来不及了啊!老了,更无能为力。”

李梅眼睛望着屋外的花草,右手使劲一拍窗台。“你不用说了,我回沈阳。我不但要拿回我们五爱街上的木林大厦,而且,还要吃掉沈兴城。”

杨森从沙发上一跃而起,“哎!这才是原本的你嘛!欢迎李总回归。这一次,我给你木林集团沈阳分公司10%的股份。”

李梅惊愕地瞅着杨森。“为啥?10%!这出手太阔绰了。你妹妹和妹夫才各占5%。”

杨森微笑着点燃一根雪茄,豪迈地深吸一口后吐出。“我说了,我不在乎沈阳企业那点钱,我更在乎的,是你的面子和我的情怀。”

###(二)

李梅与杨森在“F.M”办公区走廊里耐心地等待着,眼看着墙面上时钟一圈圈缓慢转动,终于艰难走向了一点钟位置。

杨森和李梅同时站起身,加快脚步走到里面的总经理办公室门口,刚要伸手敲门,却透过磨砂玻璃,发现里面根本没有人。就在这时,正好有一个年轻女孩儿从邻间办公室里走出来,抱着一摞材料,急匆匆往会议室跑。

“哎您好!尤总在哪儿?”李梅问。

女孩儿瞅一眼李梅和杨森,有些迟疑地回答:“尤总?尤总……不在。”

“你们公司人都去哪儿了?”

“都在会议室里。你们,可以先随便坐一下。”女孩儿说完,快步走向会议室。

“哦!我说的嘛!今天就要跟我们签合同了,一定要开个全体会议,一会儿还要举行个小型仪式呢!”杨森说完,冲着李梅挤了一下眼睛。

就在这时,会议室门一开,走出了赵副总。“杨董事长、李总,你们好!刚刚听说你们来了。”

杨森急忙迎上去握手。“赵副总好!原来你们中午都没休息一直在开会啊!辛苦辛苦!我们是来签合作合同的。尤总在吗?”

“尤总?”赵副总微微一笑,“尤总与金汗颜组长,两小时前已经乘飞机返回总部接受调查了。”

“尤总?金组长?接受调查?”杨森与李梅相互对视一眼,内心震惊。

“他们,接受调查的理由是什么?”

“是受贿。知道《海外反贿赂法》吗?”赵副总问。

杨森摇摇头。

李梅点点头。

赵副总伸手扶了一下眼镜。“《海外反贿赂法》有着严格规定,要求欧美任何公司无论在哪个国家,都不允许有收受贿赂行为。听说,这件事儿好像还与你们木林集团有关。估计不久,您二位就会接到中国警方的调查通知。”

杨森惊得瞪大了眼睛,他突然预感到了又一场灾难的来临。

沈兴城董事长办公室内,张朝阳吃惊地望着欣喜而又兴奋的女儿。“什么!你接到‘F.M’公司电话,通知我们去签合同?”

“是的。”张皎满脸都是笑,“我也非常意外。打电话的是赵副总,他告诉我,‘F.M’总部的最终选择,是跟我们沈兴城签署海外代加工合同。”

关勇激动得从沙发上一跃而起。“哎呀我勒个去!这绝对是个意外收获哈!峰回路转、起死回生,没想到没想到。”

王希明却异常冷静地坐在轮椅上,只是微笑,并不吱声。其实,这就是当初她安慰张皎“没到最后时刻,一切都会发生变数。‘F.M’招标事宜一分钟没有与木林集团签订合同,就随时可能发生转变。”的原因。

原来,王希明早就通过之前的两场考核比赛,发现了一些问题。她预感到这里面可能出现了潜规则,甚至严重怀疑‘F.M’中国公司高层有人徇私舞弊。于是,她开始研究《海外反贿赂法》,同时,撒下了多年的关系网,找了一些相关法律和私人侦探朋友帮忙,果然,发现了杨森与‘F.M’尤总和专家组组长金汗颜的勾当,并成功取证。

那天夜晚在私人会所里,杨森当着尤总的面把满满一箱子筹码打开后交到金汗颜手里的时候,一个假扮的服务生已经用专业工具记录下了他们三个人的嘴脸。

不久,“F.M”海外总部一个金发碧眼的大胡子负责人电脑上收到了一个匿名邮件。当负责人打开时,尤总与杨森多张在娱乐场所的照片、汇款单照片以及杨森行贿金汗颜的图片纷纷展现在眼前。同时,另一个文件夹里的内容让他脸色变得更加严肃起来。里面,中国区负责人查理.尤严重受贿的证据一一显现出来。尤总在加拿大读书的儿子所有学费、房子、车子的付款人都是中国竞标方木林集团的董事长杨森给提供的。

大胡子负责人十分气愤而且失望。他立刻打电话招来秘书,安排让尤、金二人赶紧返回,一定要快!因为匿名邮件说得十分清楚,这些证据同时发给“F.M”总部和中国警方。他必须尽快处理,不能陷入被动。他叮嘱秘书通知召回尤、金之后,赶紧安排与中国公司的视频会议,先让赵副总负责那里的一切工作。尽快与排名第二的企业签订代加工合同,想办法把这件事的影响降到最低。

秘书点头,快步走出办公室。

尤总和金汗颜中午接到总部通知,立刻买机票返回。赵副总按照指示,回绝了与木每制衣的合同签订,马上通知沈兴城的张皎前来洽谈代理合同事宜。也就在那天的下午,满腹疑惑的李梅和杨森返回公司后不到一小时,警察就前来“拜访”了。他们以涉嫌行贿罪和串通投标罪,把杨森和李梅带回去接受调查。

一个三人间的病房内,孙妍躺在床上,脸上伤势非常严重,瘀青与眼充血让她失去了原有的俊俏模样。一条腿和一条胳膊打着石膏,明显已经骨折。

孙占喜气呼呼站在窗边抽烟,一言不发。

赵春丽则絮絮叨叨地不停埋怨:“这日子能过就过,不能过就离,为啥总打咱们啊?都是肉长的,下手也太狠了点吧!这次又因为啥呀?这次因为啥把你打成了这样啊?说呀?”

孙妍突然伸出那只好手捂着脸哭了起来。“强子把外面的女人往家领,被我撞到了,他就打我,还拿凳子砸我。”

“强子,你他妈真不是个物,我当初怎么就瞎了眼,把女儿嫁给了你呢?”赵春丽咬着牙说。

“现在知道自己眼神儿不好了是吧?”一直没吱声的孙占喜终于说话了。“你那眼睛,压根儿就是瞎。当初我怎么提醒你来着?别让强子挨咱家妍妍的边,你不信啊!还破马张飞地跟我干,嗷嗷喊,结果怎么样,到底让敌人钻了空子吧!女儿能有今天,完全是你的责任。”

赵春丽疯子似的转回身,抹了一把鼻涕,怒吼孙占喜:“我不瞎,不瞎能嫁给你吗?不嫁给你能生出闺女便宜给那个流氓吗?就怨你,就怨你。当初要不是你狠心撇下我们孤儿寡母,我们咋会受这份欺负?”

病房里,所有患者和陪护人员都屏住呼吸瞅着他们。

孙占喜使劲儿一摆手,十分不屑。“别往远了扯哈!这事儿跟咱俩离不离婚没有关系,咱们是感情破裂。”

赵春丽疯子一般不依不饶,“少扯犊子!还好意思往自己脸上贴金。什么感情破裂?那是你婚内出轨带小三去开房被我当场抓住了。”

孙占喜见前妻当着众人如此不留情面地揭他老底,恼羞成怒。“你也不是啥圣人,坐地根儿也埋了吧汰不太干净。也不想想当初自己是干啥的。”

赵春丽急了,冲过去伸手撕打孙占喜。

孙占喜似乎早就习以为常,一边躲闪着一边继续吸烟。

包房里的患者和陪护都不敢吱声,只是瞪着眼睛看他们连吵带打。

面对父母的这种战争,孙妍从小就习惯了,她也不说话,只是伸手抹眼泪。

护士开门走进屋子,大声呵斥着:“这是病房,别连吵带闹的,让其他患者怎么休息?还有你,”她一指孙占喜,“把烟掐了。要抽(烟)去外面走廊。”

孙占喜没吱声,叼着烟卷走出病房。

医院走廊外面的吸烟处,此刻有几个陪护家属正在这里喷云吐雾。他们愁眉不展、浑身疲倦,家庭的重负与亲人的病痛都挂在了各自的脸上。随着一股股烟雾飘散,他们缓慢眨眨眼皮,缓解着内心里的压力。

孙占喜苦着脸走到吸烟处,凶狠地把手里半根烟吸成枯干的灰。扔掉烟屁,又从兜里掏出烟盒,抽出一支,捏了捏,孙占喜浑浊老迈的眼里竟然闪出一道冰冷的光。他一咬牙,把那根烟塞回烟盒,然后快步走向电梯。

关勇从沈兴城大厦办公楼里出来,溜溜达达走向露天停车场,他要去自己车子里取一条香烟。就在这时,一辆老式桑塔纳疾驰而来,猛一脚刹车,轮胎冒着烟停在了关勇斜对面一个车位上。关勇被吓一跳,仔细看时,见孙占喜阴沉着脸从车上下来,气哼哼摔上车门,转身就走。

“孙占喜,咋了这是?有啥急事儿啊?”关勇笑着喊。

孙占喜听见了关勇的声音,他扭回头看了一眼,没吱声,面无表情地转过身继续往对面的木林大厦方向走去。

“哎!老瘪犊子,看见我连声都不吱哈!哎!你不回档口,去木林大厦那边干啥?”关勇又喊了几声,见孙占喜已经走远,便打开自己车子的后备厢,从里面拿出一条香烟,然后站在车前一边抽烟一边晒太阳。

强子戴着墨镜,夹着包,晃晃悠悠走出木林大厦电梯。门口一个保安急忙敬礼,嘴里喊着“强总好!”

强子伸手摆了一下,算是回应。就在这时,孙占喜迎面走了过来。也不说话,从怀里掏出一根粗壮的实心铁棍子,抡圆了对着强子脑袋就开砸。

强子被吓了一跳,转身就要跑,但胳膊和肩膀上还是重重地挨了几下。那根棍子带着孙占喜的满腔怒火,落下就有百斤。强子立刻疼得倒在了地上哀嚎,他拖着已经受到重创的胳膊哭喊,可就是爬不起来。“孙哥,不是,爹。啥事儿啊这是?”

“他妈跟我装糊涂是不?我叫你装糊涂,我叫你不知道啥事儿。”孙占喜越砸越生气,越生气手里的铁棍子抡得越凶狠。

强子用手和胳膊抵挡着,哀求:“别啊!饶了我吧!我错了。你放下棍子,咱俩有话好说还不行吗?”

那个保安奔跑过来,紧紧抓住了孙占喜的手腕。“老孙啊!亲姑爷子、老丈人,咋下这么狠的手?闹着玩儿还真扣眼珠子啊!看这胳膊,都要被你打断了。”

孙占喜怒吼:“谁他妈是他老丈人?打断胳膊都是轻的?我还要砸折这畜生双腿呢!没你们事儿哈!都躲开,别崩身上血。”

强子趁机从地上爬起身,撒腿就跑。

孙占喜红着眼睛挣脱开保安,拎铁棍子紧随其后。

关勇手里拎着一条香烟往办公大楼里走,这时,听见从不远处传来的吵闹声和打骂声。关勇停下脚步眯眼观看。“我操!谁呀这是?都啥年代了还打架。打输了住院,打赢了坐牢。何必呢?”

很快,两个人奔着停车场这边跑来。前面的,是捂着胳膊的强子,后面追撵的,竟然是抡着铁棍子的孙占喜。

强子趔趔趄趄地奔跑,突然摔倒了。孙占喜追上来,骑在了强子身上,一只手抓住强子的头发,另一只握铁棍子的手被强子的双手紧紧抓住。

强子哀求:“爹啊!服了。我再也不敢打你闺女了。”

“晚了。已经晚了。”孙占喜气喘吁吁,“以前我警告过你,你小子竟然拿我说话当放屁,今天我就替我闺女报仇雪恨、清除祸害。”

强子竭尽气力用一只手抓握孙占喜的铁棍子,“孙哥。不是,爹,亲爹。都是实在亲戚,咱别玩真的行吗?咋的也不至于为这事儿杀人吧!”

“今天,今天,我就要为民除,除……”孙占喜突然脸色惨白,呼吸急促起来。随着“当啷”一声,铁棍子掉落到了地上。孙占喜像那根硬邦邦的铁棍子,一头栽倒在地。

强子手里握着的一把刀子已经直溜溜插进了孙占喜的胸口。

关勇小跑着奔来,看到了眼前的情景,惊讶片刻,突然照着强子使劲儿踹了一脚。“你妈的强子,那是你老丈人。”

强子惊恐万状,急忙撒开握刀柄的手,一咕噜爬起身。之后,却哭咧咧蹲在了地上。

很快,一辆110警车一辆120救护车分别开进了停车场,围观的人群里三层外三层。

两名救护人员简单检查了一下孙占喜身体,其中一个摇了摇头。“扎心脏上了,人已经死亡,没救了。”

一名警察问:“谁报的警?”

“是我。”关勇走过来,“110和120都是我打的电话。”

警察看一眼关勇,“你认识死者吗?”

“认识,我们市场里的业户。用刀扎他的人我也认识,他们俩是姑爷子和老丈人。”

警察扭头瞅一眼旁边已经被反扣住的强子,“你老丈人为啥抡铁棒子打你啊?”

强子沮丧地低着脑袋,小声回答:“因为我打他闺女了。”

“该!谁让你手欠。换我也揍你。”警察瞪了强子一眼,停顿片刻后,又说:“你啊!千不该万不该,你不该兜里揣管制刀具,这种行凶致死,性质变了。”

强子叹了口气,“我他妈都后悔死了。其实,这老头也没多大劲儿,打就打几下呗!反正也打不死。嗨!说啥都晚了。”

警察瞅着关勇,“那什么,一会儿你协助我们回局里做个笔录好吧!”

关勇点头同意,然后看着两名警察把强子塞进警车里。他转回身,正好看见医护人员把孙占喜抬上救护车。

孙占喜躺在担架上,脸上蒙着白布,一只手斜搭下来。关勇把那只手顺到孙占喜腿边,叹息一声:“孙占喜啊!这辈子,我还真第一次看见你这么猛过。‘嗷嗷’叫着追着人打。行了老伙计,安心去吧!混过社会的人,这么死,还行。”

###(三)

沈兴城的曹凤芝档口里,依然生意繁忙,秋花整个人都被拿货的顾客们围拢着。

曹凤芝面色惨白,与傻乎乎的大壮坐在档口的最里面。看着自家兴旺的生意,曹凤芝自言自语:“我家的好买卖啊!我家的好生意。可这么多钱挣来了,身体却不行了。我的傻儿子啊!妈要是死在了你前头,谁还能真心疼你呢?多少钱能买来真心哦!我要是死你前面,你就生不如死了。”

这时,一个推着小车,车上挂着“灭老鼠、灭蟑螂”的流动卖药人一边走一边敲着竹板喊:“老鼠药,蟑螂药,一窝一窝死,保证不存留。药不好使我去死……”

曹凤芝艰难地站起身,颤巍巍走出档口,迎向卖药人。“卖药的,哪种老鼠药最猛?”

曹凤芝最近身体特别不好,她已经预感到了大限将至。即使自己再不愿意承认这个事实,可事实既然来了,那也得面对。曹凤芝不怕死,她只是怕自己死在儿子前面然后儿子生不如死。谁让自己当初没领着儿子一起积德呢!得罪了儿媳妇可不是好事儿。那女人,心里有劲儿,肚子里长骨头。将来自己死后留下傻儿子大壮,非让这女人给收拾熟了不可。宁可自己带着儿子一起走,也不能把他留给仇人。想到这儿,曹凤芝心就横了下去。

晚间回到家,曹凤芝拖着病弱的身体做了一顿饭,炒了几个菜,都是儿子大壮最爱吃的口味。平时自己身体好的时候,做这点饭菜根本不在话下。可是今天不行,她歇了好几次,浑身直突突。终于做好了所有的饭菜,曹凤芝长出一口气。她端着一碗酸菜血肠片肉走到儿子面前。

大壮坐在沙发上,一边看着电视机里播放的《西游记》一边手脚不灵活地狼吞虎咽,弄得身上地上都是菜汤和饭粒儿。

曹凤芝心疼地瞅着儿子,“吃吧!吃吧!都是妈亲手给你做的。知子莫若母,妈知道你最爱吃啥。”她颤巍巍坐在大壮的对面,看着他吃。“这么多年了,妈一直忙,亲手给你做好吃的时候少了,别怪妈。妈得给你挣钱、成家啊!可惜啊!成了家又怎么样呢?”

大壮没有回应,继续大口吃食。

曹凤芝继续嘟囔着:“大壮啊!我把钱、房产和档口都给了我娘家人。虽然咱俩最难的时候,也没有谁真正管过我们,你和我风里来雨里去的,在五爱街赚了钱,他们才又上赶子来攀附了。嗨!”曹凤芝轻轻摇晃着脑袋,“但毕竟是有血缘的亲戚啊!我们赚来的几百万家业,还能留给谁呢?给你老婆秋花?那女人将来肯定会带着咱俩辛苦赚来的钱财再改嫁,那不是便宜了外人嘛!这间房子留给她就行了,也算给我那傻孙女一个遮风挡雨的窝儿。”

大壮一抻脖,打了个嗝儿,然后继续吃。仿佛根本没听见妈妈说的话。

曹凤芝笑了,瞅着儿子,伸手擦了一下眼角。片刻,从旁边布兜子里拿出一包老鼠药。这包“毒鼠灵”,是今天从市场里买来的,上面画着两只老鼠四脚朝天被药翻的模样。

曹凤芝打开纸包,把白色粉末倒进一碗酸菜汤里,伸手拿羹匙搅拌均匀,又舀出两小碗汤,把其中一碗端给儿子。“儿子,喝吧!这个香。”

大壮伸出那只好手接碗,但手抖得厉害。

曹凤芝颤颤巍巍站起身,亲自喂儿子大壮喝下那碗放了毒鼠灵的汤。随之,眼泪滚落。之后,她又端起自己的那一碗,一仰脖,猛喝下去。那碗汤就像一条记忆的大河,“哗哗”流淌着冲刷过她生命里无数个沧桑岁月。

曹凤芝命苦啊!从小因为家庭成分不好,跟随父母下放到了黑龙江塔河(县)。那地方是大兴安岭,四周都是山。十七岁那年,曹凤芝一个人进山采蘑菇,突然天上打雷了,大雨“哗哗”往下落,她只好躲在一个岩石底下躲雨。也不知道躲了多长时间,雨停了,山里雾就起来了。这时候,她就觉得哪儿哪儿都是一样的树。她赶紧往山下走,可不知道为啥,就是找不到家,走下一座山,还有一座山。结果是越走离家越远。天黑了,又亮了,又黑了。曹凤芝就那么在山里转悠。饿了,吃点山果,渴了就喝点溪水。当时她合计,完了!自己肯定得死在这山里。后来,竟然遇到了一个男的,那人把曹凤芝带出了山,送回家。后来她才知道,在自己走丢的这两天,爸妈都急疯了,他们去了公社,跟周围十里八村的人做出许诺,谁找到自己女儿,就把女儿嫁给谁。于是,塔河全县的光棍汉们都进山找曹凤芝来了。

面对眼前这个两年前死了老婆又埋汰又磕碜的三十五岁伐木工,曹凤芝父母咬咬牙,还是决定信守诺言,把女儿嫁给了他。曹凤芝听说之后,坚决不干,竟然倔强地跑到火车站,一个人忍饥挨饿,奇迹般逃回了沈阳爷爷家。从此,再也没回黑龙江。

1973年,曹凤芝经人介绍,嫁给了郊区一个文质彬彬同样随父母下放的男人。刚怀孕不久,丈夫竟然被“中国医科大学”确诊出白血病。丈夫死死抓住医院的门扶手哭嚎着不愿意离开,因为他不甘心也不放心,他还想活着。可是,人不能跟命争啊!又有谁争赢过呢?仅仅三个月,曹凤芝年轻的丈夫就走了,直到死都没看见自己孩子出生,更不知道是儿还是女。

曹凤芝生下了遗腹子大壮,两岁左右,她就知道这孩子有点缺欠,因此,终身没有改嫁,就是担心傻儿子受后爹的气。为了养活孩子,为了让傻儿子将来也能娶上媳妇,八十年代初,她就开始在电影院门口卖毛嗑、卖烤地瓜、卖熏鸡。后来在路边摆摊卖衣服。女人挨欺负啊!你没有点魔魔怔怔的疯劲儿,那就受气去吧!因此,曹凤芝成了曹疯子。

曹凤芝靠在沙发上,缓缓闭上了眼睛,她感觉此刻异常舒服,浑身上下哪儿都不疼。一道金色的光铺在眼前,光中,她跟儿子站在寒风刺骨的老五爱街路边市场里,抄手跺脚、卖货经营;她看见孙占喜带着几个小子强行跟她换档口,关勇和张朝阳帮她们娘俩打架;她看见人流拥挤的站台上,自己跟周立峰、张朝阳、关勇、王希明一起,连拉带拽地挤上了一辆开往广东的绿皮火车……“呜呜”,列车启动了,朝着无比艳丽的夕阳方向,天边彩云朵朵,火车缓缓向前。

“曹姐糊涂啊!”

沈兴城董事长办公室里,张朝阳三人闻听这件事,震惊万分。

王希明双手按在太阳穴上,十分痛心。“曹姐咋会选择这么一种方式呢?这也太偏激了。听着让人难受。”

“曹疯子,真是疯了。”关勇使劲捶了一下沙发扶手,“这老娘们儿,得多狠呐!能把自己和儿子一起毒死。我真是服了她了。”

王希明摇着脑袋,有气无力地说:“曹姐跟大壮,平时与媳妇相处得不好,她这是担心自己死后大壮不受待见。其实那媳妇不错,这么多年了,他们娘俩总给人家气受,媳妇却一直默默忍着。归根结底,不就是因为生了个傻闺女嘛!”

关勇吼着:“生傻闺女也不能怨人家媳妇啊!大壮啥样儿老曹太太不知道咋的?她就是歪,不讲理。嗨!”

王希明仰望棚顶,眼里噙着泪水,“其实,我们也能替她照顾好大壮啊!大不了我们给他找一所好一点的养老院嘛!”

关勇摆摆手,“曹姐脾气急。她一定是看咱仨太忙了,没好意思张嘴求咱们。”

王希明点点头,“我记得她来过几次,我们坐在一起聊天儿。现在一合计,她有时候话都到了嘴边,就因为咱们总是这事儿那事儿的有人找,她没能说出来。”

张朝阳端着烟斗站在窗边,叹了口气。“我们之前为业户建学校,只是考虑小的,现在看来,我们今后还得考虑一下老的。五爱街老业户已经步入晚年,对他们的养老问题,疾病问题,我们也有责任列入未来企业发展计划中去。研究一下建养老院的事情吧!”

关勇长叹一声:“嗨!可惜了大壮啊!还没到五十岁。这几天是怎么了?曹姐、大壮、孙占喜,站着排往火化场走。”

“人嘛!总有一天要在那里走完终点,然后或奔往天堂或跌向地狱。但是,死亡的方式,真值得我们慎重思考。”张朝阳说着,眼睛却始终望向窗外的天空。

曲丽娜走在繁华的沈兴城商场里,张艳红和梁博像两个保镖,一左一右,护在两边,用手和胳膊阻挡着对面走来的行人。

张艳红一边走一边喋喋不休:“我知道咱商场里有很多童装代理商品,质量特好,得提前买到手准备着。将来咱孙子一出生,就得穿上纯棉的婴儿服,贴身柔软,可舒服了。”

曲丽娜笑着说:“妈,看您,才刚刚发现怀孕,就口口不离孙子。万一生的是孙女呢?”

“孙女也是咱老梁家的。孙女也得穿最舒服的衣服。呵呵!再说了,现在不用计划生育了,咱响应国家政策,可以生二胎,生三胎,管他男孩儿女孩儿,咱多生几个。趁着我现在身体好,替你们带哈!”张艳红美滋滋地回答。

梁博急忙插嘴,“妈,看您乐的。现在孩子从出生就有月嫂帮衬,带到两岁左右孩子就去托儿所了,再大点就读小学。不用您跟着挨累。”

张艳红一挥手,“那哪行啊!都让别人干,你让我干啥去啊?”

梁博看一眼媳妇曲丽娜,笑了。“嘿这老太太!挨累上瘾啊!清闲了还挑理。”

就在这时,迎面走来一个推着小车打板吆喝的白胡子老头。那老头边走边喊:“看手相,看面相,用科学的目光看你财运前程,看你婚姻家庭。看手相,看面相……”

张艳红一把抓住那个白胡子老头,咬牙瞪着他。

老头一愣,上下打量张艳红。“这位女士,你面带阴郁,你有难言之隐,你遇到了不测的风云。”

张艳红怒喝一声:“滚一边去。少搁那忽悠我。老胡头,你这当年的中医胡一摸,咋又变成了算命的?还用科学的目光,咋的,骗术升级了?都多大岁数了还装神弄鬼出来骗人?回家养老吧!这商场里不允许搞封建迷信哈!”

胡一摸被揭了老底,有些心虚,但他毕竟是老江湖,很快就恢复平静。他伸手扶了扶眼镜,语气平稳:“中医和易经一脉相承,那是科学,那是国学,那是中华文化的瑰宝。到你嘴里咋还成了封建迷信呢?你,你谁呀?”

“我是谁?你擦擦眼屎,瞪大你那双昏花的小眼睛好好看看我是谁。”张艳红使劲儿向胡一摸面前探出身去。“我就是当年深受其害,被你骗钱领弟妹去堕胎的张艳红。什么中医、易经?你就是根本没有行医资格的江湖庸医。”

胡一摸扶着眼镜仔细看,猛然认出对方,瞬间软了下来。“哦!是老张家大丫头艳红啊!哎呀你脸色圆润,面带红光,你现在可不是普通人了。你顺风顺水身份绝对不一般。你最近还有件大喜事儿哈!”

张艳红一愣,眼神瞬间迷离起来。“哎呀!这你都能看出来?”

胡一摸转悠着浑浊的眼珠,看着张艳红身边的梁博和曲丽娜,然后拉过张艳红的手,看她手心。“艳红,你的好运气来了。你的好运气跟你身边这两个人有直接关系。”

“哎呀对呀!这是我儿子和儿媳妇。”张艳红使劲点头。

胡一摸稳稳地捋顺着胡须,“看看,我说得没错吧!母凭子贵。你这儿子和媳妇可不是一般人呐!”

“哎!那胡大夫你赶紧给我看看,我将来能不能抱上孙子。”

梁博一把拽过张艳红,然后瞅着胡一摸。“胡爷爷,您老还是早点回家吧哈!看相算卦是封建迷信,不是科学。国家不容许,同时也坑人害人。当年我舅妈就是因为信了你的卦象脉象,打掉了男胎。如果你再来五爱街坑害人,我一定报给市场监督部门对你进行处罚。”

胡一摸一哆嗦,急忙换上笑脸。“我,我就是没事儿来这里溜达溜达,购物的。闲着没事干,给熟人摸摸脉。不收钱,也不算命。好了好了,我去青年公园转悠一会儿,这里人太多,空气不好。那爷们儿咱回见哈!拜拜。”说着,拉着小车快步走了。

梁博瞅张艳红,“扑哧”一声笑了。“妈,你看你,咋又没记性?多年前我舅妈那事儿你啥时候提起来都后悔得拍大腿,今天这一看见胡一摸,咋又犯老毛病?”

张艳红抚摸着心脏瞅瞅儿子,又看看儿媳妇。“哎哟!我刚才又差一点上了胡一摸的当是不?”

“你都叫人家胡大夫啦!”曲丽娜笑着说。

“我糊涂啊!狗脑子。我咋就经不住他的几句忽悠呢?”

梁博也笑了,“胡一摸这样的之所以还能存在,就是因为有妈你这样的人。先夸你几句有福,然后提家里的儿子、孙子,你老太太当时就放松警惕。这里面全是套路。”

“好悬!差一点又入了这老小子的圈套。阶级敌人真是太狡猾了。中老年妇女太容易上当受骗了。”说着,张艳红一边摆手一边沮丧地往前走去。

###(四)

木林大厦门前乱哄哄的,很多人都在从大厦里面往外搬运东西。都是些展柜、服装之类的物件。

老四拽着一辆手推车从这里经过,他问一个往倒骑驴上搬东西的力工:“兄弟,这是咋了?怎么木林大厦业户都往外搬东西呢?”

力工转过身,笑了,“四哥啊!你还能不知道吗?木林大厦要完了。董事长、经理、副总经理都被抓起来了,业户谁还敢在这里经营啊!正好这个月到期,该交下一年档口租金了。业户们觉得心没底,纷纷往外撤,都去其他商场里找出租摊位了。”

老四叹了口气,拿出香烟递给对方一根。“真是墙倒众人推啊!董事长出事儿,总经理李梅不是已经放回来了嘛!人家大厦还在继续经营呢!业户跟着毛楞啥?”

力工接过香烟,急忙用打火机给老四点燃。“大家都说这个木林大厦不好。几年前,一个副总就因为杀人被抓了。如今,又一个副总因为杀人被抓了,杀的还是自己老丈人。然后,广东的董事长又在沈阳这嘎达被抓了。谁知道他们大厦还会发生啥事儿啊!生意人做买卖都讲究个吉利、顺溜,谁愿意在这凶宅里做生意?万一染了倒霉的事儿咋整。”

老四笑着吐出一口烟,“其实啊!大家还是担心木林大厦因为董事长被抓的问题带来债务纠纷,封了大厦,影响生意。谁都不愿意跟他担风险。”

力工使劲儿点头,“嗯!有可能。你四哥现在是生意人了,了解生意人的想法。我不行,只能干点力气活儿。呵呵!”

木林大厦衰落下去,而对面的沈兴城大厦却如同名字一样,更加兴盛起来。

国际著名服装品牌“F.M”公司与“沈兴城服装加工厂”的代加工合同正式签订了。地点是在“F.M”公司的临时办公大楼的会议室。签字人是“F.M”公司赵日新副总经理和“沈兴城”张皎总经理,中方主办刘主任出席签订仪式。

合同签订的那一刻,台下响起一片掌声。

“F.M”工作人员与“沈兴城”的年轻团队成员一起举着相机、手机拍照、摄影。

同一时间,张朝阳去市政府参加会议。被市、区两级领导一起找到办公室谈话,内容是关于沈兴城大厦对面的木林大厦问题。市领导一针见血,直接问张朝阳有没有办法让木林大厦起死回生。

木林大厦基础没打好,不好招业户。要想让木林大厦起死回生,也只有借用五爱街上口碑最好的商厦之名还魂。借谁的名啊?只有他们沈兴城口碑最好,也只有他们沈兴城距离最近,唯有沈兴城大厦最适合兼容木林大厦。

张朝阳明白,政府不想看到在五爱街这块黄金地段上出现一座死城,是想让他接手那个烂摊子。这么多年来,政府对沈兴城恩重如山,给予了无数次搀拉和扶植,才使他们三人步履蹒跚地走到了今天。木林大厦荒了,赵所长肯定也会伤心。因此,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都要尽力帮忙。可是,不好弄啊!张朝阳三人得买下木林大厦的所有股份,那可是很大的一笔钱啊!

张朝阳回到办公室,立刻开始跟关勇和王希明商量这件事。

王希明沉吟良久后,说:“要想合并木林大厦,解决资金问题只有三个方法:一是向国家申请贷款;二是找股东融资;三就是让木林大厦带股进入我们沈兴城。要么我们吃掉他们,要么他们融入我们?但这里有个风险。”

关勇不解,“一群败军之将,送上门的肥肉,还能有啥风险?”

王希明轻轻摇着脑袋,“两个商厦合并,股份互融,那我们三人的股份一下子就被稀释了。至少被打了对折。也就是说,稍有不慎,我们就会失去最大持股人身份,然后,失去话语权和决定权。”

张朝阳点点头,“希明考虑得对,这也是我所顾虑的事情。”

关勇质疑:“我们自己寻找股东融资然后再花钱买进木林大厦,也等于是把股份卖给了其他人。这跟木林大厦的股东直接融入我们没有区别啊!道理是一样的。”

王希明摆了摆手,“不一样。外面的融资股东,他们只关心投资回报,并不在乎平时的管理。并且他们也不擅长这种商场管理,根本不会对我们造成威胁。而木林大厦不一样,那些股东是原来的商业敌人,他们内心里有仇恨的牙齿。”

张朝阳叼着烟斗思考片刻,“融资,贷款,都太慢。政府希望我们尽快拿出解决办法,现在,只有兼容这个方式是捷径。至于风险,那就看我们是否有足够的规避风险手段了。”

王希明想了想,说:“这样,我们需要先了解一下对方的股权分配是怎样的。我们两家大厦的规模和投入基本都差不多,互融企业后,几乎就是股权各占一半。也就是说,我们三个人加上我们这边零星业户的所有股份加起来,仅仅占份额50%左右。对方几家或多家股份,也是占50%左右。但有一个问题我们必须严肃对待,那就是,我们沈兴城当初为了盖大楼,卖出去很多股份给业户,我们三个人实际持股并不多。如果木林大厦的股份只握在几个人手里,这就不好。一旦遇到问题,我们很可能被拆解成为普通股东,失去话语权。如果木林大厦股权七零八落地散在众多股东手里,那就没啥问题。”

张朝阳使劲儿点了点头,“嗯!分析透彻。非常有道理。”

关勇不屑地一笑,“他们集团的董事长都被抓进去了,剩下这么一个奄奄一息的壳子大厦,还能翻腾出来啥样的浪花啊?应该没啥事儿吧!再说了,还有政府给咱做主呢!怕啥?”

王希明也笑了,“希望能像你说的那样。既然政府找到咱们,只要能拯救那座大厦,不管是为自己,还是为了五爱街这块土地,咱们都有责任救活它。”

“好!”张朝阳从沙发上站起身,做了一个扩胸动作,“既然咱们三个人能够达成共识,那就可以定下来接收木林大厦。这样哈!我明天去了解一下他们的股权分配,然后再决定怎么接收。用什么样的方式接收。”

一抹夕阳透过阳台落地窗玻璃折射进了曹凤芝家屋内。

秋花身穿素色衣服,发辫上擦了一朵小白花,侧身坐在椅子上,脸上带着疲惫和伤感。“律师告诉我,老曹太太留下的遗嘱不能算数,只有我跟大壮的婚姻关系才是唯一受法律保护的。老曹家亲戚拿不走那些钱和物。”

老四坐在秋花对面的沙发上,轻轻叹了一口气。“老曹太太瞧不起咱们乡下人。为了得到她的财产打官司,赢了也没意思。”

秋花眼睛环视着屋子,“是啊!我们有手有脚的,干点啥不挣钱呢!我也不稀罕她老曹家的钱财。”

“不要。咱们不要老曹家一分钱。”老四语气坚决,“就是这房子我们也不要。你跟大壮的这个闺女,我们能养大。”

秋花瞅着老四,点点头。“嗯!不要。别人的我们都不要。老曹家留给我的房子和档口我都不要。”

老四看着弟妹,“秋花,带着孩子们,咱们去南方吧!只要有人在,咱们靠自己双手赚钱。咱们有三个孩子呢!他们就是财富。”

秋花点头,眼泪也随之掉落。“是啊!一儿两女,我们最富有。”

得到弟妹的认可,老四笑了。“儿子和闺女早就跟我磨叽着要去南方闯一闯,可是我一直舍不得把你一个人扔在这边。遇事儿,你连个说话商量的人都没有。”

秋花鼻子一酸,她急忙伸手擦了一把眼泪。“现在好了,我哪都能去了。”

老四拽出桌面上的纸巾递给秋花。“我都打听好了,浙江有很多服装加工厂,以后我们就在那边加工服装,然后在杭州的‘四季青’租档口搞批发。”

秋花点头,“这些年,老曹家的生意都是我在经营,订货,进货,卖货,什么样的产品受欢迎我心里一清二楚。咱们肯定能干好。”

老四忽地站起身,“好!好!我回去就跟儿子、闺女说这事儿,咱们把五爱街的档口兑出去,把钱合到一处去南方。他们俩听到这事儿,指不定多高兴呢!”

秋花也站起身,“那我今天就离开这个家,再也不回来了。”

“好!咱们走。”

两个人走向门口,老四一边穿鞋一边叮嘱着:“看看随身用品啥的,可别落下重要东西。”

“除了我和孩子的户口簿、身份证,老曹家物件我一样都不拿。”秋花说完,再次回身瞅了一眼屋子。之后,她把钥匙扔在地上,伸手关掉房间总电源,跟老四一起走出屋子。

屋门“啪”的一声,从外面锁上了。

客厅墙上,曹凤芝和大壮的两张遗照,笑呵呵瞅着这间无人的空屋子,不知道是开心还是遗憾。

###(五)

李梅作为木林大厦的全权代表来跟沈兴城交接了。她与张朝阳并肩走在沈兴城办公区的走廊里,身后,是关勇、张皎和沈兴城大厦、木林大厦两家企业的高层代表。

李梅微笑着说:“我今天是第一次来到沈兴城办公大楼,真是感慨颇深啊!跟你们沈兴城争斗了十几年,今天,我作为即将被撤职的木林大厦总经理,竟然以被收购的战败者身份来沈兴城进行交接。呵呵!是不是有点像‘密苏里号’的日军签字代表啊?”

张朝阳笑了,“别这么悲观。你不是梅津美治郎,我也不是麦克阿瑟。我们不是谁接受谁的统治,而是两家企业合并一体,共同前行。”

李梅撇了撇嘴,“说得简单,其实啊!就是你们沈兴城买断了我们木林大厦。”

张朝阳大方地摆了摆手,“不是买断,是你们融入了我们企业。”

李梅站住,瞅着张朝阳。“胡扯!娶媳妇和嫁闺女能一样吗?生了孩子得姓男方姓。如今是你们收购木林大厦,合并后企业的名字还不是叫沈兴城,你能叫它木林大厦吗?”

张朝阳看着李梅,笑了。他伸出手,“这边请。”

张朝阳的董事长办公室内,王希明早在这里等候了。李梅几步走过去拉住王希明的手,挨着她坐下后瞅着张朝阳和关勇,笑了。“把我的人都带去会议室,唯独把我领到您三位股东办公室,有事儿啊?”

张朝阳一摆手,“别那么敏感,是想先跟你聊聊。”

“败军之将,您吩咐就是了。”

张朝阳拉过一把椅子,面对着她。“李梅啊,这次你带着原木林大厦高层人员前来进行交接,为啥你却不在管理人员名单里?”

“我辞职了。”

“哦!你又辞职了?”

李梅坐直身体,十分认真,“我今天来,是受木林集团董事会委派,以木林集团沈阳分公司前总经理、木林大厦原经理的身份,带着相关人员与新东家进行交接。把所有财务、税务、法律连带以及股份配额的相关文字、报表等,一并转交给沈兴城。并负责回答沈兴城对相关事宜的所有疑问。我这是站好最后一班岗,交接完成之后,就要回美国安心养老抱孙子去了。”

关勇晃着脑袋,“上一次你就说不再回来了,结果又偷偷跟我们作对了十几年。”

“这回心灰意冷了。年龄也大了,真的再也不回来了。”说完这话,李梅脸上掠过一丝悲凉。

“为啥要走呢?你风华正茂,咱们合在一起,在五爱街这块土地上好好大干一场不好吗?”张朝阳的语气里明显带着挽留。

李梅苦笑着摆了摆手,“算了算了。没有那个心气儿了。今天之后,我也就真正退出江湖归隐山林了。累!太累!我带着老东家给我的一部分股份,安稳苟活后半生去。再也不想操心的事儿了。”

张朝阳轻轻摇着头,“真可惜。”

李梅“扑哧”一声笑了,“算了吧张朝阳!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小心思。只有我走了,你才真的敢放心接收木林大厦。否则,我在这里一天,你都会感到威胁,都不会心安理得地睡个安稳觉。”

张朝阳放声大笑。“难道木林大厦跟我玩儿的是江东换帅,陆逊白衣渡江之计?哈哈哈!”

李梅一愣,随即也放声大笑。

张朝阳貌似无心之语,却仿佛一下子弹到了李梅的麻筋儿上。于是,二十多分钟后,另一件事情直接促使她跟张朝阳、关勇、王希明摊牌,并说出了一件十分离奇的事情。

几个人扯了一阵家长里短、儿女情长,便结束了私人交流。众人陪着李梅从董事长办公室里出来,大家有说有笑,一起走向会议室。经过办公区域的时候,李梅无意间一扭头,看到一个工作人员的电脑上正在剪辑一段张朝阳多年前接受记者采访的讲话视频。

电脑屏幕上,张朝阳侃侃而谈:“木林大厦在沈城经济发展过程中,是做出过巨大贡献的企业。至于其中某些人走错了路,做错了事,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他们将受到国家法律的惩处。但那只是个别人的行为,并不代表整个企业形象。五爱街不是某一座大厦某一个集团的五爱街,它需要众多个体户与多方企业合作,联手打造。我们沈兴城不希望看到五爱街上出现一座死城,那样会影响整个地域的商业环境和整体氛围。如果沈阳市政府需要的话,我会与我的团队商议,尽力帮忙,让木林大厦尽快恢复原有的经营状态。”

李梅停住了脚步,瞅着那个荧屏。她的脑海里,猛然闪现出十年前杨森给她带回去的那张光盘。当时,张朝阳就是站在这个商场背景里接受的记者采访,他与记者穿的衣服、头型、视频录制的色彩,全都一模一样。可是,说出的话却完全不同。李梅刻骨铭心地记得杨森给她看的光盘里,张朝阳满嘴狂言,对木林大厦的领导者,也就是她李梅全是污蔑和诽谤。

李梅几步走到那个剪辑工作人员面前。“您好!你这段视频,是什么时候的?”

工作人员回头看看李梅,又看看张朝阳和关勇,急忙站起身,局促地看着他们,不敢轻易说话。

张朝阳笑了:“李总问你话呢!请回答她。”

工作人员站直身体,“我们正在制作沈兴城大厦成立十周年庆典的视频资料,我就把多年来我们张董事长所有接受记者采访的讲话都整理一下。这段视频上面有日期,是2008年3月20日。”

李梅说:“你能把这段采访的内容,完整地给我重新回放一下吗?”

工作人员再次扭脸看张朝阳。

张朝阳一摆手,“放一下吧!接受记者采访的讲话,也不涉及商业秘密。”

周围的人都笑了。于是,工作人员点开电脑,重播视频。

电脑屏幕上,出现了十多年前的采访内容:

记者:“如今沈兴城兴盛繁荣而且趋于蒸蒸日上的势头,而对面的木林大厦因为之前副总出现的刑事案件,如今总经理远走国外,整个企业也完全处于瘫痪状态。张董事长,您怎么看待这个问题?”

张朝阳:“木林大厦在沈城经济发展过程中,是做出过巨大贡献的企业。至于其中某些人走错了路,做错了事,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他们将受到国家法律的惩处。但那只是个别人的行为,并不代表整个企业形象。五爱街不是某一座大厦某一个集团的五爱街,它需要众多个体户与多方企业合作,联手打造。我们沈兴城不希望看到五爱街上出现一座死城,那样会影响整个地域的商业环境和整体氛围。如果沈阳市政府需要的话,我会与我的团队商议,尽力帮忙,让木林大厦尽快恢复商场的经营状态。”

围观的众人一起鼓掌。

记者:“感谢张董事长。看来沈兴城的兴盛发展,绝对不是偶然,而是一种必然。因为我们沈兴城的领导层有着整体观念和格局。”

然后,画面切换成了一位领导讲话。

“请您给我倒回去再重播一次好吗?”李梅面色严肃,十分认真地说。

于是,工作人员再次点击回放。

随着视频的播放,她的脑海里却是十多年前杨森给她带回去的那段视频,当时的视频内容李梅永生不忘。张朝阳侃侃而谈一脸傲气:“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之前的木林集团沈阳分公司本身就是一个利欲熏心只会算计他人的企业,公司负责人更是不务正业、心怀不轨。想要做好企业,首先要先学会做人。木林集团沈阳分公司的负责人没有社会责任心,与黑恶势力相勾结,想要害人,最终只会害了自己。我们沈兴城不希望看到五爱街上出现一座死城,那样会影响整个地域的商业环境和整体氛围。如果沈阳市政府需要的话,我会与我的团队商议,随时帮助政府接收这个烂摊子。”

李梅站直身体,一串眼泪流了下来,她全明白了。自己就是因为看完杨森提供给她的那段伪造手段并不高明并且剪辑痕迹十分明显的假视频,才被气得七窍生烟,然后回到了沈阳。十年,她再次跟张朝阳、关勇、王希明为敌作对了十年。

李梅扭回头看着张朝阳笑,眼泪却不停地流。

“怎么了李梅?”张朝阳不解地问。

李梅还是笑,一边笑一边摇着脑袋。“看来我这人真的有问题,我得反思自己啊!一段视频,凭着现在的科学技术,随便剪辑然后重新录音之后再合成,就能改变讲话内容和性质。多简单的事情啊!呵呵!我是真蠢。”她掏出纸巾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张朝阳,回你的办公室,我有话要对你们说。”

李梅说完,转身就往张朝阳办公室走去。

张朝阳瞅瞅关勇,两人都莫名其妙。只得推起王希明,跟着李梅走向董事长办公室。

###(六)

电视塔巍峨耸立,浑河水缓缓向南。盛京大剧院像一颗珍珠镶嵌在沈水岸边,跨河立交桥与无数高楼遥相辉映。

桃仙机场内,一架飞机在跑道上缓缓起飞,瞬间,呼啸着冲入天际,载着李梅回到了遥远的美国小镇,享受她悠闲的余生。每天中午,李梅都会躺在自家小院子的摇椅上晒太阳。戴着大号墨镜望向蔚蓝天空,穿透深邃的时空,回想曾经的辉煌与遗憾。一条狗靠在她身边,悠然吐着舌头。

2019年初秋,同样的阳光明媚、白云曼妙。

一座小山被田野环绕,朝向阳面的半山腰上,有一座农家小院。小院周边是田园,前面是果树。一条小河从果园里流过。院内的一棵大树下,坐着张朝阳和轮椅上的王希明。

张朝阳说:“今年啊!水大,虫子多。咱们的果树又该打药了,那片白菜地也得打。”

王希明撇撇嘴,摇着脑袋,“你呀!一天到晚就惦记你的果树和菜地。”

张朝阳捶打着老腰站起身,“不惦记果树菜地,那咱跑这地方住啥?如今企业有皎皎那帮年轻人管着,咱们啥事儿没有,不就是享受生活嘛!欧洲玩儿腻了,东南亚去烦了,国内风景也瞅够了。旅游变成了整天躺在酒店里玩儿种地偷菜。你偷我的,我偷关勇的,关勇偷樊丽的,最后,大家一致决定,找个风景如画的地界儿来真种地真养果树。”

王希明抿着嘴笑,没吱声。

张朝阳伸手指着王希明,“那你说,你还想干啥?只要你说出来,我就能想办法让它实现。”

“我想抱外孙子,带孩子。”王希明抛出了需求。

“哎呀!这个,这个我可做不了主。”张朝阳吧嗒着嘴,明显难心。“这事儿你得跟皎皎商量。问题是她连个对象还没有呢!”

就在这时,关勇系着围裙,拎着饭桌跑出屋子。“吃饭了。今天我煮了高粱米水饭,烀了土豆、茄子。配上咱们自己下的大酱,那味道,绝对纯正。”

樊丽带着假肢走出屋子,手里拿着碗筷。“还有笨鸡蛋炒山野菜,老好吃了。希明,坐这边。”

王希明一边挪动着轮椅一边十分不理解地摇着脑袋。“你们真是的,放着保姆和厨师不用,非得自己做饭。冒烟咕咚的,图意个啥?”

“哎呀享受啊!”关勇解下腰上的围裙。“就像朝阳愿意种地一样,我咋就这么愿意自己做饭呢!特上瘾。呵呵!”

樊丽和张朝阳都笑了。

“滴滴”。从山脚下传来两声汽车喇叭声。

四人一起向山下望去,发现山脚下停了一辆吉普车,有三个人沿着乡间小路走向他们的半山小院。

“谁呀这是?”张朝阳眯着眼睛问。

王希明到底是年轻几岁,很快认出了走在前面的人。“呦!说曹操曹操到,前面那个是我闺女皎皎。那俩男的是谁呀?”

关勇也眯着眼睛,“后边那个腿脚还不太好。”

四个人疑惑中,张皎已经带着两个男人沿小路走上来了。“爸、希明妈,关叔、关婶儿,你们想我没?看看,我把谁给你们带来了?”

张朝阳一拍大腿,兴奋地几步迎上去,紧紧抓住那个年老腿脚不太好的男人。“赵所长!原来是赵所长。这是哪阵香风把您给吹到这儿来了啊!”

赵所长两只手分别握住张朝阳和关勇的手,笑得合不拢嘴。“要不是皎皎领我来,我哪知道你们竟然藏在了桃花源中啊!有这么好的地界儿,为啥不提前通知我一声?”

王希明瞅着那个年轻男子,又看看张皎。“这孩子,我咋看着有点眼熟呢?”

张皎笑了,一把拽过那人,“希明妈,给您介绍一下。这是我男朋友,他叫赵日新。”

张朝阳和关勇闻听,也一起扭回头望向这边。

“日新我给你介绍哈!这位是我妈妈王希明女士。这位是我爸爸张朝阳先生。这位是我老爸几十年的亲密好友关勇先生,这位是我关婶樊丽女士。年轻时可是一流大美女哦!”张皎挨个引荐,赵日新一一称呼,然后鞠躬。

张朝阳一手拽着赵日新,一手拉着赵所长,“这地方有些简陋,要不咱们进屋坐吧!”

“就在这儿挺好。”赵所长看着饭桌,“咱们还没吃饭呢!带咱们饭份没呀?够吃不?”

关勇哈哈大笑,“够吃够吃。地里现成的青菜,几十种,缸里现成的大酱吃不完。再呼点苞米,大家放开食量,尽管使劲儿造!”

众人一起笑,然后分别落座。张皎开始忙前忙后进屋拿碗筷,樊丽拎筐进菜地揪黄瓜、茄子。

张朝阳笑呵呵瞅着赵日新,问:“小伙子,你是做哪一行业的啊?”

“叔叔,我是做企业管理的。在外企工作。”

张朝阳轻轻点头,“呦!这个好啊!”

张皎把添加的碗筷摆上桌面,然后插话:“爸,希明妈,关叔,你们仔细看看他,想想在哪儿见过?”

三个人再次一起仔细打量赵日新。

“是有点眼熟哈!”张朝阳说。

关勇用手指敲着脑袋,“哎呀!在哪儿见过来着?”

“刚才一进来我就说了,好像搁哪儿看见过。”王希明也说。

张皎笑眯眯提示着:“仔细想想,在电脑,视频里。”

赵日新笑了,赶紧站起身揭谜底:“我始终久仰沈兴城集团的三位元老长辈。但是一直没能有机会与三位面对面交流。我之前在‘F.M’企业工作,是中国地区负责人之一,主管东北的招标项目。”

张朝阳、王希明和关勇都同时惊得张大了嘴。

“哦!赵副总。想起来了,想起来了。”张朝阳使劲儿一拍大腿,“在考核直播视频里不止一次见过。才华横溢、年轻有为。那你,怎么离开‘F.M’了?”

赵日新急忙回答:“在‘F.M’招标工作中,我有幸结识了张皎,通过接触,先是敬佩她的工作能力,然后是尊重她的工作态度。之后发展成了喜欢和爱慕。也有幸得到了令爱的垂怜,我们彼此建立了恋爱关系。正是因为有了这种关系,我必须选择避嫌离开‘F.M’。否则,我也就涉嫌违规了。因此,我辞去副总职务,应聘去了另一家国际贸易公司。”

张朝阳点头,“哦!这样是对的。好男儿志在四方,在哪儿都能成为佼佼者。”

“要说佼佼者,您三位才是我敬仰多年的商业英雄。张叔叔和关叔还有希明阿姨的传奇故事,我从小就经常耳闻。”赵日新十分谦卑,说话也得体。

“从小?”张朝阳很惊讶,“你家也有五爱街的人?”

赵日新点点头,“有。还是个老五爱街人呐!”

“谁呀?我们熟不?”关勇急切地问。

赵所长一拍胸脯,“当然熟啊!就是我呗!五爱街市场都是我一手建起来的,你们说,哪个人我不知道?哪件事儿我不清楚?哪个人我不熟悉?尤其是你们仨。呵呵!”

张朝阳如梦方醒,“赵所长!您跟小赵?”

关勇也惊愕地站起身,用手指点着赵所长和赵日新。“哎!哎哎!他们俩,这长相嘿……”

赵所长哈哈大笑,“我是他爹,他是我儿子。长得能不像嘛!”说完,掰开一根黄瓜,大口嚼着。

大家先是惊愕,之后开始感慨。张朝阳拍着赵所长的手,“说来惭愧啊赵所长!认识您这么多年,你从来不让我们去你家,更没见过您儿子。”

赵所长一边嚼黄瓜一边笑着说:“我的职务和权利本来就招眼。为了工作,跟业户之间一定要建立友好的亲情,但为了避嫌,又要保持一定的尺度。请你们谅解哈!”

“赵所长,廉洁的好干部啊!五爱街的兴盛不是偶然现象,而是因为有了一批你们这样的好干部好党员。这杯酒我敬你。”张朝阳说着,端酒杯站起身。

关勇也随着站起,“这杯酒也带我一个。我也敬五爱街上的好干部。”

王希明端着酒杯伸长了胳膊:“别落下我。感谢为五爱街呕心沥血的所有党员干部。”

赵所长哈哈大笑,他双手端着酒杯站起身。“还是让我们把这杯酒,一起敬给五爱街,敬给改革开放的好政策,敬给沈阳市的这片黑土地吧!”

大家一起举杯,在欢声笑语中,一饮而尽。

###(七)

深秋时节,落叶纷飞。五爱街依然街路拥堵、人流涌动。

木林大厦楼顶已经换上了沈兴城大厦字样,与之前的沈兴城大厦遥相呼应,成为了双子座。可谁又知道呢!今天,就在这个富丽堂皇的双子座里,正在进行着一场生死决斗。

董事长办公室里,张朝阳面色凝重地看着关勇和王希明。“皎皎再次把咱们召回来,我就已经预感到了不妙。上午的会议你们也看到了,我们担心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

王希明咋舌叹息,“是啊!一年前李梅的话言犹在耳。我们企业里隐藏的这个芥子不除掉,早晚会影响健康。”

“挤破这个脓包,连皮带肉,一起剜出去吧!”关勇说完,继续大口吸着雪茄。

张朝阳点点头,“是啊!我们现在已经具备了这个实力,是到了下决心的时候。”

王希明坐直身体,面色平和。“股东大会的休会时间马上就要到了,咱们稳住,上半场让他们使劲儿蹦跶,尽量让他们都暴露出来本色。下半场咱们可要开始玩儿真的了,争取一招制胜。”

张朝阳和关勇一起走到王希明跟前,同时伸出手。于是,三个人的手紧紧握在了一起。

中午十二点五十分,张朝阳西装革履、昂首挺胸,走在通往会议室的走廊里。张朝阳身边,关勇推着王希明的轮椅,脸上带着坚定和自信的微笑。经过集团的演艺剧场时,他们三个人同时扭头向里面看去。剧场内,满满登登坐着沈兴城业户和两座大厦的零散小股东。前面大舞台上方的LED横额上写着:沈兴城集团股东大会。大屏幕上,直播着小会议室的现场。

赵春丽和女儿孙妍坐在一起,小声说话;远处,胖美一边喝水,一边看着手机;张艳红和梁宝仓坐在最前排;杨青青戴着帽子,躲在一个角落里……他们都是企业小股东,各自持有不同等额的股份。股东大会关系到各自利益,因此,都赶来参加并行使自己的权利。

看见这些熟悉的面孔,关勇笑了。“今天,这大大小小的股东们都来了哈!幸亏咱们有个小剧场,能装下几百人。”

张朝阳点头,“是啊!皎皎想得也挺周到,视频直播主会场内容。股东们都能一目了然。”

关勇握了握拳头,“让股东们都看看吧!看看我们沈兴城领导层钢铁般的能力。无论什么样的牛鬼蛇神,都将被我们用铁拳打倒在地,再踏上一只脚。”

张朝阳笑了,拍拍关勇的肩膀,然后推着王希明继续走向会议室。

会议室内,椭圆形会议桌前围坐着董事会及管理高层。

众人看到张朝阳、关勇、王希明三人进入会议室,包括张皎在内的一半原有沈兴城年轻团队同时站起身,非常恭敬。梁博搀扶着樊丽也站起身,还冲着三人握了握拳头,以示鼓励和支持。

圆桌另一边,是原木林集团的人。他们没有起身,依然傲慢地坐在原位,脸上带着不屑神情。其中,原“木每制衣”的总经理蓝河坐在中间,嘴上叼着雪茄,身体斜靠在椅子上,跷着二郎腿,盛气凌人,明显已经成为了原木林集团股东们的首领。

“张董事长,好大的气派啊!”蓝河撇着嘴,阴阳怪气地用眼角看着张朝阳。“算了吧!别在这儿使用稳军计了。您的这种仗阵气场只是敲桌子吓唬耗子,我们是靠实力说话。这次股东大会,咱们就是要按股份持有者的支持度为基准。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谁的支持者多,谁的股份占比额度大,谁就是有话语权的董事长。是,支持我的都是原来木林大厦过来的股东。可你不是早就说过了嘛!这里已经没有什么沈兴城大厦什么木林大厦了,我们都是一个企业。我完全赞成你的观点。叫什么都无所谓,只要支持我的股份占比多,以后这个企业就要由我说了算。”

张皎听不下去了,一拍桌子,“蓝河经理,你说这话,凭什么?”

蓝河用眼角扫了一下张皎那个方向,“凭支持我的股东占比。”

“你怎么确定支持你的股东占比超过了我们呢?”张皎分毫不让。

“数据。我们按照数据说话。休会前的上半场,已经完成了参会股东的投票,我们已经完全占有了压倒性优势。”蓝河看着张朝阳,“张董事长,不,原张董事长,您如果记忆力不行,咱们就再回顾一下数据。”蓝河伸手示意投屏。

会议室巨大的屏幕上,出现了股东投票数据。一排排的股东名字和股份占比清晰分明。

蓝河微微一笑,“支持你原张董事长的,股份占比45%。支持我蓝河的,股份占比55%。对不起原张董事长,现实很残酷。就是这么残酷。”

张皎额头渗出了汗水,原沈兴城的年轻团队成员们明显表情沮丧。

梁博失望地仰靠在椅子背上,关勇更是面露怒色。

“我们辛辛苦苦打造的沈兴城,竟然真的就要转手他人了?”王希明语气轻柔地说完这句话后,竟然微微一笑。

蓝河双手按住椅子扶手猛地坐直身体,“是啊!我还是那句话,现实很残酷。”

张朝阳缓慢站起身,面向众人。“一年前我们收购木林大厦的时候,我就有过片刻的危机感。觉得我们五五分成的股份,将来容易出现权利失守。但是评估你们股东股份分配的时候,感觉得都很零散,没有整块集中现象。当时,政府急于拯救木林大厦,我想,只要善待我所有的股东,你们也不至于出现反叛,更不容易形成党派团伙来集中跟我作对。可是,万万没想到,你们比我预想得可怕多了,你们偷偷用高价收购了我们原沈兴城10%的散户股份。因为你们在来到沈兴城之前,就已经策划了今天的反水事件。你们是有预谋有计划地在实施颠覆沈兴城。”

蓝河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别说那么多了原张董事长。既成事实的事儿,以后慢慢回顾吧!自己究竟错在了哪儿。赋闲在家成为普通董事的时候,自己也写本小说或回忆录什么的,好好反思一下。”

张朝阳点头,“嗯!蓝董事说得对。这些我必须要写出来。写出来警示后人。”

“应该称我为蓝董事长。”蓝河伸着懒腰说。

张朝阳微微一笑,“还为时过早。年轻人,你哪儿都好,就是心太急了。有些事儿,不到最后时刻,一切都有可能发生变数。”

蓝河耸耸肩膀,疑惑地摊开双手。“我真不知道悬念在哪里。呵呵!请原张董事长赐教。”

“数据。你手里的数据。悬念就在你手里的数据不准确。”

蓝河一愣,猛地坐直了身体,低声与身边人耳语。那人立刻认真核实投屏上的数据。

片刻,蓝河突然绽开紧张的表情,再次笑了。“没有错。支持我的股东占比的确是55%。”

“你这55%,你都一一确认了?”张朝阳语气里,就像一个耐心的老师在提醒小学生仔细检查作业题。

“我确认过了,都在我们木林大厦人手中。”

“木林大厦人!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张朝阳点燃烟斗,吸了一口,稳稳吐出烟雾。“是的,你们木林大厦数据上的确占比55%。”

蓝河把头探向张朝阳方向,脸上挂着狡黠的微笑。“我们有话语权和决定权。我就是新一任董事长。”

“不,不,不是这样的。”张朝阳轻轻摇着脑袋。“年轻人,你们原木林大厦的55%股份里,有5%,是支持我们沈兴城的。这5%,决定了你们只有50%的支持率,谁说我们败了?”张朝阳稳稳当当的语气,如同静夜里的钟声,震得会议室里人人惊愕不已。

瞬间,屋内双方人员表情转换。已经萎靡不振的原沈兴城人员一下子来了精神,都坐直了身体。

“不可能。”蓝河猛地站起身。

张朝阳稳稳靠向椅子背,慢慢吸了一口烟斗。“年轻人,现实很残酷。”

“谁?我们木林大厦谁的5%会支持你,你们沈兴城?”蓝河转过身,吼叫着看他的手下人。

于是,他们又一起看向屏幕上一排支持蓝河的股东名字和股份占比:杨森占股份20%。蓝河占股5%,李梅占股5%,杨青青占股2.5%,赵启明(二明子)占股2.5%,其他人都是2%,1%等等的小股东。

张朝阳微笑着缓缓走向屏幕,他伸出手,指着屏幕上的一个名字。

“李梅。”张朝阳说出名字的声音,仿佛从上个世纪八十年代而来。

###(八)

一年前,李梅带着木林大厦相关人员前来沈兴城交接,无意中看见了那段张朝阳接受采访时的原视频,她顿时明白自己受了杨森的欺骗。十年前偷偷潜回沈阳,其实就是被人拿着当了枪使。让原本已经和解的友谊破裂,还差一点毁了张朝阳女儿的事业。于是,她含着眼泪再次返回董事长办公室,告诉给张朝阳三人一个惊天秘密。

“朝阳,希明,关勇,你们一定要小心蓝河。蓝河是带着木林集团的秘密任务来到这里的。杨森在监狱里遥控指挥。”

“蓝河?”张朝阳不露声色地点燃烟斗,轻轻吸了一口后,问:“为什么是他而不是你?”

“为什么不是我?”李梅苦涩地一笑。“第一,刚才还真就让你说对了,木林集团玩儿的就是江东换帅陆逊白衣渡江之计。他们让一个平庸之辈带队过来,就是为了打消你们的警惕。如果我在这里,你们会时刻小心谨慎,我很难得手。第二,我也是真烦了,我实在是受够了你争我夺的商战斗争。我想退休回美国,颐养天年。”

张朝阳看着李梅,突然问:“蓝河,是刘凤鸣的人吗?”

李梅摇头,“不是。”

张朝阳疑惑不解,“我记得,当年刘凤鸣在你们木林集团入股了,是最大的股东之一。可我怎么没看到他的股份配额?”

“当年,凤鸣集团在我们木林大厦入股40%,2012年刘凤鸣去世之后,他的企业立即陷入了前妻、儿子与小老婆之间的鏖战,40%股份已经陆续被杨森收购回来。其中,5%送给杨青青;5%送给二明子;10%送给我;10%送给了蓝河作为技术入股。剩下10%他自己收回了。”

“可是,你为什么要把这个阴谋告诉给我们?”王希明问。

李梅叹了一口气,“因为刚刚,我才知道我再次误会了你们。这么多年,你们一直谦让着我,忍耐着我,可是我始终不知好歹、恶意相向。他们随便的一次造假挑拨,我就轻易上当了。很惭愧!我真的很惭愧!我为我之前对你们所做的一切进攻性行为,郑重道歉。同时,我也会为我多年来恶意对待你们的愚蠢做法给予一些补偿。”

“补偿?什么补偿?”张朝阳笑着问。

“如果将来有一天,他们真要实施颠覆沈兴城的计划,一定会是在股东大会上。他们必然会想办法操纵股权。而我手里有木林集团给我的10%股份,也就是双方企业合股后的大约5%股份。我现在就签署一份授权书,把我的股份行使权力全权交给你们代理。这是杨森和蓝河谁都想不到的。你们可以作为一张王牌,在最关键的时候打出去。”李梅说完,拿过一张A4纸和一支笔,就开始手写授权书。

正是一年前李梅的这份股份授权书,才成为了一把锋利的杀手锏,让张朝阳今天有了翻盘的底气。

王希明从皮包里拿出文件夹,然后向大家展示着。“这是李梅对自己原木林大厦10%股份,暨双方合并后变成5%股份的授权书。那上面有李梅的签字,还有公证处的盖章。你们可以找相关部门进行鉴定。”

关勇大着嗓门喊:“其实还有一个最简单的办法,可以给大洋彼岸的李梅打电话核实一下嘛!呵呵!”说完,他抽出一支巴西雪茄,点燃后大口吸着,十分享受。

蓝河阴冷地看着张朝阳三人,咬着牙说:“别高兴得太早,既然是50%对50%,只能说是势均力敌。以后企业也不能是你张朝阳一个人说了算。有事儿你得跟我商量。”

关勇“呼”地喷出一口浓烟,“哎呀我去!这脸得多大?还跟你商量,你算个啥?希明啊!给他,给他,都给他看看,让这小子死了心就得了。我实在不爱看他在我眼前的那副猖狂相。还啥事儿都跟他商量。”

王希明从包里又拿出一个文件夹,向大家展示。“这两份股份授权书,是股东杨青青的。一份是杨青青本人的2.5%股份,一份是其丈夫赵启明的2.5%股份。合在一起,是5%股份。”

蓝河大吃一惊,伸着脑袋仔细看向那个文件夹。

股东大会召开前夕,山雨欲来风满楼,木林大厦与沈兴城抢夺股权的硝烟已经弥漫开来,种种迹象表明,“沈兴城”处于劣势。张朝阳、关勇、王希明被张皎电话紧急召回,正在大家研究对策之时,杨青青敲开了张朝阳办公室的门。

杨青青拘谨地坐在沙发上,始终不敢抬头面对张朝阳、王希明、关勇、樊丽。“对不起!关勇,樊丽。当年都是我的错,才造成了那样的后果。我的良心一辈子都在受谴责。”

樊丽微笑着站起身,虽然行走艰难,但她还是给杨青青接了一杯水。“青青,别这么想,都过去了。并且,你也为此检举了自己的丈夫。他也受到了应有的惩罚。”

杨青青伸手接过水杯,仰头看着樊丽。“他是罪有应得。我们俩无论受到怎样惩罚,也无法弥补自己身上的罪。”

关勇一挥手,“算了算了。就让这件事儿都过去吧!”

杨青青扭头望着关勇。“马上要开股东大会了,李梅姐曾经告诉过我,她已经把自己的股权代理交给了你们,我知道这里的意义。我今天来,就是要把我和我丈夫的股权,也授权给你们。希望能对你们有帮助。”

“可是,你丈夫的股权……”樊丽不解地问。

“虽然他坐了牢,但我没跟他离婚。我们基督徒是不可以离婚的,我也不想让他彻底失去家庭。因此,在他坐牢期间,我作为妻子是有权替他做出选择的。其实,也是替他赎一赎罪。”杨青青说得一字一板,十分认真。她的声音,仿佛回荡在今天的股东大会上。

樊丽微微一笑。张朝阳和王希明也是讳莫如深地对视一眼。

关勇咧开大嘴吐出一口烟,然后问:“蓝河,我文化浅,你是高学历。算数肯定比我好。现在,我们这边是不是股份支持占比率55%了?你们,只剩下45%了吧?”

蓝河冒出了冷汗,沉重地坐在了椅子上。他的支持者们也都明显开始慌张。

张朝阳吸了一口烟斗,然后再次站起身。“蓝河啊!如果我没说错的话,你应该是马来西亚的华人,祖籍广东。你真正的名字,应该叫乌河。”

蓝河大吃一惊,脸上的肌肉抖动着。“你,你怎么知道的?”

“你父亲和叔叔早年在广州打造了洋裁兄弟制衣厂,却因为挡了杨森的房地产开发,杨森暗算了你的亲叔叔,硬生生抢占了厂子。按理说,你们家族应该是跟杨森的木林集团有世仇的啊!”

蓝河惊愕地瞅着张朝阳。

张朝阳也冷冷地看着蓝河。

那一天,是李梅把蓝河的底细完完全全透露给了张朝阳他们。当初,因为要与“F.M”合作,木林大厦实在缺少既懂专业技术又懂管理的实力人才。杨森知道乌老板儿子乌河毕业于鲁迅美术学院服装设计系,之后,为了家族企业,又在美国攻读了商业管理硕士。是个集技术与管理于一身的人才。因此,他对洋裁兄弟的乌老板施压,又给了很多在广州用地上的好处,硬生生把乌老板儿子从广州要到了沈阳公司。从此,乌河改名蓝河。

张朝阳一边吸烟斗,一边踱着步子。他看着对面的蓝河,“可是我就不理解,你怎么就会如此死心塌地地为杨森效忠呢?”

蓝河微微一笑,缓缓站起身,斜眼看着张朝阳。“张董事长,你以为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替杨森卖命吗?是为恢复他的木林集团吗?呵呵!笑话。我是为了给我家族报血海深仇。”

那是三十年前的一个夜晚,刚刚读小学的乌河笑呵呵跑出院子,去接他的叔叔。跨出院门,他看见年轻的叔叔兴高采烈地拎着两个服装大包从小巷深处走来,头上还顶着路灯的金色光环。突然,两辆载人摩托车一左一右从他身后飞驰过来。叔叔刚要躲避,摩托车后面人手里的斧子已经落下。叔叔倒地不起。从此,自家屋子里没有了活泼快乐的叔叔,只剩下一张黑白色的照片以及父亲坐在弟弟遗像前长时间的垂泪和眼中闪动的不安。

关勇不解地瞅着蓝河,“我们沈兴城,跟你们洋裁兄弟也没有什么仇怨啊?”

蓝河不屑地一挥手,“我对你沈兴城根本不感兴趣。牺牲并拆毁你们沈兴城不过是我复仇路上踏过的一条曲径、跨过的一条小溪而已。我最终的愿望就是,吃掉木林集团。一步一步吃掉。从他的沈阳分公司开始,直到广州各个公司。我要毁了杨森打造的整个木林集团。”

众人都吃惊地望着蓝河,尤其是原木林集团的人。

此刻,蓝河面露凶相,像一个要吃人的妖怪般令人恐惧。“可惜啊!李梅,杨青青,坏了我的大计。这两个女人!女人,不可以委以大任啊!”蓝河脱下身上的西服,解开领带,迈着沉重的脚步走向会议室大门。“就差那么一点点,一点点。我就得到了全部沈阳分公司,我就要完成了伟大计划的第一步。可惜!真可惜。”

望着蓝河走出会议室的颓废背影,张朝阳摇了摇头。“人,一旦心里埋下了仇恨,那么,他必将走向死亡的深渊。这个年轻人,太可惜了。”

突然,木林大厦那边的一个年轻人站起身。“张董事长,我们是受了蒙蔽,不知真相。我们支持您。以后也永远支持您。”

其他人也跟着呼喊。

“是的。我们以后一心跟着张董事长。”

“我们的投票都给张董事长。”

张朝阳微笑着点点头,“好,你们重新投票吧!”说完,他站起身,推着王希明轮椅走出会议室。关勇紧随其后。

身后的会议室里传来众人激情地喊声:“我们都投票给张董事长。”

三个人微微一笑,走向董事长办公室方向。他们知道,沈兴城又一次闯过了险滩跨过了难关。走到电梯口时,杨青青正站在那里等电梯。杨青青转回身,嘴角僵硬地冲他们一笑。

关勇急忙抬起手晃了晃,“青青,谢谢你!有时间请你喝酒哈!”

这时,电梯来了。杨青青走上电梯,转回身,“我戒酒了。”

电梯门关闭,下行。

关勇叹了口气,看见外面飘起了大片的雪花。他惊呼:“下雪了。”

三个人走到走廊落地窗前,王希明轻声说:“今年的第一场雪还不小呢!”

张朝阳说:“2019年的冬天就要来了。今年,注定是个寒冬啊!”

关勇伸手指着楼下,“看,下面的五爱街,真美。”

王希明坐在轮椅上,伸着头往下看。“是啊!真美。我们就是在这里,一步一个脚印地走到了今天。”

张朝阳感慨:“我都记不得我第一次来五爱街是什么时候了。”

关勇仰起头望着棚顶,“我第一次来五爱街,好像是1988年的春天,挺冷,还有积雪呢!那天我是跟立峰大哥一起来的。”

张朝阳双手一拍,“嗯!叫你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了,我也是那年春天,1988年,跟李梅来的,还遇上了希明。呵呵!”

三个人都笑了,于是,他们的目光穿过落地窗,同时望向高楼下漫天飞雪的五爱街。

“三十多年啦!那么久。”王希明的声音仿佛是一朵雪花,在袅袅音乐声中,曼妙地舞动,逐渐穿越了岁月的时空。

###(九)

1988年的初春,积雪还未融化,人山人海的五爱街路边市场里,泞泥巴浆、埋了咕汰,却无处不在地弥漫着崔健的《一无所有》、费翔的《冬天里的一把火》、迟志强的《囚歌》以及范琳琳的《黄土高坡》、程琳的《信天游》……

短发的王希明大声叫卖着:“瞧一瞧,看一看,停一停,站一站了哈!布鞋、皮鞋、旅游鞋,男装、女装、儿童装应有尽有真方便哈!无论你是来自大北、小北、市人委,还是大南、小南、风雨坛,路边市场货最全了哈!”

不远处的斜对过,曹凤芝在倒骑驴里翻着货物。儿子大壮站在摊位前答对着顾客。“这,这个军~大衣,老,老,暖和了。穿着它,风打,打不透。”

时髦的樊丽跟一个高个子姑娘站在卖头发卡子的摊位前,往脑袋上比量着。她们都穿着一条黑色的高弹力喇叭口体型裤,黑色针织面料又薄又软,把这两个好身材的姑娘显得更加苗条修长。

此时,一辆11路无轨车停靠在陆军总院站,车下,年轻的李梅搂着血气方刚的张朝阳胳膊,劝解着。

张朝阳像一只斗兽,手指着车上的两个年轻人,“下来,你俩有种下来。打出你们屎来。敢调戏我媳妇,瞎了狗眼。你们下来。”

车上的两个年轻人明显怂了,根本不敢下车。售票员关上车门,无轨车开走了。

“行了行了,别惹气了,走吧!去市场里买东西。”李梅说完,拽着张朝阳胳膊跨过文化路,直奔对面的五爱街路边市场。

李梅年轻貌美,腿长腰细,模特的身材十分显眼。张朝阳帅气俊朗,浑身散发着艺术人派头。两个人走在街路上,如同鹤立鸡群,吸引了无数人的目光。

周立峰与关勇推着自行车从文化路另一侧过来。关勇说:“立峰哥,你真的听到信儿,这个路边市场要改造?”

周立峰点头,“千真万确。我一个朋友的哥哥亲口告诉我的。他在区政府工作。”

关勇挺兴奋,“那可太好了。如果这市场真能改造,我高低也得弄个摊位。”

“嗯嗯!弄一个。咱俩一人弄一个。”

“到时候,咱俩摊位挨着。”

周立峰搂着关勇的肩膀,“好!然后咱们一起去广州上货。”

与周立峰和关勇相向而来的张朝阳对李梅说:“哥们儿今天开工资了,说啥也得给我老婆买件漂亮的时装穿穿。”

李梅问:“那你想给我买点啥呀?是不你早就看好什么了?”

“你还真别说,哥们儿还就看好了一条裤子,真好看啊!尤其你这种模特身材的漂亮女人穿上,绝对了!哎哎!看那两个姑娘,就她们穿的那种。”张朝阳伸手指着迎面走来樊丽和同伴女孩儿。

随着张朝阳的声音,关勇也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不由得惊呼:“哎!立峰哥你看那俩妞,牌儿挺亮啊!那裤子太好看了。”

周立峰微微一笑,“我倒是觉得那小子身边的姑娘更好看。长得真美啊!”周立峰说话的时候,一直盯着李梅看。

关勇搓着手,“真好看!都像是搞舞蹈的。”

周立峰拍拍关勇肩膀,“咱们还是研究挣钱吧!挣来钱,啥样的漂亮姑娘都能找到。”

“对!挣钱。”说完,关勇跨上自行车。周立峰快步赶上去,骗腿坐在了后面。

李梅挽着张朝阳,与骑着自行车的关勇、周立峰擦肩而过,自行车差一点刮到她。

张朝阳急忙拽了李梅一把,之后,他们向着各自的方向而去,很快融入茫茫人海。

“嗨!希明!王希明!”张朝阳挥手大声喊。

“朝阳哥。”王希明也认出了对方。

这时,不知是从哪一个音箱里猛地响起了费翔的《冬天里的一把火》。

“你就像那冬天里的一把火/熊熊火光温暖了我的心窝/每次当你悄悄走近我身边/火光照亮了我/你的大眼睛/明亮又闪烁/仿佛天上星星最亮的一颗/你就像那一把火/熊熊火焰温暖了我/你就像那一把火/熊熊照亮了我/我虽喜欢/却没对你说/我也知道/你是真心喜欢我……”

(正文完)

第五章 最终结果
《大市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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