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破陋习活人祭窑(三)

处理完了瓷窑的事,陶昭青就带着褚廷昀前往父母坟茔所在的陶家村,找堂兄陶行山给褚廷昀看看伤口。

陶家村离昌南镇有两个山头,俩人脚程算快的,也到了天擦黑才到村口。与商业繁荣的昌南镇不同,陶家村更为闭塞,但这里靠着浮梁山,有丰富的瓷土原料,也有不少瓷窑。

大部分陶家村人都离村讨生活去了,有的去了昌南镇,还有的去了饶州,也有人像陶昭青父亲这样靠着读书改变了这一生的命运,却又在死后想要落叶归根,让这小村寨不至于这么快的消失。

陶昭青俩人走到村口,迎面撞上一行人,这一行人都穿黑衣,右臂上都绑了一圈白布,拎着黄纸灯笼,像是办丧事的,但又不见奠仪,便显得有些诡异,像是志怪话本里的场景。

村中有狗吠了两声,划破了这死寂一般沉闷的夜色。

褚廷昀拉着陶昭青的手腕,将她护在了路旁靠内一侧。

陶昭青停下了脚步,让这些人先走了一段,她觉得有些奇怪:“看这些人去的方向,好像就是我阿兄家?”

陶昭青的堂兄陶行山是为数不多的留在陶家村的年轻人。村里没有大夫,陶行山在昌南镇的医馆里学了一段时间医,便回陶家村当大夫了。

他需要照料年迈的母亲,逢年过节,还会给在外漂泊的亲族洒扫长辈的坟茔。

陶昭青与褚廷昀跟在这一行奇怪的人后面,沿着村里的小路往前走,果然走到了陶行山家门口。

这行人领头的那个站在门口敲了一下门:“阿山,晚饭准备好了吗?”

院里传来了窸窣的脚步声,很快陶行山就从里面把门打开,递出一个双层的食盒:“叔公,我娘还好吗?”

外面的人回答道:“骨窑还有三日就能搭好,最后三日了,多给你娘做些好吃的吧。”

这些人说完,就拎着食盒离开,往山里的方向走去。

陶行山倚在门边,面色苍白,与陶昭青记忆里的堂兄相比,竟显得老了一些。

其实仔细一看,也能看出他原本是个俊秀青年,但不知是什么缘故,他瘦得有些脱相了,好似一张皮挂在个骨头架上,一张脸也白得过分,嘴唇也没有血色,浑身上下就剩眼下两团乌青有点颜色。

躲在暗处的陶昭青连忙上前,有几分着急地问:“阿兄!发生什么事情了?”

“昭青?”陶行山眨了一下眼睛,疑心自己是做梦,伸出手来碰到陶昭青的肩膀,“你怎么过来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陶昭青回头看向褚廷昀:“我们进屋说,阿兄,你的状态看起来很不好,大娘呢?”

陶行山佝偻着背,脚步凝滞,往屋里走去:“娘……她、她去瓷窑里住了,灶上还有鸡汤,我给你盛一碗,你一路从昌南赶来,还没吃晚饭吧昭青,你主意多,你替阿兄想一想办法……”

还没等陶行山走到堂屋,他就像迈不过那高门槛一样,砰地一下摔倒在地,这一摔应当极重,偏生他人又很轻,仿佛一张纸片被折弯了。

“阿兄!”

陶昭青上前扶起陶行山,褚廷昀也过来搭了把手,俩人一起将陶行山扶到屋里坐下。陶昭青半蹲在他身前,皱着眉头,声音却下意识地放轻了,“阿兄,我问你,你来回答。”

陶行山意识模糊地点了点头。

“你自己几天没吃饭了?”

“……三天吧。”

“大娘是被刚刚那些人带走的?”

“嗯。”

“可与你说的骨窑有关,骨窑是什么?”

“陶家的瓷窑已经快一年烧不出来东西了……族长说是陶家的风水坏了,必须得靠祭窑神改命,他们思前想后,这村子里也没多少年轻人,不好再找童男童女,找了个寄死窑的法子,用年过六十、福寿双全的老人祭窑,烧出来一炉骨瓷。”

“我娘因为八字阴,就被选中了。”

陶昭青听到此处,已经气得握紧了拳头:“烧不出瓷来跟祭祀有什么关系?不去找原因,只想着偷懒靠神佛,这才是陶家村烧不出好瓷的根本原因。自古以来,用了活人祭祀,都不会有好下场,我去跟他们说去!”

褚廷昀和陶行山不约而同地拦了她一下,陶行山有气无力,只抓到了陶昭青半片衣袖,褚廷昀动作更快一些,抓住了陶昭青的胳膊。

褚廷昀道:“陶姑娘,此事不宜操之过急,笃信民俗的地方,人与人的关系会更加紧密,你我势单力孤,贸然出去可能会弄巧成拙,引发不必要的麻烦。”

陶行山点了点头,他就像刚注意到屋子里多了一个人一般,睁大了眼睛看向褚廷昀:“你、你又是谁?”

褚廷昀看向陶昭青,等待陶昭青给他一个“名分”。

从头解释褚廷昀的身份可太复杂了,陶昭青不想在这种时候让陶行山再为她担心,撒谎道:“这是我新婚的丈夫褚廷昀,小时候我爹跟他家有过婚约,我也没想到他们家能找过来。对了,阿兄,他来找我时遭了难,身上有伤,等有时间了你帮他看一看。”

褚廷昀向陶行山一揖手:“陶兄。”

“新婚的丈夫?”陶行山也不知道是他给陶昭青带来的惊吓多,还是陶昭青带给他的惊吓多,“你成亲怎么不通知我,是不是霍家的人欺负你了,都是阿兄没有用,你们受委屈了……”

陶昭青从小就知道这个堂兄心肠软,否则当年也不会放弃留着昌南镇的机会,回到陶家村来守着这些老人。凡事利弊两面,他是个柔软的人,自然有时候就会无力。

“别担心我,阿兄,你知道的,从小到大,没有人能逼我做不愿意做的事情。”陶昭青起身去灶间给陶行山盛了碗汤,“今日幸好我来了,要不然阿兄准备瞒我到什么时候?你先吃点东西,然后带我去看一看咱的瓷窑。三日内,我一定烧出一炉好瓷,这样他们就没有理由将大娘祭窑神了。”

陶行山吃了些东西后,精神振奋了不少,他恢复了些力气,就开始打量褚廷昀这个“妹夫”。

褚廷昀察觉到这明里暗里的目光,也没有放在心上,大大方方地任他打量。

“阿兄,差不多行了。”陶昭青有些啼笑皆非,“当务之急,是先去带我看看你们的废品,从瓷坯到釉水,再到烧炉的柴火,我都要去检查一遍。”

陶行山取出三盏灯笼,领着陶昭青和褚廷昀去逐一检查瓷窑的情况。

陶行山并不制瓷,他对瓷器制作只知道一点皮毛:“我也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这事怪就怪在不是一家一户出了问题,而是陶家村所有的瓷窑都不行了,除了窑神怪罪,他们也想不出其他的原因了,才做出了这样的事情。”

陶昭青很冷静地检查最近的一批瓷坯:“怎么没有其他原因?瓷泥、釉水这些原料出了问题,不就会影响所有的出货?我记得陶家村的瓷泥都从一处取来的,带我去看看。”

陶行山本不想在这大黑天里带着堂妹上山,但被堂妹瞪一眼,他就立刻老实带路了。

陶行山暗中留意,他那位跟天上掉下来一般的妹夫其实是很体贴的,不会因为堂妹要半夜上山嫌她麻烦,还会在难走的山路时搀着堂妹。

“昭青,就是这片地方了。”陶行山搓了搓胳膊,今夜无星无月,山间偶尔还传来几声不知道是什么动物的嚎叫声,有些慎得慌。

陶昭青手里的灯笼被褚廷昀接过去,他拎着为陶昭青照明,陶昭青刚好将空出来的手去捻泥巴。

陶昭青给陶行山和褚廷昀二人解释道:“瓷土与普通的泥不一样,我们会将好的瓷土称为‘观音土’,就是说这种土的颜色偏白,有种丝绢般的光泽。不同的瓷土对瓷器烧制的要求不同,陶家村这片瓷土,已经被前辈们取得差不多了,现在就是一种比普通的泥略粘一些的粘土。”

陶昭青冷笑一声:“我记得今年春下了好几场大雨,怕是那时候陶家村的瓷土就变得粘度不够了,大半年的时间给陶家的人找原因,找到最后竟然觉得是窑神发怒了,何其荒唐。”

借着灯笼的微光,陶行山也弯下腰捻了一抔土,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给陶昭青解释了陶家村的愚昧:“他们可能只是不知道,连瓷土都会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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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破陋习活人祭窑(三)
《尽逐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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