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破陋习活人祭窑(五)
陶昭青在第一声鸡鸣前,做好了二十个瓷坯,这些瓷坯造型多样,有碗、瓶、盘、壶、香炉……瓷土不多,能做出来的瓷器数量有限,但陶昭青捏出来的瓷型都流畅优美。仅一晚上的功夫,她不做完了瓷坯,还调好了釉水,把瓷坯都用釉水浸好,等着晾干了拿去瓷窑里烧。三天的时间很紧张,霍老汉也不在,陶昭青连烧窑都自己去盯着添柴,一宿都不回去睡觉,只有陶行山和褚廷昀去送饭时,才能劝她休息一会儿。陶行山心里是心疼这个堂妹的,忍不住劝她:“这里有我盯着,你也不能一直不休息,别熬坏了身子。”褚廷昀劝了两句,见陶昭青坚持,便给她泡了浓茶醒神:“你若困了,随时叫我们。”陶昭青接过褚廷昀泡的茶,道了声多谢,然后对陶行山道:“没有时间了,我让你通知陶氏族老,你都通知到了吗?”陶行山连连点头:“一早就去叫人了,告诉了他们你知道陶家村的瓷窑为什么烧不出新瓷了,现在大家都等着看你这炉瓷能烧成什么样。”陶昭青端着茶盏,盯着熊熊燃烧的窑火,长舒一口气:“告诉大家,今日傍晚我会停火,明日一早请陶家的人都过来看开窑。倘若这炉瓷还是坏的,就让我代替大娘祭窑神。”“陶昭青!”陶行山急得脸色一变,“不可说这样的话,娘也不会同意的。”陶昭青扬眉一笑:“阿兄,这只是一种夸张的说法,吓唬别人的,你要相信我,这炉窑能出一批好瓷,不信,你听——”随着陶昭青的话音落下,瓷窑安静了下来,能听到炉窑里松木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声,这声音很脆,又蕴含着勃勃生机,仿佛在炉火中将要诞生璀璨的诗篇。傍晚转瞬即至,陶昭青估摸着火候差不多了,缓慢地将炉窑里的松木抽出来。今日的陶家村有很漂亮的晚霞,那颜色恰如烧过火的灶膛,是亮眼的橘红色。接下来要做的就是等待,等待窑温一点点降下来,降到可以将这批瓷器取出来。在等待的过程里,陶昭青靠在椅背上,困得睡着了。意识模糊之间,似乎有人为她盖上了一件衣服。“睡吧,这里有我盯着呢。”很安心的声音,很轻柔的语调,陶昭青实在是困极了,但听着了声音反而不敢闭眼,她猛地抓住了为她盖衣裳的人的手,然后睁开了眼睛。是褚廷昀。褚廷昀见她醒来,安抚地摸了摸她的额头。男人干燥温暖的手掌覆上来,让陶昭青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睡吧。”陶昭青的意识再次陷入了模糊,彻底睡着之前,她声音软软地提醒:“一定不要让任何人靠近我的瓷窑。”其实还想问一问褚廷昀的伤怎么样了,但陶昭青已经三宿没阖过眼了,很快就睡迷糊过去了。褚廷昀为陶昭青守了一夜的的瓷窑,这是个很安静的夜晚,连夏日里最喧嚣的鸣蝉都噤声了,只剩下陶昭青清浅的呼吸声,还有同样在瓷窑里沉睡的瓷器在慢慢地蜕变出釉色。陶昭青第二日醒过来神清气爽,她将外套还给褚廷昀,终于把昨晚睡前没问出口的话问了出来:“阿兄给你看过伤口了吗,可还好?若有什么不舒服的一定要跟我说,实在不行我带你去饶州找大夫。”幸好陶昭青这话问的是褚廷昀,褚廷昀会温和地告诉她:“伤口还需慢慢长好,陶兄自己做的创药很管用,多谢陶姑娘了。”若陶行山在这里,就要开始数落陶昭青和褚廷昀了——碗口那么大的疤,都溃烂成什么样子了,两个人没一个会包扎吗,纱布跟血肉都混在一起了,是不知道疼,还是左手不想要了?但陶行山去准备早饭了,没人能告诉陶昭青褚廷昀的伤口有多严重,陶昭青听完,立刻就放心了,抖擞着精神便去梳洗了。开窑是陶昭青最喜欢的制瓷环节。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制瓷是一件很压抑的事情,这个过程相当安静,所有的情绪都留在了那团“土”里,沉默的、没有一丝光彩的“土”,只有在开窑的那一刻,才会蜕变成新的模样。每一个安静的、不声不响的夜晚,都在期待着破窑而出的那一刻,怎么能不令人喜爱呢?听到了陶昭青要开窑的消息,大半个陶家村的人都挤在了瓷窑前,叽叽喳喳地议论着。“青娘真能烧出瓷来么,若是她成功了,便不用让陶大娘……何苦来哉,都不容易。”“我看未必,她是许久没回村子里,不知道村子里出了问题,我问了行山那小子,她制瓷的法子也无甚特别,我看这就是一炉废品。”“你们可都看清楚了,这丫头是用我们的瓷窑烧的瓷坯吗?”“千真万确,她把瓷坯送进窑炉时,我们都看得清清楚楚,这三日一直都有人盯着她的,绝对做不来假!”陶昭青净了手,没有按照往常的规矩,在开窑之前先拜窑神,她直接站在了窑炉前,高声道:“我信天有神明,更信神明有慈悲之心,不会要活人血肉来祭祀。陶家村的瓷窑有问题,但问题不在于窑神,在于人。”“今日看我这一窑瓷,便知究竟是人心出了问题,还是鬼神闹了麻烦。”陶昭青示意陶行山上前,与她一起拉开窑门:“影青瓷二十件,开窑!”陶昭青开窑的动作很干脆,窑门拉开,一股热气扑面而来,待这股热浪散去,陶昭青和陶行山戴着厚手套,一左一右地将瓷窑里的二十件瓷坯搬出来。二十个陶钵整整齐齐地放在长桌上,陶昭青看向人群里领头的陶家村长:“陶伯,你不如亲眼来看看,陶家的瓷窑能不能烧出好瓷来?”陶村长带着两个人上前,戴上手套,打开了第一个陶钵。这个陶钵里是一个玉壶春瓶,瓶虽不大,但瓶身流畅,釉色剔透,还泛着一点淡青,绝对是上品。“竟真的烧出好瓷了?快让我看看!”围观的村民见状,蜂拥上前,恨不得亲自上手摸一下这个玉壶春瓶,但他们都慢了陶村长一步,陶村长已经爱不释手地将瓷瓶拿在手里摩挲,这光滑的釉面还带着刚出炉的暖意,实在让人喜爱。余下的陶钵很快被打开,平整的瓷碗,精巧的瓷壶,镂空莲蓬头的瓷香炉……虽只有二十件瓷器,却件件精美,无一次品。陶村长的眼睛都红了,他左手抱着个壶,右手端着个碗,来到陶昭青跟前,急切问道:“青娘,你是如何做到的?”陶昭青坐在了窑口前的靠背椅上,单手支着下巴,不急不缓地问:“想知道我的制瓷法子?”所有人闻言,齐齐看向陶昭青。陶昭青缓缓问道:“那我的大伯母还需要祭祀给窑神吗?”众人忙道:“不需要,不用了!青娘说得对,神佛慈悲,怎么忍心要无辜之人血肉?行山,快去将你娘接回来。”陶行山已经激动得红了脸颊,他听见大家这么说,也没有立刻就走,而是先看了一眼陶昭青。陶昭青朝他点了点头,他才连跑带跳地挤出围观的人群,甩开胳膊往骨窑跑。“诶哟,你小子可慢点,别把我的宝贝瓷器给撞着了。”陶村长的脸上都笑出了褶子,“青娘,如今你可能告知我们,陶家村的瓷窑问题出在了哪里吗?”陶昭青颔首:“自然可以,只是诸位准备用什么条件,来换这个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