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开瓷坊宵小闹事(一)
陶昭青要去饶州,需要解决的第一个问题就是运输。她有千余好瓷,每一件都是她的心血之作,若是因为运输折损了,那跟直接剜掉陶昭青的血肉有什么区别?为了解决运输的问题,陶昭青再次叫来了霍家瓷窑的四位管事。大管事稳妥,建议找江南第一镖局,号称“山海可至,千里不远”的不远镖局:“霍老爷子从前一直就是用的他们,虽然贵了些,但大镖局还是有安全保证,东家的瓷器是第一金贵的,这些钱花了也值当。”二管事算盘打得噼啪响:“可不远镖局实在是太贵了,而且他家主要是做陆路生意的,漕运跟普通的漕运相比也没有好太多,从昌南到饶州并不远,若选不远镖局,成本至少得上涨两成。东家,我有个侄子就在昌南码头上讨生活,不如就找我那侄子,价格保管比市面上的低。”三管事最能克扣:“不如让我们的瓷工走山路拿担子挑过去,这样最省钱,损耗还小。”四管事完全无所谓,他更好奇地是运输成本是否会由各窑口来承担:“东家,不管选择哪种法子,运输的这笔钱,是得走总账吧?”陶昭青的目光扫过四人,她觉得十分有意思,关于如何运输,她没有直接做出选择,反而先回答了四管事的问题:“走总账自然没问题,刚好大家把去年的应收都补上来,有了这笔钱,雇不远镖局也好,找二管事的侄子也罢,都足够了。”“这个……”四位管事面露苦色,“东家,账簿本子你不是都烧了吗?”陶昭青点头,缓缓问道:“我找你们要的只是卖出去还未收回款的应收,又不是盈利结余,管事们连这都做不到吗?那也行,既然卖了都收不回钱,那以后瓷窑的经销也全走我的渠道。”四位管事自然不肯,苦着脸表示请东家再宽限一些时日,他们这就去催收。目送这四位管事表情痛苦的离开,陶昭青脸上露出有点蔫坏的笑:“每次能给我这四位管事找点事做,都让人十分有成就感。”四位管事都不是陶昭青的人,他们仗着资历,藏了不少心眼子,他们越藏心眼子,陶昭青就越喜欢折腾他们。褚廷昀和陶行山站在陶昭青身后,围观了全程,陶行山没明白:“昭青,你到底想用哪种运输方式?”陶昭青摇头:“哪种都不用。我问他们这个问题,是故意试探他们,霍家瓷窑的四位管事除了明面上的收入,都有不少暗账,你信不信,若选了不远镖局,大管事能拿到运输的分利,若找了二管事,那以后运输费就都是付给二管事的。开瓷行要处理的事情太多,我琢磨着得给他们找点事做,别来给我添乱。”陶行山惊讶地张大了嘴巴:“没明白……”陶昭青扑哧一笑,看向褚廷昀:“那让云廷教你,我让你跟他学做账,你可要好好学。阿兄,以后我的钱都要给你管的,你能管明白吗?”陶行山哪里敢说他能,但也不敢说不能,最后挤出了一抹苦笑,脸色跟那四位要去做催收的管事一样苍白。褚廷昀语气淡淡地道:“做账不难,相信陶兄很快就能学会。”褚廷昀口不对心,说的不是真心话。对于要带陶行山做账务处理这件事,他有种微妙的异样感。虽然这一切都合情合理,陶行山是陶昭青的堂兄,秉性仁厚,陶昭青对他还有救母之恩,是最适合当心腹培养去管帐的。毕竟褚廷昀是堂堂三司都勾院院判,正三品的实职,天下十八路,州府二百余个,里里外外该管的账数不胜数,哪能给一个小小的瓷窑去当账房?但褚廷昀心里就是有一种怪异的不适感——凭什么是他陶行山呢?陶昭青毫无察觉,自从把瓷窑掌握到手里后,她每一天都干劲十足,几乎是不眠不休地在做准备。此刻,她去昌口窑的库房里拿出一块五十两的银铤,兴高采烈地招呼众人:“走,今日我们就坐船去饶州,去饶州的码头问一问,哪家的漕运有胆量接我的单子。”霍老汉摇头拒绝,他将自己窝在了窑炉边儿:“你们年轻人玩去吧,我这个老头子就不搀和了,留在这里看家。”“那我们给你带好吃的回来。”陶昭青也不勉强,她转头便把霍起叫上,一并带着褚廷昀、陶行山,坐船顺着昌江前往饶州。陶昭青坐在船头,眉头微蹙。昌江一路向东,河面大都宽阔,偶有几处拐弯处狭窄的险滩,有些许起落,这一点颠簸对于坐船的人来说无足轻重,对于易碎的瓷器就说不好了,若再遇上大风大雨的天气,就更加容易出问题了。幸而今日天气晴朗,顺风时不用两个时辰,便到了饶州的码头。饶州是江南西路的各州之首,最为繁华,这里的码头比昌南镇的还要大上五倍不止,岸边泊了十来艘三层高的大船,高耸的桅杆将风帆拉满,一面接着一面,目不暇接,像是翻开了本大书。陶行山已经许久没有见过这么多人,他连忙牵住霍起,怕少年被人流冲撞走丢:“你拉紧我,别一会儿走丢了。”霍起随家里长辈来过饶州,丝毫不认生,眉眼间都是新奇之色:“行山阿兄,没事的,这里我熟,今天的大船不少呢,真好看!前头还有卖吃食的,一会儿我们去看看?”褚廷昀将陶昭青护在内侧,陶昭青逆着人流,偏往人最多的地方钻,她寻到码头人流最密集的地方,高高举起那块五十两的银铤。“我是个做瓷器生意的,今日来码头,用一块银铤,寻一个问题的答案。”人声鼎沸,陶昭青扯着嗓门又喊来一遍。有不少人都听见了,不过没有人应声,虽然饶州富庶繁华,但一块五十两的银铤相当于五万文钱,实在不是小数目,陶昭青此举颇像个哗众取宠的骗子。“听闻饶州能人辈出,不知可有人能替我解惑?我乃昌南镇人,昌南冶瓷,已有百年之久,至坚至脆者为瓷,一直苦于运输之难。若有能人可解瓷器在运输中易碎的问题,便以此块银铤答谢!”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有问这银铤真假的,有问瓷器是何物的。陶昭青爽朗地回答道:“银铤自然为真,若是假的,自可前往告官。至于瓷器,城中多卖于百货商行间,此乃下品之瓷,比陶好一些,上品的昌南瓷,可做饶州之玉。先祖陶玉,曾于数百年前挑瓷器前往京城,饶玉之名响彻京师。”“我将于饶州城内开设第一家专卖昌南瓷的瓷行,不管诸位信或者不信,届时都可来赏光一瞧,看看我是不是信口开河。”码头是消息集散之地,陶昭青今日来此,目的有二。想找到瓷器运输之法是真,重赏之下必有勇夫,陶昭青在找一个能给她解决问题的有缘人。没有这样的人也没关系,陶昭青的第二个目的,是想要在此先将瓷行的名声宣扬出去,值得一块五十两的银铤为它寻运输之法的,自然不是一般之物,陶昭青要将饶州人对昌南之瓷的期待值抬高。只有这样,等到瓷行开业之日,才能获得更多的关注。褚廷昀见陶昭青高举着银铤辛苦,问她:“我帮你举一会儿?”陶昭青小声问他:“你不觉得这行为傻气?”褚廷昀环顾了一圈这密密匝匝的人,轻掸了一下衣角,含笑道:“傻气,相当傻气。”傻气到连霍起和陶行山都没有凑到这跟前来听陶昭青吹大牛。但褚廷昀还是从陶昭青手里把银铤拿了过来,用没受伤的那只手高高举起。有贪财之人喊道:“我在饶州码头二十年,你的货物交给我,我行船最稳。”有人哄笑道:“别唬弄外地人,把咱饶州的脸给丢光了,你绰号‘翻船鱼’,是咱码头里行船最爱翻的人,可赚不了这个钱。“好心人劝陶昭青:“你这货物若是值钱,还是得找个靠谱的漕运帮,我们饶州码头的许船工倒是可以问一问,许船工有经验。”“我觉得应该问一问老胡,他的船大,大船能稳当些。”人群议论纷纷,陶昭青揣着袖子,一路打听:“老胡是哪一个,许船工要去哪里找呢?”见陶昭青好说话,来者不拒,大家便说得更欢了,七嘴八舌的,好像有一百只公鸡同时开始打鸣。吵得像褚廷昀这样喜净的人脑袋嗡嗡疼,各种嘈杂的声音、古怪的气味混杂在一处,真是天底下最芜杂的地方。就在这最混乱的时候,忽然传来一道清亮的女子声音。“这块银铤我要了,你的问题我来解决。”说话之人应当是用了内力,她的声音洪亮有力,像一柄刀出鞘,倏地就让那一百只打鸣的公鸡安静下来了。众人纷纷回头,都想看一看说出这个大话的是怎样的一个人。更让人惊讶的是,这居然是个漂亮的年轻姑娘。她的年龄跟陶昭青应当差不多大,束着高马尾,没有像寻常女子一样穿裙装,而是一身很利落的男装打扮,十分英气。这个姑娘还背了一把长刀。她双眸明亮,径直走到陶昭青跟前,一把将那块银铤从褚廷昀手中夺了下来,握在了手里。“不可漕运杜嘉意,想跟你做这笔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