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开瓷坊宵小闹事(二)
陶昭青第一次见到这么飒爽的姑娘,锋利得像一把月牙形的弯刀,让她有种一见如故的感觉。陶昭青笑弯了眼睛:“木青瓷行陶昭青,愿意跟你做这笔生意。虽然我的瓷行还没开业,名字也是现想的,但出门在外,总得有个名头不是吗?”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杜嘉意将银铤收到怀里,用那双圆而亮的眼睛注视着陶昭青,轻轻一哂:“你怎么知道我的不可漕运是现想的名头?”因为陶昭青很早就调查过饶州的漕运,那些翻车鱼、许船工和老胡她都听说过,却从未听说过什么不可漕运,这么漂亮的姑娘,应该很引人注目。所以陶昭青很容易就猜出了这位不可漕运杜嘉意的身份。没有不可漕运,只有江南第一的不远镖局。不远镖局的东家没有儿子,只有一个女儿,那位不远镖局的大小姐,据说就使得一手好长刀。出门在外,容貌可以更换,名头可以作假,但随身携带的武器总是很难更换。不知情的陶行山大惊:“那你怎么敢拿走我们的银铤?”陶昭青倒是笑眯眯的,她简单地给杜嘉意介绍了同行的三人:“我相信不可漕运的这位杜当家敢拿我的银铤,就一定有办法。时辰也不早了,不如去饶州城里,找个酒楼坐下来详叙?”如果继续在码头上待着,像褚廷昀这样的讲究人可要受不住了。一行人来到饶州最大的酒楼,陶昭青带着陶行山去点菜,待众人酒饭皆足,陶昭青才支着下巴问杜嘉意:“你有什么法子,能赚我这五十两?”杜嘉意放下筷子,擦了擦嘴后,正色道:“陶掌柜,实不相瞒,我家中曾有瓷瓶一对,十分精美,却被我不小心打碎了,码头上的那些人没见过瓷器,很难懂它的价值,也不知道它有多易碎。”“要运输瓷器,靠的不仅是行船的技术,更重要的是能理解瓷器的珍贵,在运输过程中对瓷器小心呵护。请相信我,陶掌柜,我是整个饶州最适合做这件事的人。”陶行山看了看杜嘉意,又看了看陶昭青,轻声道:“你们有没有觉得,这位杜姑娘说话的神态,简直跟青娘在陶家村要买瓷窑时一模一样。”褚廷昀摇了摇头,他觉得陶昭青的神情要更真挚一些,至少她买瓷窑时,在道德高地上站得很稳当。这位杜姑娘显然还缺了些经验,显得既生涩又浮夸,像油锅里没炸透的炸糕,连陶行山都能看出来不对劲。陶昭青笑了,对杜嘉意道:“我一见你,就觉得十分亲切。哪怕我知道你此刻是在忽悠我,我也愿意信你一回。但是杜姑娘,我还想多问一句,你现在有船了吗?”真让陶昭青猜对了,不可漕运的大当家杜嘉意,现在连一艘船都没有。杜嘉意将刚从陶昭青那里拿来的银铤啪地一声,放在桌上:“今晚就会有了!”众人皆是一愣,霍起盯着杜嘉意手里的那块银铤:“原来这就是你的船?”杜嘉意理直气壮地点头。陶昭青今日与杜嘉意相遇,还真是缘分。若陶昭青猜得没错,她遇上了不远镖局离家出走,准备自立门户的大小姐,还支持了五十两的银铤,助力大小姐今日买到第一条船。陶昭青想了想,对陶行山道:“阿兄,你这几日陪着杜当家的,买船什么的都帮着照看着,既然我们是不可漕运的第一位客人,杜当家在做准备时,自然得多为我们考虑一些,是不是?”杜嘉意瞥了一眼陶行山,心知这是陶昭青安排过来的监工,却也没有拒绝:“没问题。”在杜嘉意看来,木青瓷行这一行人,其实挺古怪的,像是四五本杂乱的书拼在了一起,若要选一个人在这两天跟着她,还是陶行山看起来比较好欺负。霍起是个吃得多、蹿得高的皮猴子,若霍起跟着她,两个人只会一起闯祸,眨眼就能把五十两花光。陶昭青是瓷行掌柜,看着清丽纤弱,杜嘉意一刀能砍十个,但不知为何,明明她笑得漂亮又和善,却总让杜嘉意后背发凉。跟在陶昭青身边寸步不离的男子倒是模样俊俏,比杜嘉意见过的最好看的男子还要好看——杜嘉意见过最好看的男子,是她小姨养的小男人。她小姨作为不远镖局二当家,很是风流快活,“见多识广”的杜嘉意自然觉得这男子跟陶掌柜也是这种关系,她都不敢多看一眼这男子,生怕冒犯了陶昭青。故而怎么看,都是这位陶行山最为可靠,他生得儒雅敦厚,说话也温声细语的,有种让人安心的气质。商定了后续的安排,五人便离开酒楼。饶州城不设宵禁,入了夜后更加热闹,沿街挂满了色彩斑斓、造型各异的灯笼,繁盛的街市像一条人造的璀璨银河,甚至比天上的星光还要耀眼,迎面走来的男男女女都神态自若,饶州富饶,百姓安居,可见一般。酒楼外,不知哪里敲响了一声锣,这人潮忽然就向一个方向涌去了,陶昭青奇道:“这是发生了什么事吗?”杜嘉意想了一下,长长地哦了一声:“那是瓦肆的方向,昌南镇可有瓦子?这是饶州城里最热闹、最好玩的地方了,里面有不少的棚子,唱曲儿的、杂耍的、说书的……应有尽有,你们若不赶时间,可以顺路去瞧一瞧。”饶州的瓦肆很大,里面有大小勾栏近百余个,靠在瓦肆表演为生的赶趁人少说也有五六百人,里头甚至还有不少食肆、茶坊。在瓦肆里,只有技艺过硬之人,才能入得勾栏棚子,棚里的演出大都需要付些费用,因有了棚子,不论阴晴雨雪,这演出便都不会停了。饶州的热闹远胜于昌南,看得陶昭青一行人惊叹连连。杜嘉意介绍道:“我最喜欢看傀儡戏了,他们有悬丝傀儡、杖头傀儡、药发傀儡、水傀儡……药发傀儡最厉害,能炸烟花,从前我过生辰的时候,我爹会让耍傀儡的赶趁人来我家给我表演——”说到后半段,杜嘉意微微一顿,语气有几分不自然。陶昭青佯装没有察觉,指了指勾栏外挂的一些巨幅的画布,这些画布有些是丝绢的,有些是桑皮纸的,有的上面写了字,有的画了美人图,色彩浓烈,惹人注目:“这又是什么?”杜嘉意连忙将话茬接过来,回答道:“木头做的叫旗牌,那些画儿的是神帧,都是勾栏用来吸引人注意力的,毕竟瓦舍里棚子那么多,总得让人明白这里面都有些什么吧。”这是一种宣传,陶昭青顿时就懂了,她转头看向褚廷昀:“你可擅丹青?”褚廷昀眉眼间浮现了一点笑意:“略知一二,可以一试。”陶昭青一个眼神,褚廷昀就明白了,陶昭青也想给木青瓷坊画一些神帧和旗牌陶昭青满意地笑了:“辛苦了。”杜嘉意倒吸了一口凉气:“陶掌柜是真会给人派活儿啊……”这让杜嘉意不免为自己以后的命运担忧了,她小姨也是个心狠手辣的,但不至于让面首干活,陶昭青真是人不可貌相,好一副仙女模样、罗刹心肠。被杜嘉意在心里诽谤的陶昭青丝毫没有道德包袱,她坦坦荡荡地说道:“这是为了让我们每个人都能将自己的价值发挥到最大,最终实现个人能力的增长和集体价值的提升。”杜嘉意目瞪口呆,十分同情褚廷昀,但很快杜嘉意就明白了,这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双向奔赴。明明褚廷昀看谁都十分冷淡,被陶昭青如此磋磨,却露出了个笑,像是腊梅从冰雪里绽开。杜嘉意她小姨还是输了。这让杜嘉意不得不给陶昭青竖起大拇指:“陶掌柜,还是你高。”陶昭青心安理得地接受了这份肯定,她指了指瓦肆里最大的一幅美人图:“这是谁?”这幅美人图最大,从两层高的勾栏上挂下来,挂在正中间的位置,美人头上簪了大朵牡丹,美艳绝伦。仔细一看,美人图除了那幅大的,竟还有不少小一些的样式,挂在其他位置。杜嘉意一眼就认出来了:“这是西江月!饶州瓦肆最出名的美人,那声音可好听了,据说当年为了请她出来唱曲儿,有纨绔砸了十片金叶子,都没请动她。对了,陶掌柜,你们初来饶州,应当不知道饶州城的三大名人。”陶昭青颔首:“确实不知,不妨一叙。”杜嘉意清了清嗓子,道:“听好了,这三人分别是美人西江月、贵人沈应物、仁人周朓之。”“美人西江月,一曲值千金;贵人沈应物,一字值千金;仁人周朓之,千金亦难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