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昭青认出了尸体上的那双靴子，这是霍安的尸体。

仓库里的茶叶散了一低，茶香混杂着血腥味，明亮的阳光从门缝里照进来，落在暗红的血渍上，形成一圈诡异的光斑。

褚廷昀沉着脸，环伺一圈寂静的小院，下意识地将陶昭青护在身侧。未曾想，陶昭青倏地抓住他的手臂，低声道：“你快走。”

褚廷昀一怔。

陶昭青拖着他就往院子外面推：“里面是霍安的尸体，有人杀了他，我得去报官，你让霍起带你回昌南，若这件事顺利解决，我会回来找你们的，如果出了什么意外——”

陶昭青停顿了一下，才道：“我的那些影青瓷就留给你了。还有，其实我从来没有给你下过毒，你大可放心地离开——”

“我都知道。”褚廷昀反手握住陶昭青的胳膊，“我跟你一起去报官！”

褚廷昀从一开始就知道，那些都是普通的滋补药丸，他不能让陶昭青独自去面对一切。

陶昭青缓慢又坚定地摇头：“霍安之死，我一定会被官府调查，你现在能被官府的人看见吗？”

褚廷昀的脸色一变，他看向陶昭青的眸色一沉：“陶姑娘，你知道了什么？”

陶昭青侧过头，看向洒落在茶叶上的斑驳血渍，轻声道：“我昨晚找杜嘉意打听了一些消息。”

杜嘉意是不远镖局的大小姐，走南闯北的镖局是消息汇聚之地，问一问近日是否有哪个主管财政的官员来到饶州，很快就能打听到一位三司都勾院的褚大人。

在杜嘉意的印象里，这位褚大人出身高门，年纪轻轻就官居高位，听说是秘密来饶州的，很不好打交道，但不知为何离奇失踪了，不少走镖的堂口都在打听他的行踪消息。

杜嘉意还听说，这位褚大人身上藏了一样东西，这东西能让不少人掉脑袋。

听到这人姓褚时，陶昭青很快就反应过来她救下的“云廷”究竟是什么人了。

陶昭青笑了一下：“毕竟你也从未想要隐瞒过我，褚大人。”

现在回想起与褚廷昀的初遇，陶昭青觉得自己那咄咄逼人的姿态有些好笑——她让落难的褚廷昀假扮“褚廷昀”。

“我本来想一直假装不知道的，知道你的身份对我也没有什么好处。但我记得你第一次找我讨要纸笔时说的话，人人都有自己需要去面对的事，你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你现在是不适合直接跟官府打交道的。”陶昭青伸手把褚廷昀往外推，“霍安这桩命案，可能有点麻烦，但我问心无愧。你快些离开这里，别让这桩命案变得更复杂，也是一种对我的帮助。”

褚廷昀其实一直在等，等陶昭青发现他是褚廷昀，所以他从未刻意隐瞒过自己的行为——但他没想到陶昭青会在此刻戳破他的身份。

“重要”的事是是害怕比较的。半个时辰前，褚廷昀刚说过陶昭青对他很重要，但此刻似乎就要因为另一件更重要的事情，将陶昭青独自一人留在这里。

褚廷昀被陶昭青一路推到门边，他看向陶昭青的目光十分复杂，里面藏着的情绪沉甸甸的：“昭青，不论发生什么，你都要相信，我会回来找你，不会让你出事的。”

陶昭青毫不留念地转身，不再看褚廷昀，立刻在这个小院里试图寻找杀死霍安的凶手的线索。

是谁杀死了霍安？

她回忆起昨天晚上，霍安隔着一块门板，声嘶力竭地大吼的模样，仔细地检查了这小院内外。

商铺柜台里的大额银票都在，屋里陈设并无太多的变化，只有在一处放置茶叶木架发生了断裂，血迹似乎被擦拭过了。

不是强盗杀人，没有打斗痕迹，极有可能是熟人作案。

陶昭青心里已经有数，她准备去官府报案，刚出院门，就见一个牵着孩子的妇人领着一群衙役走了进来。

这妇人看着陶昭青，面色一变，嚎叫道：“青天大老爷，一定就是她，是她找人杀死了我的夫君！”

陶昭青方才还在思考，霍安明明有妻有子，他的妻子和孩子去了哪里？难怪这小院安静得可怕，原来霍安的妻子带着孩子去报官了。

这是一个针对陶昭青而设的局。

“我也正要去报官。”陶昭青迎上去，摆出一副疑惑不解的模样，“无凭无据的，婶婶为何指责于我？”

霍安的妻子李氏三娘，掏出一张带血的丝帕，丝帕右下方绣了一丛兰花，旁边还绣了一个昭字。

“我的丈夫死时，手里就紧紧地抓着这个丝帕！”

这是陶昭青的丝帕。

李三娘跪了下来，一手牵着孩子，一手抓住离她最近的官差的衣袍下摆，声泪俱下地道：“大人，一定要为民女做主啊！这个陶氏不择手段，蛇蝎心肠，这间商铺明明是已经故去的霍大老爷赠与我家的，陶氏想来饶州经商，竟要将这商铺抢回去。”

“我那忠厚老实的丈夫是个最心善的，平日里无仇无怨，唯一与他有过争执的，就是这个陶氏！定是昨晚陶氏来讨要商铺不成，下此狠手！可怜我们孤儿寡母，以后可怎么活啊？青天大老爷，一定要为我们母子做主啊……”

李三娘哭得很伤心，衙役们都看向陶昭青。

陶昭青没有哭，她眸色清明，也没有同李三娘争辩：“我相信饶州官府一定会查清此案，不会因为一面之词就轻易定罪结案。清者自清，我会随各位大人去官府，但我有三个请求。”

衙役们对陶昭青的态度并不满意，怒喝了一声：“还轮得到你来教我们做事？”

陶昭青冷静沉着，并不慌乱：“民女并无僭越之意，只是事关一条人命，还请各位大人容我将话说完。”

见衙役们默许了陶昭青的请求，李三娘哭得涕泗横流的脸上表情一变，她再次拔高声音哭嚎道：“你这蛊惑人心的妖女，青天大老爷，万万不可受她蛊惑啊——”

陶昭青抢在李三娘说更多的话前，大声说道：“民女的第一个请求，就是希望此案不要大肆宣扬。霍婶婶，这间商铺以后不论是谁的，都要继续做买卖，若这里发生过命案一事闹得人尽皆知，谁敢上门来买东西？”

李三娘本还要继续扯着嗓子哭，陶昭青这话一出，她就像是忽然被拔掉了舌头的鹦哥，连一点气声都不敢发出来了。

她可能没有自己表现出来的那么悲伤，丈夫的死讯固然让人觉得难过，可活人是要有未来的，若这间商铺的名声坏了，以后的日子就过不下去了。

见李三娘不再哭了，陶昭青才提出了第二个请求：“还请仵作前来验尸，待验尸结束后，诸位大人再判断我是否有能力、有时间作案。”

李三娘听到这里，目光开始闪烁，她看了看陶昭青，想要说话却又不敢，只能紧紧地将自己的儿子抱在怀里。

陶昭青将李三娘脸上的表情变化尽数收于眼底，她提出了最后一个请求：“倘若霍婶婶怀疑我是凶手，那我也有怀疑的对象——我的舅舅霍大郎和霍二郎，此刻应当就在饶州，诸位大人也该去找一找他们。”

衙役们不解，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陶昭青沉静地回答：“昨夜酉时刚过，我与朋友来过商铺，霍安叔那时还没有遇害。而这块手帕——只要我的舅舅们没有私藏侄女手帕这个癖好，这应当是他们昨晚连夜回昌南，从我家中翻出来嫁祸于我的。”

“从饶州到昌南，一来一回至少四个时辰，我的两位舅舅此时应该还在饶州才对。”

他们应该就在这间商铺的附近，在暗中等待着陶昭青的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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