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开瓷坊宵小闹事(六)

谁会有动机杀死霍安?

正如李三娘所说,霍安是个老实忠厚之人,并不与人结怨,当年霍钧正是看中他这一点,才选了他来替陶昭青看守商铺。

昨夜见到霍安时,陶昭青便觉得他的行为有些怪异——他好像不敢看陶昭青,连放狠话都需要隔着扇木板,他这样的性格,怎么干得出私造契书、侵吞商铺这样的事?

正因如此,陶昭青昨晚才问他,是否受到了霍大郎和霍二郎的教唆。

这个案子并不复杂,陶昭青在看到那条沾血的手帕,就能还原出事情的全貌——刻意陷害,伺机报复。

她还提醒道:“若我猜得不错,诸位大人可去码头查一查,往来饶州和昌南最快就是坐船,饶州夜间码头也有船夫,但行船的人不多,我那两位自负聪明的舅舅应当很醒目,行踪一查便知。”

随行的缉捕衙差分了几人出去,按照陶昭青所言,去了码头查证。

余下的衙役们将陶昭青和李三娘母子一起带去饶州衙门,霍安的尸体也被衙役带去,由仵作验尸。

饶州负责勘查刑狱案件的司理参军名林熠,虽嫉恶如仇、断案有方,但因他极重刑罚,素有酷吏之名。

李三娘被带上公堂,略微瞥了一眼那高坐在中央的黑脸男人,就吓得两股战战,不由自主地跪倒在地,连连叩拜,连青天大老爷都不敢喊了。

待仵作的验尸结果出来后,司理参军看完,先开始盘问陶昭青:“陶氏,你昨晚为何带人来找霍安?”

陶昭青如实答道:“为了这间商铺。我将要来饶州行商,这间商铺是我外祖父置办在饶州的资产,委托霍安代为看顾。昨日因霍安不愿将商铺归还于我,与他起了争执。”

“我想大人应当看到验尸结果了,霍安叔略微肥胖,以我的力气,绝不可能将在杀死他后又将他的尸体搬至仓库。”

这也是陶昭青让褚廷昀跟她分开的原因,若有个男人在她身边,她就更说不清楚了。

陶昭青没有从昨夜的行迹上为自己辩驳,一来夜深后,大家都睡熟后的证词难以成为铁证,二来陶昭青不想让官府盘问与她的随行之人,她怕就此牵涉到褚廷昀,便用仵作验尸的结果来为自己辩解。

司理参军林熠并没有对陶昭青的回答作出评判,他转而向李三娘询问案情,着重问了那块染血的丝帕:“你是在何处发现的这块帕子?”

李三娘伏地大哭,颤抖着答道:“在……我夫君手里紧紧攥着!陶氏这个贱人肯定撒谎了,是她为拿回商铺,才对我夫君下的狠手!可怜我们孤儿寡母,以后的日子可要怎么过啊?陶昭青,你好狠的心,你怎么下得去手啊?”

与条理清晰的陶昭青不同,李三娘的话翻来覆去就是那么几句。

当着司理参军,陶昭青少不得要为自己辩驳几句:“我并无随身携带丝帕的习惯,我倒想问一问,这块丝帕是从哪里来的?我又不傻,若是我杀人后,这块丝帕真的被霍安叔紧紧地攥在手里,这么醒目,我不会将丝帕取走吗?”

实在是太愚蠢的陷害。

陶昭青目光如炬,盯着李三娘:“你可有亲眼看见我行凶?如果没有,为何仅凭借一块丝帕,就说是我杀了你的夫君?婶婶,你今日倒不像真心想替霍安叔抓住杀他的凶手呢。也是,人都死了,比起缉凶报仇,还是把商铺拿到手里重要——他们就是这么对你说的吧?”

李三娘被陶昭青这话吓得一抖。

司理参军林熠又问:“你昨晚又在何处,你丈夫遇害,一点都没有察觉吗?”

李三娘抖得更厉害了:“昨日我回了娘家,我不知道……是这个贱人,都是她要来抢我们的商铺,没有商铺了,我娘俩可怎么活啊……”

说罢,李三娘便一句话也不肯说,在公堂之上大声地嚎哭起来。

见李三娘在公堂上哭啼不止,司理参军林熠怒拍惊堂木:“公堂岂是尔等妇人啼哭之所,既不肯好好说话,拖下去先打十大板!”

对于李三娘这样的妇人,十个板子见了血,恐怕要落下一辈子的病根。

陶昭青闻言,眉头一蹙,上前一步阻拦道:“大人,公堂为何不是百姓啼哭之所?”

正要上前的衙役被这话问住,动作一顿。司理参军林熠面色愈加难看,大有要将陶昭青一起打十个板子的意思。

陶昭青虽觉得李三娘胡搅蛮缠,但李三娘不会是杀害霍安的凶手,若因为这一顿板子影响了以后的生计,也太不值得了。

陶昭青道:“我听闻主管刑狱之官,有十六字戒言,‘尔奉尔禄,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难欺’,查案办案,为的不就是百姓?如今这位婶婶失去丈夫,情绪悲痛落泪,何至于要挨板子?”

林熠面无表情地道:“她一口咬定你是凶手,你倒是好心。”

陶昭青不紧不慢地回答:“我只是不想问心有愧。”

若陶昭青能做到一件事,却因为别的理由而选择袖手旁观,那午夜梦回时,她会厌弃今日冷漠的自己。

公堂倏然一静,连李三娘也不再哭嚎,偌大的屋舍是死水一般的寂静,每个人仿佛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就在此刻,门外忽然传来一道清亮的声音,打破了这寂静的公堂。

“好一个‘尔奉尔禄,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难欺’,我还记得第一次看见这句话时,问过老师是什么意思,老师告诉我,手握权柄者,不可忘记我们的权力取自于民,若因身居高位就轻视百姓,天地不容。”

陶昭青闻声回头,只见一个面容白净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他未到不惑之年,却蓄有一把飘逸的胡须。

“百姓受了委屈,如若不能来衙门哭,又该去哪里哭呢?若我们都听不见百姓的哭声,又谈何父母官?为官者,只有真正为百姓做事,才能无愧于心、无愧于天地。”

进来的这男子倒很会说漂亮话。

原本气势汹汹地坐在高位上的司理参军林熠连忙走了下来,快步来到男人面前,抬手一揖:“见过知州大人。”

这面留美髯的中年男子,正是饶州知州沈应物,饶州三人杰里一字千金的贵人沈应物。

沈应物伸出一只手,扶起司理参军林熠,缓声道:“林兄断案如神,饶州的太平离不开你的努力,只是堂下这失夫的妇人,哪怕有罪,也应当在定罪后再量刑。”

“是。”

司理参军林熠让出主位,示意沈应物上座,沈应物摆摆手:“既有分权,便不可逾矩。我不是来审案子的,只是路过时听见了有趣的话,想看一看说出来这话的是怎样的人。”

陶昭青与沈应物视线相接,沈应物对她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这位姑娘看着不仅面善,还有几分眼熟。”

陶昭青福身行礼,并未答话。

在沈应物的示意下,林熠继续审理案件,他先细细盘问了李三娘昨夜的经历,又问道:“昨日来到茶铺的,是否还有别人?”

李三娘哆嗦着嘴,没敢应答。

饶州城的主官是个儒雅温厚的读书人,作为他副手的司理参军便得手腕狠硬一些,若所有人都因啼哭的妇人心软了,那谁来为死者伸冤?

林熠再次重重地拍响惊堂木:“李氏,你可知本官要对你动刑,是因为你撒了谎?在来的路上,本官让人问过你儿,昨日你们并未去娘家,你们就住在这后院!”

李三娘脸色煞白,身子抖得跟筛糠似的,根本不敢应答。

林熠再次追问:“昨夜到底还有谁在你们的茶铺?你可知在公堂上撒谎,视为犯罪,本官可将你投入大狱,届时你儿独自一人该如何生活,你可想过?”

李三娘的软肋就是她的儿子,一听到司理参军用儿子威胁她,李三娘顿时便坚持不住了,一股脑的把隐瞒的话都倒出来了。

一切都与陶昭青预料得不差,在凶神恶煞的司理参军的注视下,李三娘含泪说道:“是霍大和霍二,是他们来找了我的夫君……”

司理参军林熠立刻询问站在下首记录案情的判官:“霍大和霍二的行踪可找到了?”

不过小半个时辰,霍大郎和霍二郎被缉捕衙差带了上来。

霍大郎眼下两团乌青,霍二郎脸颊上被扇了一巴掌,颧骨高高肿起,两人的模样都十分狼狈。

陶昭青一看见这二人出现,立刻上前一步:“这不是我的两位舅舅吗?分别数日,再次重逢,没想到竟是在这公堂之上。”

霍大郎和霍二郎恨恨地瞪着陶昭青,目眦欲裂。

陶昭青的脸色很难看:“舅舅,你们要将我嫁给傻子时,我没有对你们出手;你们威胁瓷窑的四位管事时,我依然没有对你们出手。若我早知道,你们有一日会因为瓷窑闹出人命,我就该将你们手底下的田地商铺也一起抢到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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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开瓷坊宵小闹事(六)
《尽逐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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