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七夕佳令庆人间(四)
码头上的动静很快就传到了镇上,陶昭青手底下的四位管事前后脚赶过来,对着杜嘉意的宝船啧啧称奇。二管事找到自己在码头上干活的亲戚,忍不住质问对方:“上次让你去找艘好船,以后专门给我们东家运货,这么好的机会,怎么就不知道把握,你看现在好事都让人家占去了。”三管事十分欣喜,他赞美道:“好漂亮的船,这吃水量,这桅杆,这船舵……将我们码头上的这些小船都衬得像虾米一样,东家,我和我家孩子都喜欢船,您的船这么大,能顺路载我们去饶州一趟么?让我们也感受一下坐大船的滋味。”四管事还是很在乎钱:“东家,您这是花了多少钱呐,没个几百两银子拿不下来吧,我们清收可都没收回这么多钱,哪里用得起这么大的船?”站在甲板上的杜嘉意听得一清二楚,她十分神气地叉腰:“只花了十两银子,这家造船厂的师傅喜欢你们陶掌柜做的瓷,愿意用瓷器抵账。”四管事的显然不信,还想要争辩,被一直沉默的大管事的一巴掌拍到脑袋上:“人家说多少就是多少,你在这里犟什么,总归都有东家安排。还不快去瓷窑里找些窑工,来帮东家搬货。”陶昭青饶有深意地看向大管事,大管事眼神躲闪,陶昭青猜测他应当认出来杜嘉意的身份,毕竟大管事之前同不远镖局打过交道,不远镖局又只有这么一个大小姐,被认出来很正常。杜大小姐丝毫没有察觉自己的底牌已经被别人摸清楚了,她十分得意,直接用轻功从甲板上飞了下来,如鸿雁掠翅,轻点了三下水面,踩着一点水花,转瞬就来到陶昭青并几位管事的身前。“瓷器珍贵易碎,不能用寻常方法来装载运输,得按住我说的法子来。”杜嘉意手臂上套着一圈麻绳,她看向陶昭青,“陶掌柜,带我去你的仓库看看。”陶昭青领着四个管事,带着杜嘉意去仓库。这是杜嘉意第一次见到陶昭青所制的影青瓷,她直接给看的呆了,瓷胎薄、瓷色润、瓷形巧,比之玉器更多样,比之陶器更精致,比之象牙更清透……杜嘉意看了许久,才低声道:“陶掌柜,难怪你要拿一块银铤去码头,这些瓷器完全值得这个价,我家那两个被我摔碎的瓷瓶,跟你的瓷器相比犹如萤火见皎月。我懂了,陶掌柜的,那两个瓷瓶不是我摔碎的,是他们知道不久以后我会遇到你,自己羞愧而死的。”陶昭青觉得杜嘉意这话说得有趣,没忍住笑了:“既然有一对花瓶因你要遇见我羞愧而死了,那我该赔你一对。你看看这仓库里的,喜欢哪件,挑了送你。”杜嘉意眼睛一亮:“这怎么好意思。”她甚至都不婉拒一回,给陶昭青一个客套的机会,直接指着一对栩栩如生的瓷兔镇纸:“我娘生肖属兔,这瓷兔烧得太好了,连耳朵尖儿都可爱,我能讨要一对,送给我娘吗?”陶昭青取下这对瓷兔,递给杜嘉意:“这对既送给伯母,再挑个你喜欢的。”杜嘉意欣然接过瓷兔,却不再讨要其他的瓷器了:“你这一屋子的瓷器我都喜欢,哪能狮子大开口?收到陶掌柜的一对瓷兔已经是意外之喜,不好再贪心了。”陶昭青便不再强求,转而问道:“你说的运输之法是什么?”杜嘉意看了一圈仓库,提出要求:“我还需一些砂土、豆麦种子和麻绳。”这几样东西怎么看都跟瓷器的运输毫不相关,但既然杜嘉意要,陶昭青便准备派人去取。瓷窑的大管事十分有眼力劲儿,都不需要陶昭青开口,杜嘉意的话音一落,他便派人去找了。杜嘉意趁这个时间解释道:“这是个土法子,我将他们运输象牙、漆器之类物品的法子做了个改造,坏处是会将这些亮堂的瓷器弄脏,运到后需要重新清理一回,好处就是运输的成本比用匣钵之类的大幅降低。”大管事亲自端着个簸箕进来,他扬声喊道:“砂土来咯——”杜嘉意随手取出一个半臂长的中型瓷瓶,将砂土和一些豆麦种子埋到里面:“劳烦再给我些水。”有人端了瓢水给杜嘉意,杜嘉意就像种地一样,将水均匀地洒到装满砂土的瓷瓶里:“瓷器易碎的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绝大部分的瓷器造型都是中空的,比如瓷瓶、瓷壶等,这类中空的器形,损耗率将远高于瓷碟瓷盘,将里面填埋扎实的砂土,就会好很多。”陶昭青心想,这样也会大大增加瓷器的重量,难怪杜嘉意当初坚持要买大船,大船的载重才能负担得起大批量的运输。杜嘉意在瓷瓶里填满砂土后,又用麻绳紧紧地在瓷瓶外,像织衣服一般,绕了一圈又一圈,直至将整个瓷瓶全部覆盖。“麻绳是第二道保护,用粗糙厚实的麻绳,能够避免瓷器直接接触硬物,哪怕摔倒了,也会有一层缓冲。”杜嘉意胆子很大,她直接松开手,将用麻绳包裹好的瓷器试投于地。如二管事这样心里承受能力不够的,看到瓷瓶被松开手的那一刻,心都蹦到了嗓子眼处,直接高喊了一声:“诶呦,我的姑奶奶!”装了砂土、裹了麻绳的瓷瓶变得十分敦实,落地都没有发出太大的声音,还保持着之前的模样。大管事朝杜嘉意竖起拇指:“实在是高明,杜当家的胆大心细、聪慧过人,我们东家慧眼如炬,有了此法,何愁昌南瓷出不了饶州?”杜嘉意蹲下来,拿起包裹严实的瓷瓶给大家展示:“双重防护下,瓷器并无损坏,此时在一般情况下足以够用,但如若长途跋涉,仍恐有失,因此我还有第三重防护。”陶昭青极聪明,已经明白了:“豆麦种子?豆麦种子极易成活,有水有土的话,三五日足以长出茎芽来,到时茎芽缠绕着瓷器、砂土和麻绳,将形成另一重更为牢固的保护。”杜嘉意连连点头:“这才是我觉得这个法子最高明的一点,用上几粒种子,便能化腐朽为神奇,将瓷器和砂土更紧密的结合在一起,这是一个‘活的’运输法子,陶姑娘觉得如何?你那一块银铤,花得可值?”陶昭青相当满意:“值,实在是值。”当初选择杜嘉意,陶昭青是看重了她身后的不远镖局所代表的势力。她跟今天格外殷勤的大管事其实没有本质区别,只是陶昭青的心眼子更多,把目的性藏得更深一些。但今天杜嘉意实在给了陶昭青很大的惊喜,她证明了离家出走的大小姐本人的实力,她无需依靠父亲,无需依靠家族,可以凭借自己的能力做成别人所做不到的事情。陶昭青吩咐四位管事:“按照杜当家的法子,把我挑选出来的二百件瓷器都装好,然后运输到船上去。所有瓷器上船前,都需要向杜当家一样,进行试投检查,若瓷器因包裹不严损坏,需按成本价赔偿。”二管事听见每个瓷器在上船前都要往地下砸一下,心都疼得抽搐了:“东家呀,这都是您的心血,您是一点都不心疼吗?”陶昭青摇头:“正是心疼,才要求必须有这一步。这个法子依靠人力,若不形成这样严格的规矩,很容易出现糊弄了事的行为,杜当家这样好的法子,我不能允许因为我们自己人的懒怠,造成不必要的损耗。”千里之行,始于足下。这第一步,是最重要的一步。四管事质疑道:“成本价虽然不贵,可这打包瓷器对于大伙儿来说,本就是额外的活,东家,我怕大家不愿意来干这赔钱的事。”陶昭青也考虑到了这一点:“不一定要我们的瓷工来做这件事,这活儿并不需要太多力气,镇上有不少没事可干的孩子、老人,可以雇佣他们来做工,按件计价,验收合格者,小型瓷器一件付一文酬劳,中型瓷器付三文,大型瓷器付十文。”四管事没忍住,嘶了一声,颇有几分阴阳怪气地说道:“东家,还没见识到您挣钱的本事,就先见识到您花钱的本事了。”杜嘉意觉得这话有些难听,眉头一皱。陶昭青倒是没把这话放在心上,她从容又自信,并不担心这一部分的支出:“我有珍宝万千,自不担心未来。”“我赚钱的能力,你们马上就能见到了。至于所谓的花钱,我陶昭青制瓷、经商,为的从来不是我一人,为的是所有跟我一起干这件事的人都能从中有所得。就比如说打包瓷器这件事,如果能因为我们的生意,帮到昌南镇更多人,为什么不帮呢?”虽只是几文钱,但积少成多,尤其是对于老人和孩子这样的弱势群体,是很大的帮助。杜嘉意非常喜欢陶昭青的答案,她抬起下巴,嗤笑道:“知道为什么你是管事,陶掌柜是东家吗?眼前只看到蝇头小利的人,就只能赚蝇头小利,心中常怀高远抱负的,才能成大事——而成大事,同时也意味着担大责。”四个管事被杜嘉意说得皆低下了头,陶昭青少不得宽慰了他们两句,让他们好生盯着这第一批瓷器装船。船足够大,陶昭青便把学徒们做的那批磨喝乐瓷偶也装了一百件,瓷偶不大,霍春来这些学徒怕别人轻视,亲自过来帮忙装船,陶昭青见状,便挑了几个机灵的学徒一同前往饶州。这一艘由杜嘉意掌舵,满载千余件瓷器的三层大船,一路顺风顺水,从昌南镇走向了饶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