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的第一场雪落下后，学校早早放了寒假。

难得的一个周末，孟医生不用值夜班，早上临走前塞给周珩一些钱，叮嘱他去买点菜，等她晚上回来做顿丰盛的晚餐。

周珩按照孟医生的嘱咐，午后带着小溪去了城北的一家国营菜店。

年关将至，天寒风劲。人们为了存储过年的食物，菜店门前排起了长队。

眼见小溪冻得脸色通红，周珩便让她先排队，他去街对面给她买热气腾腾的烤地瓜。

小溪一边排队一边不停地跺着脚，以便缓解严寒带来的不适。寒风呼啸而过，吹动着她的发辫，将她松动的头绳吹落到不远处。

小溪跑过去捡起头绳，回过头却发现自己的位置被一个胖男孩占了。她认得那个男孩，听同学说他是这一带有名的小霸王。

“这是我的位置。”小溪朝他大声说道。

男孩拿着糖葫芦，目光蛮横地瞥了她一眼：“我站在这儿，这儿就是我的位置。”

“我一直站在这里，你凭什么钻空子？”小溪气得不行，她和周珩哥哥在寒风中排了好久才排到这里，不能就这么算了。

眼见胖男孩霸道得很，根本无动于衷，小溪涨红了脸，当即伸手去推他。

可任凭她用尽全力，那个敦实的男孩就是纹丝未动。

男孩不屑地冷笑一声，随后咬了一口糖葫芦，故意将核吐在了小溪银白色的衣襟上。

小溪羞愤不已，就在她将哭未哭时，忽然被人拉住手臂。

周珩将手中用油纸包的烤地瓜递给了小溪，随即上前一把擒住胖男孩的衣领，漆黑的眼瞳死死盯住他：“跟她道歉，我就饶了你。”

胖男孩虽然身量不算高，但也没将身形清瘦的周珩放在眼里，轻嗤一声，骂了一句脏话。

周珩眸中寒光闪过，猛地一拳挥了过去。

胖男孩始料不及，嘴角开始渗血的同时，手中的糖葫芦也掉在了雪地里。

恼羞成怒的他刚想反扑，结果周珩反应极快，就在他即将冲撞过来时，突然一个闪身，让他扑了个空，随即抬腿踹在了他的腿窝处。

胖男孩倒在雪地中，还没来得及起身，就被周珩用力擒住后衣领，头被提溜了起来。

“跟她道歉！”周珩目光阴鸷，语气不容分说。

胖男孩平时嚣张惯了，今天是第一次被打，心中既委屈又惊恐，突然嚎啕大哭了起来。

“怂货，下次别再让我看见你欺负人。”周珩甩开手，面露不屑的同时眼中染上了一层狠戾。

从小到大，他面临过无数次挑衅与欺凌，但他每次出手又快又狠，生来倔强，骨子里永不认输，以至于后来无人再敢单独挑衅他，除了那次在校门口被多人围堵。

待胖男孩哭着跑远后，周珩带着小溪顺利买完了菜。

回家的路上，小溪将热乎乎的烤地瓜拨了皮，递到周珩嘴边。

“哥哥，你吃。”

周珩笑笑，将地瓜推了回去：“你吃吧。”

小溪杏眼弯弯，执意要让周珩先吃。

就在两人拐进一条小巷，互相推让时，忽然后面传来一声大喊：“大哥二哥，就是他欺负我。”

周珩猛地回头，见那个胖男孩带着两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手持木棍追了上来。

眼见形势不妙，周珩连忙将小溪推开：“你快跑！”

小溪瞪大眼睛，目光惊恐不已，小手颤抖着拉住周珩的衣角：“哥哥，我们一起跑。”

“小溪乖，到前面人多的地方等我。”周珩扯了扯她的小辫子，仿佛再是平常不过的一句交代。

小溪仓皇地看了看后面那些人，随即转身向前跑去。对方人多，且来势汹汹，她要去叫人，要不然周珩哥哥一定会吃亏。

待小溪跑开后，周珩顿时眸光猩红，浓眉紧蹙，迎面朝那些人冲了过去。

对方人多，身量也比他高，他跑不掉，也不能跑。只有他留下来，小溪才有机会逃离。

沈城的冬季天黑得早，小巷里更是天光暗淡。

昏暗中，周珩肩上，身上不知挨了多少下，但他浑然不惧疼痛，将手中的酱油瓶朝对方的头狠狠砸了过去，霎时间碎片齐飞，随后挥着拳头不管不顾地朝对方身上脸上招呼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胖男孩的大表哥实在怕了周珩这种不要命的打法，抹了抹脸上的血迹后起身逃开，二表哥见状来不及去捡地上的棍子，啐了一口后也飞快逃走。

剩下胖男孩一人呆愣在原地，东张西望后开始放声大哭。

天色彻底暗了下来，周珩带着伤走出小巷，来到街上，经过一处关门的店铺，见到小溪正瑟缩地蹲坐在店门口，双臂抱膝，埋头啜泣着。

“小溪，我们回家了。”周珩轻拍了一下她的肩。

小溪抬头见到周珩，噙在眼眶中的泪水再也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哥哥”，小溪猛地扑到周珩臂弯中，边哭边说，“街上人少，我拍门叫几个店老板帮忙，可他们不管……”

周珩忍着嘴角的疼痛轻轻一笑，安慰她：“别怕，有哥哥在。”

晚间，孟医生在灯下仔细查看周珩身上的伤，并给他涂抹药膏。

“阿姨，我真的是不小心摔了一跤。”周珩强调道。

孟医生转头，带着探寻的目光看向女儿。

小溪眼神犹疑，看了看周珩，又看向母亲，吞吞吐吐地说道：“天黑路滑，我差点摔倒，周珩哥哥想扶我，结果他自己摔倒了。”周珩哥哥是为了保护自己才受伤的，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孟医生从医多年，怎么会看不出他身上的伤是摔伤还是人为伤害，但见周珩目光坚定，也不好当面拆穿他，只好叮嘱他一定要注意身体。

由于周珩肌肉组织受伤，孟医生安排他每天去医院的康复科做理疗。小溪自告奋勇，每天上午陪同周珩哥哥去往医院。康复科的李阿姨跟孟医生熟识，恰巧李阿姨的女儿小慧跟小溪是同班同学，因为寒假在家无人看管，每天跟着母亲来康复科写寒假作业。

周珩在治疗室里做理疗，小溪和小慧在外面的办公桌上一边写作业一边闲聊。

“他是谁啊？”小慧好奇问道。

“他是我妈妈的病人，现在住在我家。”小溪如实回答。

小慧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我听我妈说起过，孟阿姨之前给一个打架受伤的男生做手术，原来就是他啊。”

小慧突然凑过来，小声说道：“我听我妈说，他爸是罪犯，他妈不要他了。他出院以后无家可归，所以才住进了你家。”

小溪当即停住笔，紧接着眉头蹙了起来。医院就是这样，任何八卦消息不出一天，就能传遍全院科室。

小慧没注意到小溪表情的变化，继续说道：“你要小心啊，离那种坏孩子远点。”

小溪脸色通红，忍不住反驳道：“周珩哥哥他人很好，不是坏孩子。”

“整天打架斗殴，还不是坏孩子？我妈刚才都说了，他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还说什么摔伤的，真以为我妈看不出来吗？那样的家庭，能培养出什么好孩子？”

“我说了，周珩哥哥不是坏孩子！”“啪”地一声，小溪用力合上书本，抓起书包就离开了办公室，无论小慧如何叫她也不回头。

雪渐渐大了，迎风飘舞在城街各处，沈城在寒风骤雪中迎来了年末的光景。

除夕将近时，孟医生等来了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周珩爷爷的妹妹辗转听说了周珩眼下无家可归的情况，表示要收留他，还会一直供他读书，直到他父亲出狱。

至此，孟医生心里的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周珩能在亲人身边成长，对他来说是最好不过的出路。

漫天飞雪之下，孟医生冒着寒风骑车带着女儿和周珩来到了玻璃厂的家属区。

周珩的姑奶长得慈眉善目，在风雪中和丈夫一直等候在家属区大门口，一见到小周珩便关切地拉起他的手，不住地嘘寒问暖，还热情地邀请孟医生母女去家里坐坐。

经过一番打听，孟医生得知，周珩姑奶的两个儿子都已成家，家里只有一个女儿与他们同住。

眼见他们对周珩很是亲切，孟医生总算放了心。

正当大家在客厅里寒暄时，里面的房间突然传出来一个女子嘶厉的声音：“家里多一个半大小子，得多花多少钱啊？每个月粮油的份额本来就不宽裕……”

“又不占你的份额，你跟着操什么闲心？有那功夫，把你自己的婚事解决了，我和你爸就省心了。”周珩的姑奶不客气地反驳了回去。

一旁的周珩皱了皱眉，心思敏感的他宁愿流落街头，也不愿看人脸色。

可当目光投向冻得小脸通红的小溪，又落在了神色疲乏的孟阿姨身上，周珩的心思又动摇了。

他知道，自己的生活若是不能安定下来，孟阿姨就会一直惦念他，就连小溪也会被他牵连。那天在康复室，他听见了小溪和同学的对话，他不想让小溪因为他而被人指指点点，他深知被人讥讽和孤立是什么滋味。

最终，他决定在姑奶家住下来。

临别时，孟医生叮嘱了一番后便起身离开，身后的小溪偷偷从口袋里拿出一包无花果丝，趁人不备时悄悄塞到了周珩手中。

“哥哥，你留着吃，很好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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