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星霜荏苒,寒暑易节,转眼间,时间来到了一九八八年。这一年秋天,孟医生奉命去往西部省份的医院,参与援疆工作。由于丈夫工作繁忙,常驻南方,女儿小溪便被寄养在了姥姥家里。同样是这一年,姥姥家所在的欢喜街重新整修,整个街道的院墙重新粉刷了一遍,坑坑洼洼的路面铺上了沥青,旁边废弃的旧瓦房被推到,原地重新建起了一排整整齐齐的青砖瓦房,用于接收玻璃厂的离退休职工。待这一切整修完毕,已是到了年末。两年来,小溪的个子长高了许多,同时为了上学方便,已转入姥姥家附近的小学读书。冬日的一场大雪过后,小溪和街上的小伙伴跑到了街后的积雪林,一起堆雪人、打雪仗。乔芮趁陈飞不备,将一个大雪球扔在了他头上,而后快速向林子东边北奔逃而去。“乔小花,看你往哪里跑。”陈飞说话间投出了一个雪球。小名唤作乔小花的乔芮回头朝陈飞做了个鬼脸:“打不着,打不着,略略略。”陈飞快速团了个雪球,再次用力扔了过去,结果没扔中乔小花,却扔在了跑在乔小花后面的小溪身上。后脖颈感到一阵冰凉的小溪知道自己跑不过其他人,吃亏多次的她趁着陈飞等人靠近的时候,突然晃动身边的树枝。霎时间,树枝上的积雪纷纷落下,将陈飞那一帮男孩子打了个措手不及。“给我追。”一脑门子雪的陈飞气恼不已,率领一众男孩子朝小溪飞奔而去。小溪吓得尖叫着跑开。陈飞是整条街的孩子王,淘气得很,如果被他逮到了,后果不堪设想。身着厚厚的青粉色棉衣,小溪呼哧带喘地跑到堆满了积雪的山坡上。“站住,你跑不远了。”陈飞甩出一个雪团,奋力朝小溪砸了过去。小溪差点被雪团砸中,于是赶紧加快步伐,结果在下坡奔跑的时候速度失了控。恰在此时,山坡下有一个蓝衣少年经过。“快让开。”小溪一边俯冲一边大声朝下面喊话,她完全停不下来了,眼看就要撞到人。蓝衣少年闻言后侧头,只见一个步伐趔趄的小女孩正朝自己飞奔而来。少年下意识地张开手臂,下一个瞬间,跟小女孩撞了个满怀。和小女孩一同跌倒在雪地里的少年轻轻皱眉,好在林子里积雪深厚,身上并不是很痛。一旁的小女孩咕噜着大眼睛,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少年,随后瞳孔极速张大,一脸惊喜地喊道:“哥哥,你是周珩哥哥。”时隔将近两年,当初的青涩少年长高了不少,五官也更开阔了。“小溪?”周珩也认出了眼前的小女孩。将小溪扶起来后,周珩替她拍了拍肩上的雪迹,随即,一个雪团砸了过来,正中他刚刚拂过的地方。周珩抬眼看过去,只见几个男孩站在高处,将一个又一个雪团朝小溪扔了过来。小溪一边惊叫一边躲闪,随即被周珩护在了身后。周珩抬起手臂,护着头部,抵挡住接连而至的雪团。“姚若溪!敢偷袭我,你死定了。”陈飞边喊边俯冲了下来,身后是一呼百应的小伙伴们。“陈飞,你不要过来。”小溪声音尖细,一脸惊恐地躲在周珩身后,紧紧抓住他的衣角。周珩放下手臂,紧紧盯着眼前呼啸而来的男孩们。陈飞顺着土坡跑下来,一路飞奔至到少年近前。眼前的少年比陈飞等人个子高出许多,面容冷峻地站在那里,让陈飞等人瞬时间停下了脚步。“小溪,他是谁啊?”陈飞身后的小石头问道。小溪从周珩身后探出头,忽闪着大眼睛:“他是我哥哥。”“胡说!孟宇孟新才是你哥。”陈飞打断道。“哼!他就是我哥哥。我要跟我哥哥玩去喽。”小溪说完后扬起头,拉着周珩向林子东侧走去。她意识到,有周珩哥哥在,陈飞他们不敢为难自己,于是便狐假虎威地大踏步走出了林子。经过一路询问,小溪得知,原来周珩哥哥跟着亲戚一起搬到了欢喜街,就住在街上新盖的砖瓦房里,以后他们就是邻居啦。小溪高兴得直拍手,她已经很久没见到周珩哥哥了,眼见他穿着新衣新裤,面色红润,个子也窜得高,便知道他在亲戚家里过得还不错。傍晚时分,小溪的姥爷从外面回来,带回了一兜桔子,分给几个孩子吃。大哥孟宇只拿了一个,便回屋温习功课了。自从上了高中,他就每天埋头苦读,对其他事一概充耳不闻。二哥孟新猛抓了两把后,整个网兜里只剩了一个桔子,惹得小溪急红了眼。姥姥当即斥责了孙子孟新,顺便帮小溪夺回了几个桔子。笑颜逐开的小溪拿到桔子后,第一时间跑到隔壁院的周珩哥哥家。“哥哥,周珩哥哥……”昏暗中,小溪探寻着朝大院里面走去。新建的院落里堆积着尚未移走的建筑废料,树藤间的绳子上还晾着未及时收走的衣物,周遭弥漫着做饭的香气,其中还夹杂着新刷的油漆味道。小溪兜里塞满了桔子,手上还捧着两个,小心翼翼地寻找周珩的新家。就在小溪东张西望之际,身后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小溪,你怎么来了?”小溪回头,只见周珩哥哥正推着小煤车走进院里,脸上和手上满是漆黑。“哥哥”,小溪蹦跳着跑了过去,献宝似的将桔子呈给他,“给你吃桔子。”周珩放下煤车,来到院子中央,拧开水龙头,开始洗被煤渣染黑的脸部和手臂。待周珩洗完脸和手,小溪连忙将一旁的毛巾递了过去。周珩用毛巾胡乱擦了擦手,随后接过了小溪递过来的桔子。小溪脸上洋溢着欢快的笑容,看着周珩剥开桔皮,将桔瓣放进口中。“是不是很甜?”小溪扬起脸问道。事实上桔子酸的很,但周珩还是点了点头:“嗯,很甜。”这时,周珩的表姑素芹推着自行车走进院里,瞧见周珩正站在屋檐下吃桔子,旁边是还没装卸好的小煤车,便冷着脸走了过来,嘴里嘀咕着:“哼,活干的不多,吃的倒是不少。”随后,素芹走进屋,一边叮叮咣咣地摔打着东西,一边嚷嚷着:“这屋里怎么这么乱啊,哪个野耗子跑进门了?吃粮食还不算,还把家里搞得乱七八糟的。”站在门口的小溪觉得自己此前的判断有些草率了,这位表姑实在是为人刻薄。哪怕她年纪尚小,也听出得来这话音里的讥讽。“哥哥,她说话怎么那么难听?”小溪眉头微蹙,心里感到有些难过。她无法想象,成天被人这么挤兑会是什么感觉。“别理她”,周珩好像见怪不怪似的,“我奶奶说,她受了刺激以后就成这样了。”姑奶一直待他很好,他已改口称她为奶奶,管姑爷爷叫爷爷。小溪睁大眼睛,好奇问道:“啊?什么刺激?”究竟什么事情能把一个人刺激成了刻薄相?“听我奶奶说,她前年让人给甩了”,周珩怕她年纪小听不懂,又补充道,“就是她想跟一个男的结婚,结果对方跟别人结了婚。”小溪好像明白了什么,连忙点头:“我知道,我姥姥经常给人做媒。有着急找对象的,有想结婚的,还有结了婚想离的,离了又想结的,全来找我姥姥。”周珩见个头小小的她摇头晃脑,说起话来头头是道,不由得扑哧一笑。小溪灵机一动,忽然想到了一个主意:“让我姥姥给你表姑介绍个对象吧。”这样她就可以离开家里,不会再挤兑周珩哥哥了。然而,小溪和周珩没有想到的是,周珩的姑奶竟主动找上门来,央求孟老太太给女儿介绍对象。孟老太太一开始给街坊邻居的儿女和厂里的未婚青年保媒拉纤,效果显著,后来一传十,十传百,越老越多的未婚男女找上门来。周珩姑奶一家刚搬过来,就听说了孟老太太的盛名,孟老太太本人姓岳,人称“岳老”,一听这名字就知道有戏。孟家客厅里,周珩爷爷长叹了一口气:“素芹她过年就三十了,厂里的人都说她是老姑娘。我们老两口,一直为她的婚事发愁。”“说起来不怕你笑话,她前几年谈了个对象,说好了提了职称就结婚,结果拖了一年又一年,等素芹岁数都熬大了,才说俩人不合适。结果,那个人跟素芹分了不到俩月,转头就跟别人结了婚。”周珩姑奶一提起往事就愤愤不平,语气间既无奈又恼火。孟老太太听完后眯起眼点了点头,仿佛对情况已了然于胸。“喝水,喝水。”孟老太太一边给两人斟茶倒水,一边回头招呼小溪,“小溪,把黑本子给姥姥拿过来。”小溪连忙应声而去,没多久就捧着黑皮本跑了回来。姥姥有不少这样的厚本子,上面记载着单身男女的各种信息。孟老太太一边翻看本子,一边缓缓说道:“有的人啊,就喜欢吃着碗里的瞧着锅里的,等找到更好的,立马放下碗,直奔锅里去。唉,造孽啊。”“就是就是。”周老太太不住地点头。一番谈话下来,周老太太愈发觉得这位“岳老”经验老道,为人靠谱。孟老太太翻着本子,一页页的信息看下来,忽然手指一点:“你们看这位怎么样?国营食堂的厨师,为人实在又牢靠,就是岁数大了点,今年三十五了。”“素芹年纪也不小了,两人条件也般配。”素芹父亲表示同意。“那就好,改天两个人约着见一面。”临别之际,孟老太太一再保证,一定能给素芹介绍个称心如意的对象,让二老放一百个心。周珩的姑奶千恩万谢,起身准备离开。小溪朝走在后面的周珩眨了眨眼,又指了指姥姥的黑本子:“哥哥,你放心,我姥姥出马,一定没问题。你表姑要不了多久就能嫁出去了。”周珩一时间哭笑不得,轻拽着她的小辫子:“你好好学习,别管这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