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隆冬季节,当着一屋子人的面,素芹见到了那位厨师。她本来不想来相亲,但父母软硬兼施,非要她来认认人,还说对方为人可靠,条件不错。结果,她一瞅见那张黝黑的面孔,还有那光秃秃的头顶,心里顿时浇了一盆凉水,脸色冷了又冷。眼见女儿爱答不理的,周老太太连忙打圆场:“现在外头冷,公园里也不方便遛弯,不如你们去看场电影吧。”“好啊,看电影。”男方搓了搓手,咧嘴露出了憨厚的笑容。素芹一见那丑陋的笑容,顿时翻了个白眼,心中又增添了几分厌恶。心不甘情不愿地走到了院外,素芹挎着黑色手提包,快步向前走去,一点也不想和那个厨师并肩走路。趁着大人们不注意,小溪悄悄地跟在后面,看着他们拐过了街角,正想继续跟过去时,突然被人拉住了手臂。周珩见她鬼鬼祟祟的样子,皱了皱眉头:“你看什么呢?”小溪回头,连忙朝他做了一个嘘声的手势:“我看看他俩有没有戏。他俩要是成了,哥哥你就不用跟她同住了。我姥姥说了,那个人在城东有处大房子。”周珩知道她在用自己的方式关心他,但还是摇了摇头:“我在奶奶家挺好的。”“真的吗?她脾气那么古怪,说话又难听。”小溪转动着大眼睛,仰头看向周珩。“真的。她平时上班忙得很,我跟她不常见面……”就在这时,小溪好像有了重大发现,扯了扯周珩的衣袖:“哥哥,你看,他们怎么分开了?不是一起去看电影吗?”周珩朝前方望了望,只见表姑气呼呼地扭头朝另一条街走过去了,将那个厨师晾在了原地。“没戏”,周珩面色平静地说道,“我表姑她不喜欢那样的。”小溪懵懂地眨了眨眼,不知道他表姑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当晚,素芹和父母大吵了一架。素芹说那个男的一脸丑相,还是个秃子,她压根就不该去见面。父母说素芹手高眼低,不知好歹,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条件,就知道挑剔别人。最后,素芹赌气说道,自己无论如何也不会嫁给一个秃子。“秃子怎么了?过日子又不是数头发”,周珩的姑奶指着闺女,又气又恼,“你就作吧,看你能找个什么样的。”众人没想到的是,过了年之后素芹还真找到了一位心仪的对象,两人是在商店排队买东西时认识的,男方个子高大,五官周正,关键嘴还特别甜,时常哄得素芹笑口常开。每次约会回来,素芹的脸上就漾满了幸福的模样,心情比早春盛开的玉兰花还要美。待两人约莫谈了大半年,父母开始催促素芹提结婚的事。可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一耽搁就是好几年,毕竟现在岁数大了熬不住。他们不介意男方没有城市户口,只求女儿这次能顺利成婚。素芹也想早日将婚事定下来,可每次她憧憬未来的时候,男方就说需要攒钱,只有攒够了钱,两人才会有稳定踏实的将来,他才能更好地为她、为两人的将来负责。素芹一方面沉浸在美好的恋情之中,对他言听计从、百依百顺,一方面又对他说的话挑不出毛病来,婚事只好一再耽搁下来。随着秋风拂过,欢喜街北侧的几个大院打通了围墙,中间修建了白石长廊,上面布满了藤叶,四周还种上了花草。每到夜晚,院落的居民就会相聚乘凉,闲叙家常。院落打通后没多久,周珩的姑奶便在宽敞的院中央举办了六十岁寿宴,邀请了诸多街坊邻居和亲友前来庆贺,还请了大厨前来帮忙搭席。孩子们每到这个时候就格外兴奋,大家相互追逐跑闹,等开了席就上桌吃菜,大饱口福。小溪尝了一口桌上的蛋酥饼,顿时觉得唇齿间满是香气。吃完一整块蛋酥饼,小溪还想吃,可惜剩下的饼都被其他孩子夹走了。“你等着。”一旁的周珩说完后就转到了其他桌席,发现上面的蛋酥饼要么被人一扫而空,要么只剩下了残渣。他又跑到灶火旁,央求厨师再做一个蛋酥饼。“没有多余的面粉和鸡蛋了”,厨师拿起汗巾,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再说,已经上过汤了。我们这行有个规矩,做完汤就熄灶,没有再开火的道理。”周珩不清楚这是什么规矩,只知道小溪眼巴巴地看着空盘的样子很可怜。到了周日上午,周珩早早地出了门,一路骑车赶往城东的一处宅院。他早就打听好了,那位厨师带着人今天在这里为一户人家办婚礼酒席。周珩跟着人群忙前忙后,又是搬桌椅,又是帮忙上菜。忙活了一整个中午,待酒席结束后,周珩拒绝了大厨的打赏,坚持让他教自己做蛋酥饼。大厨无奈之下只好和面起灶,从头到尾仔仔细细演示了一遍蛋酥饼的做法。周珩没想到,原来做出好吃的蛋酥饼竟有那么多门道,油温和火候都需要控制得恰到好处。被锅里溅出来的油烫了无数次之后,周珩才渐渐掌握窍诀,几番尝试过后,终于做成了香喷喷的蛋酥饼。待周珩骑车回到欢喜街,太阳已快落山。满头大汗的周珩将自行车停靠在墙根,来到孟家门口,结果迎面遇见了孟新。周珩转学后,与孟新做了大半年的同班同学,两人之间熟悉得很。“什么东西这么香?”孟新猛嗅着四周的香气,最后目光落在了周珩手中的纸袋上,“你拿了什么好吃的,给我看看……”周珩连忙将纸袋移到一旁,避开孟新的魔爪:“叫小溪出来。”孟新瞥了他一眼,很是不服气:“里面藏着什么好吃的?为什么只给小溪吃?”“她是孟医生的女儿。”孟医生是他的救命恩人,他知道那场手术凶险异常,自己能捡回一条命全仰赖孟医生精湛的医术。“我还是孟医生的侄子呢,你住院时穿的毛衣毛裤都是我的。快给我尝尝……”孟新刚想伸手去夺周珩手里的纸袋子,结果却被周珩的手臂挡住了去路。忽然间,孟新注意到周珩的手背上有烫伤的痕迹,好奇问道:“你这手怎么了?”周珩没理会他的疑问,只推脱道:“下次,下次再做给你吃。小溪人呢?”孟新无奈地叹了口气:“她在陈飞家看电视呢,陈飞老爸买了一台彩电,整条街的孩子都跑过去围观了。”周珩转身去了陈飞家,可一屋子孩子当中,没有小溪的身影。一向与小溪形影不离的毛小雨告诉他:“小溪爸爸回沈城了,晚上要过来吃饭,小溪刚才去街口迎接她爸了。”周珩点了点头,手里拿着渐凉的蛋酥饼,来到街上。此时,夕阳西下,落日余晖映射在青瓦房上,将欢喜街的北侧投下一道长长的暗影。没多久,一个中年男子骑着自行车载着小溪,朝这边骑过来。“爸,我也想看彩色电视,咱家也买一台吧?”小溪甜脆的声音传了过来。“好好学习,别整天惦记着看电视”,姚谨青神色严肃,“听老师说,你这次期中考试成绩下降了?”“我就是马虎了一点而已。”听着小溪满不在乎的语气,一向对女儿严格要求的姚谨青脸色更加难看。“别以为我不知道,自打你搬过来就开始贪玩,整天和一帮孩子在一起瞎胡闹”,姚谨青随后又想起了什么,“我还听说,这院里有个孩子,他爸是服刑的罪犯?”小溪知道父亲指的是周珩哥哥,连忙说道:“周珩哥哥人很好,他父亲怎么样,跟他没关系。”“就知道诡辩”,姚谨青训斥道,“记住了,以后不要跟这种孩子来往,免得被带坏,哪天被人卖了都不知道。”小溪嘟起嘴巴,心中颇不服气。周珩哥哥人最好了,忍着病痛给她做晚饭,宁愿自己承担所有危险,也不肯让人伤她分毫。“听到没有?”姚谨青见女儿不吭声,又厉声质问了一遍。“听到啦,听到啦。”小溪不愿听父亲继续啰嗦这件事,一心想快点敷衍过去。迎着暗淡的暮云,父女俩一路骑车而过。阴影里,周珩斜靠在青砖墙上,眸色中满是挥散不去的阴翳与隐忍。手中的蛋酥饼彻底凉了,周珩随手将其扔在了一旁的垃圾箱里,最后头也不回地离开。天色暗黑,周珩迎着风朝街口走去,长长的街道,只留下一道孤独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