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自那以后,周珩不再与院里的其他孩子来往,就连小溪过来找他玩,他也以复习功课为借口,全部推脱掉。日复一日,他渐渐习惯了独来独往。除了上学放学不得不和孟新同路外,他回家后只埋头读书,似要与周遭的一切疏离开来。深秋的一个傍晚,做完作业的周珩感到有些疲乏,于是爬上了屋顶,静躺下来,一边嚼着草根,一边望着天空中漂浮的云朵。此时,微风拂过,周围的桂花随风飘动,带来一阵阵清香。不远处有一只花猫,静静地趴在瓦楞屋顶上。每当这样的时刻,他心里才有片刻的安宁。就在周珩阖目休憩之时,下面突然传来一阵争执声,打破了四周的静谧,吓跑了静卧的花猫。“素芹,我这样做,也是为了咱俩好。我哥们在南方做生意,现在发了大财了。这次咱们跟着投钱进去,最迟到明年就能连本带利地收回来了。”“可我手头上只有那么点积蓄,之前可都给了你了。”“那点钱根本不够,这次要是投得多,咱俩明年就能攒够结婚的钱了。”“可我……没那么多钱啊。”一提起结婚,素芹内心就起了波动,可一提到钱又倍感为难。男子笑了笑,伸手揽住素芹的肩膀:“你跟你爸妈借啊。我听人说了,玻璃厂效益不错,他们老两口退休工资也高。再说,咱们这是借钱,又不是跟他们要钱。”眼见素芹还面带犹豫,男子眉眼间泛起了愁苦之色:“素芹,我知道我在沈城没户口没房子,一直被人瞧不起。我就想争口气,让人们看看,我们过得一点也不比别人差。”素芹听后眼眶有些泛红:“我知道你的苦心,我从来不在乎什么户口和房子,我就想和你在一起……”此刻,屋顶上的周珩眉头紧锁,不知为什么,心中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果不其然,当天夜里,姑奶和素芹争吵了起来。“突然要这么一大笔钱,我和你爸上哪儿给你凑去?再说,不能光想着赚钱,万一要是赔了呢?到时候,我们老两口喝西北风去?”素芹很不服气:“志海他朋友在南方都发家致富了,怎么可能赔钱?他要是能把握住这次机会,就能在城里站稳脚跟了。到时候我们就能结婚了。”母亲却不以为然:“结婚跟挣钱是两码事,我和你爸当年穷得叮当响,照样结婚。”“现在都什么时代了?结婚要是买不起三大件,就等着被街坊邻居笑话吧。再说,您前些日子不是刚拿回来一个存折吗?我都瞧见了,就藏在东屋的柜子里头。”“那个折子可不能动,那是留给周珩明年上高中的钱。”素芹越听越气,瞪圆了眼珠子,愤愤然道:“我可是你们亲闺女,你们倒好,宁愿把钱留给一个外人,也不给我……”“周珩怎么是外人了?那是我哥的亲孙子,就等于是我的孙子。”“你孙子上了高中,还得上大学吧?那总共需要多少钱啊?是不是那小子将来结婚娶媳妇的钱,你们也出了?他又不是没爸没妈。对了,他爸到底什么时候出狱?他总不能一直赖在我们家吧。”母亲当即拍了一下素芹的后背:“你给我小点声,当心被周珩听见。”事实上,正在屋内写作业的周珩将外间的争吵声听得一清二楚,眉宇紧锁的他不觉间停下了笔。看着眼前的练习册,他不禁陷入深思,假如自己继续求学的话,不知会给姑奶一家带来怎样的负担。紧握住手中的笔,直至骨节泛白,最后周珩暗暗做了决定,他不准备考大学了,他要尽早工作挣钱。有的孩子可以去工厂里顶替父亲的班,但他没这个机会了,父亲早已被厂里开除。如今,他只想去技校学门手艺,到时可以有份安稳的工作。时间渐渐流逝,转眼间到了寒假前夕,老师一再叮嘱初三的学生假期要好好复习,准备迎接夏天的中考。孟新漫不经心地听着老师的教诲,反正他学习成绩倒数,对中考并不报指望。回家的路上,孟新一边晃晃悠悠地骑着车,一边问向旁边的周珩:“你打算报哪所高中?市重点还是区重点?”周珩眼睫低垂,半晌后才幽幽地开口:“我打算考技校。”“啊?”孟新太过惊讶,乃至细小的眼睛瞬时间睁大了几分,“你成绩那么好,为什么不考高中啊?你不想上大学吗?”“想……”周珩声音喑哑,透着沉沉的无奈。可想有什么用呢,从高中到大学,还有好多年,他不想给姑奶一家再增添麻烦。读技校,他可以拿补助,毕业后还可以分配工作。孟新眉头紧皱,眼神中满是不理解:“你既然想上大学,为什么还要考技校?我倒是想去重点高中,可成绩不允许啊。我奶奶说了,我要是能考上大学,孟家祖坟都得冒火星……”孟新正唠唠叨叨,忽然听到“吱嘎”一声,只见周珩猛地刹住了车,而他停车不及时,差点摔倒在地。待扶稳了车把,孟新才看清前方站着几个流里流气的青少年,拦住了他们的去路。街巷狭窄,对方几人歪歪斜斜地杵在那里,他们根本无法通过。周珩双唇紧抿,漆黑的双眸死死地盯着前方。“他他……他们是谁啊?”眼瞅着对面那几人不好惹,孟新一时间竟结巴起来。还未等周珩回答,对面叼着烟卷的人就冷笑了起来,斜楞着眼睛瞟向周珩:“哥们,好久不见,没想到在这儿碰上了。”说完,他猛呼出一口气,将烟雾喷在了周珩脸上,眉眼间满是挑衅的意味。周珩目光冷冷地注视着对方,骨节分明的手指紧紧握住车把。孟新瞧着对方浑身满是狂妄与戾气,当即吓得声音发颤:“哥几个,有话好好说……”孟新话还未说完,就被对面为首之人推搡了一下。“哪来的杂碎,滚一边去。”那人头一歪,将口中的烟卷利落地吐向一旁。周珩一面紧盯着对面之人,一面命令孟新:“你先走。”“啊?”孟新还没反应过来,瞪大眼睛看向周珩。周珩眼神一凛:“你骑车先走。”说话间,神情肃然的周珩解下了车上的钢丝锁。孟新这才意识到,周珩要跟他们单挑。“行啊,周珩,胆子不小”,对面为首之人面露凶光,“看来这几年长本事了。”几年前,周珩打架受伤住了院,他们几个也因此受到了学校的处分和家长的惩处,心里一直憋着一口气。那人话音刚落,后面的几人便围拢了过来。眼见对方几人要动手,吓得魂飞魄散的孟新连忙骑上车,仓促间调转车头飞奔而去。周珩紧盯着那几人,眉眼间神色凛然。待第一个人挥拳过来时,周珩头一偏,躲了过去,下一个瞬间甩出钢丝锁,不偏不倚地抽在了那人头上,霎时间那人鲜血迸出,惨叫声不止。这时,有人拿出棍棒朝周珩招呼过来。暴怒的周珩不仅没有退缩,反倒直接迎上前去。一边躲避棍棒的袭击,一边脚蹬在石墩上,随即周珩飞身朝对方猛踹了过去,随着“哎呀”一声,那人趔趄地撞上了旁边的墙壁。此时的周珩仿若一头愤怒的野兽,似乎要把几年前的怨火一并燃烧殆尽。他们当初讥讽围攻自己,害得自己性命垂危。如今狭路相逢,又主动挑衅,他今天就给他们一点颜色看看。就在周珩独自招架众人的围攻之时,突然间后面传来一声大喊:“你们欺人太甚了,看大爷我怎么收拾你们。”周珩侧头,只见孟新举着一把铁锹冲了过来,不管不顾地朝对面几人劈了过去。铁锹在空中胡乱飞舞,孟新乱劈乱砍,毫无章法。刚才飞车逃离之时,孟新心里既害怕又纠结,不忍心将周珩一人留在原地,但眼前的架势又太过吓人。结果骑着骑着,他竟然在路边发现一把铁锹,顿时生出了几分胆气,眼瞅着周围没人便下了车,扛起铁锹就往回跑。对方几人一边躲闪着孟新的铁锹,一边招架周珩接连不断的飞锁。眼见形势不妙,为首之人咒骂了一句,将烟头吐在地上,随即率人迅速逃离了街巷。回到家以后,周珩将染了血色的棉衣浸泡在水盆中。冬季的水管冰冷至极,他的手指冻得有些僵硬。嘴角红肿,额头上一道醒目的伤痕还在渗血,此外他的手臂和背部在缠斗中也受了伤,稍一动弹便刺骨地疼。就在周珩清洗衣物之时,门外忽然传来敲门声。“周珩哥哥,你在家吗?”是小溪的声音。周珩慌忙间将水盆推至床底下,又起身拿毛巾擦了擦手。待清理完毕,周珩打开了门,只见小溪手捧着创伤药,一脸焦急地站在外面。“听我二哥说,你受伤了?”小溪乍一见到周珩脸上的伤痕,顿时湿了眼眶。周珩听后不禁后悔不迭,自己一时大意忘了叮嘱孟新,不要将今天的事说出去。“我二哥说,你们骑车时路过一处水洼,不小心摔倒了,还撞到了旁边的水泥墙”,小溪带着哭腔将创伤药递了过来,“这药很好用,你抹在伤口处就不疼了。”周珩没想到,孟新还挺能编瞎话。“我没事。”周珩神情有些淡漠,不原接受她的好意。小溪执拗地将药放到他手中:“每天多抹几次,伤口很快就能好了。”就在周珩无奈地将膏药攥在手中的同时,里屋传来讥讽声:“又不是死了人,来这里哭什么丧。”一时间,小溪神情有些尴尬,抹了抹眼眶里的泪珠,又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我回去了,哥哥,你记得抹药。”望着小溪的背影渐渐融入夜色中,周珩转过头看向对面的房间,心中顿时生满了嫌恶,同时暗暗下定决心,务必要尽早工作赚钱,将来不再寄人篱下,受人冷言冷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