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当周珩在医院看护小溪时,徐家那边已天翻地覆。

周珩姑奶要求女儿立即离婚,绝不允许张志海再踏进家门半步。

屋内,素芹抱着自己和张志海的结婚照哭了好久。照片上,身形高大的张志海身穿深色中山装,头发抹着光亮的头油,白净的面容上露出淡淡的微笑。

反复摩挲着照片上英俊的丈夫,素芹心里虽然恼恨,但也有一万个不舍。

或许,是那个狐狸精给他灌了迷魂汤,他一时迷了心窍。或许,他心里还是有这个家的。

素芹知道,这次事情闹得动静太大,整条街的邻居和厂子里的同事都在背后议论纷纷。实在不行,她就和志海离开沈城,找一个没人认识他们的地方,重新扎根。

心怀希望的素芹约了张志海周末去人民公园好好谈一谈。如今父母态度强硬,她不敢让他回家。

她想好了,只要志海能重新改正,她就继续和他过下去。沈城的一切,她都不要了。

周日上午,就在素芹准备出门赴约时,忽见张志海黑着一张脸进了院门。

“不是说好在公园见面吗?”素芹乍一见到他,既惊讶又紧张。幸好父母早上出门买菜去了,此刻不在家。

张志海没理会她的话,一进屋就开始东翻西找,边找边问:“咱妈的金镯子呢?你不是说她把金银首饰都藏在这个柜子里么?”

“你找金镯子干嘛?”素芹不解地问道。

“我打麻将输钱了,拿去应应急,回头赢了钱就赎回来。”

素芹急得不行:“那是我妈平时都舍不得戴的镯子,不能动。”

说话间,张志海将金镯子从一个盒子深处翻了出来。

“你干什么?那是我妈的东西。”素芹想将金镯子夺过来,可还是晚了一步。

张志海揣起金镯子,扭头就要往外走。

“张志海!”素芹当即怒喝,“从结婚到现在,你从家里拿走了多少钱?口口声声要做生意,结果呢?整天只顾着打麻将,你眼里还有没有这个家?”

“我拿你的钱怎么了?结了婚,咱们就是一家人,钱就应该一块花。”

徐素芹气急攻心,指着张志海质问道:“你拿这镯子,是不是要送给那个狐狸精?外面的传言是不是真的?你不仅跟那个女人勾搭成奸,还拿钱给她做生意?”

张志海一开始还哄几句,后来眼见素芹不依不饶,说什么也不肯让自己拿走镯子,还敢指着鼻子骂自己,登时火大了。

“我就是想跟她在一起,怎么了?她比你年轻,比你漂亮,比你懂事……”张志海梗着脖子,粗声喊道。

“张志海!你这个王八蛋!”徐素芹内心所有的愤怒和委屈全部被激发了出来,哭嚎着抄起身边的扫帚,拼尽全力朝张志海身上猛拍过去。

张志海躲闪了几下后,眼见素芹眼睛猩红,一副不要命的架势,心急之下瞅准时机猛地朝她腹部踹了一脚。

当他还想踹第二脚时,恰逢周珩从医院回到院中,眼见表姑被张志海踹到在地,疼得直捂肚子。

一时间新仇旧恨加在一起,周珩当即抄起门口的铁锹,朝张志海招呼了过去。

小溪还在医院里躺着,表姑又被他欺负成这个样子,周珩恨不得将他拍成蒜泥。

动静越闹越大,陆续有邻居围了过来。

眼见四周人越来越多,张志海一边躲着周珩的铁锹,一边想找机会溜走。

素芹瞧出他打的什么鬼主意,连忙朝邻居们喊话:“他抢了我妈的金镯子,不能让他跑了。”

邻居中有不少人是玻璃厂的老同事,一听这话,一哄而上将张志海摁在了原地,还有人早就听说张志海不是个东西,趁机猛踹了他几脚。

至此,一场闹剧终于落下了帷幕。

后来,张志海被警察带走了,据说他跟外面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所犯的事有牵连。

那一记窝心脚彻底给徐素芹踹疼了,也踹醒了,最终两人离了婚。

婚姻结束了,素芹的精气神也折腾没了。

尽管周围时不时有人对她指指点点,她也只当没听见,两眼空洞无神,每天下了班,她就一个人躲在屋子里,不跟任何人交流。

时间久了,大家纷纷传言,说她精神失常了。

徐父徐母眼见女儿落魄至此,除了咒骂那个张志海之外,也别无其他办法。

转眼到了炎炎盛夏,周珩中考发挥出色,以超高的分数考取了技校。老师和同学都觉得十分可惜,但周珩早已打定主意,要早日参加工作,不再拖累姑奶一家。孟新和周珩考取了同一家技校,还是同班。要不是为了将来能进厂当技术工人,身为学渣的孟新连技校都不想读。

与此同时,小溪和伙伴们升入了附近的沈城一中,学校不远处就是周珩所就读的技校。

放学回家的路上,周珩骑车经过一中,会忍不住朝校园里张望。沈城一中分初中部和高中部,如果不是为了尽早上班挣钱,他本应能考取高中部的重点班。可是他别无选择,只能沿着眼前的路继续走下去。

在孟新的一再催促下,周珩收回了目光,继续骑车前行。

回到欢喜街,周珩见小溪和乔小花等人在长廊处排练舞蹈。学校要举办迎新晚会,作为初一新生,他们要代表班级出节目。

“陈飞,黎小晖,你们不要嘻嘻哈哈的,注意力要集中。还有你,石头,步伐要跟上。”乔小花仿佛指挥家一般,指导大家的动作。

黎小晖家住隆兴街,距离欢喜街不远,和陈飞是同学加好友,经常来欢喜街找陈飞玩。

陈飞本就不喜欢排练舞蹈,排练半小时已是他能忍受的极限,于是假装脚下被绊倒,故作夸张地喊道:“哎呀!我脚崴了。可能是骨折了吧,我要回家休息才行。”话刚说完,陈飞就趁势一瘸一拐地离开了。

“陈飞,你没事吧?”黎小晖模仿着陈飞的动作,紧随他而去,“我扶你过去。”

乔小花气得不行。这两个捣蛋鬼,就知道偷懒,眼看就要上台表演了,基本动作还没学会。到时候,她这个文艺委员怎么跟班主任交代?

正当乔小花气急败坏之时,突然间,眼睛的余光瞥见了一旁停车观看的孟新和周珩。

“你们两个过来补上!”孟新和周珩虽然比乔小花大几岁,但乔小花依旧是一副指挥家的态度和气势。

乔小花根据身高,安排孟新和毛小雨一起跳,周珩则和小溪一起跳。

动作本身没什么难度,只是中途需要舞伴一起手拉手转圈。周珩拉着小溪的手,心中不免有些紧张。近来,小溪的个头窜得快,大家也不再是从前的小孩子,彼此之间难免多了几分避讳。

乔小花见周珩动作局促,连忙过来提醒他要放松。

这一年,港台音乐席卷整个沈城的大街小巷。乔小花选了一首小虎队的《青苹果乐园》。

“周末午夜别徘徊,快到苹果乐园来……”录音机里,欢快的歌曲唱了没多久就卡住了。

乔小花无奈地取出磁带,神情无比沮丧:“这个破录音机又坏了。”

周珩提议,他去把表姑的录音机拿来伴奏。最近半年,表姑素芹和周珩的关系大为改善。素芹心里清楚,当初若不是周珩及时出现,张志海没准会踢死她。平时下了班,素芹就躲在屋子里,专心听录音机里传来叽里呱啦的声音。谁都不知道她在听什么,不过,既然有传言说她已经精神失常了,那她做出什么稀奇古怪的事都不足为奇。如今素芹的东西,只有周珩可以动。她也只跟周珩说话。就连父母当面数落她几句,她也充耳不闻。

周珩提着录音机跑过来时,恰好听见乔小花劝小溪换新裙子。

“你这裙子都洗得褪色了,款式也太老了。中街百货那里有最新款的粉色公主裙,你穿上肯定好看。到时晚会上,咱们女生集体穿粉裙子跳舞,保证全场最亮眼。”

乔小花本是出于好心,想让小溪换一条漂亮的新裙子,更衬她白皙的肤色。可小溪却倍感为难。她若是提出想要新裙子,舅舅和姥姥肯定会给她买,但她一贯听从父母的教导,在舅舅家从不主动开口要东西,更何况身上的这件长裙只是旧了,而不是破损了。

“那我穿这条裙子,不适合上台跳舞吗?”小溪神色黯然,过几天就是迎新晚会了,现在给父亲写信要钱买裙子也来不及了。

乔小花摇头叹气:“这是咱们班第一次集体上台表演,所有服装和鞋子都要统一才行。”

小溪听后,灵动的大眼睛顿时失去了光彩。虽然舅舅和姥姥平时都宠着她,但她实在没办法开口跟他们要钱。毕竟父母不在身边,她不能像乔小花那样底气十足。

第二天不用去上学,小溪去少年宫学画画。午后,当小溪背着画板从少年宫回到欢喜街时,迎面遇见周珩正倚在自行车前等她。

“上车,我带你去中街。”阳光下,周珩带着平常少见的笑意。

“去中街做什么?”小溪面带疑惑,但还是坐上了他自行车的后座。

周珩载着小溪,一路骑车向东,去往中街百货商店。到了那里,周珩让服务员帮忙挑选最新款的粉色公主裙。

小溪见状连忙推辞:“哥哥,不用。我家里还有一条旧裙子,带了一点粉色,应该可以应付。”

周珩摇头:“现在是中学生了,要穿新衣服才行。你不用担心钱,我今天带了足够的钱。”

“哥哥,你哪来的钱?”小溪知道他和自己一样,都是寄人篱下,更何况,他父母不可能给他零花钱。

“因为我入学分数高,学校给了我一笔奖励金,以后每个月还会发补助。还有奶奶平时给我的零花钱,我都放在存钱罐里攒着。”

正当小溪想问他为什么要努力攒钱时,服务员递过来一条崭新的粉色公主裙。周珩让小溪赶紧去试衣间里试穿。

没多久,小溪穿着新裙子走了出来。粉色轻纱长裙镶着白色荷叶边,是今年最流行的款式。为了促销,商店还特意赠送了一个熊猫玩偶。

为了赶在百货商店关门前抵达,周珩一路拼力蹬车。此刻,他抹了抹额头上的细汗,迫不及待地问小溪:“怎么样?你喜欢吗?”

小溪在镜前左看右看,越看越喜欢,脸上不禁浮现出甜甜的笑容,朝周珩点了点头。

到了开票付款时,小溪看了看上面的价格,不禁眉头紧蹙。这条裙子的价格,远远超出了她的预期和估算。

周珩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跟她说:“不用担心,我有钱。”

这时,收款的服务业接过话茬:“小妹妹,你哥对你真好。这可是刚从广州进的货,今年最新款。”

傍晚时分,街上人头攒动。小溪坐在周珩自行车的后座上,手里抱着熊猫玩偶,一路穿过大街小巷。

微风掠过她的发梢,带着丝丝的凉意,路旁的海棠花和吊球菊迎风飘动,散落着沁人的香气。街边的店铺里传来时下流行的歌曲《红蜻蜓》。

“我们的童年像追逐成长吹来的风,

轻轻地吹着梦想慢慢升空。

红色的蜻蜓是我小时候的小小英雄,

多希望有一天能和它一起飞。”

迎着柔和的晚风,看着天边染了金色的夕阳,小溪想要永远记住当下这一刻。眼前的贫寒少年,倾尽自己的所有,只为她能穿上梦中的公主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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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欢喜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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