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比来时还要波折得多。

经过一路奔波，小溪随身带的钱已经所剩不多。临行前，周珩母亲塞给他一叠钱，是她平日里省吃俭用攒下的私房钱。周珩说什么都不肯拿，他没告诉母亲自己临来前钱包被偷一事，只说自己带了足够多的路费，无需担忧。他日后还有机会把钱还给小溪，但他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再见到母亲，他不忍心看着母亲受苦为难。

将剩下的钱盘算一番后，周珩发现只够买两人回去的火车票。可从县城到出发的火车站，还有很久的路要走。

周珩带着小溪一路搭车，有时能幸运地搭上一辆顺路的货车，有时只能悄悄地扒过路的煤车，跟着走一段路程。

经过一番折腾，小溪清秀的脸庞已经染上了煤灰，头发也好几日没洗，整个人看着落魄不堪。

夜半时分，小溪躺在车站的长椅上睡意正浓时，突然被周珩推醒。

“小溪，快起来吃。”

小溪在睡梦中闻到了一股浓香的味道，努力睁开眼，发现周珩哥哥带回来一个香喷喷的鸡腿。

“哥哥，你怎么有钱买鸡腿？”小溪吃了几口后，突然想起来他们如今已经穷得快要饭了，哪有多余的钱买鸡腿。

周珩笑了笑，露出洁白好看的牙齿：“我跟肉食店的老板说，我妹妹嘴馋，想吃鸡腿，求他行行好，送我们一个……”

周珩的语气很是自然，可是，眼尖的小溪发现周珩头顶的发隙间有血迹。

“哥哥，你怎么了？”小溪急忙放下鸡腿，想要查看他的伤口。

周珩头一偏，及时躲了过去。

“没事。我在路上不小心摔倒，头磕了一下而已。”

小溪不信，如果只是跌倒，伤口不应该在那个位置。

“到底怎么回事？”小溪急得快要哭出来了。

眼见小溪一定要追问到底，周珩只好说了实话。

“我在站前广场上碰见了偷我钱包的那伙人，原来他们有固定的偷盗路线，专门偷长途火车上的旅客。我遇见他们的时候，他们正准备乘坐今天晚上往东部去的火车。我要他们还钱。他们不肯，还打了我一顿。我一边大声喊一边抵抗，最后等到巡警经过，把他们都抓了起来。警察叔叔说，他们前段时间已经接到了那伙人犯罪的线索，今天终于逮到人了。”

小溪愣愣地听着周珩的讲述，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那伙人穷凶极恶，又长得人高马大，她无法想象周珩哥哥吃了怎样的苦头。

“你看，我把钱要回来了”，周珩从兜里翻出一叠纸币，“虽然只要回来一部分，不过足够路上给你买好几个鸡腿了。”

“我不要鸡腿，我要你平安无事，你知道吗？”小溪带着哭腔，几乎用尽全力说出了这句话。

周珩伸出手，试图抹去小溪脸上的泪痕：“我没事，小溪。”

小溪对周珩冒险的行为十分不满，避开了他伸过来的手臂，随后自己抹掉了眼泪。

“我烂命一条，无所谓的。”周珩无奈地苦笑。他的人，他的命，从来都不值钱。他家境贫寒，自幼就被人瞧不起，他是罪犯的儿子，是人人嫌弃的扫把星。

“胡说！”小溪站起来反驳道，“你是世界上最好的哥哥，也是我最好的朋友。”要不是有他在，她不会下定决心离开家，一路跋涉至千里之外。她一向谨小慎微，只因为有他在，她才会感到安心。

周珩怔了一下，他没想到小溪的反应会如此激烈。她说他是世界上最好的哥哥。他真的配吗？

不管怎样，小溪的话，还是给了他很大的震撼。长久以来的漂泊感似乎终于有了停靠的地方。他要努力做她最好的哥哥，比孟宇和孟新做得还要好。

可是，事与愿违似乎是人生的常态。当返回沈城后，他却面临着有生以来最为严苛的审判。

小溪的父亲不相信一向乖巧的女儿会下定决心离家出走，还一走就是几千里，必定是他从中诱导和挑唆。

“小溪年纪还小，不懂事。可你比她大，你应该知道，她闹这么一出，闹得满城皆知，对她影响有多大？”姚谨青铁青着脸，不断数落着周珩。

“小溪目前最重要的事是好好学习，将来考个理想的大学。而不是整天瞎胡闹，动不动就离家出走。尤其是和一个比她大的男孩子，一走就是好几天，这对她的名声很不利。作为长辈，我今天郑重提醒你，今后离小溪远一点。她需要的是和她一起努力学习、共同上进的朋友，而不是你这样的……朋友。多余的话，我不想说。我觉得你应该明白，你和小溪虽然暂时住在同一条街上，可你们终究是不同路的人。”姚谨青对小溪出走一事愤怒至极，但碍于岳母的权威，他不能把火撒在小溪身上。同时，他认定了周珩是带坏了女儿的坏孩子，绝不同意女儿再和他有任何牵扯。

就在周珩感到周身冰冷之际，徐老太太闯了进来，对着姚谨青一顿抢白：“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我们周珩怎么了？是人品不行，还是学习不好？你凭什么说是我们周珩挑唆的？你有什么证据啊？依我看，是你这个做父亲的不称职，才把女儿气得离家出走。该反省的人是你才对。”

“徐阿姨，非要我把话挑明不可吗？他周珩是罪犯的儿子，这一点整条街的人都知道。我含辛茹苦培养的女儿，要她远离罪犯的子女，这一点有错吗？都是为人父母的，相信徐阿姨懂得这个道理。”

徐老太太平日里对人和气得很，可如今听闻孙子周珩被人如此羞辱，也顾不得街坊邻居间的体面了，大声嚷嚷道：“我没文化，什么都不懂！不像你这个知识分子，什么都懂，既懂得给一个孩子泼脏水，又懂得如何逼女儿离家出走……”

“你……”姚谨青被戳到了痛处，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就在这时，孟老太太赶了过来，轻咳了一声后对女婿说道：“谨青，你少说几句。孩子们刚回来，还没休息好呢，你就开始给人上课了。”

姚谨青眼见岳母神色和语气都极为严厉，便不再出声。

周珩斜倚在身后的门板上，似乎对周遭的争论过耳不闻。眉眼冷峻的他只想笑，笑眼前的一切人和事。他本就是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坏孩子，为什么非要和别人做好朋友呢？他和小溪，和街上的其他孩子，本就不属于同一个圈层。大家只是恰好住在同一条街上而已，他凭什么做人家的好哥哥？他配吗？

另一边，小溪在乔小花和小雨等人的包围之下，眉飞色舞地讲述着一路上的见闻，尤其是西部的美好风光，让她一直赞不绝口。

“真的那么美啊？”小雨忍不住感叹，“等以后有机会，我也要去看看。”

“小溪，我看你这一路上瘦了不少。”乔小花捏了捏小溪瘦削的脸颊。

小溪不以为意地说道：“我正好减肥了，免得体育测试总是勉强及格。”

乔小花又问道：“你见到周珩他妈妈了吗？听说年轻的时候是个远近闻名的大美人。”

小溪点了点头：“阿姨很漂亮。周珩哥哥和他妈妈长得很像。”

陈飞阴阳怪气地哼道：“所以，周珩是街上排名第一的美男子。”

“陈飞，你要加油了。我看最近石头和黎小辉有后来居上的势头，你很可能要沦落到第五名了。”小溪故意气陈飞，惹得他大声抗议。

“哼！我也有我的优势，你们不了解而已。”

乔小花装作好奇的模样：“陈飞哥哥，快说出来，让我们崇拜一下。”

“我游戏打得好，整个游戏厅就属我最出风头。”

乔小花好似有了新发现：“你这么厉害，陈叔叔他老人家知不知道啊？”

陈飞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连忙叮嘱道：“你们千万别说出去啊。我只是偶尔进去玩一下。”

乔小花马上抓住了把柄：“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除非你请我们吃大餐。”

“哎，你别趁机敲竹杠啊……”陈飞红着脸

窗内，大家嬉笑成一团，好像此前所有的不快都已远去。

只是，小溪不知道的是，有些事情在慢慢起变化，以往的岁月渐渐远去。时间和命运，从此有了分割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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