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新年的钟声敲响，时间终于来到了一九九七年。

新年第一天，小溪心里多了一些期盼，期盼香港回归，期盼今年可以去南方旅行，眼下最期盼的是尽快写完期末作业。

孟凡出去约会了，小组作业的重担落在了自己头上，小溪只能熬夜奋战。

从图书馆回宿舍的路上，小溪特意绕路去食堂，买来热气腾腾的包子和豆浆。

长夜漫漫，她需要补充能量，才能熬过期末这一关。

刚拎着包子回到宿舍门口，小溪就听宿管阿姨说，下午有人找她，还给她留了字条。

小溪打开一看，是周珩哥哥的字迹：“我在东门的石像前等你。”

小溪看了看腕表，时间已经过去了三个小时，周珩哥哥他……大概已经离开了吧。

望着外面的飞雪，小溪迟疑了片刻。虽然心里觉得他肯定已经走了，但脚下还是忍不住朝学校东门走去。

雪天路滑，小溪拎着包子和豆浆，小心翼翼地来到东大门。

那座高大的石像前，果然停着一辆熟悉的车，车顶已经落满了雪。车里的周珩看见了小溪的身影，立即打开车门，朝她走了过来。

今天的周珩，身穿一件利落修身的黑色棉服，系着白色围巾，脸上依旧是那副淡漠酷帅的神情，见到小溪后，一向冰冷的阴沉脸色才有所缓和。

小溪没想到周珩依旧等候在校门口，此刻的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她心里乱乱的，平时只顾着埋头学习，尽量不去想自己和他之间的事。可如今，他来到眼前，她不得不去面对。

两人面对面站着，眼睛看着对方，一时间默默无言。没多久，有大片雪花落在了她头上，周珩伸手替她拂掉了。

“上车。”周珩拉着她上了车。外面风雪交加，要是一直这么站下去，两人都会冻成雕像。

小溪刚坐上车，周珩就递给她一个大大的礼盒：“新年礼物，打开看看。”

小溪慢慢解开礼盒上的丝带，又打开包装盒，看见里面的礼物后顿时惊愕不已。

周珩其实不太懂如何给女孩子送礼物，他事先请教了赵鑫。赵鑫跟他说，要送就送女孩子们都喜欢的香水、手表或者项链。周珩想了想，他不懂如何挑选香水，也知道小溪已经有了妈妈送的腕表，于是最终决定送她珍珠项链。

“哥哥”，小溪面色很为难，“这个礼物太贵重了。”

她不能收。她知道周珩哥哥平常负担重，要挣钱补贴母亲，还要孝敬姑奶一家，她不能收他如此昂贵的礼物。

“你喜欢就好。”周珩侧过身，仔细看着小溪。她今天把头发简单扎了起来，又戴了淡蓝色的头饰，配上她那双美丽的大眼睛，整个人像是漫画书里走出来的女主角，看起来十分娇美可爱。

小溪依旧摇头：“我平常不怎么戴首饰。学校也不允许戴。”

“那你放假时再戴”，周珩笑着揉了揉她的头，“放心，我买得起。”他知道，小溪心疼他的钱包。可只要是买给她的礼物，他什么都舍得。

随后，周珩慵懒地靠在了椅背上，低声说道：“我爸前几天再婚了。”

小溪一脸讶异地看向周珩，她知道他父亲会再婚，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周珩嘴角轻扬，露出无奈的笑容：“他娶的那个女人，只比我大了不到十岁。”

这就是他所谓的家庭环境，母亲早已改嫁，父亲娶了年轻漂亮的媳妇。他永远都是独自一人。

“那个女人怀孕了，听说是个男孩，我爸马上要给我添个弟弟了。”周珩说话的时候，脸上又流露出经典的冷淡疏离模样，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

“哥哥……”一旁的小溪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安慰他。自打年少时起，他就孤苦无依，如今虽然已长大成人，可依旧没有一个完整的家。如今他父亲匆忙再婚，或许是想给他那个还未出生的弟弟一个交代吧。可这么多年来，谁又给周珩哥哥一个交代呢？

周珩见小溪眉头紧蹙，一脸担忧他的模样，于是故作轻松地笑笑：“我没事，我早就习惯了。他当初就没抚养我，我照样长大了。他说要把生意交给我，我拒绝了。”

工作之余，周珩开车帮父亲拉货，载着父亲谈生意，充当父亲的司机加跟班。现在，父亲组建了新家，他不想再掺合父亲的买卖了，这辆车他也打算还给父亲。

“哥哥，你那么出色，肯定会有所成就的。”小溪打心底里相信，周珩哥哥可以凭借自己的努力做出一番事业。他从小就是优等生，工作上也尽职尽责，他那么聪明，那么努力，肯定没问题。

周珩无奈笑笑，他没提父亲跟他说的另一段话。

父亲说，单凭他那点死工资，将来拿什么娶媳妇养家？如今的经济大潮下，谁不是向钱看？真以为会有年轻貌美的姑娘跟着你一起吃苦吗？贫贱夫妻百事哀，你没结过婚，不知道苦日子是什么滋味。

周珩反驳说，再苦有当初家破人亡苦吗？他还不是挣扎着熬过来了？

父亲听后沉默了许久，他自知对儿子有愧。

随后，父亲让周珩不用再给母亲寄钱了，他已经往西部汇了一笔钱，足够前妻应对后半生的生活了，也算弥补了他当初对这个家的亏欠。

周珩说你是你，我是我，我孝敬母亲，跟你没关系。

父亲说他脾气太倔，那钱上又没写名字，甭管谁的钱，不都是一样花吗？你那点工资，还是留着攒老婆本吧。要不然，你两手空空地跟人家姑娘求婚？谁会嫁给你啊？要是哪天人家姑娘看上大钻戒和貂皮大衣，你拿什么给人家买？靠你那点死工资吗？

周珩跟父亲赌气说，自己的事情不用他管。

周广民被儿子气得不行，但他了解儿子的脾气，又冷又硬的个性，就算有钱，也未必讨姑娘喜欢。

最后，周广民苦口婆心地跟儿子说，自己年纪大了，手里的生意早晚要他来接手，还不如趁着现在自己有精力也有能力，可以带着他一起干。

周珩冷笑着跟父亲说，还是让小儿子接手吧，正好可以从零开始培养。

周广民看不惯儿子这臭脾气，要是以前，他早就一巴掌呼过去了。可现在不行了，儿子已经长大，他不能再用那套老办法了。更何况，儿子这么多年的确吃了不少苦，而这一切都是因他而起。无奈之下，周广民说如今他只有一个要求，让儿子去参加他的婚礼。

周珩讽刺他，自己无论如何都不会去，丢不起那个人。

最后，趁周广民彻底翻脸之前，周珩转身走人，只留下父亲一个人在原地窝火。

现在的周珩，不仅在厂里做事，还跟着技校的老师一起承接项目，收入比同龄人要多出不少。可尽管如此，他依然要攒好久的钱，才能买得起珍珠项链。他无法做到像父亲那样，可以一掷千金，只为博得美人一笑。

外面风势渐大，周珩打开车窗打算吸一根烟，可当冷风灌进来的那一刹那，小溪冻得打了一个喷嚏。

周珩立即把车窗关上，把烟收了起来。

小溪不知道这段时间周珩哥哥经历了这些，她想像小时候那样，递给他一包糖果来安慰他。可眼下她没有糖果，身边的包子和豆浆已经凉透。

“哥哥，你等我一下。”小溪说完之后就下了车。

随后，小溪迎着风雪，一路跑到东门附近的食堂，那里的二楼有面包房，每天售卖蛋糕和面包，很受学生欢迎，到了新年这一天生意更是火爆。

排队等了一会儿，小溪终于买到了一个小巧精致的奶油蛋糕。

外面天气寒凉，小溪将包好的蛋糕捂在手里，一路小跑至东门外。

上车后，小溪连忙将手中的小蛋糕递给周珩：“哥哥，你吃。”随后，小溪递给他一个小勺子。

周珩笑着将蛋糕接了过去，用小勺子挖出上面的一层奶油，第一口喂给了小溪，随后自己才开始吃。

车外人声嘈杂，元旦放假，来来往往的学生都在这一天迫不及待地奔向校外，去迎接新一年的到来。

车内，两人默默地一起吃蛋糕，安静得只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声。狭小的天地里，周珩感到自己那颗悬着的早已疲惫至极的心似乎在渐渐着陆。全世界都在离他而去，只有眼前的她，是自己唯一可以停留的安全地带。他在乎她，想念她，在自己最脆弱的时候，想见到她。

没多久，小巧的蛋糕吃完了。

周珩抬眼间看见小溪嘴边有奶油的残渣，便朝她招手，让她靠近自己一点。小溪侧过身去，周珩伸手替她擦掉了残渍，整个过程自然流畅，默契十足。

小溪想找垃圾袋，将纸杯和小勺子收好，不料在翻找时不小心打翻了一旁的豆浆，弄得座位上和脚下都是白白的豆浆汁。学校食堂里的豆浆用纸杯装着，上面加了一个不太严实的塑料盖子，一不小心就会洒出来。

“你别动，我来。”周珩按住小溪，随后掏出纸巾，开始擦拭座位。

周珩一手扶住小溪的座椅，一边侧过身，小心擦拭着她身旁的豆浆。一时间，两人靠得极近，中间只有一条狭窄的缝隙。

周珩身上特有的恬淡气息扑面而来，小溪感觉车内的温度陡然增高。

今天的周珩系着白色围巾，上面透着丝丝缕缕的烟草味道，直接扑鼻而来。看着这条围巾，小溪又想起了传呼机上的那条短讯，这条围巾，见证过他曾拥另一个女人入怀。那个女人，是他喜欢的人吗？

此时，小溪的心里早已乱成一团，两手无措地揉搓在一起。

当年在西部的山坡上，小溪曾迎着初升的太阳许愿，希望周珩哥哥长成玉树临风的男子汉，希望他能幸福快乐。如今，周珩哥哥早已长成英俊挺拔的男子汉，可小溪却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一旁的周珩不知道小溪心中的所思所想，偶尔低下头，看着她白皙的脸庞，灵动的大眼睛，几乎情不自禁地笑了笑，又轻轻揉了揉她的头。

小溪将头埋得更低，一时间脸颊有些发烫。在她眼中，周珩哥哥哪里都好，连带着他的呼吸都透着一股诱惑的气息。她愈发感到，自己的感情在渐渐失控，已远远超出友情的界限。

小溪觉得自己不能再待下去了，她心里简直纷乱如麻。

“哥哥，新年快乐！谢谢你来看我。”小溪说完后便急忙打开车门下了车，连周珩送给她的珍珠项链都没有拿。

她几乎是一路跑回宿舍，顾不上脚下湿滑，也不顾上四周的严寒。

回到宿舍后，小溪呆愣在书桌前，手里拿着笔，纸上一个字都没写。就在小溪心乱如麻时，孟凡推开了宿舍门。

小溪本想恭喜她在新年之际告别单身，可孟凡却颓丧着脸，进门之后就一直呆坐在床边，默不作声。

“怎么了？谁惹我们孟大美女生气了？”小溪关切地问道。

孟凡本来还绷着脸，听闻小溪的询问后不禁撅起嘴巴，眼泪都差点坠落下来：“我们本来说好，看完电影之后去放烟花。可是，他前女友突然给他传讯息，说自己病倒了，身边没有人。他就紧急买车票，连夜回南方了。”

小溪没想到孟凡的新年约会竟然是这种结果。

孟凡心里五味杂陈，有委屈、气愤，更有不甘。她本以为今天的约会是甜蜜的开始，没想到却让她认清了一个事实，她只是别人退而求其次的选项。一旦首要选项抛来橄榄枝，她马上就成了弃子。

眼见孟凡难过不已，悬着的泪眼终于落了下来，小溪连忙将纸巾递了过去：“你别太伤心了，天涯何处无芳草嘛，远的不说，我们学校里就有很多出色的男生啊，你何必为了那样一个人舍近求远呢？”

孟凡一边擦眼泪，一边说：“我是为自己感到难过。我写了那么多封信，每一封信里都有我倾注的感情和时间，我只是心疼我自己……还有我的电话费。”

小溪轻轻地拥着她，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

突然间，孟凡用力吸了吸鼻子：“小溪，你的身上怎么有烟味？”

“啊？有吗？”小溪突然心虚起来。

“有，你的头发上，还有你的衣服上都有烟味。你自己察觉不到吗？”

小溪的脸颊突然红了起来，急忙想了个托词：“我去排队买东西，可能队伍里有人吸烟。”

为了掩饰自己的心虚，小溪松开了手，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桌上的传呼机许久没充电了，小溪随手给它换了个新电池。

重新装满电量的传播忽然响个不停，小溪逐一打开那些消息。

最新的讯息是妈妈发来的：祝宝贝女儿新年快乐！

下面的消息基本都是周珩发过来的：

“小溪，新年快乐。”

“你什么时候放寒假？我去学校接你。”

“早点休息，做个好梦。”

最后一条消息是：“小溪，有句话很早就想跟你说了，我喜欢你，想让你做我的女朋友，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机会。”

小溪脸红心跳地看到最后，发现落款的名字是陶锦哲，她们班上的一个男同学。

从紧张到无语，小溪的心情犹如曲折的电磁波谱，在波峰和波谷之间来回震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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