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周珩来到孟家，帮小溪舅舅一家修好了热水管。由于工事比较复杂，周珩一直忙到中午，热水管才重新顺利淌出热水。

舅妈做好了饭菜之后，为了表示感谢，一再热情地挽留周珩留在家里吃饭。

饭桌前，舅妈将做好的一盘糖醋鱼放到周珩面前：“周珩，谢谢你。这个热水管总出毛病，厂里的李师傅都说，没有一天的功夫修不好。你用了不到半天就彻底弄好了，可真厉害。”

“阿姨客气了，这都是应该的。”周珩自然而然地坐在了小溪身旁，而不是老同学孟新身边。只是没人注意到这个异常，除了孟新。

孟新眯起眼睛，瞧着周珩：“就是，周珩是自己人，这就跟帮自己家一样。”

周珩回看了孟新一眼，没有言语。临来时，小溪跟他说了，孟新昨天夜里“见证”了二人约会的场景，让他做好心理准备。

“话不能这么说，人家周珩平时忙着呢。这也是抽空才来一趟。”舅妈纠正了孟新的说法。

“放心，他以后会常来的。”孟新朝周珩递了个“你懂我也懂”的眼神。

周珩回了他一个“再说就把你嘴堵上”的威胁眼神。

目光交接处，火力十足，两人隔空斗法，没多一会儿，孟新就败下阵来。拼狠，他是拼不过周珩的。

只是，孟新没有注意到的是，桌下，周珩握着小溪的手，偶尔挠挠她的手心，小溪脸色微红，连忙抽出手，生怕舅舅一家发现异常。

时间缓缓流逝，就在周珩沉浸于美好的恋情时，家中又传来坏消息：爷爷病倒了。

那是一个深夜，周珩的姑爷爷摔倒在家中，随即不省人事。恰逢周珩值班不在家，是邻居们协助姑奶将人送到了医院急诊科。

周珩在电话里听说后连忙赶到医院，只见到戴着呼吸面罩的爷爷，静静地躺在病榻上，身上插着输液的管子。一旁的姑奶愁容满面，看见周珩后忍不住痛哭起来。

“医生说，情况不太好……让家属做好心理准备。”姑奶边说边抹眼泪。

周珩连忙安慰奶奶：“爷爷平常身体那么硬朗，这次肯定能挺过去。”

“刚才孟医生来过了，说主要看这几天情况能不能稳定下来。”几乎在一夜之间，姑奶本就苍老的脸庞又憔悴了许多。

周珩紧握着姑奶的手，心情极为沉重。多年来，他们的感情早已如同亲爷孙一般，养育之恩，重于泰山。

第二天一大早，姑奶的儿子儿媳们赶到了医院，可板凳还没坐热乎，两家就因为平常的积怨和住院期间由谁来负责照料父亲、谁出医药费的问题而争吵起来。

周老太太一气之下，将他们统统轰出了病房。

“要不要给我表姑打个电话？”周珩忧心忡忡地问向姑奶。

“再观察几天吧。她回国一趟不容易……”周老太太深深叹了口气，事到如今，唯一能陪在她身边的，只剩下周珩了。

由于姑奶年纪大了，身体虚弱，周珩便将照顾病人的主要任务承担了下来，接连几日一直在医院陪伴姑爷爷。

一日午休期间，周珩走出病房，给父亲打了电话。他此前已经告知父亲，姑爷爷病倒的消息，可父亲这几天始终没露面。

电话刚拨通，就听见父亲那头喝酒行令的声音，周珩忍不住劈头盖脸地发出怒吼：“你亲姑父重病卧床好几天，你都不来看一眼，你还有良心吗？”当初，父亲入狱，是姑爷和姑奶将自己抚养长大，而这本来是他作为一个父亲应尽的职责。

“我……我忙着生意应酬呢，你又不帮我……”周广民似乎喝酒喝高了，舌头不大好使。

“今天你必须过来。要不然，你就别认我这个儿子。”周珩摔电话前给父亲下了最后通牒。

午后，带着一身酒气的周广民急匆匆地赶到了人民医院。他了解儿子的倔脾气，深怕儿子不再认自己当爹。他还想指望儿子给他养老呢。

周广民安抚了姑姑和姑父几句，借口有生意要忙，需要急着赶回去。临走前，周广民打开黑色手提包，要拿钱表示一下心意。

就在周广民捏着几张票子，准备拿出来时，周珩将手提包一把夺了过去，将里面厚厚的一沓钱全部抓出来交给姑奶。

多年来，周珩始终对父亲抱有怨气。要不是他忙着喝酒打麻将，妹妹就不会溺毙在河中；要不是他不顾这个家，母亲就不会离婚出走；要不是他贪了厂子里的钱，他就不用在年少时无家可归，哪怕是糟糕透顶的家。

周广民见儿子把钱都拿给了姑姑，只能陪着笑脸，对姑姑说：“这些钱留给姑父看病，要是不够，就给我打电话。咱们都是一家人，有需要我的地方，随时联系。”

“用不了这么多，你快拿回去……”周老太太连忙推辞。

周广民一开始还想客气一番，眼见儿子眼中有凶光闪过，连忙说着客套话：“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这些年，全靠你们把周珩拉扯大了。”

“都是一家人，我们照顾周珩都是应该的。这几年，周珩也没少孝敬我们。”周老太太一提起周珩，就忍不住感慨。这次要不是有周珩在，她就真的没有主心骨了。

送走父亲后，周珩抽空回了趟厂子，到了晚上又赶回医院陪护姑爷爷。

入夜时，周珩的传呼机突然传来响动，打开一看是小溪的留言：我上完课了，我先回姥姥家，然后坐车去医院。

周珩透过窗户望向外面漆黑的夜色，心中不免有些担忧。从小溪学校到医院几乎要穿越大半个城市。

不知过了多久，病房的门终于打开，见小溪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周珩悬着的心才最终放下来。

昏暗的灯光下，小溪见周珩眼中布满红血丝，忍不住心疼道：“今晚我来替你，你回去好好休息一下。”

“不用。夜里爷爷需要翻身，你没那个力气。”周珩牵过小溪的手，将她拉到自己身边坐下。

“可是，我听妈妈说你在医院里熬了好几天，熬得人都瘦了一圈。”

周珩笑笑：“没事，我撑得住。这里有简易折叠床，我晚上可以趟在上面休息。”

“我给你带了我姥姥做的包子，还热着呢，你尝尝。”小溪打开手中的保温饭盒，将包子递给周珩。

忙了一整天，此时的周珩的确有些饿了，随手抓起一个包子，大口吃了起来。

“哥哥，给你热果汁。”小溪贴心地递上热果汁，她在姥姥家特意熬的。

周珩抿了一口果汁后，对小溪说：“天太晚了，你早点回家。”

“我妈今天值夜班，刚好学校又放假，我过来陪她。”小溪说完后打开背包，里面是她的洗洗漱用品。看样子，她是准备今晚在医院里休息了。

可小溪自从跟妈妈打过招呼后，一直在病房里陪伴着周珩，给他削水果，陪他聊天。

过了一会儿，爷爷在睡梦中哼唧了一声。周珩连忙上前，小心翼翼地帮爷爷翻了身，随后催促小溪赶快回值班室休息，那里有沙发床。

“你先睡一觉吧。我来替你值守。”小溪今天来医院，其实就是为了帮周珩减轻些负担。可周珩说什么都不让小溪在病房里值夜班，病房狭窄拥挤，气味难闻，隔壁病床的患者还在打呼噜磨牙。

“你去孟阿姨的值班室休息，明早我去找你。”周珩目光坚定，语气不由分说。

“我妈还在急诊室忙着接诊，我再陪你一会儿。”月光下，小溪清亮的双眸中带着关切，也带着坚持。

周珩知道，她在他陷入焦灼和疲惫之时，特意赶到他身边陪伴着他。她若想陪伴母亲，随时可以在家里见面，大可不必来医院。

周珩伸手将小溪揽入怀中，将头轻轻靠在她的头上。从小到大，无论他陷入何种绝境之中，她都在那里，永远都在。

所幸，在孟医生等主治团队的精心治疗下，从第二天起，徐爷爷的各项指标终于稳定下来了，只是出院后仍需要按时服药和定期复查。

出院后，周老太太时常在家里感念孟医生的救命之恩，还让周珩邀请孟医生和小溪来家里做客，她要做一桌好菜，好好款待她们一番。周珩问完之后的答复是孟医生近来很忙，已经很久没回欢喜街了，还说这是她的职责，让他们不必客气。

周老太太心里仍旧放不下这份恩情，当初周珩的命就是孟医生救回来的，这次人家又救了她老伴，她不能不有所表示。思来想去，她决定让周珩带上她自己做的腌菜和果脯，亲自登门去感谢孟医生。虽然都是家常的便宜食品，但胜在表达心意。

这还是周珩第一次去孟医生的新家。由于小汽车还在修理中，周珩选择骑摩托车前往目的地。

等他抵达时，小溪早早地在路旁的树荫下等待了。

春末时节，小溪身穿乳白色的休闲外套和修身的牛仔裤，把马尾辫高高梳起，整个人显得青春活泼又高挑出众。

见到小溪后，周珩马上露出了笑容。

“我来帮你拿。”小溪伸手想要接过周珩手里的东西。

“没事，东西不重。”周珩从不让小溪手提重物，每次出门约会，他都替她背包拎东西。

由于这里是干部家属区，门口时刻有人站岗，外人出入的时候需要登记。待手续办好后，小溪带着周珩朝里面走去。

路上，小溪将自己的手悄悄塞入周珩的大手中，周珩马上反握住她的手，并轻轻捏了捏她的指尖。当前方有人走过来时，两人又马上松开了手。她还没有跟母亲坦白自己跟周珩谈恋爱的事，现在和周珩手牵手，难免有种偷偷摸摸的感觉。

人行道两旁是高大整齐的树木，不远处还有各种石料堆积成的山峦造型，上方还有人工瀑布。

两人走了好一会儿，终于到家了。

树木掩映处，一栋漂亮的二层别墅和满是花香的庭院展现在眼前，这是周珩第一次来到如此高级别的住宅区。

此时，孟医生还没下班回家，家里只有彭叔叔和做家务的阿姨。

在小溪介绍一番后，周珩和彭天贵打了招呼。

彭天贵为人还算热情，招呼周珩坐下后，让阿姨上了茶点和水果。小溪则自然而然地坐在了周珩身边，给他拿点心吃。

“小伙子多大了？在哪里上班？”彭天贵虽然还未正式退休，但因为身体原因，已经退居二线。他和亡妻所生的儿子远在国外，孟医生不在家的时候，他基本上都是独自一人在家看书，练习书法。现在有人前来作客，他倒是愿意聊天解闷。

周珩一一作答：“我今年二十二了，在城郊的电子厂上班。”

“家里几口人啊？”彭天贵继续刨根问底。

周珩微微怔了一下，低头说道：“我父母很早就离婚了。”他一时间没办法解释清楚自己复杂的家庭状况，也不想解释。

“哦，每个月收入有多少？”彭天贵其实并不关心周珩的个人情况，只是闲聊时随意问问。但在周珩听来，却感到有种无形的压力，迎面而来。

周珩说出了自己每月的实际收入后，彭天贵又习惯性地给出了长辈的建议：“现在社会竞争越来越大。年轻人，还是要多努力，多进取。无论是从能力上，还是个人成就上，都要争取上新的台阶。”

周珩双手蜷缩在膝上，礼貌地点头称是。

随后，彭天贵又滔滔不绝地给周珩上了一堂关于积极进取与自我价值实现的课程，就像以前当众讲话一样。

过了好一会儿，彭天贵终于说得口干舌燥，腰酸背痛，于是让小溪带着周珩在家里四处转转，他要回房间休息了。

小溪听完了彭叔叔的长篇大论后终于松了一口气，连忙带周珩上楼，去往自己的房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