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车回去的路上，周珩问小溪，是否会后悔刚才在众多亲友面前公开两人的关系。

小溪目光坚定地摇了摇头，公开就公开，没什么大不了，她光明正大地谈恋爱，又没做什么亏心事。

周珩清隽的脸上浮现出难得的笑容。他的女朋友，外表活泼可爱，可骨子里却极有主见和勇气，恰如当年，她敢一个人离家出走，跟随他去往西部。他了解她，有时候又琢磨不透她，她身上永远有着无穷的吸引力，牵引他去靠近。小溪说得没错，他不仅有好眼光，还有好运气，才能找到这么好的女朋友。

等红灯时，小溪瞧见街上闪过一个熟悉的身影，仔细一看竟然是陈飞。炎炎夏日，陈飞提着青粉色的手提包，在陪吕梦瑶逛街边的音像店。两人一边吃冰淇淋，一边在店铺门口挑选录影带。

小溪挥手和陈飞打招呼，但相隔太远，陈飞没有听到。

没多久，绿灯亮起，车子启动。陈飞和吕梦瑶的身影向后推移，很快就消失在后视镜中。

小溪靠在椅背上忍不住想，果然如乔芮所说，陈飞再一次沦陷了。

为了能买到吕梦瑶想要的绝版音乐带，陈飞在夏日里跑遍了沈城的大街小巷，可结果还是没能买到。

后来，还是毛小雨帮他实现了心愿。羽毛工艺厂的产品，大部分用于出口，因此每年厂里都会派人参加在北京举办的国际贸易展销会。这几年来，毛小雨在业余时间坚持学习，每天下了班还去补习英文，因为业务熟练，又懂英文，因此今年被厂里选拔为厂代表去了北京。

国际展销会上，不仅有全国各地的特色产品，还有很多进口的小商品。毛小雨在各个展销摊位上找了许久，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她在众多的进口商品中找到了陈飞想要的那盒英文原声录音带。

当毛小雨最终把录音带交给陈飞，陈飞一脸惊喜地感叹：“毛毛，你太厉害了。我爱死你了。”

近年来，年轻人之间的流行语有很多，包括帅呆了，酷毙了，爱死你了。

毛小雨知道，陈飞真正爱的人是吕梦瑶。她曾无数次听乔芮和小溪提起过，陈飞为了能博得吕梦瑶的欢心，本来个性张扬、无法无天的他，已经化身成雅典娜女神身边最忠诚的斗士。

“哎！买这盒录音带，花了不少钱吧？我把钱给你。”陈飞说完就要掏钱包。

毛小雨连忙推辞：“不用不用，没多少钱。”

事实上，展销会上的进口商品很贵，尤其是这种已经绝版的东西，几乎花掉了她这次全部的差旅补助。可她一直都对陈飞心存感激之情，不可能收他的钱。

“那我就不跟你客气了，谢啦！”陈飞不了解行情，对毛小雨的话信以为真。

挥挥手之后，陈飞骑车离开了欢喜街。不用想都知道，他拿到音乐带之后，会第一时间飞奔到吕梦瑶身边。

天空艳阳高照，毛小雨看着陈飞离去的身影，看了许久，直到阳光灼热她的双眼。

如今的她，每天忙忙碌碌，要上班，要养家。要说心里唯一残存的念想，就是能继续读书。她进厂之后才发觉，以前读书的时光有多难得。现在社会的发展日新月异，她不想一辈子只做一个流水线上的女工。

就在毛小雨倚在门口、满腹心事之时，母亲在房间里大声喊她。

毛小雨一脸无奈，转身回到屋里，听母亲又唠叨起妹妹的事。

“小雪说啥都不肯继续念书了，非要跟朋友去南方打工。”母亲不住地唉声叹气。当初让毛小雨退学进厂，除了要补贴家用之外，就是希望能全力以赴供小雪继续读书。只可惜，事与愿违。

“那就让她去吧。”毛小雨如今想明白了，很多事情都勉强不来。妹妹不喜欢读书，强按头也没用。

“她年纪还小，怎么吃得了打工的苦？再说，离家那么远，身边也没人照应。”母亲一提起这件事就一脸愁容。

毛小雨原以为自己听错了，猛地抬头，目光盯紧母亲：“妈，我在她这个年纪的时候，早就已经进厂了。”

母亲脸上一怔，随后低下了头。

毛小雨心里有些痛快。小女儿吃不了的苦，她作为大女儿，好像就能毫不费力地吃下去似的。

眼见女儿不再讲话，母亲又开始唠叨起来。

“让她去见见世面也好，要是实在不适应，大不了再回来。”

“你多拿点钱给你妹妹。她去南方，人生地不熟的，需要用钱的地方多。”

“你那个补习班，要不就别上了。花那么多钱，将来还不是一样打工？”

毛小雨揭开头绳，将头发散落下来：“我已经交了一整年的学费，中途要是退学，学校不给退钱。”

“太坑人了，怎么一下子交那么多钱啊？”母亲不住地埋怨，心里无比心疼这笔钱，哪怕这笔钱是毛小雨自己赚来的。

“学校就是这么规定的，入学时就得一次性交齐。”毛小雨对着镜子，开始重新梳理头发。

事实上，学费是按学期交的。毛小雨不想跟母亲多费唇舌，这次她无论如何都不会再妥协。

日升日落，寒来暑往。

毛小雨每天下了班，都风雨不误地去上课，赶上没有课的时候，就去图书馆学习，有时候还会跟小溪请教学习方法。为了能在学业上继续拼搏，她把所有时间和精力都放在了工作和学习上。

时间一点点流逝，转眼间，到了一九九八年。

这一年，毛小雨如愿以偿地考上了沈城大学法律系的自考大专班，这一年距离她从高中退学已经整整过去了四年。

同样是这一年，沈城上映了一部电影叫《泰坦尼克号》，引发了全城轰动。一艘巨轮的启航和沉没，还有那一同沉入海底的旷世绝恋，让人们彻底为之疯狂和感叹。

小溪和孟凡去看了一次，后来又和乔芮去看了一次，但她最想和周珩一起去看，但周珩始终忙个不停，不是去南方谈生意，就是忙着打理公司的事务。等到周珩终于有时间了，电影放映已经结束。

就在小溪倍感遗憾时，周珩将一个纸袋子递给了她。

小溪一脸好奇地打开后，发现里面是一把钥匙。

“我在青年大街附近租了一套楼房，你以后放假了，可以去那里学习。”周珩知道，小溪不喜欢待在彭家的别墅里，欢喜街的房子又太过拥挤，她舅舅全家上下好几口人，全部挤在一起，生活难免会有不方便之处。

现如今，他拥有足够多的钱，可以让小溪过上舒适的日子。

小溪将钥匙放回纸袋里，将头轻轻倚靠在他的肩上。其实，无论在哪里，只要能和他在一起，她就很知足了。

当小溪跟着周珩来到新租的房子，眼前顿时一亮。房间明显精心布置过，有供她学习的红木书桌，桌上有可折叠的护眼台灯，就连窗帘都是她最爱的暖色调配上碎花纹。最让小溪感到惊喜的是，周珩给她购置了一台DVD影碟机，还买了新出的几张碟片。他知道她喜欢看电影，有了影碟机和音响，她不用去电影院，在家里就能看到各种大片。

小溪伸手环住周珩的脖颈，将头抵在他的额头上，耳鬓厮磨，整个人、整颗心都沉醉在他的怀抱中。他的心意，她懂。

晚间，外面下起了雨。周珩去厨房，给她做了她最爱吃的西红柿打卤面。将西红柿和鸡蛋翻炒一番后，加上调料汁，盖在过了水的面条上，就是一碗香喷喷的地道美食。

周珩厨艺不错，只是他工作繁忙，平常很少做饭，但如果是为了小女友，他还是很乐意下厨的。

简单的家常面条，让小溪吃出了无比幸福的味道。

吃过饭后，小溪依偎在周珩怀里，两人一起看了电影《甲方乙方》。电影结尾有句著名的旁白：“一九九七年过去了，我很怀念它。”

小溪觉得，过去虽然值得怀念，但最幸福的时刻就是当下。她学着自己喜欢的学业，心中所爱的那个人就在身边。

电影结束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周珩起身准备离开。

这是他留给她的私人空间，旁人不会打扰，他也不会留宿。他已经收获了她的心，他只想同样用心守护她。

孟阿姨说过，周珩，你别让我失望。

他懂孟阿姨的意思，虽然她同意两人交往，但小溪还在上大学，她希望小溪不要因为恋爱而耽误学业，更不能有其他任何闪失。

他不会让孟阿姨失望，也不会让自己失望。

“乖！晚上把门锁好。”周珩揉了揉她的头发，和她依依道别。

小溪紧紧抓着周珩的手，一双美丽的杏眼凝望着他，内心有一万个不舍。

周珩无奈地苦笑。他好不容易下定决心离开，不能就这么半途而废。

“小溪乖！明天见。”不能再停留了，周珩赶紧松开手，转身离开。

第二天早上，小溪早早起来梳洗一番。今天她要去奶奶家，给奶奶庆祝生日。虽说她不愿见到父亲一家，但今天是奶奶的七十寿辰，之前奶奶打来电话，再三叮嘱，让她务必去家里聚餐。看在爷爷奶奶的面子上，她只好硬着头皮前往。

当小溪带着生日礼物来到奶奶家时，父亲和张小萌母女早已抵达那里。

见小溪进了门，张小萌母亲连忙出来迎接，可小溪只当作没看见她，就连父亲跟她说话，她也只是从鼻孔里哼了一声。

母亲曾跟她说，不要被大人间的纠葛所影响，就算父母离了婚，他也依然是你的父亲。可小溪就是对当年发生的事无法释怀，母亲的伤心，自己的不快，通通无法忘记。哪怕时间过去这么久，她心里的刺依然无法去除。

饭桌上，为了缓和紧张的气氛，张小萌母亲一边给公婆夹菜，一边不停地说话，最后还不忘夸奖小溪一番，还叮嘱女儿要多跟小溪学习，争取今年高考考上重点大学。

正埋头吃法地小溪听后，惊讶地抬起头。她没想到，张小萌竟然接连复读了两年。第一年复读后，张小萌的分数达到了三本线，她母亲觉得很不甘心，于是做主让张小萌继续复读。

“我最近看电视广告，说有一种健脑冲剂。咱们买几盒试试？”张小萌母亲说话的语调虽然柔和，但言语中总让人有种压抑感。

张小萌低着头，嘴唇紧抿，过了半晌后，闷声说道：“我不要吃药。”

“就是补脑营养剂而已，试一试也没什么坏处。”张小萌母亲继续劝说。

一旁的小溪自然对张小萌没什么好感，但此时此刻，她觉得张小萌母亲的言行更令人不适，固执偏激，为达目的，竭尽手段。现在的张小萌精神萎顿，明显已经不堪重负，但她母亲似乎完全忽略了女儿的身心健康，只顾着继续加码。

正当气氛僵持时，姚谨青发了话：“不要轻信那些乱七八糟的广告。小萌也不要有压力，这次无论考得怎样，都继续升学读书。”毕竟，张小萌的成绩摆在那里，再继续复读也只是徒增压力和烦恼。

张小萌母亲十分勉强地笑了笑：“不吃就不吃。我就是随便说说。”

话说到这里，话题本应结束了。可张小萌却像是隐忍了许久似的，突然大吼：“你根本就不是随便说说，你肯定还会买，然后背地里逼着我吃。”

张小萌母亲突然一愣，没料到女儿会突然发作。

“我受够了！”张小萌摔了碗。

“我不是说了么？不吃就不吃。”张小萌母亲当众被女儿顶撞，顿觉面子上过不去，但又不好当场发作。

张小萌反驳道：“你说的话哪次算数了？我第一次复读，你说就复读一年，努力拼一把。结果呢？”

“小萌，有话回家说……”张小萌母亲面色紧绷，低沉的声音里压抑着隐忍和愤怒。

小溪奶奶面色也不好看，好好的生日聚餐变成了一场争吵。最后，老人家发了话：“先吃饭，有什么事吃完饭再说。”

小溪抬眼瞧了瞧张小萌母亲，更加验证了自己刚才的猜测。她在使尽手段迎合父亲，只因父亲喜欢成绩好的孩子，她就不管不顾地给女儿施加压力，丝毫不顾女儿的身心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有这样的母亲，任谁都会忍不住爆发。

不过，小溪压根不想掺合她们母女之间的事。父亲早已组建了新家庭，这是他们家庭内部的事，一切都跟自己无关。吃完饭之后，小溪跟爷爷奶奶聊了一会儿，便出门离开了。按照事先的约定，周珩会在这个时间来接她。

张小萌和母亲发生争执后，心情一直压抑得很，好不容易熬到聚餐结束，借口要去参加补习班，也匆匆忙忙就出了门。

来到楼下的树荫处，张小萌本想坐公交车直接离开，随便去哪里都好。可她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到车。

就在她来回踱步时，突然看见小溪跑到了街对面，那里正停着一辆车。

一位身型瘦高的男子下了车，本来冷峻的一双眼在见到小溪后顿时盈满了笑意，随后长臂一伸，将飞奔而来的小溪揽入怀中。

此时正值午休时间，街上几乎没人。而张小萌站在树荫下，细密的枝条遮住了她的身影。

张小萌吃惊地发现，街对面的两人额头顶着额头，鼻尖相对。随后，姚若溪垫着脚尖，亲了一下对方的脸颊。

虽然只是短促地亲了一下，但足以让张小萌感到惊愕不已。她忍不住抬头朝楼上张望，从奶奶家的窗户处，几乎可以看到街对面的所有景象，但小溪就是毫无顾忌地跟人当街亲呢。更让她感到惊讶的是，那个男人竟然是周珩。她绝对不会认错人，那个曾为了小溪不惜威胁她生命安全的人，那个姚叔叔无比厌弃的罪犯的儿子。

眼见周珩开车载着小溪一路疾驰而去，张小萌彻底蹲坐在了路旁，任由姗姗来迟的公交车停下又驶走，她依旧坐在路边发呆。

此时，强风刮过，将树上的叶子吹落，落到了张小萌的头上和衣服上，可她似乎毫无察觉。

坐在路边思索了许久，张小萌才终于想明白，自己究竟在嫉妒小溪什么。一开始，她嫉妒小溪成绩好，人缘好，深受老师的器重和同学的喜欢。后来，她被小溪泼了颜料，她眼看着小溪被父亲教训而洋洋自得，她觉得自己赢了。

可是，她慢慢发现，小溪身上有一股顽强的生命力，只要自己认准的事，哪怕有再多的阻碍和困难，也会毫不犹豫地向前冲过去，无论是学业上的压力，还是世俗的偏见，甚至是来自父亲的压力，照样能用稚嫩的肩膀扛过去，迎难而上，拼尽全力。

当年，小溪本可以凭借优异的高考成绩报考北京的著名高校，但她为了能学自己喜欢的专业，最终选择留在了沈城。至于周珩，那个人人厌弃的男生，她一旦喜欢上了，就毫无顾忌地选择公开。

事到如今，张小萌终于领悟到，自己之所以一直关注小溪，在她身上倾注了过多的注意力，除了出于嫉妒，还有羡慕，羡慕她拥有自己不具备的特质，那种来自内在的原动力和生命力，比任何外在的成绩和条件都更吸引她的目光。

等想通了一些事情后，张小萌给母亲打了电话，告诉她，高考之前她会一直留校备考，不再回家，不再听从她的任何安排。这次无论考得如何，未来的一切都由她自己来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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