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时间一点点流逝,一九九九年如期而至。这一年,正式通知下达,欢喜街即将要拆迁。前些年,各厂以低廉的价格将房子卖给了职工,街上的所有人都以为会在欢喜街一直住下去。可没想到的是,时代大潮下,工厂要改制,越来越多的工人需要自谋前程,所住的房屋也面临着拆迁。电子器件厂的效益虽然不像其他工厂那样下滑得厉害,但也面临着人员分流的局面。赵鑫等人觉得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索性在厂里办理了停薪留职手续,随后加入周珩的贸易公司。这两年来,周珩整日不辞辛苦,将公司的生意经营得有声有色。周广民也渐渐放手,一切业务通通交由儿子去打理。活了大半辈子,他如今只剩下周珩一个至亲。至于余静,他从头到尾都没有完全信任过她,而她也同样如此,走的每一步都是为了搜刮更多的钱财。近年来,陆续有新的大型商场落地沈城,隆玉商场的优势和客流量日渐减少。这一年,隆玉商场被外地的大型购物集团收购。余静通过售卖商铺收获了不少钱,但由于胡乱投资,毫无章法,以至于手里的积蓄越来越少,尤其她有一个好赌的爹,是个无底洞一样的存在,更让她感到无比焦虑和心慌。眼看周珩的贸易公司生意日渐兴隆,余静跟周广民提出,要重新划分公司的份额。毕竟,自打去年入冬以来,周广民检查出心脏有问题,就开始频繁出入医院。余静担心,万一哪一天周广民不在了,周珩会将公司的全部份额揽过去,到时候她什么都捞不到了。周广民一开始没同意,后来余静将怀孕的证明再次甩到了他面前。余静不停地哭诉,现如今整个商场都被收购了,她手里的那一层商铺也全都卖了,未来她们娘俩靠什么过日子?坐吃山空吗?再说,哪儿还有什么山?她投资的那些买卖都全亏空了。另外一部分都被她爸拿去赌了,当然这一点她不会提。周广民无奈之下,向儿子提出重新划分公司业务的要求,贸易这块儿还归周珩管,但公司经营的其他项目拨给余静。这下轮到周珩不愿意了。一开始就已说好分清家产,现如今,他累死累活把公司经营得井井有条,她余静又想过来直接摘果子?门儿都没有。周广民知道自己和余静不占理,便提出不看僧面看佛面,让周珩看在未来孩子也是他兄弟姐妹的面子上,照顾一下她们母子。“怎么一到关键时刻,她就怀孕啊?”周珩斜倚在办公室的沙发上,嘴里噙着一根烟卷,“你老人家现在心脏不好,就不知道节制点?”周珩话还未说完,就被周广民踹了一脚。“王八羔子,少管老子的事。”周广民没意识到他连自己也骂了。周珩没理会父亲的打骂,只漫不经心地将烟灰磕在烟灰缸上。“去年不是刚卖了商铺么?这么快就败光了?”周珩眼睛瞟着父亲,眼神逐渐严肃起来,“你老人家就没怀疑过这里面……可能有诈?”周珩早已不再是那个初经世事的少年,他知道,现在有很多种手段可以转移财产,比如投资亏损,通过做账将钱转走。再比如上赌桌,由庄家出面做局,将输掉的赌资分帐,二八分或者三七分,悄无声息地将钱“输”掉,再转移到另外的账户中。她余静在短短的时间内亏损掉如此庞大的金额,要么是她脑子真的在及格线以下,要么就是做好了局,将周广民的钱划拨到了自己的小金库。经周珩这么一提醒,周广民突然意识到,余静的行为的确有些可疑。联想到余静之前曾经被男子逼债要钱,周广民愈发觉得,余静背地里有事瞒着他。最近这一年多,他接连出入医院,闲暇的时候也不愿多管投资的事,只想安心养身体,就算余静将钱亏掉了,他也只觉得是余静头脑简单,或者是运气不好。但仔细想来,这回头脑简单的人极有可能是他自己。正当周广民眉头紧皱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随即,房门打开,小溪笑意盈盈地走了进来。“叔……叔叔好!”小溪没料到会在这里遇见周珩父亲,刚想扑向周珩的怀抱,却在中途紧急停下了脚步。周广民朝小溪点了点头,他虽然只见过小溪一两次,但他知道,她是儿子心尖上的宝贝。小溪这次来,是给周珩送大表哥孟宇的结婚请柬。年前,有人给孟宇介绍了一位姑娘,彼此条件十分般配,没多久两人就开始正式交往。一旦双方家里都认可了这段关系,结婚一事也就很快提上了日程。周广民见到小溪手里的大红请柬,开始问向周珩:“你们俩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啊?我还等着抱孙子呢。”此话一出,小溪不禁羞红了脸庞。下半年开学,她就要上大四了。老师找她谈过,鉴于她成绩优秀,平时表现一向很好,系里考虑给她保送研究生的机会。经过一番比较和考量,她很希望毕业后能继续读研,可她还没来得及和周珩说这件事。至于结婚生子,目前还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天快黑了,您赶紧回去吧。”周珩没理会父亲的问话,反而对父亲下了逐客令。“你这小子,娶了媳妇忘了爹……”周广民缓缓站起身,走路的样子跟从前相比略增了些疲态。“叔叔再见!”小溪声音清脆,跟周广民挥手道别。周广民发现自己连转身都有些费力,只略微点点头:“好,好,再见!”虽然周广民身体大不如前了,但脑子还没坏掉。自从和儿子谈完之后,他就开始着手部署调查余静。经过一番紧锣密鼓的盘查和取证,周广民发现,事情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余静父亲嗜赌如命,多年来跟余静索取了不少赌资。有时候赶上被人索债,他就把女儿推出去,让债主去找女儿要钱。除此之外,周广民还发现,余静投资的那些店铺,所有账目都做得一塌糊涂,一时间说不清楚她到底是被人坑了,还是联合其他人坑了他。但最让他恼火的是,余静给他的那张怀孕证明是伪造的。人一旦起了疑心,就会开始怀疑一切。他这一年多常去医院做检查,跟医院里的个别工作人员很熟,于是就以家属的身份私下调取余静的就医信息,结果发现,余静根本没去那家医院做过验孕检查。周广民眯起眼睛,紧盯着手里的那张单子。她余静花钱消费,投资亏损,他都可以不在乎,但他不能容忍自己被人当猴耍。掐灭烟头后,周广民一连打了好几个电话,最后召集了一批人马,假装是债主,前往余静父亲的家里向他索要钱财。余静父亲常赌常输,也常被债主追撵要挟,因此也分不清对方到底是哪一拨债主派来的人。眼见对方几人手持刀棒,一脸凶神恶煞的模样,余静父亲当即吓得想要翻墙逃跑,可随即就被人从墙头上揪了下来。几番威胁和拷问之下,余静父亲服了软,说可以找他女儿要钱。“你女儿说最近手头紧,没钱。”“你不是有个有钱的女婿吗?让他还钱。”余静父亲连忙摆手:“千万不能告诉他,我女儿说了,这事不能让他知道。”“那你说,怎么办啊?”有人拿着铁棍,一声声地敲着木板床,敲得人惶恐不安。余静父亲目光闪烁,无奈之下只好给一个人打了电话。没多久,一个穿黑夹克的男人就开车赶过来,送来一沓钞票。那伙人目光紧盯着那个男子,记下了他的面容,也记下了他的车牌。事后,余静父亲才反应过来,这几个月他由于腿疼,一直没去赌局,怎么突然又欠人钱了?思来想去,他才恍然大悟,自己可能上当了。余静父亲刚想明白时,余静那边已经暴露了。周广民派去的人密集调查过那个男子,结果发现,余静和那人是青梅竹马,感情一直不错,但两人一心想发财,却苦于没有门路。于是,年轻貌美的余静负责去“套钱”,那人负责暗地里转移和接收。周广民得知这个结果后,气得浑身颤抖,震怒之下将家中的透明烟灰缸狠狠地摔在了地上,一时间玻璃碎渣炸得到处都是。“把她和那个人一起给我绑过来。”周广民在电话里下了死命令。周珩得知父亲大动肝火一事,已是数日之后。远在南方出差的周珩在电话里苦劝父亲,钱没了还可以再赚,但千万别把事情闹大。他知道,父亲脾气不好,盛怒之下一心想狠狠教训那两人。可他担心,父亲本就心脏不好,气急攻心之下病情会加重。他更担心,父亲在冲动之下会将事情闹到无法挽回的地步。他不愿看到父亲再次戴上手铐被人带走,只剩他孤苦伶仃一个人。如今的他早已成年,不再是那个无人可依的可怜孩童。可那种刻骨铭心的可怕记忆会一遍遍地侵袭他的头脑和记忆。尽管他恨过恼过,但事到如今,他只希望父亲安好无恙。放下电话后,周珩依旧不放心,又急忙给公司的孙媛媛打了电话,让她尽快前往父亲家里查看情况,务必让父亲以身体为重,出过气之后就息事宁人吧。孙媛媛是周珩原来在技校里的同学,不同班但彼此认识,和赵鑫等人一起在厂里办了停薪留职,加入到周珩的公司。她头脑灵活,办事爽利,有时候连周珩都很难搞定的人和事,她前去斡旋一番,事情总会出乎意料地出现转机。由于她办事能力强,周珩给她的待遇远超她在工厂时的工资。孙媛媛也懂得投桃报李,对于周珩交代下来的任务,总会全力以赴地去完成。当晚,孙媛媛给周珩回了电话,说她对余静他们好言相劝加上威逼利诱,总算把事情平息了,除此之外,她还将气急败坏的周广民送去了医院,安排了最好的病房和大夫。周珩在电话里不住地感激孙媛媛,说凡事有她在,他放心多了。孙媛媛笑了笑,说都是周总肯收留她,她才能有口饭吃。孙媛媛就是有这种本事,明明是她辛辛苦苦为别人效劳,最后却把溢美之词都给了别人,让人十分受用。周珩常说自己这里庙小,她这尊大菩萨迟早会飞得更高。孙媛媛却说自己哪儿都不去,就跟定他了。彼时,周珩没听出来孙媛媛话里的双关意味,他只想尽早忙完手头的事,尽快回到沈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