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深秋时节,孟宇终于办完了婚礼,正式完成了父母长久以来的期盼和下达的任务。

婚礼办得很隆重,亲友和邻居们都去了,唯独乔芮没有参加。

婚礼结束后,小溪陪乔芮去湖畔公园散心,绕着碧波荡漾的湖水走了一圈又一圈,直到两人都走累了,最后坐在凉亭里休息。

“你大哥说我见识太少,从小到大只认识这一条街上的人,挑来挑去挑中了他。不是那样的……”乔芮随后又重复了一遍,“不是那样的。”

有年冬天,她在烧炉子时跑去看电视,最后把炉子上的玉米烤成了黑炭,母亲知道后劈头盖脸地骂了她一顿,说她糟蹋食物,说她没心没肺,整天就知道看电视。当天下午表妹来家里,看中了她的红色蝴蝶发卡,当场就要拿走,她说什么也不肯,那是当时最时髦的发卡,不知道有多少小伙伴都羡慕她。可就在她哭喊着要夺回发卡时,母亲走过来,一把拽开她的手,说她不懂事,不知道凡事让着妹妹。最后,她眼睁睁地看着表妹戴上了她最心爱的发卡,扬长而去。

别人眼中那些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可在她年少的心里,那都是天大的事。委屈不已的她蹲坐在街边的墙根下,看着天空上的鸟儿飞了一圈又一圈。就在她发呆时,头顶上方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哎!你怎么哭了?”孟宇蹲在墙头,身旁是成荫的大柳树。他正在和朋友们玩水枪大战,刚好躲到这个隐蔽处。

乔芮抹了抹眼角,才发现自己真的哭了。她的委屈不仅仅在于被人拿走了心爱的东西,还在于她的伤心被家人视作矫情。她是你妹妹,比你小,你就不知道让让她吗?多大点事,你至于哭丧着脸吗?你把玉米烤焦了,没抽你就不错了,你还委屈上了?

乔芮没有言语,只撅起嘴巴,眼泪汪汪地看着他。

“你等着啊,在这里等我。”孟宇不知道她为什么哭,但很明显,她遇到了伤心事。

孟宇说完就跳向了墙的另一边,落地的一瞬间“暴露”了自己,被伙伴们拿着水枪一顿“扫射”。孟宇抹了一把脸上的水,一路跑向了街口的小卖部。

就在乔芮郁闷地蹲坐在墙角时,孟宇给她拿来一包咪咪虾条,那是所有小伙伴们都喜欢吃的零食,平时很少舍得买。在年少纯真的岁月里,乔芮就此将孟宇哥哥划分成了“好人”。

多年后,乔芮再提起往事时,孟宇早已不记得了,不过是一包虾条,谁会永远记得那些微不足道的往事?

长大后的乔芮愈发觉得,像孟宇那样细心温柔又勇敢坚毅的男子实属难得。在漫长的岁月里,她在不知不觉间将内心的仰慕换成了喜欢。可孟宇不这么认为。他只拿她当妹妹看,在他眼里,她和小溪没什么两样。要是小溪哭了,他同样会拿好吃的哄她开心。

在小溪心中,乔芮是那种勇敢坚定且永不服输的女孩,可唯有这种事,她不得不服输。

痛定思痛后,乔芮决定远离伤心地,跟表姐一起远赴南方,正好那边有个不错的工作机会。

小溪舍不得乔芮离开,但她也知道,成长过程中分离是不得不面对的课题。

“到了那边,你要常给我写信。如果实在不适应那边的工作和生活,就早点回来。”小溪依依不舍地叮嘱着。

乔芮点点头,紧接着拭去了眼角的泪珠。沈城,是她从小到大再亲切不过的地方,这里的每一条街道,每一处大楼,都是她最熟悉的记忆,如今要奔赴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她总感觉有些紧张,也有些悲壮。

正当两人依依惜别、愁肠百转时,陈飞正摇着船从湖心处慢慢划到这边,船上坐着的白衣长发美女正是吕梦瑶。

吕梦瑶手持相机,正调整方向准备拍照,忽然间就捕捉到了岸边凉亭处的小溪和乔芮,于是朝她们招了招手。

小溪回应了吕梦瑶,也朝她挥了挥手。

正在这时,小溪的手机铃声响起,周珩要来接她一起去吃晚饭。

小溪邀请乔芮一起去,乔芮当即拒绝。

“你们甜蜜去吧,我要一个人冷静一下。”乔芮不禁抚头哀叹。

如今,所有人都处在浓情蜜意之中。陈飞和吕梦瑶划船幽会,小溪和周珩也是整天蜜里调油,在大家还在心疼IC电话卡的话费太贵时,小溪已经用上了最新款摩托罗拉下翻盖手机,是周珩出差时特意买给她的,价格贵得令人咂舌。

正当乔芮唉叹不已时,陈飞的船已经靠岸,大声邀请乔芮和小溪一起上船,再划到对岸去。

“我要走了,你跟他们去划船吧。”小溪担心乔芮一个人独处,会更加伤心。

可乔芮没想到,陈飞这个没良心的,待她上船以后,他就把船桨递了过来,他和吕梦瑶坐在船头一边摆造型一边拍照,敢情自己是来给他们当船夫的。早知如此,同样是当电灯泡,她还不如去给小溪和周珩当呢。越想越气,乔芮一时间恨不得拿桨猛拍陈飞的头,让他重色轻友。

另一边,周珩和小溪先去吃了晚饭,然后一起去逛街。

大学时代最后一年的新年晚会,同学们纷纷要上台表演节目。孟凡参加了系里的合唱团,吕梦瑶要表演孔雀独舞,身材高挑的小溪则被老师安排做晚会的客串主持。

为了能选到适合新年晚会的礼裙,小溪在商场里挑了许久。

“你看这件怎么样?”周珩拉着小溪的手,指向橱窗里的一件白色修身长裙。

小溪认得这个牌子,是以奢侈时尚而闻名的大品牌,最低价都要花掉普通人大半年的工资。

“不要,不要。”小溪连连摇头。这种礼裙大概率穿不了几次,完全用不着买那么贵的。

“你去试试。”周珩头一偏,示意自己那漂亮的小女友进去试一试。他脑海中已经想象出,小溪穿上这条裙子,该是多么的美丽耀眼。

小溪站在原地,仍旧摇头。这家的礼裙太贵,利用率又低,就算有钱,也不是这么花的。

周珩知道小溪的心思,上前搂住她的肩,说道:“就当是为了迎接新世纪。”

千禧年,世纪之交,太难得了。所有人都在期盼二十一世纪的到来,大街上、报纸上还有电视上,总会时不时地出现“迎接新世纪”的标语,还有各种文章分析和推测到了二十一世纪,人们的生活会发生哪些变化。

周珩就是想要在这个标志性的时间节点,给女朋友最漂亮最精致的礼物。

小溪眨着大眼睛,嘴边含着笑意,就是不肯进去。

周珩一开始给她挠痒痒,最后想要抱住她,将人硬拖进去。小溪则是拼命挣扎,拼尽力气要远离那家贵得要死的店面。

一时间,两人抱在一起,相互较劲打闹。旁人看了,也只是会心一笑。任谁都看得出来,这是一对小情侣在打情骂俏。

在世纪末的大城市,人们普遍活得肆意张扬又充满希望,课本上一直宣传的二十一世纪,大家马上就可以亲自见证了。有的人想要在这个时节发出自己最新的理想和志向,有人暗暗策划着要给心爱的人来一场独特的告白,大家都在等待新世纪钟声的敲响。周珩则是想要在世纪交替的时刻,让小溪穿上最漂亮的礼裙,站在舞台中央,站在灯光照映的耀眼处,留下永恒的美好回忆。

最后,小溪还是执拗不过周珩,被他推拉着走进店里。

当小溪穿着白色修身的礼裙从试衣间里走出来时,周珩的嘴角忍不住扬了起来,果然如他所料,小溪穿上这条礼裙,简直是如同美丽的古典女神一般。

店员也纷纷围过来,不住地赞叹小溪的身段和气质。

店长也走过来,给周珩递上名片,说这家店面刚在沈城开业,以做礼服为主,如果以后二人结婚,在店里订做礼服的话,可以给到最优惠的价格。

周珩默默地将名片收好,他心里早就憧憬过他和小溪二人的婚礼,他从一开始就认定了小溪是他这辈子唯一的选择。

将礼裙买好后,小溪挽着周珩的手臂,正式和他聊起了自己的规划和打算。她已经通过了保研的面试,她想继续读书。她和母亲也商量过,母亲很支持她的决定。虽说现在有不错的就业机会,但她相信,等她研究生毕业后在就业市场上会更有竞争力。

周珩反握住她的手,告诉她他支持她的选择。虽然他很向往二人的新世纪婚礼,但他心里清楚,目前谈婚论嫁还为时尚早。他还想继续拼博,现在还远不是可以稳操胜券的阶段,公司的业务看似蓬勃发展,但内里隐藏着不少麻烦,他光是处理父亲之前留下的烂账都要焦头烂额了。但他从未跟小溪提过他的焦虑和担忧。自从决定接手父亲的生意,他就觉得,所有的辛苦和麻烦都是他的选择,他的责任。

事实上,父亲留给他的不仅仅是庞大的业务和资金,还有从未有过的难题和隐患。周广明的公司里,有不少业务来自于严俊发,就是他和隆玉商场那伙人起冲突时父亲找来当调停人的那位严大哥,导致他处理事情时总会被掣肘。一开始,他以为那位严大哥父亲在社会上的朋友,两人是合伙人的关系,可接手公司久了,他渐渐发现事情有些不对劲。

周珩曾仔细盘问过父亲,他和那个严俊发是怎么认识的?为什么严俊发会给父亲发财的机会?

周广明一开始支支吾吾不肯说,后来周珩追问得急了,才开始交代实情。原来,那个严俊发曾在厂里负责管账,因挪用账上的钱吃喝赌博而被厂子开除,后来去了南方开始倒腾各种紧缺货物,发家致富后继续四处招摇,有次酒后跟人起了冲突,拿起一把西瓜刀把人桶成了重伤。严俊发为了规避惩罚,让在场的周广明替他抗下那份罪责,许诺事后给他丰厚的报酬。所以,才有了周广民多年的牢狱之灾。

周珩得知这个事实后,不禁一股凉血往头上涌。

为什么?周珩不停地逼问父亲,为什么要答应严俊发的条件?就为了发财致富吗?就为了丰厚的回报,撇下年少的他,让他一个人孤苦无依,让他长年活在父亲是罪犯的阴影里?为什么就不能安稳踏实地过日子,哪怕是贫穷困苦,终归可以有个完整的家。这一切都是为什么?周珩猩红着眼,忍不住对父亲咆哮。

“事情早都过去了么”,周广民躺在病床上嗫嚅着,搓了搓手,“现在不是挺好的么?”他富有了,儿子也跟着发达了。他的多年牢狱之灾,总算没白白受苦。

周珩听了父亲的话,不禁气得目眦欲裂。

事已至此,开弓再无回头箭,周珩手抚着头,沉思了良久,才决定要逐渐将严俊发的生意从公司的业务中剥离出去。

父亲年纪渐长,心脏又屡出问题,他已经顶替父亲接手了公司,总不能半途而废撂挑子。所以,当厂子效益出现问题,赵鑫等人想要加入公司时,他毫无犹豫地同意了。他需要赵鑫这样的自己人,才能更好地掌控公司的业务,才能更彻底地和严俊发这种人划清界限,闯出属于自己的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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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欢喜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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