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禧年的钟声即将敲响，小溪和同学们紧锣密鼓地准备新年晚会的正式开场。

小溪特意叮嘱周珩，今天一定要按时参加新年晚会，她给他留了前排的嘉宾位置，还是她跟老师软磨硬泡，特意要来的票。

在演出后台，小溪碰见了姗姗来迟的吕梦瑶，朝她挥了挥手。

演出还有半个小时就正式开始，所有人都感到有些紧张，也有些期待和雀跃。吕梦瑶急匆匆地放下书包，开始坐在桌前化妆。

小溪走过来，递给吕梦瑶一块化妆棉：“这是我新买的，很好用。”

吕梦瑶转过头，将化妆棉接了过去：“谢谢。”

小溪看着镜中的吕梦瑶，不住地夸赞她：“你的眼睛真好看，像真的孔雀公主。”

吕梦瑶透过镜子看着身穿白色礼裙的小溪，笑了笑：“你穿这条裙子，倒不像主持人……”

“那像什么？”

吕梦瑶开始往脸上补粉：“像新娘子。”

这条白色礼裙，除了没有长长的裙摆，其余部分跟白色婚纱有点像，尤其是小溪将头发绾了起来，又化了恬淡的自然妆，和身穿西装的男主持人站在一起，特别像是在举行婚礼。

小溪听后白净的脸庞不禁羞红了起来。当年送她公主裙的少年，如今送了她一条白色的礼裙，今后她还要为他穿上真正的婚纱。

正当小溪和吕梦瑶一边候场一边聊天时，吕梦瑶松散的书包里掉出一本厚厚的书，咚地一声砸向地面。

吕梦瑶正忙着化妆，小溪便弯下身，替她将书捡了起来。

小溪见书的封面上写着《GRE词汇宝典》，好奇问道：“你在准备出国考试？”

彼时，出国留学是不少学子的热门选择，“海归”一词正悄然兴起，出国镀金回来的学生往往能在社会上博得更多的关注和青睐。小溪的同学当中也有不少人在准备申请国外的学校。

吕梦瑶伸手将书接了过去，点点头后便起身去了更衣间，准备换上孔雀舞裙。

望着吕梦瑶的背影，小溪不禁感慨，这下陈飞要和心上人分隔两地了，确切地说，要远隔重洋。

就在这时，一身西装的陶锦哲走了过来。

“小溪，该上场了。”陶锦哲在之前的带妆彩排中见过身穿晚礼裙的小溪，今天再次见到仍不由得眼前一亮。

小溪点点头，接过陶锦哲递过来的话筒，款款走向舞台。

去往台前要经过一段长长的通道，陶锦哲低声对小溪说：“小溪，你……”他想说，你今天真漂亮。可他终究没有说出口。

他知道，小溪有男朋友。小溪本身不是行事高调的人，但她会对所有试图接近她的男生说，她有男朋友了，以至于到了后来，全校认识她的人都知道，她有一个很喜欢很喜欢的男友。

最终，陶锦哲改口说：“小溪，你不用紧张，就像彩排时那样放松就行。”

小溪愣了一下，随后微笑着表示谢意。

大一那年，陶锦哲曾向她表白过，但她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在她的世界里，周珩是独一无二的存在，没有人可以代替他的光芒。

可是，随着演出的推进，小溪看到前排的那个位置始终是空的。

周珩没有来！

到了晚会的后半场，有其他人坐在了那个嘉宾席上。反正空着也是空着，这么好的位置和角度，没人坐岂不是可惜了？

小溪不知道周珩为什么会缺席，由于演出密集进行，她没办法打电话过去询问。

或许是心里藏着事，小溪在主持时分心了，在讲串场词时接连出现了几个错误。幸好旁边的陶锦哲反应及时，帮她圆了回来。

尽管出现了一些小插曲，但当天的演出总体来说还算顺利，所有同学都使出了浑身解数，唱着时下最流行的歌曲，跳着各种激荡人心的舞蹈，还穿插着各色搞笑节目，将晚会的气氛推向了高峰。

晚会终于结束了，所有人都热情高涨，迎接新世纪的到来。小溪则拖着疲累的腿脚返回后台，开始不断地给周珩打电话。

手机那一端传来一阵阵铃声，始终无人接听。

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小溪忍不住担心起来。周珩不会无缘无故缺席这场世纪约定，更不会不接她的电话，到底是出了什么状况。

就在小溪眉头紧锁时，母亲忽然打来了电话，说彭叔叔的儿子一家从国外回来，辞旧迎新之际，整个家庭要聚会，要她马上回家。

小溪本来和周珩约定好，晚会结束后要一起放烟花，如今她只好乖乖地回家。

另一边，在这个世纪之交的夜晚，周珩并不好过，甚至可以说是无比糟糕。

下午的时候，严俊发派人来过办公室，要周珩周转一笔钱给他，来人像以往那样语气不善，态度强硬。周珩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经过他长久以来的部署，公司的业务早已和严俊发彻底剥离开来。再说，那个严俊发时常跨境去赌博，一晚上就能输掉六位数，听说他还沾染了更多更可怕的不良嗜好。周珩知道，这些钱一旦交出去，断无可能再拿得回来。

周珩心里清楚得很，严俊发那里就是个无底洞，长此以往，就算整个公司搭进去，都不够填补他的巨额窟窿。无论如何，都不能再跟这种人打交道，更不能听之任之，继续拿公司的钱去滋养他严俊发的贪婪和恶念。

后来，严俊发亲自打来了电话。

“看在你爸的面子上，我叫你一声大侄子”，严俊发声音低沉，但却充满了威胁意味，“你知道你爸当初是怎么发家的么？”

“看在我爸的面子上，我叫您一声叔叔”，周珩在言语间毫不示弱，“您之所以能有今天，是因为我爸替您背了多年的黑锅。监狱里的日子，想必您也知道不好过吧？再说，这么多年，您从我爸的公司账户上挪走不少钱，远远超过您当初给我爸的补偿金。以前您拿走的钱，我们权当赠与了。从今往后，我们还是桥归桥路归路吧。”

周珩知道，早晚都有摊牌的一天。严俊发这人邪性得很，在沈城曾呼风唤雨，黑白灰的产业他都涉足过。周珩自从接手公司的业务后，不想再跟这种人有任何牵扯。

“呵呵！现在看我混得不如从前了，就想把我一脚踢开？大侄子，你心够狠的啊。”严俊发说完后开始不住地咳嗽。

“您混得好不好，跟我没关系。您飞黄腾达了，我不会去高攀。你就算混得不如意，我也没资格对您指指点点，毕竟您是长辈。”周珩说话滴水不漏，但态度始终如一，他接手后的公司不会再充当他严俊发的血库。

严俊发冷笑：“哼！这是你爸的主意？还是你这个小崽子的想法？”

“我爸年纪大了，现在公司的事我说了算，有事您跟我说。”周珩语气不卑不亢，但轻松的语调背后却是无比强硬的态度。

“小子！想跟我硬碰硬，你还嫩了点。”严俊发手里攥着核桃，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每一声都让人胆战心惊。

周珩在电话里也笑了，笑得坚定而坦然：“我只想安心做生意，不打算跟任何人来硬的。我知道您快过寿了，我改天派人给您送个寿桃？祝您长命百岁。”

“啪”地一声，严俊发带着一腔怒气挂断了电话。

周珩将电话放回机座上，随后用手捏了捏太阳穴。他不是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天，但他没想到会赶在世纪之交的时刻。

一旁的孙媛媛有些担心：“周总，听说那个严俊发手段挺狠的，咱们这次跟他撕破脸，他会不会报复？”

“肯定会啊。”周珩知道严俊发不会善罢甘休。

严俊发如今欠着大笔赌债，一直被境外的赌场追债不说，自从商场被收购之后，他已经开始坐吃山空。黑洞之所以是黑洞，是因为没有尽头，也不会有回头路。所以，他一定会穷凶极恶，用尽手段搜刮钱财。

要像父亲以往那样再次妥协吗？周珩也不是没想过。可他的性情和脾气不允许他这么做，他不会受人威胁，更不喜欢被人利用。再说，妥协就能换来安稳吗？他的语文老师曾讲过那篇著名的《六国论》：“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然后得一夕安寝。起视四境，而秦兵又至矣。”

到最后，严俊发一定会把所有人都拖进那个阴暗无底的黑洞，包括他的父亲。要想脱离这种命运，必须要有比他更狠的决心才行。

“周总，那个严俊发和他弟弟严俊霆都是狠角色。我们一定要有所防范才行。”孙媛媛忍不住提醒周珩。

饶是她在生意场上八面玲珑，办事妥帖，但见了那对兄弟俩，仍不由得胆战心惊。与此同时，她也无比担心周珩，毕竟他还是二十几岁的年轻人，论计谋，论手段，甚至论心狠手黑，他都远远不是那对兄弟的对手。

周珩知道，严俊发已走上了绝路，赌债累累，毒瘾难耐，他如今已彻底疯狂，尤其在失去了血包的供给之后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所以，他从很早就开始收集证据，足可以毁灭严俊发的证据。他老人家不是要把所有人都拖进深渊吗？他就先送他去该去的地方，他侥幸逃掉的牢狱之灾，如今也该偿还了。

就在周珩满腹心事时，电话响了：姑奶重病住院。

周珩猛然听到消息后，一下子愣住了，姑奶她明明今天早上还好好的。

电话里，姑爷爷说，姑奶中午跌了一跤，倒在地上昏迷不醒。送到医院后，内科医生检查过了，说是头部满是淤血，即便开颅手术，也是风险极高，让家属做好心理准备……

周珩放下电话后，用最快的速度交代好公司里的事项，随即急忙冲出办公室，冲出公司大门。

由于事情来得太突然，而心情又太过压抑，周珩甚至无法开车。

坐在出租车上，周珩的心一直在颤抖。

那个永远慈祥和蔼的奶奶，那个疼爱他、抚养他长大的奶奶，真如医生所说，已经无法抢救了吗？他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然而，他也知道，医生的话应该不会有错。想到这里，周珩不由得心痛如刀绞。

车子在路上疾驰而过，大街上满是欢庆的人群，远处有绚烂的烟花腾空而起。伴随着人们欢呼的喊声和笑声，新世纪终于到了。

周珩这才想起他和小溪的约定，要去看新年晚会，要和她一起放烟花。然而，他一整天都在焦头烂额中度过，错过了和小溪相聚的机会。

就在周珩准备给小溪打电话时，出租车司机提醒他：医院到了。

周珩转头看向车窗外，红色的医院招牌在夜空中耀眼醒目。他连忙下了车，一路狂奔至急诊室。

病榻前，周珩颤抖着握紧姑奶瘦弱的双手，心里至痛至伤。

医生说，姑奶已陷入重度昏迷，开颅抢救的希望很渺茫，而且病人会遭受极大的痛苦。经过一番协商，姑爷爷已委派大儿子签署了放弃治疗的同意书。

周珩没料到，千禧年的开场，对他来说竟如此残忍。姑奶甚至还没来得及和他说上一句话，就再也无法睁开眼看看他了。

当年他出院后无家可归。要不是姑奶收留了他，他不知道自己会去哪里流浪。这么多年，是姑奶用心呵护他长大，处处维护他，给了他一个家。

她老人家曾跟表姑表态：“那是我哥的亲孙子，就等于是我的孙子。”

在他受人污蔑和羞辱时，她又挺身而出：“我们周珩怎么了？是人品不行，还是学习不好？你凭什么说是我们周珩挑唆的？你有什么证据啊？”

当他长大后，她给他存了一笔钱，还告诉他：“这是奶奶的一点心意。你现在长大了，该考虑个人问题了，以后出去跟人姑娘谈对象，千万别小气了。”

她还经常在人前夸他：“我们周珩多英俊啊，那鼻子，那眼睛，就跟挂历上的男模特似的。”

往事一幕幕涌现，周珩的眼泪不由自主地从眼角渗出。

想当初，他无论是被父亲用藤条抽打，还是面对他人的围攻和欺辱，都不曾流过眼泪。他坚信，他的心是硬的。

如今，他生命中最温暖的那束光要悄然溜走，他还是忍不住留下了难过的泪水。他曾无数次想过，要赚更多的钱，要好好孝敬姑奶，要让她老人家安享晚年，要让她为他感到骄傲。可一切都来不及了，他就要永远失去最疼爱他的奶奶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