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小溪才得知周珩姑奶昏迷不醒一事。

昨夜睡得晚，导致早上她跟着起晚了，起来后才发现周珩给她打了电话，时间是早上七点钟，而眼下已经快九点。

小溪给周珩回过电话，才得知他人在医院。

小溪用最快的速度洗漱一番并换好衣服，来不及和家人一起吃早餐，出门就打车直奔医院而去。

当小溪赶到的时候，周珩姑奶已被转移到正式病房。医生说过，目前只能靠输液尽力维持生命体征，但目前各项数据指标都很差，老人离开不过是早几天晚几天罢了。

然而，本该安静的病房此时却爆发出源源不断的争吵声。

“选墓地，要选个像样点的。你妈活着没能等到住上大房子，这回走了要给她选个大点的地方。”父亲的眼睛里泛着水光，一边流泪一边叮嘱两个儿子。

“爸，好墓地可不便宜。我妈的存折放哪儿了？接下来要花钱的地方可多了。”

“打电话给素芹，让她赶快回来。她出国这么多年，花家里不少钱吧？”二儿子接道。

“就是，眼下这都得一笔一笔算清楚。咱妈办后事的钱从哪儿出？以后咱爸归谁养？还有素芹那边，也得出钱才行。她和她那个前夫以前没少吃家里的，住家里的。”二儿媳妇跟着附和。老爷子自从上回住院后，身子骨也是弱得很，老伴要是没了，他没办法独自生活。

“我认识管墓地那边的人，能给不少优惠。不过这个优惠额度，也得算在我们出的钱里头。”大儿媳妇择机差了话。

“大嫂，不带这么算的。那人家给优惠了，咱们就得按照优惠后的价格平摊。”二儿媳妇不高兴了，优惠券要是能抵钱用的话，那她也去找几张来。

“瞧你这话说的。那我要是不找人，人家能给优惠啊？再说了，你们上回要去做买卖，咱爸咱妈给你出钱了吧？”

“大嫂，你这话什么意思？去年过年，你们跟爸妈借钱盖房子的事，我们还没仔细算呢。”

就在大家吵成一锅粥的时候，一直低头不语的周珩怒吼了一声：“都给我闭嘴！”

周珩昨夜一直守在病榻前，双眼早已熬成了猩红色。他这一声吼，让所有人立即都噤声了。

如今的周珩长得人高马大，平时眼神就冷，此刻处于盛怒之中，样子更是让人生惧，哪怕他只是个晚辈。

“奶奶的后事，一切费用都算在我头上。”周珩发过话之后，病房暂时陷入了沉默之中。

过了一会儿，老大满意地拍了拍周珩的肩部：“这么多年，你奶奶真没白疼你。”

周珩用手臂一挡，用力隔开了他的手。

他讨厌眼前这些人，奶奶还在昏迷中，他们就在病榻前吵个不停，吵来吵去也不过是那些鸡零狗碎的事。

周珩带着怒意起身离开病房，结果迎面遇见了小溪。

小溪听见了里面的争吵声，她实在不好在这个时候闯进去，只好默默守在门外，等周珩出来。

周珩牵起小溪的手，来到楼梯的拐角处。

由于大多数人会乘坐电梯，所以，这里成了一个偏僻安静的角落。

“对不起，小溪。我昨天事情太多……”周珩眼神里满是愧疚和疲乏，连忙将小溪拥入怀中。

不过是短短的一天一夜，他却好像很久没有见过她了。只有拥她入怀，他才能从忙乱中有了片刻的安神。

小溪将头轻轻靠在他怀里，伸出双臂回抱了他。

“没关系的，没关系。”出了这么大的事，任谁都没有心情庆祝什么千禧年了。

小溪依偎在周珩怀中，能听见他剧烈的心跳声。此时此刻，她只想抱紧他，告诉他，她会永远和他站在一起。无论发生什么事，她都在。

“晚会都顺利吧？”周珩低头亲了一下她的发梢。

小溪点点头。她没提自己念错词的事，无论晚会顺利与否，有没有午夜放烟花，都不重要了。钟声过后，他们还能拥着彼此，这就足够了

周珩心里很遗憾，他没能看到舞台上的她，但不用想都知道，她会是众人瞩目的焦点。她从小就漂亮，穿上那套白色晚礼服，只会更加夺目耀眼。而他，连去观赏的机会都没有。

小溪伸出手，轻轻触碰他的眉眼，发凉的指尖掠过他的浓眉，替他舒展开那里的褶皱。

“哥哥，你要挺住。奶奶一定不想看见你伤心颓废。”

周珩重重地点了头。

一周后，周老太太在昏迷中停止了呼吸。

周珩给奶奶选中了一块最贵的墓地，正如他所承诺的那般，他负担了奶奶后事的一切花销。他知道，这对于奶奶多年的养育之恩来说远远不够。可他再也没机会回报奶奶了。

在奶奶的墓碑前，周珩重重地磕了三个头，眼中满是沉重与不舍。

一旁的小溪在墓碑前献上了一束花，是她精心挑选的一束黄雏菊，又缀了几只马蹄莲。

看着花朵在墓前迎风招展，周珩知道，这个世上真心疼爱他的人又少了一个。

祭拜结束后，周珩手机的铃声响起。他看了看来电号码，不由得浓眉紧皱。

“小溪，帮我把这个放到车里。”周珩递给小溪一件外套，将她成功地支开了。他不想让她知道他的困境，他的麻烦。

待小溪走远后，周珩终于按下了接听键。

“周珩，你真的想好了？”电话那头传来低沉喑哑的声音。

周珩转过头，看见树下的小溪正朝她招手。尽管相距甚远，视力极好的他依然能看得到她脸上纯净的笑容。他的小溪，永远那么纯真可爱，清亮的双眸里不染一丝污垢。

他也会向她保证，他绝不和严俊发这种人搅合在一起，更不会妥协退让。他背负了多年的污名，人人都骂他是罪犯的儿子，他深知一旦真的染上污渍，就再也洗不清了。他要光明正大地站在她身旁，他要配得上他想要的一切。

“严叔叔，我早就说过了，咱们之间井水不犯河水。”周边的苍松映衬在周珩漆色的瞳孔上。

“好！你小子给我等着。”严俊发的声音粗粝且沉重，每个字都透着威胁和狠毒。

周珩冷笑了一声，挂断电话后又拨通了一个号码。

“姜叔，都准备好了吗？”

“我们的人已经把证据收集得差不多了。严俊发这次跑不了了。”姜叔是父亲的人，也是周珩信任的人之一。

“这几天，严俊发那边盯紧点。”

“放心吧。我们的人最近一直在盯着他。”

挂断电话后，周珩环顾了一下四周，奶奶要在这里长眠，而他也结束了无忧无虑的时光，步入更加艰险的旅程。

葬礼过后，周珩的姑爷爷搬去了小儿子家里。欢喜街的房屋暂时空了下来，周珩坐在自己房间里，静静地点燃了一支烟。这里是他长大的地方，每一处都充满着从前的回忆，他的书桌，他的相册，他的奖状……

虽然他在外面有房子，可是有奶奶在，他总觉得这里才是他的家。如今，他却不得不搬走了。

爷爷奶奶的两个儿子即将接管这里。在不久的将来，整个欢喜街都面临着拆迁，这里将沦为一片青砖瓦砾，然后在原地重新建起一座座楼房。收购这片土地的房地产公司要在原址上给住户分配楼房，而在此期间，街上的所有人都要搬离此地。

近年来，欢喜街四周愈发地繁华起来，一幢幢高楼拔地而起，各种新型的娱乐购物场所遍地开花。

整个城市都在高速向前发展，不知为何，周珩总是怀念从前的青砖灰瓦，长荫绿树。

一旁的小溪在帮他收拾东西，当她整理他原来的书本时，突然发现里面有一本小相册，里面是他从前的照片，有小时候的全家福，也有他入学后拍的照片。

周珩从小就长得好看，脸部线条分明，眉眼俊秀，相册中的他从青稚的孩童长成了俊逸的少年，只是有些照片已经老旧泛黄，照片里的人像开始有些模糊。

“我们改天重新印一下吧。”现在的照相馆已经有影印老照片的业务。

“嗯。”周珩掐灭了烟蒂，点了点头。

小溪将相册翻到最后一页，发现上面竟是她的照片。

有她送给他的单人照，还有她参加美术比赛获奖的照片，最后一张则是他在公园给她拍的照片，他去照相馆冲洗的时候让人多印了一张。

喜欢一个人，就会喜欢收集她从小到大的照片。

小溪甜甜地朝周珩笑着，最后连人带相册一切被周珩拥在怀里。

东西收拾好以后，周珩将房门钥匙交给了表姑，再由她转交给两位哥哥。

母亲病危时，徐素芹急忙从欧洲赶回来。如今葬礼结束，她也要重新飞回去工作了。

这里，不再是他们的家。

“周珩，这笔钱你拿着”，这是徐素芹工作后攒的一笔钱，“老太太的后事，不能让你一个人负担。”

尽管两个哥哥巴不得周珩掏钱，但徐素芹却不愿意。说到底，处理老人的后事，是他们儿女的责任。

周珩将存折推了回去，说什么都不肯要。

“姑姑，这是我应该做的。如果不让我这样做，我会心不安。”周珩想为姑奶做得更多，但却无法做到了，只能送她老人家最后一程。

几番推让之下，徐素芹见周珩态度强硬，最后只好将存折收了回去。

“周珩，我过段时间就要被派回国内，到时我们再聚。”

周珩点了点头。

跟表姑告别后，周珩提着行李箱走出去，小溪挎着手提包跟在他身后。

走到拐角处，小溪突然转过头，回望日渐冷清的欢喜街，又看了看四周的长廊和树木，心里不由得感慨万千。

如今，乔芮去了南方，陈飞早已搬走，现在周珩哥哥也要离开这里了。好在她和周珩可以一直在一起，哪怕欢喜街不再是从前的样子，她也依旧会记得这里有她成长的印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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