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故宫回来后没多久，陈飞就独自搬回了欢喜街。他家分配的楼房自从装修好之后，还从来没住过人。

近来，陈天明愈发感到身体大不如前，去医院做了检查，医生说是心血管出了问题，平时需要服药治疗，还要定期复查随访。

眼见自己身体日渐衰落，儿子依旧不成器，陈天明愈发感到忧心和焦虑，于是加大力度，敦促儿子陈飞逐渐接手生意，趁着自己还不算太孱弱，尽力将儿子扶上马。

陈飞受不了老爸的唠叨和数落，干脆搬回欢喜街躲清静，可老爸的电话立马追过来，让他务必在规定时间内熟悉业务，否则家法伺候。

陈天明口中的家法，从前是拿鸡毛掸子抽一顿，现在就是断绝经济来源，让儿子尝尝生活的苦头，免得他整天不务正业，就知道瞎胡闹，前阵子还有姑娘哭嚎着找上门，指责陈飞始乱终弃。

周六下午，陈飞把打印出来的照片交给毛小雨后，止不住地唉声叹气。

“怎么了？看你愁眉苦脸的。”毛小雨一边欣赏着照片，一边问他。

“我爸让我参与公司里的生意。”可一向不学无术的他哪里搞得懂呢，一看到那些文件报表就头疼。

毛小雨放下照片，仔细翻看了一下那些资料，跟他说：“好像事项确实杂了一点，不过只要花点时间梳理，应该不难。”

陈飞听后，立即像找到了救星一般，攥住毛小雨的手：“毛毛，你得帮我……”他从小就知道，父亲平时对他宽容得很，可一旦发起火来，能揍得他满街乱窜。

毛小雨点了点头，将那些文件和报表分门别类整理好，一点点帮助陈飞梳理上面的条款和注意事项。

多年来积攒的学习和工作经验，让毛小雨能轻松地应对这些表格和资料，并逐条给陈飞讲解财务报表和报关手续。

“这个是出口退税，要算到税费的返还项里边。这里是汇兑损失，就是结汇时产生的差额，要放入总成本里……”

眼见毛小雨讲解得头头是道，又拿起笔给他挨个画重点，陈飞不由得赞叹起来：“毛毛，你懂的东西真不少。”

毛小雨尴尬地笑了笑，其实陈叔叔交给他的都是最初级的材料，只是他的心思从来没有放在这上面。

“陈飞，你那么聪明，肯定一学就会。”毛小雨花费了整整一下午的时间，帮助陈飞梳理公司的资料。等她讲得差不多时，日头已落了山。

“肚子饿了吧？我们出去吃个饭。”陈飞自然没有下厨的习惯，一天三顿大概有两顿半在外面解决。

毛小雨摇了摇头：“我要去舞蹈室了，过几个月有舞蹈比赛。”她倒不是为了比赛获奖，而是多年来，跳舞已经成了她生活的一部分。

“毛毛，你这生活够充实的啊”，陈飞随手递给她一兜洗好的苹果，“给你拿着路上吃。”

毛小雨拿起一个直接咬上一口，发现味道不错，随即朝他感激地笑了笑。

陈飞看着她可爱清甜的笑容，瞬间想起了在故宫的那个午后，她从化妆间里出来时的那种惊艳感。其实，她不化妆也漂亮，是那种恬淡的自然美。只是他们相识的时间太久了，久到出生没几个月，两家母亲就时常抱着他俩出来并排晒太阳。他们是真正的发小，就连出生日期也只相差了几天而已。他们也太熟悉了，熟悉到会时常忽略的程度，就像空气一样，无处不在，却又无法时刻关注着。

“你以后有不明白的，再随时打电话问我。”毛小雨一手拎起手提包，一手拿着苹果向门外走去。

陈飞穿着拖鞋跟在她身后，准备送她下楼，顺路再去小区门口的超市买东西。

外面天色彻底暗下来，小区里行人渐少。

这个小区里大多住的是从前的老住户，小溪的姥姥家就住在对面的楼里。

陈飞刚将毛小雨送下楼，就见到毛小雪站在不远处，正和一头黄毛的男子搂抱在一起。毛小雨也在同一时间发现了妹妹的身影。

自从毛小雨不再给妹妹零花钱之后，两人的关系就降到了零度以下。黑暗的树影下，毛小雪离开男人的怀抱，用眼神狠狠地剜了姐姐一眼。

“哼！没空回家，却有空回来勾引男人。”毛小雪从小就依赖姐姐，可一旦姐姐不再提供物质和精神上的供养，她立即将这种依赖转化为嫉恨，哪怕在她受伤住院时，是她姐一直照护着她，帮她解决纠纷。

毛小雪话还未说完，就被陈飞轻弹了一下脑门。

“小雪，怎么跟你姐说话呢？你姐勾引谁了？”陈飞低声训斥着毛小雪。他一路看着毛小雪长大，在她面前说话还是颇具分量和气势。

恰逢天色阴暗又树影重重，毛小雪没看清姐姐身旁的人竟是陈飞，于是扭过头去，不再说话。

毛小雨没搭理妹妹的酸言冷语，只挥手朝陈飞道别，随后向小区外走去。

望着毛小雨窈窕纤瘦的背影，陈飞的心底竟涌起了一丝难过的感觉。毛毛这一路，走得太过艰难。而他却一直顺风顺水，日子过得潇洒又自在。相比之下，她用瘦削的肩膀扛起了整个家，然而家人却不一定理解她，以至于她如今要搬离家里。

此时此刻，他有些心疼他的发小，他真正的青梅竹马。父亲常说他身在福中不知福，从不知道生活的艰辛。而毛小雨，却过早地尝到了生活的辛酸。或许是父亲的病历和叮嘱提醒了他，或许是毛小雨的坚强和毅力感染了他，总之，有那么一刻，陈飞终于意识到，瞎胡混的日子到了该结束的时候了。

随着炎热的夏季慢慢过去，陈飞也开始渐渐参与父亲的生意，跟着一起开会，一起去视察各个厂家，渐渐地开始摸到一些门路。

人一旦忙碌起来，就没有精力再去搞七搞八。陈飞近来竟破天荒地没和狐朋狗友们厮混在一起，就连身边的异性都少了很多，除了欢喜街那三朵金花。

乔芮会时不时地找他一起出去吃饭，两人就像饭搭子一样，日常相互挤兑，也会彼此关心。就如同乔芮所说，她从没把他当作异性，所以在他面前百无禁忌。这话让陈飞听了很不高兴，搞得好像他没有男性魅力似的。

“其实你挺有魅力的，毛毛她就一直暗恋你。”乔芮一边摆弄指甲，一边闲话家常。

西餐厅里，正喝咖啡的陈飞差点喷了出来。

“你瞎说什么？”陈飞不停地拿纸巾擦嘴。

“我和她是二十多年的老朋友了，我还能不了解她？只不过，那都是老黄历了，她现在应该看不上你了。据说现在追她的人可不少，她们公司有个大客户，听说一直在追求她。还有，她常去的那家舞蹈室，也有人对她表示好感。”乔芮就像细数历史一样，叨叨着陈年往事。

“呸呸呸！怎么就看不上我了？”陈飞当即表示不满，“我哪点比别人差了？”陈飞自认很有异性缘，围绕在他身边的美女数不胜数。

就在两人说话时，刚从实习公司下班的小溪也赶了过来。

“小溪，你说我哪点比别人差了？说实话，你是不是也一直暗恋我？”陈飞将问题抛给了小溪。

小溪笑意盈盈地看着他：“没错！我一直对你爱而不得，怎么办？好苦恼。”

为了表示“诚意”，小溪还特意托腮蹙眉，做出一副苦恼的表情。

“哼！你休想骗得了我。从小到大，你眼里只有周珩……”陈飞话一出口，立即察觉到不对劲。

对面的乔芮也狠狠地踢了他一脚，非要哪壶不开提哪壶。

小溪静静地看着眼前的餐具，不发一言。如果说刚才的苦恼是装出来的，那眼下的痛苦和失落却真的不能再真。

就在气氛尴尬之时，穿着精致白领装的毛小雨急匆匆地从外面赶了过来。

“我刚加完班，饿死我了。”毛小雨刚一落座，就发现餐桌上的氛围有点不对劲。

为了不让大家尴尬，小溪将菜单递给了毛小雨，示意她点餐。

毛小雨给自己点了一份牛肉蔬菜沙拉和一份奶油蘑菇汤，随后将菜单又交给了小溪。

就在小溪翻看菜单时，乔芮故意转移话题：“听说雨华山新开了一条爬山的线路，我们有空去那里玩吧。”

“我这个周末要去出国考察。”陈飞近来也开始了忙碌起来。

“我不确定到时候要不要加班。”小溪明年就研究生毕业了，眼下要同时兼顾学习和实习，整天忙个不停。

“那就下个月，大家一起去爬山，就这么说定了。再晚点，就要下雪了。”最终乔芮一锤定音。

现在乔芮成了朋友间的核心人物，时常组织大家一块聚会。就连这次聚餐，也是她先找了陈飞，又给小溪和毛小雨打了电话，才将大伙召集在一起。

吃晚饭以后，小溪和乔芮还有事，急匆匆地走了。陈飞拿起钱包去买单，随后带着毛小雨一起去往自己的办公室。

近来有重要生意要谈，陈飞不得不加班加点研究业务。从前，他根本不知道什么叫上班，更何况是加班。如今，他也开始忙个不停了。

夜晚的办公桌前，毛小雨帮他翻译着材料，又提起笔给他画会谈时的重点事项。

看着毛小雨清秀的侧颜，精致的妆容，还有认真工作的模样，陈飞愈发觉得她身上有一种独特的魅力，尤其是作为他发小的魅力。

“这几条是固定格式，不需要太大改动。”

“还有这个，签署框架协议时一定要把这一点加上去。”

毛小雨用不同颜色的笔给他勾画不同类别的业务流程，用通俗易懂的语言给他描述会谈时的注意事项。

“会谈的资料差不多就这些了，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你能不能跟我一起去？”这是陈飞第一次主导业务洽谈，他突然觉得压力重重。

毛小雨笑得无奈：“陈叔叔那边有专业人士处理这些事情，他们比我更熟悉业务流程。你现在最重要的是积累行业经验，毕竟凡事都讲究熟能生巧。相信自己，你一定没问题的。”

毛小雨觉得自己能做的，其实就是带领陈飞熟悉一下相关流程，积累一点信心罢了。

仿佛真的受到了鼓舞，陈飞觉得自己有生以来，竟头一次感受到亲力亲为做成一件事所带来的那种成就感。

“时间差不多了，我要回去了，有什么问题就给我打电话。”毛小雨将材料整理好之后，起身准备要走。

“天这么晚了，我送你回去吧。”陈飞拿起外套，要出门送她。

“不用麻烦。小晖刚好在附近送货，我跟他一起回去就好。”毛小雨自从搬家之后，只要有时间就和黎小晖母子俩一块聚餐，有时赶上饭店业务繁忙，黎小晖走不开，她就做点简单的饭菜给他母亲送过去。毕竟住在同一个小区，远亲不如近邻，更何况她现在的住处就是黎小晖帮忙找的。

虽然毛毛一再拒绝他的相送，但陈飞还是跟她一起下了楼。

“你租的房子距离小晖家很近？”所以会顺路一块回去？

毛小雨点点头：“是小晖舅舅家的房子，他们一家搬到南方去了，所以房子就空了下来。”

陈飞突然停下脚步，若有所思地看向毛小雨：“小晖他哪有舅舅？他姥姥一共生了五个女儿，半个儿子都没有。”

陈飞和黎小晖自打上小学起就是同桌，俩人的关系曾一度好到不分彼此，整天一块瞎玩胡闹。黎小晖家里是个什么情况，陈飞再清楚不过。

毛小雨猛地抬头，瞳孔微缩之后又急剧放大。

就在这时，街对面响起了一阵短促的鸣笛声，是黎小晖的车，意在提醒毛小雨，他到了。

毛小雨没再和陈飞细究这个问题，跟他道别后便匆匆跑到了马路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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