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宫向西，一路车马颠簸。

陆清筠靠着车厢壁坐着，低头不语，他也只能摩挲着玉扳指，沉默以对。到了地方，他先走下车，复而向她伸手，她怔了怔，最终还是搭上他的手背，走了下来。

“多谢王……”

话音刚落，她才发觉他们竟来到了乱葬岗。

虽是白日里，这里却也阴森寒冷，粼粼白骨半埋半露在冻土里，风过时，耳边似有阵阵哀嚎。

陆清筠面色一僵，忽而想起来那夜之事，曾经的恐惧和绝望一时间又涌了上来。

“王带微臣来这……做什么？”她的脸色有些苍白。

然而半晌，她却未得到回应，转头一看，只见洛凌洲的脸色也有些难看。

似乎从未见他如此，她心中不禁奇怪。

“走吧。”洛凌洲定了定神，压下心中那些挥舞着恶魔利爪的幻象，转身向一旁的山坡上走去。

方才迈出几步，他又忽然回头，看了看还愣在原地的陆清筠，缓缓走回到她面前。

“害怕么？”他低声道。

“有点……”

“无妨……那便拉着本王，你身后亦有林成照看。”洛凌洲向她伸出胳膊。

陆清筠咬了咬唇，在触碰到他小臂时又忽觉不妥，转而拉住他的袖口，低头不动了。

他淡淡一笑，也不计较，便由她拉着袖口，带她向前走去。

若有若无的檀香从前方飘来，令陆清筠心中稍安。

翻过山坡，又走了大约一炷香的功夫，眼见面前有一株参天的梧桐树，树下有一小土包，前面立着一块无字之碑。

洛凌洲顿了顿，将她带至碑前。

“这是……”陆清筠心中一紧。

“本王已命人安葬了沈易安，其余二十余名乐伶也已入土为安。”他背过手，平静地看着那方无字墓碑，目光中却藏了些许复杂。

陆清筠看着他的背影，有些不敢置信地眨了眨眼，心头轻颤。

良久，她才艰难开口道：“王……费心了。”她心中有千言万语，最终也只化作这一句。

“此事是宫中秘事，不可做得太张扬，所以便只能做到这般。”

陆清筠蹲下身，将周围的杂草一一清除，手指轻轻抚摸着墓碑。虽无题字，她的心上却早已印下一行黑色的字迹，在寒风中随着枯枝颤抖。

过往的深情厚谊如走马灯般闪过，终究让她泪流满面。

“只是……难为王了。”

她缓缓起身，看到洛凌洲递过来的帕子一怔，复而道谢接了过来，拭去了泪痕。

“如此，可圆你心中的意难平？”

陆清筠心中一震，半晌，抬步走到他身前，仰头看向他，目光中有讶然亦有不解。

“王……怎么知道……”她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角。

“或许是心有灵犀吧。”洛凌洲笑了笑。

“嗯……”陆清筠不禁也哑然失笑，心中的疑惑却丝毫未减。

“以后你若想来，可随时来祭奠，不过要悄悄地。”

“好……”她深吸了一口气，轻轻一笑道，“多谢王。”

“不必言谢。”

又站了半晌，天空中飘起了小雪，轻柔似羽毛，落在肩上转瞬融化。

洛凌洲抬头望了望道：“许是立春前的最后一场雪了，待这雪落尽，一切又将重新开始……”

“重新开始……”陆清筠喃喃自语着，思绪凌乱。

“之前折腾了几次，你的身子一直不大好，早些回去吧。”洛凌洲看了看她，率先抬步回走。

她顿了顿，跟上了他的脚步。

寒风吹过，檀香幽幽飘荡在鼻尖，似有些模糊的记忆将要破土而出。

这香气……为何她总是觉得格外熟悉？

她揉了揉太阳穴，有些失神，并未注意脚下，在下坡处打了个趔趄。

“小心。”洛凌洲及时扶住了她的双臂。

一瞬间，她脑海中忽而闪过一些场景，随着这檀香猛烈地冲击着她的心脏。

她心中忽然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直觉。

见她怔怔不语，洛凌洲皱眉问道：“伤到了么？”

陆清筠恍若未闻，只是紧张地看着他的眼睛，声音有些颤抖地开口道：“那天夜里……是王么？”

洛凌洲瞳孔一颤。

见他如此反应，终是验证了她心中的猜测。

静默了半晌，他微微颔首道：“你……当真聪慧。”

陆清筠有一瞬间的怔松，睫毛轻颤，心中一时间五味杂陈。

难怪……

难怪他知晓她对这乱葬岗心有畏惧。

难怪他知晓她对于找寻尸骨意难平。

难怪他知晓她近来身子不好。

原来在很早以前，她还一无所知时，他便已经又一次救了她的性命。

“那阿炎……”

“是本王让他那样说的。”

“为何……”她不自觉地拉住他的胳膊，走近了一步，似有些急切。

“因为当时……”洛凌洲犹豫了一下，还是下定决心般道，“对你的身份有所怀疑，本王怕横生枝节。”

“既如此，那为何要救微臣？”

此言一出，两人对视着，却都不约而同地沉默了。陆清筠方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失了分寸，这似乎是她罕见地刨根问底。

可……她只想知道答案。

“因为……害怕。”洛凌洲专注地看着她，用富有磁性的声音低语道。

陆清筠眸光一顿，似是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小心翼翼地追问道：“为何……害怕？”

沉吟了片刻，他试探着反问道：“你不知吗？”

心头似有羽毛拂过。

陆清筠张了张口，却说不出心中那个不敢想的答案。

“你写给恩师信中的话，亦是……本王的心意。”他轻轻将她额前的碎发绕到耳后，“从前本王不懂，亦有所防备，如今却懂了……”

“本王在乎你，害怕失去你。”

她的心脏狂跳，像是压抑已久的感情在此刻被唤醒。

不，亦或是一直存在，只是她从前不敢面对自己的心而已。

“我……”陆清筠目光凌乱，心中如汹涌般的无措。

“看来，师妹的心意当与本王相同。”洛凌洲俯身，与她视线平齐，了然一笑道。

陆清筠眼中有万千思绪，最终却都化作眼尾处泪痣上方的一抹红，伴随着晶莹的泪水晕开。半晌，她扑进他怀里，无言却抱紧了他。

洛凌洲一愣，随即勾唇一笑，双手滑落在她腰间，轻轻将她收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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