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暴风雨来临之前
“摄政王旨意:古来圣君治世,赖有贤才。天幽自开国以来,以武立国,以文治国,以乐兴国。乐者,天地之和也,琴者,雅乐之宗也。今宫廷之内,朝野上下,皆重乐事,此关乎仪礼典制,亦为雅趣之彰。今有司音坊琴乐教习陆清筠,淑德昭彰,深谙乐理,琴艺超群,有传世之曲为世人之表率。孤嘉其才,特册封为司音坊副总教习,同内宫正五品官秩,掌管宫廷琴乐诸事。望汝恪尽职守,勤勉不怠,教导乐师,以臻琴艺之精妙,使宫廷雅乐常盛,以之辅佐圣治。”“微臣领旨。”陆清筠颔首,叩拜过三下,复而起身接过宝册。待礼毕,总教习微微一笑,平静却郑重道:“陆教习此番受封,名副其实。”下站的教习乐伶们大多露出羡慕和敬服的眼神,也有嫉妒不屑的,却不敢说什么。“不过是命好罢了。”林依依心中虽因《裳华》对陆清筠有所改观,却还是嘴硬地嘟哝了一句,不情不愿地同她道喜。陆清筠心中一笑,也不计较,只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地回谢。众人散去后,总教习走下台阶,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低语道:“不必紧张,正常做事便好。王既将重任交予你我,便莫要辜负他的信任。”“下官明白。”陆清筠内心稍安,扬唇一笑。目送总教习走远后,殿中剩下的几人彻底松弛下来。林炎立刻从一本正经切换到嬉皮笑脸,向她眨眨眼道:“恭喜啦,陆姐姐!”“清筠。”徐曼容双手覆上她的肩膀,贴在她耳旁笑道,“真为你高兴。”“奴婢从前就说过,以小姐的才能迟早会有这一天的!”阿妙的眼睛亮亮的。这旨意压在心上有些沉甸甸的,但好友在侧,真心为己庆贺,陆清筠脸上也不自觉地显出笑意。“好啦。”陆清筠的指尖按在她的唇上,“别得意忘形。”“忘形?便就这一时嘛!”阿妙跑到院里,拾起地上的枯枝,转身神秘一笑,趁着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时,向林炎丢去。“你这丫头!看招!”林炎跺脚,抬步追了上去,与她嬉闹起来。陆清筠和徐曼容也走到廊下,看着他们打闹,心中暖意更甚。临近傍晚。陆清筠正在房中看琴谱,心思却有些游离,不自觉地思索着改制一事,连阿妙引着林炎进门也未发觉。“陆姐姐,想什么呢?”林炎凑过去道。“嗯?”她这才回过神来,愣了愣问道,“阿炎这会儿怎么来了,是王有事吗?”林炎朝她挤了挤眼睛,笑道:“陆姐姐和王心有灵犀啊。”见他打趣,陆清筠反而坦然笑道:“说吧,怎么了?”“王叫陆姐姐去崇华殿偏殿叙话。”“也好。”陆清筠颔首。暴风雨将至,她有些心神不宁,正想同他说说话。崇华殿偏殿。陆清筠进屋时,正看见洛凌洲一袭墨色常服背身站在桌案前,博山炉中幽幽檀香随着炉盖的纹路盘旋而上,升腾起一缕白雾。闻着香气,她心中一动,走到他身后。见她到来,洛凌洲勾唇一笑,牵着她走到软榻边坐下。“御膳房新做的梅花糕,取梅园的红梅磨粉制成,你尝尝可好。”洛凌洲取了一块,递到她嘴边。唇齿与他的指尖轻碰,陆清筠咬了一小口,淡淡的梅香在口中晕开,令人心醉。“梅乃风霜高洁之花,这梅花糕清甜不腻,制成糕点倒是让这份清冷中有了些许温暖。”陆清筠垂眸笑道。见她嫣然一笑,洛凌洲心中一动,又道:“这梅花糕正合你的气质,你喜欢便好。”“古有雅士餐风饮露,眼下我们也附庸风雅一番。”“那自然不可少了清酒一杯,可愿陪本王共饮?”“也好。”他向门口使了个眼神,不消片刻,便有宫女端上一壶玉琼。“今儿是什么日子吗?王这么有雅兴。”陆清筠起身,一边帮他斟酒,一边问道。洛凌洲缓缓走到她身后,轻轻环住她,覆上她的手将酒盏递至嘴边,喝了一口,淡笑着打趣道:“你受封司音坊副总教习,这不是好日子么?”陆清筠脸上染上一层红晕,转过身低声笑道:“还不是王的旨意……微臣敬你。”“怎的还如此生分……”他将她抱紧了些,在她耳侧道,“筠儿,私下里便自在些吧。”头一次听他如此唤自己,陆清筠的脸更红了,咬了咬唇不语。他轻笑了一声,又道:“怎么?恩师唤得,本王便唤不得么?”“没、没有……只是有些不习惯。”“呵……日后便习惯了。”他勾了勾唇。“嗯……”她声如细蚊地应了一句,垂眸眨了眨眼,举杯与他轻轻相碰,一饮而尽。“不必喝得这么急,当心上头。”洛凌洲笑着将杯中酒饮尽,又抽出她手中的酒盏,放到身后的桌子上,稍作沉吟,又道,“明日上朝要议乐伶选拔改制一事,虽然之前已有所准备,但你头次参与议政,怕是心中不安,便想着今夜与你说说话。”陆清筠心中一暖,低头轻轻抚摸着他胸前衣衫上的纹路,良久才道:“毕竟明日是要在朝堂上议事,那些大臣……”想起清音会上的种种,她心中难免有些顾虑。“天幽开国近百年来,从未有女官上朝议政,筠儿可是担心他们会反对?”“那些人怕是对后宫女子不屑,亦是生怕司音坊参政,乱了君心,腐儒罢了。”虽是笑着打趣,陆清筠的眉头却是微皱着。“乱了君心?”洛凌洲冷哼一声,“他们将司音坊视作什么了?”“那些腌臜话,旁人自然不敢让王听见。”“本王也该借机理一理有些人的舌头了。”他眸中的寒光一闪而过。陆清筠不言,却拉起他的手包裹在手心,收紧了些许。似是感受到她掌心的温度,洛凌洲收敛了情绪,拉着她坐下道:“筠儿不必焦虑,一则你的身份在此,即使恩师去朝多年,但在文臣世家中的威望尚在,旁人有所顾忌,二则有本王在,你尽可放心大胆地说自己的想法,若有人质疑,我们一同面对。”听得他话中的真挚,陆清筠心下稍安,帮他捋了捋从肩膀处垂落的发丝,又道:“我虽向来愿独善其身以保平安,但如今司音坊的处境……我无法袖手旁观,此事势在必行,纵然被针对和质疑,我也……一一接下。”“想当初,你在清音会上为了司音坊的清誉力驳群臣,那般赤胆,令人至今难忘,如今本王也愿意与你共同完成司音坊这关键的一步,其实……这亦是我的夙愿。”洛凌洲将她拥在怀里,轻嗅着她发间淡淡的香气,目光坚定道,“未有女官上朝议政又如何,愿你我做这开天辟地第一回……”陆清筠心中一动,下巴搭在他肩膀上动了动,亦抱紧他道:“那便……为了司音坊,也为了我们的愿望,全力以赴。”“别怕,有我在。”夜半,长信殿。橙黄色的烛光映得殿内亮如白昼,丝竹管弦声中,几名身着赤色纱衣的舞伶翩然起舞,环佩作响。宣瑀斜倚在上方,衣带松懈,胸口处的衣襟半敞着,被酒壶中滴落的玉琼浸湿了一片,正眯着眼肆意打量着舞伶娇嫩的脸庞。若是细细观察便会发现,这些舞伶的眉眼间都有些相似,柳叶细眉,美目如宝石,勾人心魄。他看着眼前的妙人儿,眼中闪动着情欲,却又藏着更深的情绪,像是探寻,又像是留恋,令人琢磨不透。直至王安走到他身边,对他耳语几句,他这才长袖一挥,屏退了乐伶和舞伶。半晌,一身披黑色连帽披风的女子走了进来,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宣瑀扬了扬下巴,她摘下风帽,迟疑了一下,走到近前帮他斟酒。“来了?”他漫不经心地接过酒杯,扫了她一眼,复而饮尽,“你们这司音坊,最近可是热闹得紧啊。”“殿下,御膳房的小太监已送出宫处理了,她……应该暂时没有对此次的事起疑。”“她未起疑,可不代表孤的皇叔没有起疑。”宣瑀起身,背过身走下台阶,“不过,起疑又如何,事情既已揭破,往后……呵,他们也只能一起在这宫廷旋涡中挣扎了。”沉默了片刻,她又犹豫着开口道:“她……”宣瑀忽而转身,嘴角勾起一丝意味不明的笑,围着她走了一圈,复而贴在她耳边,轻轻抚摸着她的眉眼道:“怎么,不忍心?”她眨了眨眼,垂眸不语。“放心,她如今已是副总教习,还有孤那皇叔护着,好得很。”他走向桌案,又斟了一杯酒道,“不过此次之事,她之前就没有提起过半点?”“并无……”“罢了,有没有都无所谓了,且看明日……”他的笑意不达眼底。她的目光有些怅然。“这宫里如今是愈发无趣了……”宣瑀的手揽过她的腰,将酒盏贴在她唇边,眸色深深,“来,陪孤喝一杯。”她接过酒盏,缓缓饮下,再抬眼时,眸中已有些许醉意。“瞧你这酒量……跟了孤这么久,还是毫无长进。”宣瑀勾唇一笑,将她打横抱起,走向内殿。她下意识挣扎了一下,却又停下动作,望向他那双如琥珀般的桃花眼,思绪有些迷离,片刻后终是默认地环住他的脖子,靠在了他怀里。夜色深沉,唯余寒鸦站立枝头,久久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