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清筠再醒来已是两天后的中午。

看着周围熟悉的布置，她的脑中空白了片刻，才意识到已经回到了宫中自己的住处。

关于血月的梦在昏迷中再次降临。这次，她清晰看到了那女子坠落时，眼中含着尚未落下的泪。

她恍惚了良久才回过神。

房中飘着淡淡的药味，阿妙闭着眼倚在榻旁，呼吸均匀。

春日的暖阳漫过窗棂，偶尔有鸟鸣声传来，一切恍若还在苏州乐坊时的日子。

陆清筠动了动身子，许是躺久了有些酸痛，反而更觉疲惫了。

她费力地披衣起身，轻手轻脚地走到桌前倒了一盏茶，回身时却见林炎走进了院子。

“陆姐姐，你醒了？”林炎的眼睛瞬间亮了几分，兴奋地跑到她面前上下左右地打量着她，似乎在确认她是否真的醒了。

陆清筠见状不禁失笑道：“在王身边这么多年，怎么高兴起来还像孩子似的？”

“还不是陆姐姐那日晕倒，王把你送回宫时，你昏迷着脸色铁青，把我们都吓坏了！”

似被他的声音吵醒，阿妙揉了揉眼睛，当看见陆清筠正站着与林炎说话时，她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随即惊喜道：“小姐，你醒啦？”

“嗯，没事了。”陆清筠冲她一笑。

“咳咳，有人像小懒猫一样睡着，连陆姐姐醒了都不知道，还是我第一个发现的。”林炎扬了扬下巴道。

“你！”阿妙瞪眼叉腰，随即又不屑一笑，“那又怎么样？有人担心着急也只能干等着，照顾小姐只能我来！”

“你……那我也没闲着，我去御膳房给陆姐姐带了好吃的！”

“切，带吃的算什么？我还能给小姐做好吃的呢！”

“好了好了，你们俩怎么一见面就从吵架啊。”陆清筠有些哭笑不得，连忙挡在了他们中间。

“小姐，你瞧他，明明是他先挑事儿的。”

林炎冲阿妙做了个鬼脸，又惹得她伸手欲打。

陆清筠见状及时岔开了话题又问道：“阿炎，那日你没受伤吧？”

“放心啦陆姐姐，那些人虽然不是泛泛之辈，但还不至于能伤得了我。”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无论怎样都要小心。”她有些忧虑，顿了顿又道，“那……那日后来发生了什么？我为何会晕倒？”

提起这事，林炎略微收敛了嬉笑的神色，叹了口气道：“那天行刺时，有人在暗处用极细的钢针射穿了陆姐姐身上的几处经络，如不及时取出，轻则昏迷，气血凝滞，重则经络堵塞，衰竭而亡。”

“我？”陆清筠心中诧异过后唯余复杂。

可刺杀不是针对洛凌洲的吗？又是谁要对她下这样的毒手？

林炎却避开了她询问的目光，抿唇沉默。

见他如此，她心中隐隐有了判断。

能让林炎缄口不言的唯有洛凌洲。而关于洛凌洲，近来朝堂上的大事无非是司音坊改制一事，这触动了不少人的利益，有多少人暗中虎视眈眈，又有多少人动了杀心。

她想起太子和谢太傅与自己的针锋相对，又联想到在醉花楼听到暗桩的汇报，心下顿时多了几分了然。

他们就这般容不下司音坊么？

她的心里有些发闷。

“小姐，这几日徐教习日日都来看你，今早还带了些她做的青梅干，说是等你醒了一定想吃。”

陆清筠想到之前闲聊时曾与徐曼容说过许多在苏州乐坊时的事，那时她静静听着，脸上同样是心向往之的表情，倒是没想到她还记得自己说过爱吃青梅干这种小事。

她的心头热热的。

“对了，林教习也和她一起来的。”

陆清筠有些惊讶，随即想到什么，低笑了一声，喃喃道：“倒是难得……”

沉默了片刻，她又问道：“王呢？他的伤……如何了？”

林炎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迟疑了一下才道：“陆姐姐知道的，因着旧伤，王的身子一直不大好，这次是新伤和旧伤一同发作……这两日都是我用内力帮王调理内息，总教习每日三次去崇华殿以清心曲辅助疗养心神，方才无大碍的。”

“这旧伤难道就根治不了了么？张太医可说要用什么药？”陆清筠心中一紧，不自觉向前走了两步，身形却是一晃。

“小姐！”

“陆姐姐！”

阿妙和林炎连忙扶她坐下。

“小姐，你才刚醒，伤还没好，千万别激动。”

“是啊陆姐姐，你的身子要紧，王那边有我和哥哥，不会有事的。”

“张太医呢？”陆清筠轻喘着摆摆手。

“王命张太医为姐姐医治，张太医这几日往来太医院和栖梧阁之间，这会儿应该在帮姐姐煎药。”

“那他……”她咬了咬唇，挣扎着起身，“走，去崇华殿！”

“小姐！”阿妙挡在了她面前，焦急道，“你担心摄政王，但也得顾着自己的身子啊！”

“这次我站阿妙，陆姐姐要去也得用了膳再去！”林炎挡在门前，一副“不吃东西就别想出门”的架势。

“可……”

“姐姐，你现在这样去只会让王更担心！”

陆清筠轻叹了口气。

对于这两个最关心自己的人，又能奈何呢？她终是不忍冷脸相争，只好妥协。

用过膳后，临近傍晚，林炎陪着她来到了崇华殿偏殿。

果然来了。

林成顿了顿，握紧腰侧的剑柄朝两人迎了上去。

“陆教习，王在与傅大人和几位重臣议政。”

“那……我在这里等等。”

“朝事纷杂，陆教习的伤病未愈，不宜久站，还是请回吧。”

“哥，陆姐姐中午才醒来，身子还虚着，走过来不容易……况且，王必然是相见陆姐姐的。”

林成瞥了一眼林炎，依旧面无表情道：“王在议政，不许任何人打扰。”

“可傅大人不是……”

“炎弟，你先送陆教习回去。”林成打断了他。

陆清筠心中隐隐觉得有些奇怪，林成早就知道她与洛凌洲之间的关系，从前每次来时他都不曾阻拦，今日为何如此不留情面？

“那我晚些时候再来。”她想了想又道。

“太医嘱咐，王近来要早些歇下，悉心调养。”

“哥，你……”

陆清筠拦住他摇摇头，心中却涌起一阵委屈和酸涩。

她抿了抿唇，故作平静道：“那就劳烦林将军把这份冰糖燕窝带给王。”

林成迟疑了一下，终是不忍让她太过伤心，接过了食盒。

“陆教习保重，请回吧。”

陆清筠抬眸望了望他身后的崇华殿，目光含着一丝迷茫与惆怅。

暮色四合，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消失在尖翘的檐角，像是某些不可言说的情绪吹散在如墨的夜色中。

她没再说话，半晌，垂眸转身，缓缓回走。

偏殿窗边的阴影处，黑金蟒袍上的云纹在微弱烛火的映照下明暗不定，那道清冷的目光追随着那纤瘦的身影良久，直至她渐渐消失于夜色中。

良久，寂静的殿中响起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