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你在躲着我
一连半个月,宫中朝中风平浪静。改制之事似是僵持后渐渐被人淡忘,无人再提,就连摄政王遇刺的消息也被刻意压了下去,并未成为宫中耸人听闻的八卦。陆清筠常常会觉得恍惚,仿佛那日的惊险只是一场噩梦。可她知道那不是梦,梦不会改变现实,而现实发生的事却能让一些东西悄然发生变化。比如洛凌洲。细细算来,他们已有半个多月未曾见面。如今崇华殿那扇沉重的朱漆殿门,对陆清筠而言,更像是一堵冰冷的高墙。她递过牌子,遣过宫人,甚至在殿外的阶下站过整整两个时辰,从日头西斜站到宫灯次第亮起,也只等得林成从里面传出一句冷硬的回话。“摄政王龙体违和,需静养,陆教习请回。”可他明明正常接见朝臣,甚至有一次,她还在殿外遇见了宣瑀。他是被洛凌洲叫来商议迎皇上回宫居住之事,见她神色哀怨,又眯眼轻笑着打趣道:“怎么,皇叔把美人儿晾在这不管了?”宣瑀的话像一把钝刀,慢悠悠地割在她心口上,疼得发麻。为何……他为何对她避而不见?是怕那秘不可宣的情愫难以抑制?还是疑她当日为何与他巧遇?纷乱的念头像毒藤缠绕在她心头,越勒越紧,令她几乎窒息。即便如此,陆清筠也不得不暂时压下委屈和不甘,强打起精神去司音坊上值。毕竟这新上任不久的副总教习总是告假会惹人议论,而且还要筹备皇上回宫的接风宴,司音坊又开始忙碌起来。这日,她正在后殿和徐曼容一同练习着将要在接风宴上合奏的《裳华》,却见林依依大步走了进来,一脸神采飞扬。“喂,我说你们俩怎么还在这里?事情成了,总教习和大家都在前殿庆祝呢!”她的语调不自觉地上扬,全然没了以往的阴阳怪气。陆清筠和徐曼容对视了一眼,面色有些疑惑。“什么事成了?”“我说陆清筠,瞧你平时挺聪明的,怎么养好了伤反而变得木讷了?”林依依虽是调侃着,却并无恶意,低笑了一声又道,“当然是改制之事。”陆清筠闻言指尖一颤,“忘惜”发出“徴”的一声,余韵久久未散。“如何成了?”她猛地起身,眉头却紧皱着。“今晨议政,王重提西五楼一案,傅大人以手中查到的谢太傅门生贪墨军饷、栽赃他人的铁证当朝诘问,那个礼部尚书和其他好几个大臣都牵涉其中,王说无论是今案还是旧案都要一查到底,当然人人自危喽。”“西五楼案?”徐曼容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案子当时不是一锤定音了么?”“这便是王的高明之处了,他们千防万防都没有料到,王会从已经尘埃落定的案子上再做文章。听说谢太傅当时铁青着脸,一言不发,太子也只能顺水推舟,王当即下旨,司音坊自即日起,总揽天下乐伶选拔和教导之权,再无礼部掣肘!”林依依的声音难掩激动。“这真是出人意料,我还以为改制之事要作罢了……”徐曼容喃喃着,片刻后才从震惊中缓过来,拉起陆清筠的手走到门口,又牵起林依依的手笑道,“看来我们的努力没白费。”“王真是老谋深算!”陆清筠心中却没有丝毫喜悦。她抿着唇僵立在旁边,心在死寂过后,又渐渐被一股无名的怒火烧得生疼。难怪那日在醉花楼他听着暗桩汇报谢太傅的动向时露出意味不明的冷笑,原来在那时候他就已经想好了!就在这短短的数日间,他命傅之言收集罪证,表明上貌似妥协放手,实则暗地里谋定后动,以雷霆之势向谢太傅等人发难,令其自顾不暇,再难阻止改制之事,强制功成!而她,这个心心念念为此筹谋、日日夜夜为此忧惧、甚至被那些人视为眼中钉差点命丧刺客暗箭中的人,竟然像一枚无用的弃子,被彻底蒙在鼓里!这些日子的闭门羹,哪里是什么静养?分明是彻头彻尾的欺瞒,是划清界限的疏离!可他明明说过要与她携手促成此事,做这开天辟地之人的……他怎么能这样?!陆清筠的眼圈通红,猛地拂袖冲出了后殿,直奔崇华殿而去。林炎前些日子便被洛凌洲外派办差,这些日子只有林成在宫中。他远远瞧见她走来,心中既感叹她的执着又有些硬着头皮的无奈,可待她走近却发现今日的情况有些不对。他头皮一紧,迎上几步,拦在阶前道:“陆教习留步!王有旨,今日谁也不见……”“林将军,你是阿炎的哥哥,我不想难为你,但今日我必须进去!”“陆教习,王在休息……”“滚开!”陆清筠不再客气,趁他错愕之际一把推开他,撞开了崇华殿的门。“哐当——”门扇撞击在两侧的金柱上,发出沉闷而巨大的回响。殿内光线幽暗,浓重的药味扑面而来,几乎令人窒息。博山炉升腾的烟雾瞬间扭曲了形状,桌案后的洛凌洲倏地抬头,那双深潭般的眸子在一瞬间闪过愤怒和杀意,却在看到她微红的眼睛时,化作了惊诧与心疼。陆清筠的胸口剧烈起伏着,双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袖口,一步步走到他面前。她日夜思念的人,此刻只穿着一身素白常服,墨黑的长发只用一根素玉簪松松挽着,几缕碎发垂落在胸前,衬得他脸色苍白,近乎透明。见她走近,洛凌洲下意识移开捂在唇边的锦帕,将帕子攥进手心,闭眼强压下喉间翻涌的血腥气,再睁眼时已恢复了素日的淡漠。“未经允许擅闯崇华殿,还有没有规矩?出去!”他强压着颤抖,冷声道。陆清筠却像钉在了原地。所有的愤怒、质问、委屈,在看到他唇边指缝间那抹刺眼猩红的刹那,都被一股巨大的恐惧扼住。他这次伤得竟这般严重么?她的心隐隐作痛,然而这痛楚很快又被被蒙蔽的怒火和委屈淹没。“出去?微臣若出去了又怎得见摄政王病得这般重时还不忘帮司音坊主持公道!”她讽刺地笑了笑,“王真是好手段!半月闭门不见,一朝雷霆万钧!西五楼的案子用得可还顺手?打谢太傅等人一个措手不及可还痛快?司音坊掌选拔教导之权,王可还满意?”她盯着洛凌洲毫无血色的脸,心中又冷又痛。“改制成了,真是可喜可贺。王运筹帷幄,早就想好了应对之策,可……为何独独瞒着我一人?我竟不知,王原来连我也信不过吗?那当初又何必宣微臣上朝议政?!”她咬牙哽咽着,忽而抬手,狠狠拂向案头堆得最高的一摞奏折,纸页如雪片般纷纷扬扬砸落在地。似是从未见过陆清筠这般生气,洛凌洲的心头一震,目光死死盯着散落一地的奏折,胸口传来一阵钻心的刺痛。这些时日,他何尝不想见她,问问她的身子如何,受了那般阴毒的暗伤,可有留下病根。可他不能。自陆清筠与他之间的关系被揭破,各种明枪暗箭便都射向了她,此次还差点丢了性命。他愈发后悔让她参与进来。明知自己身边危机四伏,又怎忍让她同担?“放肆……”许多呼之欲出的话到他嘴边却打了个转,化作了冰冷的训斥。“自入宫来日日如履薄冰,微臣今日闯也闯了,放肆的话一句是说,几句也是说,索性都说了!王这些日子对我避而不见,是在躲着我么?”“陆教习……”他攥紧了手,眸中却无波澜,沉声道,“这崇华殿不是谁想进就进的地方,见或不见,全凭本王的心意。”“心意?王的心意就是回避自己的感情么?”洛凌洲愣了一瞬,随即沉下脸道:“是与否都与陆教习无关,你只需记着,改制之事既成,从今以后,朝堂之事便无需陆教习费心了!”“你说什么?!”“司音坊事务繁杂,陆教习便在内宫好好打理,至于其他事,便由总教习向本王回禀,各司其职,勿生混乱。”“呵……混乱?”她忽地冷笑,心寒如冰,“真是可笑,原来王自始至终都没有彻底信任过我……那醉花楼那出‘春宫戏’算什么?你我之间的情意又算什么?!”“你……”洛凌洲霍然起身,忽而又剧烈地咳了起来。那些被他刻意淡忘的画面却不受控制地汹涌回卷:狭小私密的床榻,门外刺客搜寻的脚步和刀鞘碰撞的冰冷声响,身体相贴的温度……他滚烫的唇落在她的颈侧,她的细腿勾住他的腰,暗哑的喘息声和呻吟声彼此交织,那些似假还真的纠缠……当时只道是权宜之计的逢场作戏,却让他差点失控。“戏……那日在醉花楼,本王抱着你,听着你装腔作势的呻吟……骗过了刺客,是不是真到连你自己都信了?”“那王呢?觉得微臣‘演’得……不够真吗?”陆清筠心中一刺,多日来积攒的委屈爆发,言语间愈发不留情面。“还是说,王早已念念不忘,只是害怕传扬出去,人言可畏,坏了您摄政王的名声?!”“出去!给本王出去!”洛凌洲的眸子染上了一丝猩红,破碎而嘶哑的声音从他染血的唇齿间艰难挤出,一滴暗红色的血从唇角滑落在桌案上。他终是不忍对她说出更残忍的话。可笑,真是可笑,原来一直是她在自作多情。陆清筠踉跄着后退了两步,垂眸不再看他,泪水却模糊了双眼。半晌,她沙哑而麻木地道:“微臣……告退。”沉重的殿门在她身后缓缓合拢,隔绝了里面浓重的血腥与死寂。洛凌洲慢慢靠回宽大的椅背,像被抽干了全身的力气,良久,他的身子轻轻颤抖起来,似是呜咽却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