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清筠一怔，猛地抬眸看向洛凌洲，却见他神色凄然。

暗红的血滴落在他的袖口，蜿蜒在金色的云纹上，在月光下更加触目惊心。

“阿洲……”她颤抖着扯出帕子帮他擦拭。

洛凌洲艰难地抬起手，覆上她的手背，将她的手移到自己的胸口，沙哑道：“你可知，这伤是如何来的？”

她红着眼，缓缓摇摇头。

莫说洛凌洲从来都隐藏得很好，宫中没几个人知道此事，就连一向对她无话不说的林炎，也从未提起只言片语。

“六年前我的生辰，皇兄知晓我一向不喜热闹，便安排了狩猎与我同游，我们已经很多年没有单独出宫了……我二人兴之所至冲入密林深处追赶一只豹子，没成想那是反贼设下的圈套，以气味诱豹子入林，引我们深入。我的胸口处中了一箭，那箭头的倒钩上涂了剧毒，离心脏就差一寸……”

“当时局势不稳，各方势力蠢蠢欲动，我一向为皇兄的助力，若被他们知晓性命有碍，必会趁此机会发难。皇兄只能称派我前去代他祭祖谒陵，将我安置在西山行宫，暗中寻了一位江湖名医，也就是现在的张太医，秘密为我救治，用古书之方铤而走险才保住了性命，也留下了这病根久治不愈，每逢阴雨之日亦或郁结难解之时疼痛更甚……”

“如今我代掌皇权，所有人的眼睛都在盯着那崇华殿中的摄政王。这颗心……早就被这深宫权谋、天下重担刺得千疮百孔，流尽了最后一滴干净的血……”

“我知道……堂堂摄政王，却连受了伤都不能光明正大地疗伤，甚至不敢让别人知晓。”陆清筠回握住他的手，泪水无声流下。

“筠儿……我推开你，冷落你，甚至不惜让你恨我，不是因为不爱，也从不是因为旁人所说的界限……门户之见乃腐儒之谈，我何曾在意过……”他冰凉的指尖抚摸着她的脸颊。

“可我不能再看着你因我而涉险。乐坊门前，行刺在明，暗箭更加阴毒……仔细想想，刺客若是单单为我而来，无论在明在暗，攻击的焦点都会是我，而这次那在暗中的刺客，明明是为你而来。”

“可……那日本是偶遇，他们如何能将时间和地点拿捏得那般恰到好处？”

“他们提前知晓了你与我的行踪，幽都乐坊与思月阁本在同一条街上，马车在途中刮倒了一位老人，因而耽搁片刻，才能与你遥遥相遇，如今想来这也是他们算计好的……”洛凌洲神色挣扎而痛苦。

“从你的身份被迫暴露到这次刺杀，都只是开始……朝中那些虎视眈眈的人，他们盯着我，更会盯着我身边的人，尤其是你！”

虎视眈眈的人……

陆清筠心中忽然闪过宣瑀的身影，以及他低语却似志在必得的话。

“谁……谁要害你……”

洛凌洲苦笑了一声，又道：“坐在这位置上，何人不觊觎？何人不是敌人……”

“可你与我不同，筠儿……你不该被卷进来。”他轻叹，“你这般才气绰约的女子，本可以在一片清净的天地中吟风弄月，尽情施展自己的才华，安乐此生。”

“疏远你，推开你，哪怕……让你恨我。”他顿了顿，声音渐低，“恨，总好过……因我而死。”

“呵……”陆清筠却低声笑了，缓缓抹掉脸上的泪水，对上了他的眸子。

“所以你就狠心推开我，对我不闻不问，这就是你保护我的方式？”

“我身处漩涡中心，每一步都如履薄冰，自身尚且难保，又拿什么护住你……”

“那你可曾想过，若我只是贪图安乐之人，又怎会主动与总教习提出改制一事？是，初进宫时我只求平安，并不想多惹麻烦，可共同经历了这么多后，我也想拥有自己的一份力量，守护我在意的人和珍视的东西。”

“在苏州临行前，恩师曾有一演叮嘱，让我时刻知道自己是谁，想要什么，便知该做什么……我要的从来就不是什么安乐，也不需要你的保护！”她抓紧了他的衣袖，“阿洲，我并非这深宫中柔弱的女子，是你把我想得太浅了！我想和你同担，而不是一直做一个无能为力的局外人！”

洛凌洲惊愕地看着她，他似乎从未见过她这般坚决而掷地有声。

错了，是他错了。

恩师的徒弟，他的师妹，他的爱人，他的知音，怎会是甘愿被人保护的女子？

“你方才说安乐此生……？真是可笑，没有你，我又谈何安乐？”

“筠儿……”他声音轻颤，猛地将她收进怀中。

陆清筠猝不及防地撞进那个带着淡淡药味和檀香气息的怀抱，脸颊贴在他微凉的颈侧，她只是极短地怔了一瞬，随即将脸深埋进他的颈窝，双手环住了他的腰，将他抱得更紧。

“对不起，筠儿，是我错了……我这一生搅弄风云，自以为为这天下呕心沥血，万事慎之又慎，可对你，我太自以为是了……原来这般，比任何刀剑都伤你更深……”

“我们是爱人，亦是知音，这深宫、朝堂，太脏，太冷，我本不该把你拖进来……可你……”他顿了顿，深深吸了一口气，“你既不怕……我又有何惧？”

“阿洲……”

“筠儿，你放心，以后不会了……无论发生何事，我都不会再推开你。”洛凌洲认真道。

“真的？”

“真的……刀山火海，万丈深渊，我们都一起走下去。”

生，翻云覆雨。

死，共赴黄泉。

“这一次，我不会再放手……”

话音落下的瞬间，洛凌洲带着一种近乎掠夺和宣誓般的强势，吻住了她的唇。

“唔……”

陆清筠脑中一片空白，身体瞬间僵硬，又渐渐在他霸道而灼热的攻势下软化。唇齿交缠，她不再羞涩，环在他腰后的手收得更紧，仰起头回应着他近乎贪婪的索取。

在这深宫无数冷寂的夜里，爱人与知音终再相逢。

月光无声地流淌，将风波亭中忘情相拥的两人身影拉长。

此刻，便是永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