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深，寿安殿内烛火通明，寂静无声。

洛凌洲坐在榻边，给宣无垠喂完了最后一勺药，将药碗放在了一旁，抿唇不语。

良久，他才开口道：“皇兄，阿瑀武艺高强，筠儿冰雪聪明，又有林炎和两名侍卫在侧，应是无碍。”

“咳咳……阿洲啊，你说阿瑀这孩子变成现在的模样，是不是朕……做错了？”宣无垠怔怔地望着床幔。

“皇兄……别这么想。”洛凌洲垂眸，顿了顿又道，“当年之事，您是为了阿瑀的将来。”

“阿瑀年幼丧母，好不容易喜欢上一个女子，有所慰藉，还被朕……阿瑀这些年，心中定是怨极了。”

“皇兄，宣城郡主的事事出有因，若非她当时受了她父亲之命，刻意接近阿瑀，探知宫中机密，您又怎会不得已将她嫁给陇西将军，绝了何家的念头？”

“阿瑀对宣城太过痴恋魔障……宣城喜欢菊花，当年他便折尽天下菊花为她寻得最美的那朵，阿瑀的所作所为让朕惧怕……”宣无垠有些惘然。

“可是阿瑀不知道宣城的真正目的，就算知道了……大概也不会相信吧。”洛凌洲低叹。

“是啊……他这些年心中苦闷，我是他父皇，他即便怨，最多也是与我顶顶嘴，耍耍脾气，可你……”宣无垠咳了起来，“阿洲……阿瑀这些年是把对朕的怨恨都加注在了你身上。”

“皇兄……”洛凌洲苦笑一声，“阿瑀怕是早就把我这个皇叔视作眼中钉，肉中刺了。”

“可阿洲……”宣无垠忽而抓住他的手腕，颤抖道，“无论如何，我们不能让前朝孝康帝与徐贵妃的事重演！如今阿瑀去了，若陇西将军没事，一切都好，若有什么意外，只怕我们也拦不住他。”

“皇兄的意思是……”洛凌洲心中隐约有了答案。

“阿瑀将来为君，身边若有一个这般能让君王为之疯狂且曾经心怀不轨的女子，我天幽的天下危矣……阿洲，届时你要帮朕永绝后患！”

“臣弟……明白了。”

洛凌洲望向窗外，心绪纷乱，那个垂眸浅笑的纤瘦身影再次浮现在眼前。

千里外。

几经周折，众人赶到兰州城西面数十里外，一个名为“青石县”的小县城。这里虽尚未沦陷，却人心惶惶，入夜便早早闭户。

“不如先去县衙，写一封信先命人送回宫中，也让县令为我们安排住所，今夜怕是要暂时宿在这里了。”林炎道。

“走，去县衙！”

几人直奔县衙，敲开了大门。

“你们谁啊？这都什么时辰了，还敢来打扰县太爷？有什么事明早说！”被叫醒的衙役没好气道。

“混账！睁开你的狗眼看看！”宣瑀目光一凛，亮出太子御牌。

“这……”衙役看清后，扑通一声跪下。

“小人无知冒犯，殿下恕罪！”

宣瑀眯了眯眼，收起御牌：“让县令来正堂见孤。”

一炷香后。

一个看起来四十岁左右的褐衣男子走了进来，衣衫在仓促间略显凌乱，在看到气势迫人的宣瑀和他身后风尘仆仆、神色冷峻的陆清筠等人时，吓得腿软行礼，连忙着人奉茶，又端了许多吃食上来。

这就是狐假虎威。陆清筠想。

宣瑀虽然对于此行来说是个从天而降的“大麻烦”，但这种场合却比他们有用得多。

“殿下怎的会来此？这周边多处都已沦陷，实在危险……”县令小心翼翼问道。

“孤与这位摄政王御使——陆教习来办事，拿笔墨来。”宣瑀毫不客气地在上座坐下，吃了几块糕点后，提笔开写。

他将凌月关军情和陆清筠已成功传讯之事简单陈述，又将自己所在位置告知，而后封上火漆。

“八百里加急，面呈摄政王，不得有误。”他递给县令。

“殿下。”陆清筠想了想，叫住了他。

“陆教习叫孤有何事？”宣瑀的目光又暧昧起来。

“县中驿卒非八百里专送的驿卒，不如让阿炎派一名侍卫送回，侍卫轻功甚好，若有意外，也可应对。”

“还是陆教习思虑周全，那便如此吧。”

“末将先派人送信，殿下打算何时返回？末将提前安排。”

这一路行来，陆清筠倒是对林炎刮目相看。她一直觉得林炎在她面前像个长不大的孩子，没想到办差时是这般果敢熟练，难怪洛凌洲总是放心把事情交给他。

“回去？”宣瑀却挥退了县令，向后靠进椅背，慢悠悠地呷了一口茶水道，“孤……就留在此地。”

陆清筠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抬眼看向他。

“殿下，此地离前线太近，并不安全！不如末将护送您和陆姐姐后撤……”

宣瑀抬手打断了他，唇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林将军此言差矣。戍边将士浴血奋战，孤身为储君，岂能安坐后方？留在此地，一则就近了解战况，二则……”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陆清筠的脸，桃花眼中闪过一点狡黠：“陆教习为国犯险，传讯功成，孤亦当在此静候佳音。待大军凯旋，孤会亲自慰劳戍边将士，一同回京复命……这才是储君该有的担当。”

静候佳音？一同回京？陆清筠心中冷笑。

宣瑀等的，从来不是大军凯旋的捷报，而是那个被困在凌月关生死未卜的女子。他只是要在这里，离她最近的地方，第一时间确认她的生死，等待一个相见或……收尸的机会。

林炎还想再劝，陆清筠却轻轻放下了茶杯。

“殿下既有此心，微臣等自当奉陪。只是此地简陋，还请殿下忍耐。”陆清筠淡淡道。

“无妨，国难当头，何须讲究。”宣瑀满意地笑了笑，重新将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

“那便好。”

陆清筠亦不再说话，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白玉玉佩，心神渐渐飞向那个在皇城深处为她牵肠挂肚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