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总教习之死

退朝后,陆清筠随着沉默而压抑的人流走出大殿。

她抬了抬手,想要抓住叶蘅的袖子询问,却被叶蘅抬眸时目光中的深寒和平静制止住。

“陆教习,司音坊诸事繁杂,徐教习和林教习恐力不从心,这段时间你要多留意些,莫被什么人钻了空子。”

“总教习,您的意思是?”陆清筠有些迷惑。

“没什么,回去吧。”

她垂眸转身,缓缓走远。

下午,陆清筠正在侧殿理着琴谱,心中仍惦记着早朝之事,却闻门外一阵嘈杂声。

“什么事?”她微微皱眉,对外面问了一句,却无人回答。

正当她起身时,殿门“嘭”地一声被撞开,乐伶白凝满眼泪水,扑通一声跪在她面前,哽咽颤抖道:“陆教习,总教习她……”

陆清筠心头一沉,不祥的预感自早朝之后便愈发强烈,此刻到达了顶峰。

“快说,怎么了?”

陆清筠伸手去扶白凝,却被她踉跄着一扯,与她一同跌坐在地。

“总教习在房里留了封信,人……人没了!奴婢进去送茶,就……就看到……”白凝泣不成声地指向值房。

“你说什么?!”

陆清筠眼前一黑,身体晃了晃,冬风吹来的寒意瞬间席卷全身。

“怎么会这样……”她的声音干涩发紧。

“怎么办,您快去看看吧……”

“白凝,你拿着我的腰牌。”陆清筠扯下腰间司音坊的牌子,塞进她手中,“去崇华殿找林炎,他若不在便找林成将军,快去!”

“是……奴婢知道了。”白凝跌跌撞撞地跑出门。

陆清筠不知自己是怎么走到值房的,一路上司音坊众人惊恐的目光抓向她,仿佛此刻只能在她身上找到依靠。

徐曼容和林依依站在一众乐伶的最前面,见她到来连忙迎了上去。

“清筠,你快看看吧,总教习怎么会……”一向温和从容的徐曼容此刻鬓发凌乱,哭得像个泪人。

林依依倒没哭,脸色却是铁青,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半掩的房门。

一旁的木司监颤抖着从怀中掏出一张折叠的信笺,递给了陆清筠。

“别哭,别哭……”陆清筠沙哑地安慰她们,一手接过信笺展开。

纸上字迹潦草狂乱,墨汁淋漓,多处洇开,每一笔都带着撕裂般的决绝。

“这是……总教习的遗言。”木司监眼红道。

“罪臣叶蘅,当年荐人不察,引狼入室,致国宴蒙羞,通敌案发,铸成大错。虽蒙摄政王不弃,委以司音坊重任,然旧罪如疽,日夜噬心。今旧案重提,有心之人借此兴风作浪,更累及王的清誉,微臣愧疚万分,唯有一死,以证心迹,以谢殿下知遇厚恩。望臣之一死,为此案终结。罪臣叶蘅,绝笔。”

信笺从陆清筠指间滑落,飘然坠在冰冷的地砖上。

总教习……自杀了?!

陆清筠只觉得浑身冰冷,如坠冰窟。

她猛地推门走进值房。

浓烈的墨汁味混杂着淡淡的血腥气扑面而来,总教习就伏在桌案上,远远看着像是睡着了。书案的一角,一摞琴谱摆放整齐,她常翻阅的那卷《乐律正声》还摊开着,停留在某一页。

唯有书案中央,一片狼藉。

那方沉重的砚台被打翻在地,浓黑粘稠的墨汁泼洒在方圆数尺的地面,溅到了旁边的书架和墙壁上,形成一片狰狞刺目的污迹。在那片墨污的中心,静静躺着一把锋利的匕首,刀锋在阳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光。

没有挣扎的痕迹,没有打斗的混乱。只有这片触目惊心的墨污和那把匕首,无声地宣告着一个生命的终结。

陆清筠僵立在房中央,心中只剩下彻骨的冰冷和失语的痛苦。

她环视着这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地方,那个总是梳着利落发髻、眼神锐利沉稳、将司音坊诸事打理得井井有条的女子,再也不会站起来迎向她,对她说“陆教习,给王的奏折里有处不妥,我帮你改过来了,下次别这么粗心了”。

陆清筠捂住脸,干涩地抽泣了几声,心中却有些模糊的念头渐渐汇聚起来。

早朝时,有人借旧案突然发难,事先毫无征兆,有谁会真的没事闲的去翻查一桩早已过去的旧案呢?

而且,像总教习这样心志坚韧、处变不惊、一心扑在音律正途上的典范人物,怎会仅仅因为一桩被翻出来的、疑点重重的旧案指控,就如此仓促地选择自裁?需知,她留下这封遗书实为定罪的直接物证,有了这封遗书,她便再也不能洗清嫌疑,只会留下身后无尽污名,这对于她这般视音律和声名高于生命的人来说,远比让她死更痛苦。

陆清筠从来就不相信总教习会参与什么狗屁通敌!若说这宫中有谁对洛凌洲最为忠心,除了林成和林炎,总教习便是那第三人。

所以这绝不可能是畏罪自杀。

想到总教习跪地时的欲说还休,这封信更像是被逼至绝路的无可奈何之举。那句“有心之人借此兴风作浪”指的是谁?宣瑀?可宣瑀近日来沉溺于温柔乡,连早朝都不怎么来,会突然以此发难么?

而那句“望臣之一死,为此案终结”又像是恳求。她是在用自己的死,堵住悠悠之口,阻止对旧案的彻查,保护那个有心之人想拉下水的目标——洛凌洲。

有人逼死了她。用一种她无法反抗、甚至心甘情愿接受的方式,逼迫她揽下这滔天的罪名。而她用她的血,来平息这场针对洛凌洲的风暴。

只怕在旁人看来,这是明显的弃车保帅,但她知道,洛凌洲不会。

那么那人的目的又是什么?

陆清筠强压下心头的翻江倒海,定了定神,走到门口,哑声道:“曼容,依依,先让大家散了,各自回房,一会儿禁军该到了。”

徐曼容两人颔首,安抚众人离开。

她转身,目光落在门外瘫软哭泣的阿绫身上,语气放缓了些道:“阿绫,你素日里是贴身照顾总教习的,今日你也在,是么?”

“嗯,奴婢在……”

“告诉我,今早下朝总教习回房后,都有谁来过?或者……她见过谁?”

“回陆教习……总教习下朝回来时,脸色就很不好,直接进了书房,吩咐奴婢不许任何人打扰……后来……”她努力想了想。

“木司监来过一趟,说是送除夕宴最后确认的节目单,总教习让她进来了,好像还说了几句话。然后不久,林教习带着一个乐伶来了,说是排演时有一处曲子不大顺当,请总教习过去看看,总教习心神不宁,但还是去了……”

“再后来,总教习回来后不久,徐教习就端着莲子羹来了。”

“嗯,我在路上遇到了御膳房的小太监,就帮着把莲子羹送到了门口。”徐曼容走回来道。

“曼容,当时总教习有什么异常么?”

“总教习就是声音很低落,其他的也没什么……我在门口把莲子羹交给阿绫后就走了。”

“是……徐教习还安慰总教习别什么事都自己扛着,和大家说说总会好些,可总教习的性子你们都知道,她怎会对旁人说……”阿绫哽咽。

“还有别人吗?”陆清筠追问。

“没有了,至少奴婢没看见……”

现在只有两种可能。

一是总教习随林依依出去时,有人对她说了什么。

二是……逼迫总教习自杀的,就在这些来过的人中。

陆清筠的心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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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总教习之死
《绝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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