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安殿内，药香袅袅。

宣无垠半倚在铺着厚厚软垫的榻上，脸色比前些日子好了些许，眉宇间依旧是沉重的疲惫。

洛凌洲一袭青色常服坐在榻前，眼眸沉寂无波，手中摩挲着腰间那半枚白玉玉佩不语。

“阿洲，你脸色还是不好，是不是最近又……”

“皇兄，臣弟无妨，只是朝事纷扰罢了。”

“早朝的事，朕都听说了，朕知你苦衷，你莫要过于苛责自己。”

“臣弟明白。”洛凌洲垂眸。

“那些人的离间之语，朕不会放在心上……这些年，朕最是委屈了你，你对朕的心，朕岂会不知？”宣无垠感慨。

“只要皇兄信任，臣弟何谈委屈……”他笑了笑。

“何晚晚的事……办妥了？”

“是，已按计划处置。她……饮毒自尽，留书称愧对亡夫，无颜苟活。阿瑀那边，此刻……应是发现了。”

宣无垠长长叹了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复杂：“如此……甚好。也算给了天下一个交代，断了阿瑀的妄想。只是……这脏水，又泼到你身上了，阿瑀今后该是……怨极了你。”

“这些都是一时的，阿瑀终有一日会明白……”洛凌洲的目光变得幽深。

他顿了顿，有些犹豫着开口道：“皇兄，臣弟这会儿来是有另外一件紧急之事要对您说。”

“阿洲但说无妨。”

“早朝后，兵部接到边关八百里加急塘报，言西盛国陈兵十万于西境雁回关外。其主帅遣使送信，言我天幽陇西新败，国力空虚，索要幽云十六州。否则铁骑踏境，玉石俱焚！”他的眉头狠狠皱了一下。

宣无垠猛地坐直身体，喘息急促起来。

“混账！那西盛兵强马壮，一向虎视眈眈，如今这般时候他们就要落井下石！幽云十六州乃我天幽屏障！咳咳……岂能拱手相让？！”

“我天幽经陇西一战元气大伤，国库空虚，若再丢了幽云十六州，只怕不日便会被灭于其他三国的马蹄之下。”洛凌洲抿唇。

“可如今这样，陇西之创未愈，西境烽烟又起，我们……拿什么挡？”宣无垠虚弱地靠在榻上。

洛凌洲攥紧了手中的玉佩，沉默片刻，沉声道：“皇兄，西盛趁火打劫，欺我天幽新创。硬抗，无异于以卵击石……为今之计，唯有合纵连横，寻求外援。”

“你的意思是……”宣无垠眯了眯眼，“南明？”

“正是。臣弟已命人以最快速度，向南明皇帝递去密信，言明西盛野心，唇亡齿寒之理。南明与我天幽素来交好，同受西盛威胁，若两国能合兵一处，共抗强敌，或有一线生机。”

“南明……可此事重大，派谁去谈？此等关乎国运存亡之事，非重臣亲往晓以利害不可！”

“臣弟……愿亲赴南明。”洛凌洲抬眸，目光平静而坚定地看向宣无垠。

“不可，咳咳……”宣无垠脱口而出，“阿洲，你的身体刚刚才好些，南明路途遥远，此去凶险万分。且你若去了，朝中无主事之人，必会生乱。”

“皇兄，正因事涉国运存亡，臣弟才必须亲往。南明皇帝性情多疑，极重利益，非臣弟亲至以要害之事劝之，恐难成事，唯有臣弟去，才能代表我天幽的诚意，令其相信。”

“可朝中诸事……”

“有皇兄坐镇，有几位老成持重的阁臣辅佐，应是无碍……”他想了想又道，“必要时，阿瑀也可代为监国。”

“阿瑀？”

“皇兄没听说阿瑀当时在陇西前线布置善后事宜时条条得当，受人敬服么？也许我们可适当放手了。”他唇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至于臣弟的身体……皇兄放心，死不了。”

宣无垠喉头哽咽，良久沙哑道：“好，阿洲，朕……等你回来。”

夜晚，崇华殿内。

陆清筠轻轻推开殿门，带进一股寒气。

桌案前没有那个熟悉的身影，她疑惑地环视，却见洛凌洲正站在窗边，身姿孤拔，眼神中带着怅然与落寞。

她的心像被羽毛刮了一下。

“怎么站在这？”她走了过去。

他回头看了看她，没有说话，只是缓步走到她面前，漆黑的眸子深深凝视着她，仿佛要将她的样子刻进心底。

“累了么？”她拉住他的手，淡笑道。

“清筠……我要离宫一段时日。”他的指尖轻轻掠过她的脸颊。

笑意瞬间僵在陆清筠脸上。

“去哪？”她下意识抓紧了他的袖子。

“西盛陈兵雁回关，索要幽云十六州。天幽……无力独抗。我需即刻启程，亲赴南明，求取合兵抗敌之盟。”洛凌洲低声道。

“你……”陆清筠的声音有些颤抖，“一定要去么？”

洛凌洲垂眸，没有说话。

他们彼此何尝不明白，洛凌洲今日之行便如之前陆清筠赴陇西一般，家国在先，有所必为。

可是……谁又能坦然以对。

“阿洲，你的身体……此去路途遥远，凶险莫测。朝中不能没有你坐镇，能否……另遣重臣？”

洛凌洲抚摸着她的脸，轻轻摇头：“事关国运存亡，非我亲往不可。南明国主……只认我。”

“筠儿，司音坊……叶蘅之事尚未查明，如今内忧外患，我分身乏术，只能委屈你，暂代总教习之职，稳住局面。”

“我？”她微怔。

“是，唯有你，我才放心。”洛凌洲的声音更低了，带着一丝恳切，“叶蘅之死，如你所料，绝非表面那般简单。此案……我会让林炎协助你查清，在我回来处置前，先不要声张。你心思缜密，身处坊中，或能发现蛛丝马迹。”

“我……明白了。”陆清筠咬了咬唇，又对上他的眼神，点点头，“司音坊和总教习的事，我定会尽力，你放心，阿洲……一定要，平安归来。”

她有些哽咽。

“莫哭……”

洛凌洲将她轻轻拥入怀中，鼻尖贴在她的颈侧，似是贪恋这片刻的温度。良久，他直起身，转身取了一个用素锦包裹、叠得整整齐齐的物件。

“筠儿，待此间事了，西境烽烟平息……”

他一层层打开素锦，里面露出了一件嫁衣。

正红的嫁衣，衣襟和袖口用金线绣着细密的缠枝莲纹，两肩及袖口坠满珍珠，后摆及地，上用金线绣了一只姿态灵动的青鸾。

他将嫁衣郑重地放入陆清筠手中，目光灼灼地看着她：“这是我亲自选的料子，画的图样……筠儿，待我自南明归来，我们便成亲。”

嫁衣入手，沉甸甸的，带着他掌心的温度和他全部的心意。

陆清筠怔怔不语。

它太过华丽，有那么一瞬间，她眼前的一切都被染成了炫目的红。她想起曾经来幽都之路上，曾目睹过一场盛大的迎亲之礼，那便是传说中的十里红妆。

如今郎君在侧，同许她愿。

“这是一份荣华，也许更是一份桎梏，可如今我不愿再想那么多，只想让你在我身旁……”

“阿洲……”她红了眼。

“筠儿……这江山太重，前路太冷，我洛凌洲此生，只想与你并肩同行，看这山河无恙，岁月静好。”他抬手，指腹带着滚烫的温度，轻轻拂过她的脸颊，拭去她眼角的一滴清泪。

“好……”她用力地点头，将嫁衣抱在怀中，扯出一个笑，“我答应你。”

没有更多的话语。

洛凌洲深深地看着她，随即慢慢俯身，在她唇上印下一个滚烫的吻。

“等我……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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