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除夕，宫里却没有丝毫年节的气氛，西境之危如乌云般压在人心头。

洛凌洲一去数日，未有消息传来。皇上索性下旨取消了除夕宴，言摄政王在外赴险，国家存亡之时，岂有不为之忧而耽于享乐之理？

宫中便愈发冷清。司音坊因总教习之死，气氛低迷，每个人都忧心忡忡。

林炎派出暗中监视的人已经好几日，并未有什么发现，看来这元凶谨慎得很，也难怪能在司音坊蛰伏这么久。

司音坊总教习值房内。

叶蘅的遗物已被简单归置，大部分封存，只留下日常公务所需的卷宗琴谱堆在案头。

林依依抱着一摞刚从库房深处翻找出来的旧账簿，眉头紧锁，一脸阴沉地走进值房，重重摔在陆清筠面前：“喏，库房犄角旮旯翻出来的烂账！总教习以前让收着，说指不定哪天查旧档用得上，如今都成了废纸……”

陆清筠正对着一份琴谱凝神，试图找出总教习生前最后修改的痕迹，被林依依这一摔吓了一跳，抬眼看了看那些落满灰尘的旧账簿。

总教习是个极其细致的人，她让特意收着的旧账……

她没理会林依依似发泄邪火般的举动，只是淡淡道：“放着吧，总教习留下的东西，说不定真有用。”

林依依撇撇嘴，本想再刺两句，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瞧着陆清筠还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她没由来一阵恼火，忍不住道：“陆清筠，你是不是怀疑我和总教习的死有关？！”

陆清筠一怔，垂眸道：“事情还没查清，我不怀疑任何人，也不认为任何人是清白的。”

“你……就因为我那天去找过总教习？！”

“依依，你别生气，我只是想查明真相。”

“哼，我才不信！你就是故意针对我，因为我之前针对你！”

“那些事都过去了，而且又没真的伤到我。”陆清筠摇摇头道，“况且，我如今若是想针对你，还不是法子多得是？”

“你……哼！”见说不过陆清筠，林依依索性赌气般转身继续收拾书架。

这个林依依，什么时候能改改这钻牛角尖的脾气。

陆清筠心中一阵无奈。

她没再理会林依依，拿起最上面一本账簿，随手翻开。纸张泛黄，墨迹有些洇开，记录着去年和今年司音坊日常用度的琐碎开支：炭火、灯油、纸张、乐器养护……清晰工整，确实是叶蘅一丝不苟的风格。

她耐着性子一页页翻看，目光掠过那些熟悉的物品名目和数字。翻到中间某一页时，她的指尖顿住了。

这一页记录的，是去年冬日一批新添的琴弦和保养用的松香开支。在“松香十两”这一行旁边，用极细的朱砂笔，画了一个微小到几乎难以察觉的符号，像是一个扭曲的火焰，旁边还缀着一个日期。

这个符号……陆清筠从未在叶蘅的正式文书或琴谱批注中见过。

她心头一动，不动声色地继续往后翻。

在记录添置新茶具、乐伶新衣等等几项的开支旁，她又陆续发现了几个同样的朱砂标记。位置都极其隐蔽，若非她看得仔细，极易忽略。标记旁边无一例外都缀着一个小小的日期。

这些日期……

陆清筠凝神细看，眉头越蹙越紧。

一个是去年国宴前三天。

一个是她被副总教习指证向外传信的前一天。

还有一个是不久前以“不识羯鼓谱”旧案弹劾总教习的前几天。

这绝非巧合，更像是在标记着某些特殊事件发生的日期。

陆清筠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

她忽而抬头看向林依依的背影：“依依，这些旧账你是在库房哪个位置找到的？旁边可还有别的东西？”

林依依转过身，翻了个白眼：“还能在哪？最里头那个樟木箱子底下压着的！旁边都是些破烂乐谱和旧舞衣……哦，对了，箱盖夹层里还掉出来个小破本子，皱巴巴的，我看像是总教习随手记的，就一并拿来了，塞最下面那本账册里了。”

小破本子？

陆清筠立刻放下账簿，在最底下那本厚厚的账册里摸索，抽出一个巴掌大小的薄册子。

册子内页的字迹潦草，像是匆忙间的速记。内容杂乱无章，有的是几句乐理心得，有的是某个乐伶的优缺点点评，还有些只是几句没头没尾的感慨。

当陆清筠的目光扫过其中几页时，她的呼吸一滞。

“腊月初七，西角门柳树下，徐与小太监交谈，形迹鬼祟。”

“三月廿二，徐趁夜出门，向梅园方向而去。”

“四月二十八，徐称身体不舒服告假回栖梧阁，路上绕行至长信殿角门。”

徐……徐曼容？！

她的呼吸急促起来。

四月二十八。

那不正好是她出宫去思月阁取青玉埙那天么？她临时出宫走得匆忙，临走前怕总教习找她有事，特意跟徐曼容说了一嘴，有所交待。

也正是那天，她和洛凌洲在街上遇刺。除了徐曼容，谁还会知道她临时出宫去做什么？又怎么可能会精准地安排那场刺杀？

一切都对上了！

原来总教习早就开始怀疑徐曼容了。

可……那个平日里温婉端庄、善解人意的女子，总在她烦闷时柔声开解的徐曼容……竟是宣瑀埋下的耳目？！她一直在监视司音坊，监视洛凌洲，甚至监视自己？！

陆清筠有些恍惚，脑海中却有很多事渐渐清晰起来。

国宴当夜的梅园，徐曼容找到自己时，对宣瑀时行了一个常礼，可那夜是她们这批新入宫的教习第一次见到他。

而国宴后不久，陆清筠听司音坊的小太监闲聊时，无意间听到当天送琴来的路上，他们两人坏了肚子去如厕，那段时间便只有徐曼容和琴在一起，很有可能琴弦就是在路上被换掉了。

总教习自杀的当日，徐曼容送莲子羹时那句“别什么事都自己扛着”，那根本不是在关心！反而是在变相提醒她揽下此事，将察觉徐曼容身份的秘密随着死而埋葬。

没错，她一开始的目标就不是洛凌洲，洛凌洲将总教习逼到绝地的手段！

“喂，你怎么了？”林依依见她神色有异，走到她面前道。

“徐曼容。”她哑声道。

“曼容怎么了？”

“徐曼容是内鬼，总教习是她逼死的……”

“你说什么？！”

“走！去找阿炎！”

陆清筠猛地合上那本薄薄的册子，冲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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