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绝弦未绝
陆清筠伏在地上,剧烈的喘息撕扯着肺腑,良久才平息。兵符……送出去了么?那个不起眼的素色布团,那个低眉顺眼的扫洒太监……她有没有赌错?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宣瑀的雷霆之怒随时会降临。她闭上眼,将自己更深地埋入黑暗中,等待着最终的审判,或者毁灭。密室中昏暗无光,连一扇可以分辨白天黑夜的窗户都没有。她不知等了多久,或许只是片刻,又或许漫长得如同一个轮回。地面开始震动,厮杀声隐隐地穿透墙壁,飘进她的耳朵。洛凌洲……他来了?他真的拿到了兵符!她不辱使命,无论是边境还是宫中,她都将那个愿舍命相护的人护住了。他不离不弃,无论从前还是现在,有怀疑、试探、妥协,却从未放弃。这便是死生与共。一片黑暗中,唯有她的眸子亮亮的,泪水决堤而出。几日后。陆清筠静静地坐在窗边的阴影里,手中摩挲着半枚白玉玉佩。窗外,天际已泛起一丝鱼肚白,宫城的轮廓在晨曦的薄雾中渐渐显露,远处隐约传来宫人洒扫的细微声响。新的一天开始了,一个需要洛凌洲殚精竭虑、抚平创伤、重整河山的新朝也即将缓缓拉开帷幕。她的目光落在桌案上。一方素净的澄泥砚台压着一叠琴谱。最上面的一页墨迹早已干透,是她昨夜在洛凌洲被紧急召去处理朝务后,独自在灯下一笔一划写下的。那是她在等候洛凌洲归来的几十个日夜中谱出的绝唱之曲,名《绝弦》。她想过,若他没有回来,她便悬弦绝命,拿着这谱子去忘川河旁寻他,寻她的知音,寻她的爱人。还好,他回来了。但她要走了。她缓缓起身,动作很轻。指尖浅浅拂过那本琴谱,踟蹰半晌,终究还是将旁边的信笺收进了袖中。殿门无声地开了一道缝隙,黎明的微光透了进来。门外守卫的军士在看到她微怔了一下,似乎有些迟疑。他们认得她,是王拼死也要救回的人。她的目光平静,只对着那军士轻轻地摇了摇头。那军士似乎明白了什么,嘴唇动了动,最终沉默地侧身让开,垂下了目光。她的身影如同一缕幽幽的薄雾,悄无声息地穿过空旷寂寥的宫道,穿过那扇沉重的宫门,渐渐消失不见。天幽新历三年春,摄政王洛凌洲总揽朝纲,励精图治。废太子宣瑀被圈禁于西山行宫,终身不得出。谢太傅一党被连根拔起,朝堂气象为之一新。边境安稳,民生渐复。只是,那位曾以一曲《不吾知》动天下的天幽第一琴师,那位在朝堂上舌战群儒的司音坊前副总教习,那位在宫变之后神秘消失的太子侧妃陆清筠,却如同人间蒸发,再无一丝踪迹可寻。朝野上下皆讳莫如深,只余下一些真假难辨的流言,在茶楼酒肆间悄然流转。如同她的琴音,她的曲子,人不在,曲却从未淡去。有人说她不堪受辱,早已在宫变那夜香消玉殒。有人说她看破红尘,远遁海外仙山。也有人说,曾在江南烟雨朦胧的某个小镇,瞥见过一个怀抱旧琴囊的素衣背影,琴音泠泠,似有当年万人空巷的《裳华》之风,却又缥缈得如同隔世。真相如何,无人知晓。唯有在宫城深处,每逢月华如练、万籁俱寂的深夜,那座临近栖梧阁西侧宫墙的风波亭中,偶尔会飘出一缕琴音。那琴音不成曲调,时而如冰泉幽咽,低回婉转,似诉说着宫墙深处不为人知的蚀骨相思。时而又如裂帛惊雷,铮然带着金戈之气,仿佛在追忆那场血火交织的宫变之夜。最终却都归于一种近乎虚无的平静,余音袅袅,散入无边的夜色,只留下无尽的回味与怅惘。亭中抚琴之人,身影被月光拉得修长而孤寂,桌角处永恒地放着一本琴谱,封面上的字迹飘逸轻盈。他并不翻开,只是静静凝望。似是在陪着琴谱中的残魂。亦或是,谱曲之人在静静伴他。【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