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盛夏时节,周珩最终从厂子里辞职了,赵鑫等人给他办了欢送会。

席间,赵鑫举着酒杯跟周珩说,他要是有这么个经商有成的父亲,他早就辞职不干了,现在的经济大潮下,有钱才是王道。

周珩和赵鑫碰了碰杯,随后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他不知道自己走到这一步,算是妥协还是算进取。他只知道,他要配得上自己想要的一切。

当年,小溪的父亲就说过,让他离自己女儿远一点,他是罪犯的儿子,是不折不扣的坏孩子。如今,小溪的继父更是位高权重,要把小溪介绍给门当户对的男子,他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他必须站出来,取得主动权,将来才能跟小溪走得长远,才能有底气去跟小溪的家里提亲。

大家酒过三巡后,孟新举起话筒,对着卡啦OK的屏幕,唱起了周华健的《朋友》。

“朋友一生一起走,那些日子不再有……”

旋律响起,大家都围坐在一起,唱着这首能代表他们感情的歌曲。从技校到现在,他们始终是在一起的朋友。如今,周珩率先走出了稳定的堡垒,奔向了新的天地。

屏幕前,大家一首接一首地唱。孟新放下话筒,凑到周珩身边,悄声问道:“哎!妹夫,你怎么突然提辞职了?”孟新隐约记得,周珩并不想跟父亲一起做生意。

自打知道小溪和周珩的事情之后,孟新私下里就管周珩叫妹夫,想讨个嘴上的便宜。周珩比孟新还要大几个月,但也由着他去叫了。

“我要攒钱娶老婆,正式认你当哥啊。”周珩一边摩挲下巴,一边带着笑意答道。

“嗨!我妹妹那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哪儿在乎你有钱没钱。”孟新心里清楚得很,小溪从小就爱看那些歌颂爱情的影视剧,对周珩更是一根筋抻到底。

周珩知道,小溪不在乎这些,但他不能不在乎,他不想让小溪为难。他必须要站到足够高的位置,让小溪不必理会家庭和环境施加给她的任何压力。

可周珩没有想到的是,外在的压力来得那么突然,那么猝不及防。

暑假期间,小溪整天待在欢喜街,不是忙于学习,就是在姥姥的婚介所里帮忙。而辞职后的周珩比从前更加忙碌,以前还能保证每周末回到欢喜街,现在忙起来却没有任何休息的时间。

电话里,小溪时常跟周珩抱怨,说整天帮别人介绍对象,自己却整个暑假都没能见到男朋友。

出差在外的周珩在电话里笑出了声,说自己过几天就回沈城。

小溪告诉他,再过几天就是姥姥的生日了,到时候为了感谢邻居们对婚介所的支持,姥姥准备摆几桌酒席,宴请亲朋好友们,到时候他一定要来,还叮嘱他要注意休息,不要太过操劳。

周珩在电话里一一答应下来。每天无论他忙到多晚,给小溪的电话是一定要打的,通常一打就是半小时以上。

当周珩最终放下电话,一回过头突然见到父亲正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当即吓了一跳。

“你进来,也不说一声。”周珩忍不住抱怨。

周广民笑了笑:“我儿子终于开窍了,都谈上女朋友了。是哪家的姑娘啊?”

周珩不愿意跟父亲多讲,转身要去洗手间洗漱。

“是不是街上姓姚的那姑娘?”周广民对小溪有印象,能让儿子拼了命去维护的姑娘,就只有那一个。

周珩转过头,目光盯紧父亲。

“我说你怎么突然改主意了呢,原来是为了那姑娘啊……”周广民恍然大悟。他努力劝说了很久,让儿子跟着自己一块做生意,儿子就是不为所动。结果,为了女朋友突然就改变了想法,看来还是爱情的力量更大啊。

周珩不想跟父亲多费唇舌,他跟小溪之间的事,他们俩心里清楚就行了。

就在周珩转身要去洗漱时,周广民开始劝导:“儿子!对女人,哄着点就行了,该砸钱就砸钱,但千万别把自己绕进去。”对余静,他就是这么做的,平时供着养着,但要说他有多上心?根本谈不上。当初要不是余静怀孕后非要拉着他领证,他压根不打算再婚。但儿子不同,他明显能看出来,儿子是真的动心了,要是那姓姚的姑娘想要儿子的心脏,儿子都能亲手剜开亲自捧过去。

周珩懒得理会父亲的唠叨,“砰”地一声,把洗手间的门关上了。

数日后,孟老太太的生日到了。彭天贵为了表示孝心,在尚品阁包了酒席,邀请孟家的亲戚朋友和邻居们一起给老人家庆贺生日。

算了算人数,本来只需要订个三五桌,结果这些年来经由孟老太太做媒的男男女女们,都表示要拖家带口赶过来。彭天贵大手一挥,一口气订了十桌。

孟老太太没想到人会这么多,连忙说不用那么隆重,亲戚邻居们聚一聚就行了。可彭天贵为人豪爽,说订十桌就订十桌。

生日聚会的前一天晚上,小溪打电话给周珩,让他第二天准时赶回来。

电话里,周珩故意逗她,他以什么身份去参加聚会?

小溪回他:“就以我二哥同学的身份吧。”

“那不行。”他什么时候在意过同学姥姥的生日?

“要不就以婚介所顾客的身份吧,反正她老人家说过要给你做媒。”

“我相中她老人家的外孙女了,帮忙做个媒呗?”一向冷峻的周珩在电话里说着热烈的情话。

小溪哼道:“晚啦!人家早就名花有主了。”

“是谁啊?这么有眼光。”周珩故意逗弄她。

“不仅有眼光,还有好运气,能找到这么温柔漂亮的女朋友……”

二人在电话里笑个不停,直到时间过去很久才依依不舍地挂断了电话。

第二天,周珩风尘仆仆地从外地赶回沈城,简单洗漱一番后换了一身得体的衣服,随后一路开车赶往尚品阁,而姑奶他们已经早早地和邻居们赶赴庆典现场了。

这是他和小溪恋爱后,第一次参加她们家的正式聚会,因此他特意给小溪姥姥准备了一份生日大礼。虽然他和小溪从未公开过两人的关系,但他心里已经将小溪放在了家人的位置上。

聚会现场位于尚品阁的顶楼,人声鼎沸,孟老太太更是喜笑颜开,连连夸奖儿子儿媳和女婿想得周到。

除了孟家的亲戚朋友之外,陈叔叔和陈阿姨带着礼物前来庆贺,乔阿姨带着乔芮也来到了现场。

大家都是同一条街上的老邻居,碰上各种喜庆的聚会,一般都会带领一家老小前来参加。石城山上午还在赶作业,临近中午才急忙跟随父亲赶过来。只有毛毛,因为周末要在厂子里加班,没办法前来。这几年来,毛毛一家很少参加邻居们的聚会,毕竟家里失去了主要劳动力,一家三口的经济来源主要靠毛毛打工赚钱,平时维系生活已很不易,根本没有精力和底气去跟人应酬。

小溪和乔芮相聚在一起,有着说不完的话。

乔芮拉着小溪来到窗户前,悄声说道:“陈飞最近又开始忙起来了,忙得今天都没空来。”

小溪感到好奇:“他到底在忙什么?”反正肯定不是忙于学业就是了。

“吕梦瑶和那个陈一鸣分手了,陈飞觉得自己又有希望了,现在整天围着吕梦瑶转。”

小溪没想到,陈飞到现在还没死心,还真不符合他一贯洒脱不羁的性格。

“看来陈飞这次是来真的了?”

乔芮点点头:“别看陈飞平时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这次可算栽在吕梦瑶手里了。”

就在小溪和乔芮窃窃私语时,周珩紧赶慢赶,终于抵达了聚会现场。

小溪抬头见到周珩,连忙越过人群,飞奔而去,就在她想要扑到周珩怀里时,突然停下了脚步。现场所有亲戚朋友都在,她不能如此冒失,尽管她已经一连好多天都没见到周珩,心里十分想念。

小溪拉着周珩坐在了靠窗的一桌,那里基本上都是同龄人。

瞧见周珩今天的穿着有点正式,和小溪的裙子是同一个色系,甚至上面的条纹也差不多,乔芮忍不住打趣道:“你们两个穿的像情侣装哎。”

周珩突然一愣,有些不好意思地偏过头去。他身穿的衣服是小溪帮他选的,颜色和条纹肯定出自小溪的审美和眼光。除了情侣装之外,他们俩其实还有许多情侣饰品,有的是小溪挑的,有的是周珩出差买回来的,两人总会在生活的细节里处处体现出对方的重要性。

小溪连忙将乔芮拉到身边,在她耳畔低语了几句。

乔芮当即惊讶地张大嘴巴,指了指小溪,又指了指周珩:“你……你们……来真的?”她只是开玩笑而已,从来没想到二人真的是情侣。

小溪连忙示意乔芮小点声,毕竟她的家人都在现场。

乔芮一脸惊讶地坐了下来,久久不能消化眼前的事实。

过了一会儿,乔芮突然想起了什么,悄声问向小溪:“你那次跑到电子厂去找周珩,是不是就是那次?”

小溪摇摇头,这种事一时半会说不清楚,她也不打算在这里说清楚。

乔芮还想要继续打探细节,突然间灯光闪烁,主持人走向了临时搭建的舞台。生日庆典开始了,所有人陆续就坐,乔芮只好暂时收起了好奇心。

孟老太太本来只想着家人和邻居聚一聚就行了,没想到儿女们把生日庆典搞得如此隆重。

待一切仪式结束后,众人开始举杯畅饮,闲叙家常。由于孟老太太是街上有名的媒人,大家的话题自然而然地聚焦在了年轻人的婚事上。

有人说周珩年纪正合适,还单身,提议要给周珩介绍对象。

周珩姑奶神秘一笑:“我孙子已经有对象了。”

一旁的孟医生连忙问道:“周珩谈女朋友了?什么时候的事?”孟医生一路看着周珩长大,自然对他的事很上心。

周老太太低声说道:“应该就是今年的事,我那天给他洗衣服,发现他口袋里有一对手镯,一个大一个小,一个是星星形状的,一个是月亮形状的,两个凑一块,正好能嵌合上。我孙子那个性,你们也知道,什么时候戴过这种东西?肯定是跟对象一块戴的。”

“是什么样的姑娘?哪个单位的?”旁边有人好奇问道。

周老太太连连摇头:“我旁敲侧击地问过了,他没说。我估计,等以后时机成熟了,他才会带回来给我们看。”

孟医生笑着说:“时间过得真快,转眼间,周珩都长成大小伙子了,都开始谈对象了。”

话刚说完,孟医生突然陷入沉思之中,周老太太说的那对手镯,她好像在哪里见过,记不清了,应该是记错了吧。

就在孟医生百般思索之际,小溪端着茶杯走了过来,要以茶代酒,给各位长辈和邻居敬酒。

周老太太笑着和小溪碰了杯,连连夸奖小溪出落得越来越漂亮了。

恰在这时,有服务员端来蛋糕,放在桌子中央。小溪作为晚辈,将蛋糕切好之后,逐一分给各位长辈。

突然间,有人指着小溪腕间露出的月亮手镯,若有所思地说:“这个手镯……”怎么那么像周老太太描述的那个手镯?

小溪身着长袖连衣裙,平时镯子会隐藏在袖子里,但刚才为了方便切蛋糕,小溪便将袖子往上挽了挽,将银白色的月亮手镯露了出来。

孟医生猛然想起,她的确见过周老太太所描述的手镯,就戴在女儿的手腕上。只是她平常工作繁忙,以为是女儿自己购买的饰品,便没有多加留心。

周老太太也注意到了小溪腕间的月亮手镯,正好跟周珩所戴的那个星星手镯是一对儿。

如此一来,桌上所有的人都明白过来了,周珩谈的对象就是小溪。

当着众人的面,孟医生没有点破女儿的秘密。

等到生日庆典结束后,亲戚和朋友们陆续离开,只剩下孟家的人,还有几位关系好的邻居,孟医生这才将女儿叫到身边。

小溪本来没打算跟家里坦白,可既然母亲已经察觉到了,索性也就承认了她和周珩谈恋爱的事。

孟医生听闻女儿的回答后不禁一脸惊色:“小溪,你说什么?”孟医生原以为这件事或许只是个巧合,没想到女儿真的和周珩谈起了恋爱。

不远处的孟新更是惊讶不已,细小的眼睛立即瞪大了几分,他虽然早就知道了小溪和周珩的秘密,但他根本没想到,小溪会当众承认这件事。

孟新旁边的孟老太太一时间心跳也在加快,虽然她早已猜到了外孙女的秘密,可只要不捅破这层窗户纸,她就当作没这回事。年轻人谈恋爱,有时候就跟一阵风似的,可能要不了多久就吹了,在还没确定婚事之前,大家都心照不宣地相处着,唯有决定谈婚论嫁了才会跟家里摊牌。

然而,最为吃惊的人其实是周珩,他完全没想到小溪会当众承认两人的恋情。他以为小溪会随便撒个谎,可她终究还是选择了跟母亲坦白,没有退路,没有丝毫余地。

事到如今,周珩不能再置身事外了。小溪已经豁了出去,他不能让她独自面对这种尴尬的局面。

“孟阿姨”,周珩鼓足勇气站到小溪身边,声音有些颤抖地说道,“对不起,我和小溪决定在一起的事,还没来得及跟您说。”

或许是今天饮酒过度,孟医生看向周珩,又看了看女儿,开始有些晕头转向。她倒不觉得周珩有什么不好,毕竟周珩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她了解他的品性,也知道多年来他对女儿的呵护与付出。她只是太过惊讶,也太过自责。她错过了女儿的成长,如今连女儿在眼皮底下和人谈起了恋爱,她这个做母亲的竟然都不知情。

时间一点点过去,房间里静悄悄的。一旁的舅舅和舅妈也感到手足无措,虽然他们也倍感惊讶,但毕竟小溪的父母都在现场,他们不方便发表意见。

最后,孟宇选择站出来圆场:“恭喜你们俩啊!从小一块长大,彼此知根知底。”

孟新也假装事先不知情,连忙跟着附和:“以后周珩就是我妹夫啦。”

孟老太太转头瞪了孟新一眼,瞎嚷嚷什么?她不介意小溪谈对象,可小溪毕竟才十九岁,她跟周珩的未来,八字还没一撇呢,就这么公开了二人的关系,以后万一要是吹了,这对小溪的名声很不利。虽说现在社会的风气早就不像过去那么保守了,可小溪毕竟是自己的宝贝外孙女,她希望小溪每一步路都能走得稳妥。

一阵沉默中,周珩率先开口:“孟阿姨,您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小溪。”

孟新也跟着说:“姑姑,你就放心吧。周珩对小溪可好了,整天当个宝贝似的。”

孟老太太又狠狠地瞪了孟新一眼,这个缺心眼的孙子,就知道瞎嚷嚷。

最终,孟医生拍了拍周珩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周珩,你们俩好好的,别让我失望……”

周珩郑重地点了点头,他知道这句话背后藏着重重的嘱托。孟医生是他的救命恩人,他不能也不会让孟医生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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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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