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前夕，小溪和导师一同前往深市参加一个学术会议，同时要为毕业设计做准备。

恰好好友孟凡正在深市的公司实习，等到晚间时分，会议结束后，小溪拎着几罐啤酒和零食，和孟凡一起去了深市的海边。

听着海浪不断扑打着海岸的声音，小溪和孟凡碰了一下杯，随后仰头猛喝了一大口啤酒。

此时的沈城正是大雪纷飞，而深市却是春意盎然，空气中满是温煦湿润的气息，今早走过街头，小溪还见到花市上百花正在齐放。

望着海岸的点点灯火，孟凡忍不住感叹：“我们的大学时光，马上就要结束了。”

她们在大学校园里浸润七年了，如今就要离开了，这种变化不得不令人感慨万千。

“有时候，我特别羡慕你，小溪……”孟凡倚靠在长椅上，“你做事情，一向干脆利落又洒脱，特别通透，又特别顽强。”

爱得热烈，分得绝然。

小溪无奈地笑了笑：“我那都是装出来的，其实我特别脆弱，只不过我脆弱的时候，不让别人看见罢了。”

“不管怎样，我都很高兴，能在大学里遇见你。”孟凡将罐中的啤酒一饮而尽，又嚷嚷着再要一罐。

海风吹来，吹动着小溪的长发。

小溪就这样和孟凡迎着风浪饮酒聊天，直到深夜，海边下起了雨。

一开始是淅沥的小雨，到了后来，雨珠越来越大。小溪和孟凡赶紧抓起零食袋，向远处的楼宇间跑去。

天亮时分，小溪进了急诊室，因为感冒加肠胃炎。但孟凡那个家伙跟她一起吹了一夜的海风，一起淋了雨，却安然无事。

天亮之后，孟凡因为公司里有急事，叮嘱小溪一番后就离开了医院。

另一边，锦城大厦里，徐素芹忙完会议后，匆匆来到了周珩所在的办公室。

眼见周珩忙着打电话，徐素芹就默默地坐在一旁的沙发上。

这几年，周珩成熟了不少，做事风格越来越老练沉稳。但徐素芹心里清楚，侄子这几年来把所有的精力和心血全部用来报复另外一个人，恨意充满了他的头脑，也占据着他全部的内心。

时间已经来到二零零三年，但他似乎永远困在了千禧年的那场大火之中。

徐素芹当然为他事业上的成功感到高兴和欣慰，但她还是忍不住担心，只因他把自己彻彻底底地掏空了，始终不曾关注过自身，仿佛活着的唯一目的就是报仇。

当周珩终于打完电话，徐素芹递给他一份资料。

“严俊霆那边，已经接连转让了两家工厂。”徐素芹知道，周珩最关心的就是严俊霆那边的动静。

周珩看完资料后，不禁浓眉舒展，露出难得的笑容。这几年，他不惜一切代价，甚至不惜割肉出血，也要搞垮那个该死的严俊霆。

“周珩”，徐素芹忍不住劝道，“你也该放松一下了。日子还得往前过，你不能一直这么紧绷着……”

周珩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严俊霆一天不死，我就一天不会放松。”

“周珩！你除了打击报复严俊霆之外，也要多保重自己才行。姑姑不忍心看着你这样，你还年轻，应该有自己的生活。哪怕是你父亲，也不希望看到你这样。”

徐素芹眼见周珩仍无动于衷，于是催促道：“下午魏总那边有聚会，你去跟他们打几场高尔夫，放松一下。”

魏总是他们的大客户，周珩哪怕为了工作也会去捧场，于是答应了表姑的请求。

午后时分，孟凡跟着公司的同事来到城郊俱乐部，除了要洽谈事情外，她还有一个艰巨的任务，就是陪同领导打高尔夫球，领导主要负责打球，她负责在一旁当跟班。

作为一个资深实习生，孟凡深刻感觉到，在社会上仅有知识和技能是不够的，还要掌握跟领导和客户相处的艺术，有时候后者可能更加重要。

当领导开出一个漂亮的球后，孟凡适时地鼓掌欢呼起来。

孟凡正使劲拍领导马屁时，突然间，眼前闪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之所以熟悉，是因为大学期间，那个身影时常驻守在她们宿舍楼下等小溪。

“周……周珩？”孟凡手持随时要递给领导的饮料，试探性地发出疑问。

周珩皱了皱眉，转过头看去，发现来人正是小溪的大学室友。

“真的是你啊！周珩，小溪她……”孟凡刚想要走过去认人，结果却发现他身旁站着一位美女，那位美女正仰头望着他，和他热切地说笑。

“小溪她怎么了？”周珩当即放下球杆，无心再听身旁的美女说了些什么。

“小溪她挺好的。你也挺好的吧？”孟凡想告诉他，小溪正在深市医院的急诊科输液，可转念又一想，小溪自己都放下了这段感情，她实在没必要旧事重提。况且，她已经看到，他身边已有了其他美女相伴。

就在孟凡假笑着应对眼前的情景时，有同事捅了她一下，她这才回过神来，原来领导已经打完球，于是她连忙快步上前，将手中的饮料及时奉上。

回到休息室，孟凡正准备和同事交代一下，就重返医院看望小溪时，突然间，周珩猛地推开休息室的门，急匆匆地走了进来。

“你刚才说，小溪她怎么了？”周珩一向心思敏锐，知道她刚才欲言又止，话未说完。

“小溪她没事，她住院了，但她没事……”孟凡一时间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好又重新梳理了一下语言，“我的意思是，她来深市开会，可她现在住院了，正在输液，但没什么大事，过一两天就好了。”

“她在哪家医院？”周珩万万没想到小溪竟然来了深市，还生了病。

“第一医院，急诊科”，孟凡还想再多说几句，可周珩已经转身冲了出去。

午后时分，小溪已由急诊科转到了住院部。医生说要连续输液三天，经观察彻底好转后才能出院。

周珩接连打听了好几位工作人员，才找到小溪所在的病房。

午间的病房静悄悄的，输完液的小溪已经沉沉地睡着了，窗外的阳光正倾洒在她白皙的脸庞上。

周珩悄悄走进去，蹲守在她的病榻前。

望着上千个日夜都未曾相见的小溪，周珩心中一时难忍激动和绝望。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轻轻触碰了一下她的手指，又想摸一摸她的脸颊，可他却生怕吵醒了她，于是又将手缩了回去。

或许，姑姑说得没错，这些年来，他放弃了太多，他甚至放弃了他自己。

熟睡中的小溪似乎在做梦，在睡梦中轻嘤了一声。

看着近在眼前的熟悉面孔，回想起以往的种种，周珩知道，自己的心又紧紧揪成了一团。

在远离沈城的日子里，他依旧能听到有关于她的消息。

孟新说小溪读研很顺利，还去国外交流了一年。姜叔说，她在沈城安然无事，无需挂念。

在没有他的世界里，她依旧过得充实且自在。她永远都是那么乐观顽强，永远那么美，那么好，好到他永远都够不着。

他已经深陷泥潭之中，舍不得将她也拖进去。

他的左耳严重失聪，右耳也在那场打斗中听力受损，若不是戴上助听器，他很难听到她微弱的呼吸声，更听不到她叫他哥哥的清脆声音。

摘掉助听器，几乎就是无声的世界，他只愿一个人尝试着走下去。

睡梦中，小溪翻了个身，眼睫毛偶尔闪动一下。

周珩知道她快要醒来，于是连忙起身匆匆离去。

就在他走出病房，来到拐角处的楼梯间时，孟凡正等候在那里。她见到周珩一直守在小溪的病榻前，所以一直没有进去打扰。

“周珩……”孟凡想跟他打声招呼，可他却急匆匆地下了楼，对她的招呼声置若罔闻。

孟凡一路追到停车场，在他打开车门后的一瞬间，眼睁睁地看着他戴上了助听器。

周珩正准备发动车子时，突然发现孟凡正站在车子前方，一下子愣住了。

孟凡犹豫了片刻之后，走上前去，敲了敲他的车窗。随后，车窗落了下来。

“周珩”，孟凡再一次喊着他的名字，“你……你现在能听见我的声音吗？”

此时的孟凡，已经察觉到他的听力有异常。刚才在楼梯间，她就站在他身后，距离那么近，他竟然都没能听到她的喊声。

周珩明显怔了一下，随后点了点头。

孟凡静静地站在车外，心中不由得泛起一丝酸涩：“周珩，我只想告诉你，小溪她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坚强，她也有脆弱的时候，只是大家看不见罢了。”

“她有时候明明痛苦极了，却总是装作没事一样。”

“周珩，自从你离开沈城后，她过得一点都不好，尽管所有人都看不出来。”

最后，孟凡心里太过难受，实在说不下去了。

“周珩，你多保重！这话是我代她向你说的。我和她是多年的室友，我了解她。今天如果是她站在你面前，她也一定会这样说。”

孟凡说完之后便转身离开，步履匆匆地返回了住院部。

车内，周珩双眼紧闭，再睁开时，眼底已盈满了泪水。自从父亲过世之后，他已经很久没有流过泪了。

所有人都跟他说，小溪过得很好。只有她的好友说，她过得不好，一点都不好。

此刻，表姑的话又萦绕在耳边。她说，周珩，姑姑理解你的心情，可无论到了什么时候，人都不能没了自己。周珩，你该有自己的生活，自己的方向。你不能把余生的全部时间都投到对另一个人的恨意上。如果你父亲在天上看到你把自己生生地嵌入到复仇的牢笼里，完全丢失了自己，那他牺牲的意义究竟在哪里？严俊霆他已经在生意场上节节败退了。周珩，听姑姑的话，打开心结，重新回到属于自己的世界吧。

外面的阳光热烈而刺眼，周珩将头埋在方向盘上，迟迟没能抬起来。

眼下的严俊霆够惨吗？不够，远远不够，自己绝不会就此放过他。

这几年来，每当想起他，周珩就恨不能将他撕个粉碎。尽管表姑和姜叔都劝他，不要冲动，不要辜负了父亲的一番心意。可他就是要让严俊霆付出足够大的代价，才能告慰父亲的在天之灵。

他来深市这么久，但他的心始终牢牢困在了沈城，一直没能走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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