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天宝元年,春,扬州城东的太平坊一点都不太平。

有家小小的胭脂铺得罪了市舶使的侍郎大人,这里,三天两头都会发生鸡飞蛋打的事件。

刘姨打量着眼前的胭脂铺,这是间小得几乎有些不起眼的铺子,内堂的陈设也很简陋,甚至连个招牌都没有。柜架是老旧的,被风稍稍一吹甚至还有些“吱吱”作响。角落边有张破旧不堪的椅子,她要找的人正盘坐在椅子上,认真审查着眼前的账本,时不时地溢出两声薄叹。

那便是钱夕蕴,人称“银不换”,年方十八,生得很是俏丽。尽管臭名昭著,仍挡不住频频委托刘姨登门求亲的达官显贵。

“别叹了,我又不是市舶使的,你装给谁看。”

“是刘姨啊,真是的,害我以为那群人又来找茬了。”夕蕴猛地抬起头,看了眼门外,果然除了刘姨没有其他身影。

“真吵,你家那不争气的又闯祸了?”刘姨掏出帕子,拭了拭额间的汗,看着门外鸡飞狗跳的场景。

“那群没同情心的家伙,你看,我们家都已经家徒四壁了。小弟想吃猪肉,买不起嘛,我就让他去偷了……不就偷了他们一头猪嘛,至于吗,都吵了一上午了。”她说得很理直气壮。

那是一种让听者以为,仿佛所有理都在她那边的口吻。刘姨倒也习惯了,只附和着点了点头,严肃了起来:“这样下去也不是回事,听刘姨的话,趁早找个好人家,把自己嫁了。你这回得罪的可是市舶使的人,靠自己挺不过去,会把这胭脂铺都赔上的。何况你还得照顾小弟和老钱呢,刘姨手上有个好男人,愿帮你息事。”

“你还说,都是你惹的事。你要不帮市舶使的那个傻儿子来说媒,也没这事了,傻子你都往我这塞了,谁知道你现在说的这个好男人是个什么东西。”说着,夕蕴埋怨地瞪了刘姨一眼。

自觉理亏的刘姨尴尬地笑了笑,继续说道:“这次不同。是姑苏三杰万漠。”

闻言,夕蕴一愣。

好一会后她才回过神,“哎哟妈呀,十年前你若说万漠是个翩翩公子,我定是深信不疑的。现在,他都已经而立之年了,整整比我大一轮啊!还有个只比我小五岁的儿子!我这好好一个黄花大闺女,你怎么忍心让我给人去当后妈……”

“银不换!”刘姨火了,夕蕴触到她的死穴了,既然怀疑起她的职业道德:“你又不是不清楚自己,好好的姑娘家,专跟青楼做生意。一天到晚讹诈一些善良百姓的钱财,还偷漏赋税,外加还有个专爱惹是生非的弟弟,这名声你还指着展越浩来娶你吗?”

话刚说完,夕蕴的眼睛就倏地放亮了:“展越浩好啊,财神爷啊!”

“那也得人家瞧得上你。”刘姨怒其不争地瞟了她眼,“怀德坊的夏影不知道比你好上多少了。”

熟悉的人都知道,自打夕蕴十五岁那年在青楼见过展越浩一面后就芳心暗许了,这些年,一直嚷嚷着非展越浩不嫁,只要展越浩来了扬州,她必然会屁颠屁颠地跟在他身后追,甚至还经常追去青楼。

“哎哟,他跟夏影只不过是娃娃亲,不作数的。”夕蕴不以为然。

“谁说不作数了?别说你不知道啊,展家今天去夏家下聘了。”

“……你说什么?!”她还真不知道!

没等刘姨开口,外头忽然传来一阵敲锣打鼓的声音,很是热闹,不少街坊店家跑到门外查看。

夕蕴皱了皱眉,隐约瞟到了一大片刺目的喜红色。

突然想到了什么,她看了眼刘姨,见对方抿着唇不说话,她快步冲到了门边。

浩浩荡荡的队伍正从街边经过,街坊们的议论声不断飘入她耳中……

“到底是展家啊,听说他们在钱塘的生意做得可大了,瞧瞧这聘礼的架势,还真名不虚传。”

“你这不是废话嘛,生意做得不大那‘银不换’能成天嚷嚷着要嫁给展越浩?”

“哈哈哈……她那也就是痴人说梦吧,想这夏家前些年在扬州也还是有头有脸的,要不是突逢变故也不会搬来怀德坊这种地方,再怎么说,底子还是在的,跟展家那才叫门当户对。”

“可不是,我见过那个夏影,可漂亮了,一看就是有福之人。”

“啧啧,这泼天的福气还不得把‘银不换’给羡慕死啊。”

“我估摸着没准再过些时日‘银不换’也得嫁人了,可惜是嫁给市舶使那个傻儿子,哈哈哈哈……”

他们猜中了开头却没有猜到结尾。

确实,三个月后,钱夕蕴出嫁了,只不过是嫁去了姑苏万家,八抬大轿,轰轰烈烈,很是风光。

就在同一天,怀德坊的夏影也出嫁了。

那一日的扬州春阳潋滟,柳絮纷飞,琼花盛放。

两支迎亲的队伍在城门口撞了个正着,谁先谁后成了个大问题,领头的人正在交涉。

明知不应该,夕蕴还是忍不住撩起喜帕、掀开轿帘,目光轻易就在人群中捕捉到了一身喜红端坐在马上的展越浩。仅仅只是一道背影就让她心跳失常,今天的他看起来似乎格外得精神呢,脸上一定挂着慑人的笑吧?一定笑得很开心吧?

好想看一眼,即使今生无法如愿嫁给他,能见到他成亲之日的模样也是好的。

老天爷似乎也不忍心拒绝她这最后的卑微的念想。

倏地,他转过身,朝着她扫来侧目。

她蓦然一震,来不及避开目光;而他似乎也无意避开,就这么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这灼热视线就犹如他们初见时一样。

也算是有始有终了吧?

“小蕴,把喜帕盖上。”万漠的声音无预警的传来。

她猛然一惊。

很快,骑在马上的万漠就出现在了轿边,阻挡了她的视线。

他似是没有察觉到什么,歪过头,冲着她浅浅的笑,那笑容恬淡得让人安心。

她也确实安下了心,默默放下喜帕,闭上眼。

从此,姑苏,钱塘,天各一方。

1.

万漠,钱夕蕴……

这两个名字曾经并列书写在艳红的乾坤书上。

他第一次见到那个女孩,是在花满楼,隔着两间房,都能听到她豪放的笑声。说实话,很扰人清净,可去青楼的人又有几个是为了清净的。

那一天,是他第一次来青楼,为了找他那个离家多日的儿子。最终,在花满楼,他找到了万谦镇,那也是万漠第一次动手打了他。

“大叔,您儿子又不是来逛窑子的,他不过就是个打杂的,也是为了赚点碎银帮您分忧啊。这么懂事的孩子,您应该把他当成宝才是,怎么能打呢?”

当这个声音响起的同时,万漠就认出了,是那个笑声的主人。

很尖锐的声音,没有青楼女子该有的娇媚,甚至有些刺耳。

“他都还到弱冠之年!怎么能来这种地方打杂!”万漠没有转身,也没有停手,是真的气急甚至失了平日里的风度。

“瞧您这话说的,这种地方怎么了?不就是青楼么?说得好像您从来不逛青楼似的。”

“我没有!”万漠失控吼道。

“啊?没有?没有什么?”身后女子显得很困惑。

“没有逛过青楼!”

“……真的假的?”

他转过身,狠狠瞪着她,映入眼帘的那张脸出人意料的娇俏。

见她似乎有些被自己吓到了,他慢慢冷静了下来,语气也恢复了一贯的谦和,“对不起,我只是教训我儿子,如果碍着你做生意了,我这就走……”

“等等!”就在万漠拖起谦镇,打算离开时,夕蕴忽然大叫了声。

他停下了,回头询问似地看了她眼。

她喜滋滋地冲上前,意犹未尽地又将他打量了一番,怪叫了起来:“你是万漠吗?你真的是万漠吗!妈呀,怎么就没人跟我说过万漠居然那么秀色可餐呐!我很喜欢你的画哦,从今天起我就是你的拥护者了,我打算在扬州建一个万漠后援会。以后你要多来扬州玩,来了找我。你放心,这里我熟得很,不管你遇上什么困难报我名字就好,我叫钱夕蕴。”

夕蕴听很多人提起过万漠,都说他的画千金难求,她也只是听过就算了,反正她不会花千金去求。可是当发现一个画得一手好画的男人,同时还帅得出奇,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死丫头,别在我店里犯花痴。你想害了人家是不是,报你的名字?笑死人了,要是万先生真报了你的名字,恐怕以后都不敢来扬州城了。”神出鬼没的老鸨忽然现身,嗓音比夕蕴更尖锐,“万先生,您可别介意,万公子也是求了我很多次,我这才答应让他在这儿帮忙的,只是在后堂帮帮忙,压根没让他去过前厅,这点儿分寸我还是有的。”

万漠也不是不讲理的人,并未责怪老鸨,客气地寒暄了几句后便离开了。

临走前,他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那个聒噪的姑娘,她正冲着他傻呵呵地笑着。

真正的一脸傻相,让他忍俊不禁,也随之笑出了声。

那一年,是万漠的而立之年,而她年方十八。

自那之后,万漠时常会来扬州,这是个他本不怎么喜欢的地方,胭脂味太浓了。

他没有再去过花满楼,也压根没有见到那个传说中“万漠后援会”,时常出入的还是街城,那里的“向扬酒馆”里有万泗。很快,他就忘了那个萍水相逢的女子。

那是半年后,万泗去益州谈私盐生意了,万漠替他照料起了扬州的一切。

酒馆里,忽然就出现了一群斗蛐蛐的人,很热闹。

又一次,万漠听到了那个别具一格的笑声,聒噪,吵闹,不拘小节。

他没有叫她,远远地看了她很多个时辰,很多天……

直到有一日,她突然就大咧咧地在他身前的空位坐下,“你看够了吗?”

“你没有家吗?你爹娘不管你吗?我很少看见女孩子像你这样日日在外厮混的。”他愣了会,刻意端出长辈的语气,只有这样,才能阻止自己心猿意马。

“我娘死了,我爹病了,自然没人管我了。”他是陌生人,夕蕴不喜欢在陌生人面前太掏心掏肺。

“是吗?那我管你。你不是说喜欢我的画么?明天开始,来酒馆找我,我教你画。”

“咦,你的画不是千金都难求吗?”赚了,被虎视眈眈地看个几天就赚了?

“不是,我只是懒得画才这么说的。”况且,那样也能自抬身价,让一些附庸风雅的人趋之若鹜。

夕蕴满脸狐疑地扫了他眼,起先怀疑这家伙是不是有什么阴谋,可看他那股子书卷气,似乎也不像坏人;跟着,她开始在心底打起小算盘,如果万漠的画是千金难求,那她成了他的传人,至少也能来个百金难求吧。

“就这样说定了,明天我如果见不到你,一样有办法逮到你。现在,回去,睡觉,离那些三教九流的男人远点。”

“……”

考虑到这笔买卖还是挺直的,夕蕴难得的非常听话,立刻回去了。

临走前,她立在窗外,深看了万漠一眼。他垂着头,像是正被什么困扰着,眉头皱得很紧,氤氲出些微的沧桑气息。看着他的侧影,反复咀嚼着他刚才的话,没由来的,夕蕴眼眶一热,匆忙离开了。

那种像爹一样的温暖,触到了她,也让她深深记住了“万漠”这个名字。

有些人,很好,只是出现的太晚。

有些情愫,不是爱,只是感动,却依旧该趁早扼杀。

所以,在如约去了几次酒馆后,夕蕴渐渐地在万漠眼中看见了一些不该有的东西。理智告诉她,不该再继续下去了。自此,她再也没有去过“向扬酒馆”,每天忙碌着赚银子。

后来,她遇见过谦镇,只是草草聊了两句,就错开了。

再后来,她听到一则传闻,说万漠要封笔,直到找到他那个失踪的徒弟,才愿再次挥毫。

她和万漠的故事,夕蕴只跟花满楼里的一个姐姐提及过,那时,那个姐姐笑了很久,反问她:“你不想那个展越浩了?开始思万先生了?”

“没有……”

“得了,就你那点儿小心思我还能看不透吗?你年岁也不小了,偶尔思个春愁个嫁也是人之常情,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说到底,还不就因为万先生比你大上很多岁又成过亲吗?莫不说就算是给他当妾都会有大把姑娘乐意,何况万夫人很早就去世了,这些年他一直孑然一身,真要能跟他在一块定然是不会委屈了你的。就算是免不了有些闲言碎语又怎么了?你可不像是介意这些的人。”

“瞎说什么呐,我一直敬他为师的,才没有那种乱七八糟的想法。”

“得得得,你这辈子啊就耗死在那个展越浩身上吧!”

“……”

夕蕴没再说话了。

其实她知道,一直都知道,展越浩只是一种求而不得的空想,只可远观;但万漠不同,那是曾在她生命中真真切切出现过的人,给过她实实在在的关心和温暖。

很暖,很暖,暖到让她一度相信自己也是可以幸福的。

只是,正如这位姐姐所言,他们之间隔着世俗的鸿沟,论起辈分,她就是叫他一声爹都不为过。

她确实不怎么介意世俗眼光,但是万先生不同,他就像竹子,甚是高洁,她不想成为他人生唯一的污点。

有些话还真是不能说得太满……

那之后不久,市舶使大人托冰人来为他家那个傻儿子说媒,夕蕴自然是拒绝的,却也因此得罪了市舶使。

正疲于应付之际,年少的弟弟因为看不下去,一把火烧了人家的马厩,于是乎,市舶使有了更加名正言顺的名头刁难的。

那段日子,她时常觉得自己随时可能熬不下去。

偏偏就在这种时候,展越浩带着聘礼前往夏家登门求亲,浩浩荡荡的队伍从她的胭脂铺前走过,那醒目的红刺得她心尖儿生疼。

这一刻,夕蕴才明白,原来自己也不过只是个俗人,她终究需要一个男人给她一个家、一个名分。

于是,万漠来了,救她于水火。

他说他愿意娶她,愿意为她遮风挡雨。

她终究还是点头了,甚至带着那么几分赌气,将成亲之日选在了跟展越浩同一日,刻意让自己嫁得无比风光。

后来,她才知道,原来她的那些小心思万漠全知道。

2.

“有空吗?”

这是新婚一个月后,万漠终于起了个大早,“不辞辛苦”地跑去大门口赌她,纯粹因为这一个月来,她总是想尽一切方法地避着他,原因不明。

“没空。”夕蕴想都没想就回答了。

“只是想找你聊聊。”万漠清晰记得,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那么低声下气。

“聊聊?”夕蕴停下脚步,狐疑地挑眉:“不是想教我作画?”

“你就为了这个躲我?不想学可以说,我不会强迫你。”

“可以说的吗?”

“夕蕴……”他叹了声,是无奈,“你不用活得那么小心翼翼,我不会吃了你。”

“其实……看到你,我会忍不住想到我爹,他发火的时候会直接剁了我……”

“我不是你爹,是你夫君。”这一点,他很坚持。

她也已经习惯了他的坚持,一个月,天天晚膳时这句话都会重复在她耳边响起,“好吧,你想聊什么?”

边说,她边往花园里走,找了个就近的石凳坐了下来。

身后飘来了万漠低沉的嗓音:“展越浩。”

夕蕴震了下,不知道该说什么。

“如果你真的喜欢他,就明明白白地告诉我。”风言风语听多了,他只想听她亲口证实。

如万漠所料,这是个很坦率的女孩,坦率到近乎残忍。隔了半晌,她开口了:“是的,我喜欢他。”

“现在呢,还喜欢?”如今的万漠,已经没有年少时的冲动了,不管心里有多难受,他至少能让自己显得很冷静。这样的一场婚姻,如果想要维持下去,总有一方需要有足够的耐心。他没有,但愿意为她培养。

“哪有那么快忘记……”他们要一起生活一辈子了吧,那是不是应该不能再有任何隐瞒?

“他知道吗?”

“知道,我都不晓得追在他屁股后面嚷嚷过多少回了,可他从来都不搭理我。”

“你又怎么知道他没有搭理。”这话,万漠说得很轻,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以至于夕蕴很努力都还是没能听清,“你说什么?”

“没什么。”他笑着揉了揉她的头,掌心蕴藏着无限宠溺。

他到底还是不愿把那些压在心底的秘密说出来,除了答应过展越浩在先,多少还有点自私心态在作祟。

虽然万漠不缺银子,但要摆平市舶使的人并非仅凭银子就能办到的,真正帮她息事的那个人是展越浩。很早的时候万漠就听过这个名字,钱塘纸商,是故事里的人,离他的生活很远。他没有料想到展越浩有一天会突然找上他,主动提出帮夕蕴解决麻烦,但他不想让她知道,所以希望由他出面。

大婚前一晚,他们一起住在城外的驿站,聊了很多,天南地北,只是话题总是刻意避开“钱夕蕴”这个人。

万漠也一直没有问他为什么要出手相助,有些事不需要问,仅凭直觉就能看明白。

大约就是因为那一次的谈话,他们之间的关系亲近了不少。夕蕴时常会逗他玩,她总是有各种古灵精怪的想法,有用不完的活力,让万漠也渐渐觉得自己仿佛年轻了好多岁。后来他带着她去了很多地方,沿路收留了很多无家可归的孩子,姑苏、钱塘、益州、长安……还有北方。

江南女子大多适应不了北方的气候,夕蕴倒是乐在其中,玩了很久,才终于舍得回姑苏。

那也已经是一年后,恰逢年关,她把万府布置得红彤彤的,很艳俗的红,还逼着他和谦镇穿上红色的衣裳,挨家挨户地去派银子,说是她以前缺德事做多了,要多补偿。

年三十的晚上,他们一夜没睡,带着小弟去郊外放了好多烟花,险些烧了人家的梅林,偷溜了。跟着再逃到山顶去守岁,很寒很寒的天,小弟睡着了,她第一次开口叫了他一声:“夫君。”

万漠震了很久,那是一种很柔很酥的声音,没有了一贯的尖锐,似是发自内心的,酝酿了整整一年多,让他久久都缓不过神。以往她总是俏皮地叫他大叔,生生在彼此间设下鸿沟。

直至那一天,万漠才觉得,自己终于是娶到了这个女孩。

她就好像一朵牡丹,含苞待放,他只是赏花人,日日月月等待着花期。终于有一天,这花在他的掌心张扬地绽放了,他不舍得去打扰,只想牢牢地握紧她,用一辈子的时间去珍惜。

“我觉得吧,我太幸福了,怕是连都天都要妒了。”

“怕什么,有我在。”万漠回得心不在焉,尝试着从背后把她搂进怀里,很紧,很小心翼翼。这是万漠第一次那么亲昵地待她。不再像一个长辈了,他也着实不想再装君子了。

“你很了不起哦,能跟天斗吗?”

“嗯……有点难度,真要有天先你去了,倒也真是没法子。”

“你找死啊,大过年的说什么死不死的!”

“……”到底是谁说的比较多?

“你要敢死,我会追到黄泉去揍你的,你信不信。”

“你要敢追,我会把你一脚踹上去的,你信不信。”

……

后来,夕蕴说感觉自己越来越离不开他了。万漠知道,那是依赖,不是爱,可胜过爱。

他再也没有提起过展越浩。

但有些人并不是不提,就不存在了,展越浩还是来了。带着他的妻,堂而皇之地来姑苏拜访万漠。

那一天,万漠一早就收到拜帖,也没再对夕蕴隐瞒什么。他觉得,如果至今展越浩都能乱了她心智的话,那兴许他真不该再去勉强什么了,该放开了。

然而夕蕴很平静,这份平静,甚至超乎了万漠的意料之外。她只是笑了笑,那笑容仿佛带着一丝缅怀。跟着就说要带小弟去蜀冈玩,不久前,因为放心不下她爹,万漠陪着她搬来了扬州,扬州蜀冈的那块地是他刚买下送她的,也顺势把收留下的一些孩子全送了过去,很热闹。再加之,那里离向扬酒馆也近,夕蕴和万泗很聊得来,渐渐的,街城像是成了她另一个家。

近傍晚的时候,展越浩和夏影终于到了,这一次他倒是开门见山,一来就问:“钱夕蕴呢?”

“带她弟弟出去玩了,时辰差不多了,快回来了。”万漠没多介意,呷了口茶,回得很淡。

“是么?看来她过得很逍遥。”

“难道展当家不想看她逍遥吗?”万漠反问了句,眉梢轻挑,“她很好,比以前胖了些,性子也没那么倔了,只是依旧傻乎乎的。”

“……那就好。”除此之外,展越浩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气氛有些冷场,倒是夏影,很贴心地开口缓和了下:“我们就这么冒昧来拜访了,万先生千万别怪我们才好,我一直久仰万先生的大名,吵着想来看看你,越浩他没辙,就陪着我来了。”

果然是个足以名动扬州的女子,容貌很精致,笑容很美,声音很好听。让人莫明其妙的,会觉得心很静。

“哪里,展夫人抬举了。自从上次扬州一别,也有好些年没见过展当家了,是该叙叙旧。”

话刚完,门外就传来了夕蕴骂骂咧咧的声音,万漠摇头笑叹,看了过去。

“你躲严枫是你的事,干吗每次都揪着我挡在前头,人家本来在街城玩得好好的。又不给我银子,凭什么我要做冤大头,替你承受严枫的怒气。还有,他干吗三天两头来找你,这人有病啊,去妓院也没那么勤快……”

夕蕴边往里走着,边滔滔不绝地说着,身后万谦镇默不作声地尾随着,表情也是一脸无奈。

“又怎么了?”万漠清楚,如果再不打断她,她可以骂上很久。

“谦镇啦,害严枫又骂我,还放狗咬我。”夕蕴娇嗔着走到万漠身边,恶狠狠地瞪了眼谦镇,像个告状的孩子。

“小弟呢?”万漠已经习惯了他们俩的吵吵闹闹。

“送回太平坊了。”一脸无辜的谦镇,终于找到机会开口了。

万漠点了下头,顺势拉过夕蕴,宠溺道:“好了,不要闹了,别让外人看笑话。”

“好,那我去做晚膳,展当家展夫人留下用膳吧。”她恢复的很快,转眸,笑脸盈盈地看向面前的那两人。

“……”展越浩愣是没反应过来,怔怔地看着她。

“嗯。”夏影赶紧替他应了声,顺势暗暗掐了他一下,提醒他回神。

夕蕴没有再多说,甚至没有看展越浩一眼,就默默拉着谦镇退开了。她不确定自己还能维持多久的冷静,也许那爱淡了,但每每见到他还是会忍不住紧张。

这一顿晚膳,她捣腾了很久,主要是比较用心,好歹有客人来嘛,不过翻来覆去都是万漠喜欢的菜……

“万夫人的手很巧呢。”看着满桌的菜,夏影由衷地叹了句。展府厨子多,平时她基本不进厨房,这辈子估计都折腾不出这桌东西。

“呵呵,我这小娘子虽生性顽劣,治家可是很有一套的。”万漠笑着把她拉到身旁的空位上,边说,又边为她夹了好多菜,“多吃点,那样等下次严枫再放狗咬你的时候,才有力气跟狗打架。”

“你才跟狗打架呢!”

“你不是说我只准跟你打架么?”

“……”夕蕴猛地羞红了脸,她是说过这话,但那是纯粹的枕边私语啊。

“咣”的一声,展越浩原本端在手里的碗,忽地掉落在地上,支离破碎。谦镇吓了跳,下意识地避让惊呼,场面有些乱。

夏影又一次在关键时刻稳住了一切,“夫君,你做什么,也想跟狗打架吗?”

“……”他没有做声,默默将碗拾起。

夏影若无其事地转头问道:“对了,万先生近来忙吗?”

万漠看了眼夏影,隐约有些猜到了他们的来意:“闲得很。”

“那不瞒万先生,我和越浩是来求画的,也不知道万先生愿不愿意,早先便听说万先生封笔了,这些时日也鲜少见到你有新作。”

没等万漠有反映,夕蕴就嚷开了,“画!他一定会画的!只要你们肯出银子。”有银子不能往外推啊。

见状,夏影笑开了,“很久以前,我就向万先生求过花了,那时候他还在姑苏,刚封笔没多久,愣是没有答应。还说,他等一个姑娘,今生若再挥毫,定时只为她。想来,会让万先生那么魂牵梦萦的人多半就是万夫人了吧。”

“……你居然还说这么肉麻的话?很恶心耶。”夕蕴红着脸颊瞥了眼身旁的万漠。

“当真觉得恶心吗?那我以后不说了。”

“也……也不是那么恶心……偶尔说说还是挺好的……”

“傻丫头……”

这边两人浑然忘我,那边有人脸色越来越难看,谦镇只顾着吃,什么都不理会,可夏影是把什么都看在心里了。越浩的无奈,越浩的束缚……一切都是因她而起,如果他心里没人倒了罢了,可偏偏那个能让他心动的女子还是出现了。

“夫君……”她轻唤了他一声。

展越浩故作轻松地冲着她笑了笑,更让她觉得难受。

晚膳后,单独聊了会,他们就走了,却留给万漠一个哭笑不得的抉择。

展越浩是来求画的没错,可他求的是夕蕴的画像,一掷就是千金。那一刻,万漠有些分不清,他和展越浩之间究竟谁才是赢家。但他能够理解越浩对夕蕴的爱,压抑的爱。

有些人是相爱的,但现实却偏偏让他们分道扬镳,最终只能相顾叹一句:恨不相逢未嫁时。

若要他去成全,那几乎是不可能了,万漠清楚他对夕蕴的爱已经到了无法自拔的份上。他唯一能做到的,就是答应展越浩请求,每年在夕蕴生辰日时送上她的画像。最终,他没有要那些银子,他不想把一切变成一场交易。

这所有的一切本该是个秘密,万漠决心守一辈子的秘密,然而夕蕴当日的话竟应验了,这短暂的幸福,让天妒了。

3.

那一天是冬至,当是进补的日子,大夫按例给万漠送来一些养生的方子。

那段日子,万漠日日都咳得厉害,就顺便让大夫看了下。瞧着大夫眉心皱得死紧一言不发的样子,万漠心沉了沉,静候了良久,终于忍不住了,“怎么回事?”

“万先生,怕是肺病。”大夫顿了顿,“情况不太好,我给你开些药方子,你按时服用,先调理段日子再看看。只是……你这病要根除怕是不容易,切忌饮酒。恕我学艺不精,改天我让师父再来帮你瞧瞧,兴许,也没我说得那么严重。”

万漠浅笑点头,心里有了几分了然。

这个大夫已经算不上是学徒了,平日里身子有什么不适,都是他给治好的。这回,若不是当真染上了什么大病,他也不会那么谨慎。

送走了大夫后,万漠心情有些烦躁,只想找个人说说话。夕蕴跟着谦镇出去玩了,想了半天,偌大的扬州也只有街城的万泗还能聊上几句。那天,他跟万泗在酒馆里喝了很多酒,不是不记得大夫的忠告,可万漠很想最后再任性一次。起先万泗也不问原因只是陪着他,几坛后,终于是忍不住了。

“你今天怎么了?你那小娘子惹你生气了?”

“她很好,我很庆幸当年能娶到她,只是委屈了她。”万漠看着窗外西落的日头,苦笑。

“谈什么委屈不委屈的,那都是天意。”

“是啊……天意……”万漠心不在焉地呢喃。

叹造化弄人,他多想在自己风华正茂的时候与她相遇,那爱也能更坦荡荡些,那相守也就可以更长久些了。

“四哥。”借着最后的清醒,万漠抬眸,“如果我出了什么事,要替我好好照顾她。”

“得了吧你,她还需要我的照顾吗……”见万漠逼视着自己,像是非要等他一个回答般,万泗顿了顿,改了说辞,“放心,就算是我死也不会让她出个什么事。”

万泗这话,让万漠像是吃了颗定心丸般,安心了不少。他知道万泗是个性情中人,一诺胜过千金,纵然往后她爱闯祸的性子依旧,也至少能有个人替她挡着了。了无牵挂后,他很快就醉了,婚后头一次彻夜未归。

隔天一早,迷迷糊糊间他就听到了个熟悉的声音。

外面很杂乱,各种声音都有。万漠皱了下眉,勉强撑起身,宿醉让他走路有些不稳,好不容易走到门边,面前的景象让他瞠目结舌,瞬间清醒了。

泗婶怀里抱着两只鸡,在四下逃窜,身后还跟着条大黄狗,边跑那条狗时不时还边回头吠两声,那吠叫声很凄厉没什么气势。

“万漠!快来,快来,快把她绑回去!”

不远处,万泗注意到了门边的他,大喊着。万漠闻声看了过去,才瞧见目露凶光的夕蕴被万泗紧拉着,手里提着把菜刀,刀上还有血滴落。血?!他寻了一圈,当看见四周错落的猪尸后放松了下,真惨,可怜了万泗家的大种猪。

“泗叔,我把牛牵来了,你赶紧让开,我让牛拉住她!”又一声叫声传来,是酒馆的伙计,身后尾随着五六头大水牛,蓄势待发的哼着气。

终于,万漠再也看不下去了,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万一那些牛被激火了,会活活把她踏死。

“把刀放下。”他走上前,比起周围所有人,那脱口而出的声音冷静极了。

“那个女人想脱你衣裳!”夕蕴没理会,捋起袖子,挥着刀指向泗婶。

“把刀放下!”这次,万漠正起脸色,声音严厉了起来。

“可是那个女人想脱你衣裳!”虽然还在坚持,但夕蕴还是有些被他的气势吓住了,猛地丢下刀。

就在刀落的刹那,所有人都松了口气,瘫软在地上。泗叔抹了抹额间渗出的汗,赶紧把自己妻子扶进房,也没忘那些幸免于难的鸡和狗。果然,他老了,再也不适合一大早就做那么激烈的运动了。

“泗叔,这些牛?”伙计还在犹豫,情况稳住了,但说不定万夫人随时又会失控的。

“牛什么牛,还不赶紧牵回去,牵它们来做什么,送死啊!”万泗大吼。

“哦……”不是你让我牵来的吗?

万漠看了眼周围的惨状,深皱了下眉头,禁不住一阵猛咳。好不容易止住咳后,他飘了眼夕蕴,轻斥:“回府。”

“可是那个女人……”

“那个女人没有脱我衣裳!那是你泗婶!”

“欸?”莫非她……又冲动了?

夕蕴意识到了错误,一路上不敢说话,头垂得很低很低,就快埋进胸口了。像个小媳妇似的,她亦步亦趋地跟在万漠身后,沿路被人指指点点地回到了万府。

一进门,万漠就丢开所有涵养,转身瞪着她。

四周静默,他忽然抬起手,夕蕴吓得缩起脖子,下意识地喊:“我只是以为你不要我了!”

他没有要打她,只是猛地将她揽进怀里,把头深埋在她的发间,淡淡的香气传入万漠的鼻间。良久,他深叹了声,“我对你而言,真的那么重要么?”

“当然啊。”夕蕴想都没想就回答。

“那你爱我吗?”

“我……”

她的犹豫,让他苦笑,“只是依赖吧,我明白。如果可以,也甘愿让你依靠一辈子,只是,总有一天你要学会去面对没有我的日子,总有一天……”

“为什么?”夕蕴眨着眼,问。

近四年的相处,他把她宠成了货真价实的小女人,让她淡忘了世态炎凉。倘若,离开了这个怀抱,夕蕴会慌乱会无措,她不知道怎么去重拾曾经的坚强。

“因为我许不起你一辈子,我能给你的永远只是当下。”

“当下就够了,我从不相信一辈子。”

“可是或许他可以……”

“他有夏影了!”她若想争,四年前就去争了,可她不想,不想以爱为名去剥夺其他女人的幸福。那样,即使得到了,她也会唾弃自己。也不想,抱着那份必须与人分享的爱去做梦。

“可是也许他爱的人是你呢?”

“你今天到底怎么了?”夕蕴推开他,皱起眉。

“没什么。往后别再像今天这般冲动了,若是男人当真变心了,你这样闹,只是给了他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离开;若是没有变心,你这样会伤到他。我行我素地活固然是好,但未必就是对的,要学会去为别人想。”

“……哦。”夕蕴似懂非懂地点头。

这些话,对于当时的她而言过于深奥了。她不懂,但却知道只要是万漠说的,那就一定是对的,他从来都是为她好的,所以她甘愿盲从。

后来的万漠变得越来越奇怪,他总会有意无意的在她面前提起展越浩。也因此,即使已经不理会外头的事了,夕蕴还是清楚他的所有动向。她知道有一场火烧了钱塘展府,也烧了他大半家业,夏影和他娘亲都死了。听说,他颓唐了好一阵子,日日借酒浇愁。也知道,后来他搬来了扬州,做起了丝绸生意,如日中天。甚至知道……那一次,他驾临万府,原来是为了求她的画像……

万漠说:展越浩是在意你的。

她笑。

万漠说:如果有天我不在了,你就去找他,他会给你幸福,一辈子的幸福。

她依然笑。

万漠说:如果他真娶了你,你就把我忘了,忘干净。

她还是笑,带着讽刺的笑。

后来的夕蕴知道,她果然还是不够了解万漠,那段日子,她只觉得心凉,他拼命地把她往其他男人怀里推,让她觉得自己就像个负累。她更加卖力地跟着泗叔卖私盐,想赚好多好多银子,想让万漠知道,她也可以独当一面,可以替他撑起万府。

直到那一日,平淡无奇的一日,那是她生辰的前一个月。一早,他说一会要去姑苏拜访一个故友,临行前,他想完成她的画像,送去给展越浩。夕蕴没有阻拦,静静地躲在厨房里为他准备路上的干粮。

他一直说喜欢吃她亲手做的糕点,那天,她做了好多好多。埋着头,什么话都不说,拼命地和着面。

万漠立在门边看了她好一会,其实那些糕点味道并无独特之处,他爱吃,只是因为爱她。

做那幅画像时,万漠愣了很久,迟迟未能下笔。这是第一次,他心无杂念地想把最美的夕蕴呈现给展越浩,宣纸上只有她,再也不会有他。突然地就想喝酒,他知道不能喝,却还是拿出了偷藏在床底的酒。

他借三分醉意,为她画眉、点唇……这一年她二十有三,当年青涩不在,眼眸间已然是女人的娇媚。一颦一笑,都美得其如其分,记忆片段零星在万漠脑中滑过,初时的相遇、向扬酒馆里他手把手教她作画、初为人妇、她像个孩子似的躲他、他们携手游遍天下、她垂着头埋怨“我只是以为你不要我了”……

最后,万漠仍是觉得最美的仍是她出嫁那日。她身着艳红嫁衣,端坐床头,用怯怯不安的眼神看他,抿着唇在摇曳烛火下羞赧浅笑。

他想画那一日的她,却找不到合适的红描绘那日嫁衣,万漠找了很久,一次次地调试,都弄不出那抹扰人心悸的红。伴着一阵阵的猛咳,他依旧不想休息,像是觉得过了今日,便再也没有机会画了。

忽而,眼前熟悉的景越来越模糊,他咳得越来越厉害,提笔的手再也使不出劲。可他笑了,他见到了那年山顶,并肩相拥的那一幕……

“我觉得吧,我太幸福了,怕是连都天都要妒了。”

“怕什么,有我在。”

“你很了不起哦,能跟天斗吗?”

“嗯……有点难度,真要有天先你去了,倒也真是没法子。”

“你找死啊,大过年的说什么死不死的!”

“……”到底是谁说的比较多?

“你要敢死,我会追到黄泉去揍你的,你信不信。”

“你要敢追,我会把你一脚踹上去的,你信不信。”

……

呵,原来那时候她的表情是那么娇羞,是唯有娘子对夫君才有的娇羞。他为何曾经偏执地认定那只是依赖?何尝,不是一种相濡以沫的爱,细水长流,一流就流到他久眠,其实这些年最幸福的人理该是他才对啊。

“万漠!”一声惊呼从门边飘来。

他闻声,拼命想止住咳,想吞下涌上喉间的那味腥甜,想回头宛若当年那样对着她笑。最后,一切都没能忍住,万漠觉得自己像是被抽空了,他用尽最后的力气,血伴着咳从嘴边喷出,殷红殷红地在案上宣纸中氤氲开。

染红了画中她的嫁衣……他睁着眼,恍然,原来,要的就是这抹红,他呕心沥血的红。

“娘子……”他倒在桌案上,看着眼前面色焦急的她,笑着低唤,当真是最后一次这样唤她。

“闭嘴!”

她哭了,万漠第一次见她哭,连哭都是傻乎乎的。她紧握着他的手,冲着门外的家丁大声喊,让他们去找大夫。

可是万漠知道,纵是找来满城的大夫都没用了,“去找他,他会给你幸福的……”

“我不要!我只要你!”

“可我……不能再要你了……”他好累,想睡了。

“万漠,你不准睡,是你坚持要娶我的,你不可以就这样把我一个人扔下!不准睡!起来陪我说话!”

回应她的是寂静,死一般的寂静,夕蕴拼命地摇他,打他,疯了一般。直到,被家丁们拖开。她眼睁睁地看着大夫进来,又看着他们摇头离开,家丁们都沉默着,没有人说话。

案上,宣纸,有她的画像,只画了一半,是她出嫁时的模样。

“夫人……”

“他没有死,他说过有他在,我什么都不用怕的,他说过的……”

夕蕴紧握着那幅画,呢喃着,恍如失了魂般往屋外走。家丁们想唤,却又不敢,那抹背影苍凉至极。

这一日万府,冷得宛如冰窖。

楔子
二两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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