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近日来,扬州城也实在没有什么大事,唯独展越浩和钱夕蕴之间因赌约而促成的婚姻算得上轰轰烈烈。为了满足好奇心,百姓们那一双双眼睛全都盯着展府,这两人的婚后生活更是越发引人注目了。据可靠消息称,展越浩和钱夕蕴虽已有夫妻之名,却无夫妻之实。展越浩依旧夜夜在明雪院过夜,白天则忙于操持商事。至于钱夕蕴,本色依旧,时不时地会独自驾车出府,行踪不明。传言很多,大多不可考证,唯一可以证实的便是这对夫妻互不干涉、相敬如“冰”。便是因为如此,近来展家丝栈比平日里更热闹,即使是正午时分,整个店堂仍旧被挤得水泄不通。展越浩正忙着查看今春的新货,对于此起彼伏的议论,一概以忽略不计处理。“当家的,你有在听吗?”展向东有些口渴了,他忘了自己说了多久,总之是把钱夕蕴近来的所有动向都汇报了,可展越浩依旧审视着手中的丝绸成品,不发一言。“嗯,听见了。亲眼看见的吗?”隔了半晌,展越浩才微微抬起头,扫了眼他的管家,问道。展向东点了下头。“这样啊……”展越浩若有所思地轻喃,片刻后,猛地吼道:“你傻了是不是?既然看见她在茶馆跟男人私会,为什么不当场捉奸,还回来跟我汇报什么!你要捉了,我就可以休了她了,真笨!”这一道怒吼,仿佛让整个丝栈的时间都定格住了,所有人都僵硬在原地,瞠目结舌地看着面色赤红的展越浩。只有流利的算盘声,从展越蒙修长的指尖泄出,伴随着他讪凉的声音:“哥,东叔虽然是管家,但是不需要替你管老婆。”没等展越浩反应过来,有个家丁冒冒失失地冲了进来,没头没脑地挡在了展越浩跟前。“这是做什么?平时教你的那些规矩都学哪去了。”眼见那家丁就要踩到火药了,展向东赶紧打圆场。“大少爷恕罪,府里……府里闹开了,方夫人让您快回去看看。”展越浩烦躁地揪起眉心,“怎么回事?”“少奶奶用完午膳后,突然就跑去了明雪院,大伙怎么拦都拦不住。没隔多久,就……就说要遣散了明雪院,小的出来的时候,那些姑娘正闹着呢,府里鸡飞狗跳的。”那场面,家丁几乎都不敢回想,哭的、撒泼的、想寻短见的,总之千姿百态什么都有。就是因为待不下去了,他才自告奋勇说来找大少爷回府的。“……展越蒙,这就是你逼着我娶的女人!给我管好丝栈,等我搞定了她再来找你算帐。”展越浩咬着牙转头冲着自家弟弟撒气。“那恐怕我要等上许久了。”展越蒙笑得幸灾乐祸。那个明雪院他早就想散了,只是一直碍于展越浩的威严,眼下终于有人完成了他的夙愿。等展越浩快马加鞭回到展府的时候,门口很静,没有见到家丁口中“鸡飞狗跳”的场面。可这安静反而让展越浩觉得诡谲,他跃下马车,已经耐不住了,径自往府里面走去,步子迈得很大,看得出怒气正在沸腾。还没跨入中堂,夕蕴特色十足的大嗓门已经传了出来。“怎么样,很漂亮吧,白里透红,水灵水灵的。看,才一会功夫,它就能化腐朽为神奇,化神奇为神神奇。呐,我一向很照顾自己人的,采轩斋当家的和我是朋友,秘方是我告诉他的,我可以便宜点把采轩斋的胭脂卖给你们,要的人一会来登记……”她的话还没说完,一阵叽叽喳喳的叫喊声响起,听得出那些人争先恐后的情绪。采轩斋是扬州城内数一数二的胭脂铺,其盛产的胭脂和灵为斋一摸一样。唯一的区别在于,灵为斋在钱夕蕴接手后,一向只和青楼的姑娘们做生意,那是群随时要把自己打扮得花枝展战的女人,可想而知,灵为斋的胭脂自是不会差。可惜一些好人家的姑娘,纵是想买也拉不下这个脸,于是,采轩斋的突然出现解决了这一尴尬,很快就名声鹊起了。对于采轩斋,展越浩也时常会听说,传言颇多,有说它的幕后老板是严枫。这个说法,更让展越浩的怒气开始上扬。他抿了抿唇,气势汹汹地朝着正厅冲去。直到站在了中堂门口,他眼睁睁地看着平时府里头那些规行矩步的丫鬟们,个个都疯了似的,围在钱夕蕴身边,嘴里嚷嚷个不停。“咳……”展向东懂得看脸色,配合地代替大少爷清咳了几声,总算招来侧目。“……大少爷好……”唯唯诺诺的问好声,此起彼伏,就在这一片杂乱的声音中,突然爆出夕蕴尖锐的招呼声:“相公,你回来啦!”随着那个有些拔尖刺耳的声音,一道不怎么相称的身影突出重围,朝着展越浩奔来。展越浩愣了愣,今天的她把自己打扮得很精致,仿佛刚见过什么重要人物般,清爽的发髻上嵌着几片金叶装点,一袭雪青色的大袖衫,里头衬着同色的轻纱,曼妙的体态若隐若现,顿时让这中堂活色生香。软香玉体在怀,说一点都没感觉,那是假的。可那么多年,展越浩就是不愿在她那双眼眸中看到得逞。他刻意重重推开夕蕴,理顺思绪,铁青着脸问,“你在做什么?”“我……”对于他显而易见的排斥,夕蕴失落了下,很快又若无其事地笑开了:“我在美化展府咯。”教丫鬟们打扮,勉强算是美化展府吧。那是一张用来做生意的嘴,巧言善辩,展越浩一直都是知道的。他懒得跟她争论,瞪了她眼,自顾自地转身跨出中堂。没料,夕蕴仍是不顾他的冷落,追了上来:“相公要去哪?”回应她的是沉默。“明雪院吗?”依旧还是沉默。“不用去了,人去楼空了。”“钱夕蕴!你最好给我个解释,那些是我的女人,你凭什么……”展越浩猛地收住脚步,瞪视着身后的女人。“相公,我才是你的女人。”她娇笑着强调。“……”展越浩握了握拳,努力说服自己不要被这种花言巧语迷惑。渐渐的,他平静了,继续举步。这一次,夕蕴没有再阻拦,踩着小碎步跟随着展越浩往前走去。满目疮痍!昔日暗香浮动的温柔乡,眼下,一片惨淡。就像是刚被某场天灾席卷过一样,到处都是散落的衣物、被褥……甚至还有鞋。“钱夕蕴,你到底对她们做了什么?!”展越浩微眯起眼,厉声斥问。他原本是打算和她互不相侵的,只要她不做太过分的事,他都可以不去理会。反正他的世界,多她一个女人不多,少她一个更好。何况,他不否认欣赏她的治家之道。偏偏,她不知好歹的越了雷池。“你激动什么,难不成我还会杀人埋尸吗?”夕蕴埋怨似的娇嗔了句,在展越浩发火前,正经了起来:“我是同情她们!你又不会娶人家,难道你想要人家就这样跟着你,等到人老珠黄了再被你一脚踹走?还是说像件货物似的,被你转手送去讨好别人?”“……”这的确是那些家妓们的普遍命运,他没法反驳。“我让她们自己选择了,想要相夫教子的,我给了一笔遣散费,还托刘姨替她们留心,没准还是能找个好人家;若是暂时还不打算嫁人也不晓得怎么自力更生的话,我让她们去胭脂坊帮忙了,放心,不是我那个声名狼藉的灵为斋,是采轩斋。”“……你居然还替她们找男人?!”这传出去他以后还要不要在商场上立足了!“是啊,你有什么意见吗?有也憋着!”说着,夕蕴兀自转身,不再搭理他。“钱夕蕴!你别太过分了!”他伸出手,猛地擒住她的手腕。夕蕴倏地蹙起眉心,始终挂在脸上的笑意没了,她拼命地想挣开展越浩的钳制,却无力,只好软声哀求:“放开我……”“装什么矜持,投怀送抱的那个人不是你吗?”面对展越浩的嘲讽,夕蕴没有理会,死咬着牙关,半天都没吐出一句话。反倒是展向东率先看出了她的不对劲:“当家的,夫人手腕上有伤。”被这么一说,展越浩才注意到,雪青色的宽袖上已经氲上了血色,很淡,也很刺眼。他皱了皱眉,看了眼夕蕴,感觉到她仍想挣开束缚,不愿让他查看伤势。展越浩更强势地拉过她的手,蓦地掀起她的袖子。白皙的手腕上缠着纱布,血渗了出来,一瞧便知是新伤。从纱布的模样看来,伤口处理得很精心,纵然如此仍是没能止住血,想来也知道伤得不轻。愣了片刻后,展越浩才开口,声音很是低沉:“怎么伤的?”夕蕴的眼神有些闪烁,刻意避开他的目光,想了会,才说:“刚才遣散那些女人时被抓伤的。”“没想到当家的竟还养了群身手了得的女人呢。”展向东恭谨低语,意味深长的目光对上了展越浩。展越浩只是斜看了眼夕蕴,嗤哼了句:“是呀,看来我还是挺有眼力的。”尽管这个谎言很拙劣,但他也清楚从她口中问不出真相。“啊!我突然想起还有事,先回东园了。”夕蕴边笑着告辞,边咬牙切齿地瞪着这对主仆。有苦难言的感觉让她憋得慌,这充满女人香气的宅院更让她浑身不适,撂下话后,夕蕴转身敛起笑意,径自离开了明雪院。“大少爷……”眼看着那道看似纤弱的身影消失在假山后,展向东才踌躇着开口。“你去查一下她上午究竟见了什么人,发生了什么事。”展越浩抿了抿唇,眼色一紧,透出的锐光很是骇人。往后的事他知道自己预估不到,无论他到底会不会爱上这个女人,但至少眼下她跟了他,他就必须担起男人的责任,保护自己的妻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