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蜀地宝墩有神山

天高云阔,风语如歌,漫山遍野的梨花如云似雪,层层叠叠地从这座山头堆到那座山头,沁人心脾的素雅清香在百花怒放的三月里,不见丝毫矜持吝啬,即便是身在遥遥之际的皂里江畔,也能感受到那缠绕在鼻尖的丝丝气味。

江水寂静,弯弯的河道里,几叶竹筏子漂浮其中,戴笠披蓑的渔翁举起高长的竹篙,吆喝了一声,原本敛翅静立于舟沿的几只鸬鹚顿时腾空而起,半空中转了个圈,再于碧波扑翅。一时间青山绿水,浪里粼光,舟筏颠簸,好不欢乐。坐在岸边柳树上啃着烤稚鹑哼着小曲儿的少女见状,情不自禁地鼓掌欢呼,赤裸的小脚丫在裙摆下来回晃荡。

一个剑眉星目身材修长瘦削的青年壮士,怀里抱了宝剑和包袱,揣着羽毛般轻盈的心情,一路小跑着路过此处时,偏就倒霉得很,陡然有一堆骨头从天而降,哗啦啦地砸了他一身。这一顿骨头雨来得彻底,搞得他的发冠上、领子里,就连宝剑的剑鞘缝隙中,都是油腻腻的稚鹑骨头。祸从天降太突然,叫他有些猝不及防,精心打扮的少侠形象顿时毁于一旦。这也就罢了,偏是头顶上那不合时宜的欢笑声又委实过分了一些。

“哈哈哈哈哈哈哈傻蛋,为何你就那般蠢,瞧瞧都把自己搞成个什么样子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青年心中怒火难耐,峻挺的鼻梁往天一扬,剑眉星目看过去——便是个身着灰白衫子胡乱绑了个头发的小少年,坐在他头顶上方的树枝上,赤着脚丫晃啊晃的。想来那少年并未见着树下有人,正指着远处的大江笑得猖狂,也不知那江面上胡乱扑腾的鸬鹚到底有什么好笑的。这少年笑笑也就罢了,可他一面笑着,一面又挪了挪屁股。这一挪可算是捅了马蜂窝,搁在他身旁的布兜子又斜了斜,瞬时间就哗啦啦地又落下来一堆细碎的稚鹑骨头来。青年好歹是个练武之人,反应相当迅猛,抱剑慌忙跳开,暗自嘘了口气,却眼见着那些骨头肆无忌惮地落在自己脚跟前,堆成了一座小山。此情此景叫他不禁愕然,树上这人到底是有多能吃!他满怀疑惑,却又满腔悲愤恨难平,犹豫着要不要拔剑,毕竟“因为被一堆细碎的鸟骨头砸到了便怒起杀人”这个由头被传了出去,会显得他心胸狭窄气量太小,严重不符合他的身份和形象。这么一想,于是敛了敛心神,再抖了抖落在身上的骨头,朝那树枝上的人儿唤道:“小兄弟,嘿,小兄弟!”连着唤了好几声,也不见他应,莫不是个聋子?要不随便捡个树枝戳一戳他?正四下寻着能够得着人的树枝,突然被一枚短小的骨头击中了后脑勺。他原本想要息事宁人的打算彻底湮灭,怒目圆瞪地回过头去,打算找那人算账,不行再打上一架,于是怒然转身。这一转身,却见那树上的人儿已轻飘飘地落到地上,他转了个圈,站立稳妥,向青年投来一个百媚千娇的笑容。青年看清楚了她模样,心都化了,整个人呆立原地,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心中的感受。

那人儿虽说长着一张天仙般的脸蛋儿,偏却摆出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双手环抱,抖着腿质问道:“这位英雄,奴本是山水之间柔弱女娥一个,如何却叫英雄看作成了个少年模样?倘若是传到了家中长辈的耳朵里去,怕又要责怪奴没个正形地抛头露面,要将奴锁到石头做的屋子里去,几天几夜不给吃的了。”说着,大约是背上痒得厉害,就情不自禁地伸手挠了挠,撩起衣角之时,露出了一片雪白的肌肤,原来是个女扮男装的少女。

青年面上一红,慌忙转移视线,便往她头上看。但见她头发乱蓬蓬地束在头顶上,一件灰衫子穿得相当随意,还大剌剌地光着脚丫踩在泥地里,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全然没有半点“柔弱女娥”的样子,却很有刚下河摸了鱼,抑或是上树捉了鸟的少年姿态,若非是长得美貌无双,怕是很难担得上“奴”这个字。

尽管对方的态度有些不太友好,但毕竟是个姑娘。青年慌忙拱手作揖,“在下板楯蛮族度玉石,初到贵宝地,一时也没看清楚,唐突了姑娘,还望姑娘宽宏大量,莫要介怀!”

少女闻言,豪迈一笑,江湖气息甚重地摆了摆手,“介怀倒是不会,只不过今朝奴家的梨树园子正巧缺个高大威武的精壮汉子,打打杂,捉捉虫子什么的……奴看英雄也像是个重情重义之人,不如……”

“不如什么?”度玉石还没领悟她的言下之意,便见那天仙般的少女靠近了他,接着闻见一股淡淡的清香。度玉石心中正感蹊跷,觉得这香味诡异,便是此时,突如其来的一掌就落在了他的后颈上。顿时,他膝下一软,便晕厥了过去。

把人放倒以后,少女略迟疑地围着走了两圈,又抬脚踢了踢,确定他一时半会儿是醒不过来了,这才在嘴角勾勒出一弯邪魅的笑,桃花般明艳的眼睛也弯成了月牙。她从怀里拿出了一个东西——那是一枚拇指大小的骨哨,骨头中间系着一条细细的金线,挂在她的脖子上。她将骨哨含在嘴里,冲着江面上吹了一吹。骨哨的声调欢快悠长,鸬鹚们闻声,欢喜地腾空而起,再扑通扑通地往水里钻去,激起江面上阵阵浪花。立在竹筏上的渔翁回身看向她,目光往她脚边望去,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从皂里江畔再往西北去个二十来里路,接壤仙都宝墩城的,便是个一马平川的原野,草木如森,风景甚是旖旎。这里有座城,名唤江源,是蜀山氏柏灌族的王邑。当今国主丛帝他老人家莫名钟爱江源城这个地方,一年总归要来个一两次,谁也说不清楚他对此地的情结是源于什么。

自开明族安邦定国至今已十八载,大蜀国统共有五大族,自上而下分别是蜀山氏蚕丛族、蜀山氏柏灌族、蜀山氏鱼凫族,朱提氏杜宇族,荆楚氏开明族。除这五族之外,还有个同开明族往来颇为密切的,便是身处巴地的首领部落板楯蛮族。说到这板楯蛮,虽说并未归于蜀国所有,但却与蜀国的关系亲如一家。

说起来其中的缘由也甚好理解,若非帝后柔桑乃是板楯蛮老圣王放在心上最为疼爱的外孙女,大约也不会有今时今日的开明帝。然而,于开明帝而言最为要紧的部族却并非板楯蛮,也非开明族,而是远在这江源城的柏灌族。开明帝对柏灌族的恩宠,是叫旁的部族心生嫉妒却又感到匪夷所思的。譬如说旁的部族,新圣王即位,开明帝他老人家顶多就派个丞相、国觋、大巫师一类的使臣前往祝贺,送些象牙贝壳金器铜器什么的以示恩宠,从不例外。唯独轮到了柏灌族,一切就都没有了原则。

就说前几日,在朝堂上听闻那柏灌族的圣王雪君,因骑马不慎摔了下来,重伤不治,驾鹤西去。原本英武睿智从容淡定的开明帝颓然一声叹息,便立刻带着国巫、大将军、王子以及近在身边伺候的诸位世子一道,浩浩荡荡地赶往江源城,替那年仅十八岁便要接任圣王之职的柏灌族世子柏屹料理先王后事,而后又将捧在手心里都怕摔着的帝姬明芝许给了他。

不承想却被柏屹拒绝了。据说当时开明帝的脸色一沉,明显就不高兴了。那披麻戴孝、尚未戴圣王冠冕的柏灌族新圣王柏屹,却从容不迫、不卑不亢地说:“望请国主恕罪,一来,臣尚在守孝之期,本就不宜谈论婚姻大事;二则,国主既然唤臣父一声舅父,就名义上而言,与臣乃表亲兄弟的关系,是以国主的掌上明珠,臣又如何能与之共结连理呢?”

开明帝虽说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也很遗憾,但毕竟柏屹言之有理,也就作罢了。然而消息传了出来,却叫江源城里炸开了锅。百姓们奔走相告,说这新圣王少不更事,没有远见,竟然斗胆去跟国主攀个表兄弟的关系,也是不怕得罪年纪比他还长一些的大王子殿下岏通。这也就罢了,这位圣王殿下竟然还拒绝了国主的赐婚,看来这柏灌族的恩宠是要到头了,圣颜一怒,就再不喜欢江源城的山啊水啊,花啊鸟啊,鱼啊虫啊什么的了。

这一日,便是开明帝摆驾回王都郫邑的日子。柏灌族上上下下心头想的是,倘若是将礼数做得更加周全一些,兴许国主他老人家也就不生气了。于是家家户户全部出动,手中捧着鲜花瓜果,夹道相送,盼着国主改日再来。奇怪的是,跪了整整一天,把地上都跪出了坑,却还是未能等到銮驾。

傍晚时分,还是没能等到开明帝他老人家,于是人们纷纷收拾好蔫掉的花儿,吃了败了鲜味的瓜果,准备各自回家,洗洗睡了。突然见一行人马行色匆匆地从柏灌王的府邸往南边冲去,马蹄子扬起了好大的尘土,围观群众纷纷交头接耳,直感慨江源城天干物燥,恐怕还是应该每日早晚给官道洒点水。

只有那住在城门附近,靠磨菜刀为生的王二麻子觉得此事蹊跷,琢磨了半天,猛一拍大腿,还是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听说是昨儿个夜里,巴地板楯蛮族有位诗情画意的王世子,贪恋仙都宝墩城的云和月,爱慕天社仙山上的香雪海,愣是留滞不走,忘了归去,只为今晨到轩辕台观赏“稠粳出云”的美景。原先就说好了,打从王都来的人,一并都要在午时出发回郫邑的。未料等到了未时,却也不见度玉石的踪影。柏灌族的圣王殿下心中着了急,便派了个快马前去查探。天社山轩辕台倒是有了回应,可却并非是个好的消息。原来板楯蛮族来的这位世子,在今日卯时看完了“稠粳出云”的自然奇景,就拜别了天社子,抱着宝剑一路欢呼雀跃地往那江源城赶着去了,离开天社山大概在辰时末。然而他并未回到江源城啊!也就是说,这位来自板楯蛮族的王世子,他神秘地失踪了。

自然,失踪了一个王世子是件挺要紧的事,但对于江源城来说,最最要紧的原因是,这位王世子还有一个身份——他是当今帝后娘娘的嫡亲外甥。如此便是要将国主与帝后娘娘彻彻底底地得罪个够。江源城的百姓顿时感到万念俱灰,汗如雨下,个个都有眼见着天就要掉下来了却无力托举的感受。

夜幕低垂,星辰漫天,天社山脚下,一行锦衣丽服的人停了下来。为首的那一位长了一张儒雅风流的脸,桃花眼微微上挑,柳条般的眉毛顺着上挑的弧线长至鬓角,鼻梁像是被铸铜师傅的刻刀划过,高挺笔直,如山一样。他抬眼望了望在月色下郁郁葱葱的青山,薄唇轻抿,自马上一跃而下,问:“玉石表兄便是从这里失踪的?”紧随其后的男子连忙回道:“回禀大王子殿下,世子的失踪之地,正是此山。”

“瞧着就是很寻常的一座山峰嘛。”岏通嘴角含笑,甚为不屑,侧身同另一旁的来人问道:“柏屹,你同我说说,此山到底有何特别之处,竟然让你这般谨慎恭敬?”

“殿下有所不知,这山名唤天社,是我柏灌族的圣山,其渊源追溯起来怕是要到上古时候,盘古大君开天辟地说起。”朗月清风般的声音带着他自百步以外的地方行来,在仆从所举的火把之中逐渐清晰,那是一张俊逸英挺的脸,虽然年轻,表情却略略显得有些板正,却也因这板正,为他平添了许多沉稳。行得近至岏通跟前,他又说道:“这山上有一种可治百病可解百毒的仙草,名唤稠粳,因这神奇,才在三千多年前,引来了蜀山氏的嫘祖娘娘和她的夫君轩辕黄帝留居此山,据闻有了仙草助力,才得以从那山上头飞升而去。”岏通闻言,看待这暮色当中黑沉一片的山头多了一丝趣味。柏屹接着说:“天社山年年在黄帝升仙的那座高台上祭祀,故又将那高台唤作轩辕台。”

“这名头,倒是不小。”

“而今守在轩辕台里的也是个人物,他本是黄帝后人,名唤青临风,又称天社子,素日里不常见到,为人甚为低调。但倘若有人胆敢冒犯,不肯停车下马便要上山,他也断然不会手下留情。”

“哦?”岏通俊眉一挑,眼中闪烁着跃跃欲试的光芒,“如此一来,本王倒要看看是怎样一个不留情法。”说着,便又飞身跳上了马去。

柏屹顿时愕然,口中疾呼“大王子殿下,万万不可”,然而却来不及了。岏通已拍马前行,出了十来丈远。“这……”他看向原本立在岏通身旁的男子,询问道:“执中将军,现下如何是好?”那男子三十来岁的年纪,原本俊朗的脸颊上,却在额头至下颌的位置突兀地爬了一条疤痕。尽管他披散着头发想要遮住,却难免还是暴露出来,夜色之下,更是显得有些可怕。

柏屹自然是见过他真容的人,也不觉得有什么不适,倒是替他牵马的小厮被骇住了,慌忙地低下头去。执中对于旁人这般的反应,早就习以为常,也不因此恼怒,眼瞧着大王子殿下渐渐地消失在夜幕中,更是从容淡定。他早就料到了大王子殿下性子急,激将不得。“如今这样,也只有紧追殿下而去,拦住他。倘若不幸遇见有人要寻殿下的麻烦,我们人多也好有个照应。“这般说着,便已飞身上马。

柏屹只好也跳上了马,紧跟而上。本是来寻那板楯蛮族的世子度玉石的,却未想到大王子殿下是如此意气用事之人,柏屹心中暗道糟糕,却又无可奈何。国主已摆驾回宫,留下了大王子殿下在江源城,非要寻到了玉石世子才能回去,而他柏屹身为初登王位的柏灌王,人又是在他的地盘上走丢了的,如何能放任不管?于是乎,一行浩浩荡荡的人马,便没选择地往那高深莫测的天社山奔腾而去。

天社山并不太高,也没有悬崖峭壁、险峰连连,加之有路可循,往前奔去却并没有原先以为的那般艰难。然而越是山路易行,柏屹心中却越是忐忑。尤其是起初分明距离大王子殿下并不太远,可跟着追了许久,却始终未能见到大王子殿下的人和马。一帮人就在易行易走还没有分岔的山路上,似乎永无尽头地不停向前。

就这样追了快半个时辰,不知从何处传来了三更的钟声,柏屹终于勒马停住,高声唤道:“执中将军,情况有些不太妙,我们……我们似乎是在同一条路上反复来回!”

“圣王殿下何出此言?”

“将军请看您身侧那半坡的梨树林,咱们从这半坡梨树林跟前走了不下十数次,这天社山虽然山岭众多,却并非巍峨,倘若是步行上山,也不过半个时辰不到便能行至轩辕台。可今日为何我们纵马驰骋了半个时辰却还停滞在山路上,这委实有些蹊跷。”

“圣王的意思是,有人故意将咱们困在了这里?”

“正是。不知道一人独行的大王子殿下,如今身在何处。”

正当说完,便听见不知从什么方向传来的一声惨叫。那脸上爬着一条疤痕的执中立时停了下来,并抬手示意部下暂停前行。再凝神静听之时,却只听见周遭有虫子在草丛中的鸣叫声。

夜色深沉,入目皆是漆黑一团,也不知道究竟是身在何处。但此情此景,执中却感到似曾相识。他们尚在疑惑之中,陡然间便觉得天旋地转,耳畔旋即传来了妇人的啼哭声,那哭声带着狂风暴雨,悠远绵长且带着浓浓的怨气,叫人听了不免有些胆寒。众人环看四周,后背抵着后背围成了一个圈,举着火把的手直哆嗦。胆子小一点的,譬如那队伍后面跑步跟来的牵马小厮,耐不住心中的恐惧,“哇”的一声便大哭起来。他嚎道:“小人曾听说,这天社山原是蜀山氏的先蚕娘娘和她夫君的修仙之地,万不能肆意冒犯。原先小人还不相信,而今看来竟是真的。天有诅咒,但凡擅闯天社山者,均难逃生天!不能再往前去了,否则我们今日……我们今日定然是无法再活着出去了啊!”他的话引来了其余随众的一阵恐慌。他继续哀号,“将军,求将军放小人回去吧,小人怕是再不能侍奉将军左右了,小人……”可这话还未说完,不知从何处飞来了一根树枝,直直射入他的喉咙。大约是用力过猛,伤到了颈部的血脉,霎时间鲜红的血液喷涌而出,染红了路旁雪白的梨花。人就这么倒在地上,狠狠地抽搐了几下,接着便没了动静。众人骇然,循着方向看去,却见是那铁面有疤的将军执中所为。他唇角往下一撇,淡然说道:“妖言惑众者,杀无赦。”说罢,又看向柏屹,道:“圣王殿下,末将十八年前曾在青衣神山迷魂凼,见识过类似的情形,只不过当时的情形还要惨烈一些。不知这天社山可有那神秘的阵池,是叫常人难以招架的?”

柏屹骑在马背上,没有吭声。他凝视着漆黑的夜幕,想要看穿它,却仿佛是被浓浓的黑雾遮住了眼睛,显然又看不穿。但自远处传来了轰隆隆的声响,仿佛是巨石夹着泥土滚滚而来,这声音听着仿佛很远,却又似乎在渐渐地向着他们靠近。他胯下的马儿受了惊吓,胡乱扑腾着前蹄嘶叫,怎么都控制不住。柏屹被颠了几下,终究还是从马背上摔了下来。他连着在山坡上滚了好几圈,慌不择路地抓了沿途的土壤山石才停顿下来。可叫人备感邪门儿的是,明明身处之地是个缓坡,却感觉像是被挂在了断裂悬崖般的惊险。柏屹的身上被莫名其妙地割了许多伤口,鲜血淋漓,只敢趴在地上,不敢轻举妄动。他又按捺不住,要回头看去。这一回头,果然看见了个悬崖。他心中一惊,忙向近旁的侍卫喊道:“你们别管我,都往上面走,山崩了,有断崖!”

侍卫们却不知他为何慌张,面面相觑片刻,直到执中怒斥,“还不赶紧把殿下扶起来!”众人这才如梦初醒。可刚一靠近柏屹,却又被他推着往前走出去好几丈远。待到他觉得安全了,顿住了脚步,再回头看去,身后哪有什么断崖峭壁,分明是一条平整的山路。眼见此景,柏屹死里逃生的心情更加难以平复了,他喃喃自语道:“中邪了……中邪了……”

执中见状,脑中一时轰鸣,顿时想起了多年前,在青衣神山迷魂凼所亲历的一场变故,不禁两股战战,“莫非是……莫非是……”

柏屹闻言侧面,不禁疑惑,便问:“是什么?”一道长汗自执中脸上的疤痕淌过,这般铁打的硬汉却也紧张起来,喉结上下滚动,哑声说道:“莫非是神明所为?”柏屹不语。此山乃是族之圣山,他向来恭敬,从未如今日这般鲁莽。眼下此状,倘若皆是因冒犯神明而起,那么他难辞其咎。“十多年前,末将在青衣神山的迷魂凼,也曾见识过类似的情形……”

“青衣神山?迷魂凼?”柏屹的声音当中有难掩的恐惧,他自然知道那迷魂凼到底是个多么可怖的地方。可眼下的情景能与迷魂凼相提并论?执中看出了他的质疑,忙又说:“当时的情况比眼下更加可怖……结局也是万分惨烈……但末将就怕,这天社山莫非也有如迷魂凼那般诡谲的阵池?”

柏屹似乎也想起了什么,眼中的忧惧之色骤起,俊逸的嘴唇紧抿成了一条直线。执中不知眼前这青年圣王到底忆起了什么,只是眼下他深知,即便是满身的武艺也未必能与这天地抗衡,唯有将心中的信仰向天地述明。这般想着,执中俯身跪地,向着大山深处虚无的漆黑高声喊道:“神明在上,小人板楯蛮族执中,同柏灌族圣王柏屹殿下一道,只为寻大王子岏通殿下而来,如有冒犯之处,还望神明宽恕庇佑。”说罢,连连磕了几个响头,磕得额头上一片血肉模糊。其余随众也在其后跪了下来。柏屹深吸口气,万般无奈,终于也在人群后方跪了下来,虔诚地说:“祖神在上,不肖子孙柏屹今日擅闯禁地,实乃迫不得已,柏屹自愿减寿三年,望请祖神宽恕庇佑!”从柏灌族跟来的随众也一并山呼,“望请祖神宽恕庇佑!”

然而,地照动,山自摇,那绵延不绝的“轰隆隆”声响也并未停止,反而越来越摄人心魄,叫人害怕。直到不知从何处传来的一个青年男子仿佛奋力一搏所发出的怒吼,盖过了这山石滚动的声音。天地瞬时之间就安静了下来。

柏屹抬眼一看,眼前的浓雾竟然已尽数散去,他这才发现自己正身处于一弯山路之上,周遭全是梨树林子,朵朵梨花静立枝头,正当怒放。再往上看去,天上挂了一弯月牙,星辰密布在其周围,煞是好看。因着明月繁星伴着清风徐徐,天光也极好,虽说火把烬灭,却依旧看得清楚身旁之人的表情,个个皆噤声不语,双双对对面面相觑。因极为僻静,又经历了方才那番惊吓,大伙儿都成了惊弓之鸟,所以当那长剑划地的声音自远处缓缓靠近之时,人人都举起了手中的武器。却发现那拖着长剑缓缓走来,衣衫与头发皆已凌乱无序的人,竟然是他们苦苦寻找的大王子殿下岏通。

第一章 蜀地宝墩有神山
蜀帝传奇(全两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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