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异士诡断

向来对美色不屑一顾,视如玩物的昌平君头一次态度急转。

他坐在相府大堂,手拿画帛,盯着画中人,望之出神,只觉少府的夸赞并不虚无。

他定定地看着水墨丹青勾勒出的绰绰身姿,好似看到了千山冰湖才有的灵秀与脱俗,盯着弯弯媚眼中的淡雅与光鲜,不禁急急想见到真人。

思慕之余,他脑中一念闪过,这巴清有没有激起帝相矛盾的能力与为己所用的价值。

思虑之际,吕不韦昂首阔步近堂。他急忙叠好画帛起身见礼。

“世子不必拘礼。”吕不韦虚扶一把,转身步入正座,满面笑意,“不知世子有何要事?”

“大王昨夜召下官去巴地寻一个女子。下官担心此女美色惑主,特来请示丞相。”昌平君呈上画帛,垂首退后,双眼紧锁吕不韦神色。

吕不韦展开画帛,看到画中人微微一愣,旋即垂眸不语。即使昨夜已知晓此事,今日见了画帛仍心有悸动。他未曾料到心心念念的美人会以这样的方式再次出现眼前,更未料到嬴政与她相识,且对她颇为中意。

短短时间,昌平君已从吕不韦微顿的呼吸与蹙起的眉目中看到了答案。他断定,这女人绝对有利用的价值。

吕不韦兀自无言,昌平君低声试探,“丞相的意思是?”

吕不韦回神,淡淡一笑,道:“大王的旨意,我们做臣子的须竭力办好,岂有阻止之理。至于美色惑主一说,见之方能定论。若真是祸水,本相决不容她!你安心去寻便是。”

昌平君点头称是,收好画帛。

吕不韦静静饮了杯茶,亦不见昌平君说话,盯着他打量片刻,挑眉道:“只为此事?”

昌平君讪讪一笑,道:“正是。丞相可还有其他吩咐?下官愿效犬马之劳。”

吕不韦眼中闪过一抹凛冽,哧地一笑,不屑道:“世子为先王册封的昌平君,依礼与本侯平级。本侯如何吩咐?办好大王交代的差事即可。”

昌平君听出逐客之意,不再逗留,从容拜离。

吕不韦瞥了眼堂外远走的身影,轻轻一哂,只觉昌平君是个趋炎附势、难成气候之辈,不值留心。

此时,他最在意的是嬴政寻找巴清一事。他不愿将自己中意之人拱手相让,不禁思虑:若嬴政让巴清进宫,该如何阻止?

“何人让丞相如此费神?”

吕不韦独坐大堂,脑海正回忆着初见巴清时的场景,但见媚瑶淡妆素裹,手端玉壶双杯,走进大堂。

吕不韦初见媚瑶这般恬静清雅,回神打量,赞道:“艳时光鲜夺目,素时清莲无尘,不愧是咸阳第一美人。”

媚瑶低头莞尔,坐在吕不韦身旁,提壶斟酒,嗓音娇俏无比,“是不是咸阳第一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在相爷心中的位置。”

吕不韦未应,目光移向别处,若有所思。

“谁这般好福气,让相爷如此费神?”媚瑶递过玉杯,柔声相问。

吕不韦接杯饮尽,心不在焉,“你怎知我是因人费神?”

媚瑶再斟满杯,笑道:“喜怒哀乐皆由人为。妾身猜测,这人还是位美人。”

吕不韦置杯在案,正视媚瑶,“你何以猜度?”

“丞相雄韬伟略,朝中事不在话下。只有远在天涯,不知情意的美人方能勾心夺魄。既然挂念,何不纳她.....”媚瑶盈盈笑语,欲再言几句,但见吕不韦投来的目光越发凌厉,便话含嘴边。

堂内瞬时陷入诡异的静谧。

吕不韦眯眼审视着眼前的美人,忽而想起当初糜公对她的引见与夸赞;想起素日里,她与自己把酒闲谈,床第欢愉,月下唱和时对军政之事恰到好处的提及;想起宫内的徐总管昨夜拜府汇报的探听之言,此时竟颇觉暗藏玄机。

他越想脸色越发阴沉,沉吟少顷,冷哼一声,拂袖离去。

昌平君离开相府后并未返回府邸,而是吩咐车夫前往内城西街。他则静坐车内闭目凝神,思虑着赶赴巴蜀的种种事宜。

马车驶过茶坊酒肆,柳陌花巷,缓缓停在一个人客零星的木屋前。

木屋门前,站着一个黄发垂髻,前额突起,长眉下弯,褐色双目,眼窝深陷的精瘦老者。

昌平君缓缓睁眼,掀帘下车,对老者抬手作揖,笑道:“郑方士已算出我的行踪了。”

郑方士微微颔首,笑而不语,回身进屋。

屋内,最引人注目的,当属布满四壁,形态各异的木雕。昌平君每每进此屋,总觉如临奇园。园内,有枝头深情对唱的异鸟飞禽;有环池嬉戏点水的游鱼蜻蜓;有流连娇花百草的美蝶蜜蜂;更有或淡而养神,或醇而不腻的木香怡人心脾。

昌平君环视屋中美景,再看郑方士模样,不觉大煞心情。若非亲眼见道郑方士的雕技与六壬神术,他绝不相信满屋的美景是出自眼前这身形颓废,衣着寒酸的老头之手。

昌平君踱步屋内,欣赏壁上浮雕,目光游移间,似听见了翅膀扑打与鸟鸣声。他再细细听去,又失了消息。疑惑须臾,他不再计较,看向案上众多未经细琢的木雕,顺手拿起一个飞雁的雏形玩赏,笑问:“为何从未见方士雕刻人像?”

“雕刻花草虫鸟,只要识透它们的所需与本性便可。而人,难矣。”

“有这样难?”昌平君半信半疑。

“形貌不难,难的是人心。老朽从不雕那有貌无神的人像。不过......”郑方士想起了两月前在闹市遇见的粉衣女子,神思微顿,声音渐逝。那是他唯一一次雕刻人像。不知为何,他总觉着那女子与自己有些渊源。

昌平君追问:“不过什么?”

郑方士瞥了眼昌平君手中的木雕,避其问而言:“世子意在西南巴蜀?”

即便知晓六壬神术的玄妙,昌平君也对郑方士次次皆可猜中心存怀疑。他心弦一绷,赏物之心全失,面露阴沉,紧紧地盯着郑方士,一字一顿,“此话怎讲?”

郑方士苍苍一笑,泰然道:“正逢炎夏,雁安于北。大人弃别物不拿却独钟这半成的大雁。动牵于心,故老朽做出这样的猜测。”

昌平君稍稍松了口气,敛起戾气,赔上笑脸,“方士不愧是鬼谷传人。不知方士能否算出我此行结果如何?”

郑方士掐指须臾,淡淡然道:“天心、回还二格首尾相见相宜。此去所谋定成。”

昌平君顿时眼底生光:“当真?”

郑方士道:“信则有,不信则无。”

昌平君心中欣喜,连道两声“好,好”,寒暄几句,匆匆辞去。

郑方士静立门外,目送昌平君车马直至消失才转身回屋。他闭门,走至雕满飞鸟走兽的壁前,食指轻按一精小的黄鹂眼珠,眼珠凹陷,暗门弹开。

暗格上下高有二尺,内有一阵“咕咕”声传来。昌平君此前听到的那似真似幻的鸟鸣便藏在这暗格之中。

郑方士将手伸进暗道,抓出白鸽,取下脚上的信帛展读,只见帛上八字:已近王身,王寻巴清。

第九章 异士诡断
大秦国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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