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本公司副产业:拉皮条

女上司也尴尬地大张着嘴,我们三个都有点失态。我身为始作俑者颇感羞愧,首先调整好了状态,把捂在脸上的手放下来,一瘸一拐走上前接过鞋子打哈哈:“便宜货都他妈这样,今天一上午掉了好几次,502胶水都抹掉一整管了。”

韩国人不知听懂没有,局促地向我道歉:“不好意思。”

女上司也缓冲好了,急忙站起来,热情地把韩国人拉到椅子那儿硬按下去:“没事,你坐啊,她这人就这样,干事情一点儿没谱……”又回头悄声警告我:“你赶紧走!再在客户面前说粗话,我治你!”

莫名其妙,我说粗话了吗?这种场合下我怎么可能不注意语言形象?仔细回想,刚才好像是顺嘴说了句“都他妈这样”,不过这也是特殊情况。男同志的G点很古怪,有时候就是得粗暴待之,你越是跟他讲礼貌,说客气话,他越是内疚地觉得你肯定还在生气;你骂几句娘,哪怕再揍他两拳踹他两脚,他反倒觉得很受用。

男人就是贱的。

“不妨碍你们谈公事,我先告辞了。”我满脸堆笑,一脚高一脚低退到楼梯口,吃力地走下去。

一出茶楼大门,顾不得形象坐在人家门口台阶上,脱下了右脚上完好的鞋,发力往下掰鞋跟,自己安慰自己:“高跟鞋变平底儿鞋,老娘照穿!”一手持鞋一手握跟,气沉丹田,吐气开声:“啊呀呀呀!”——没掰动。

以我单手捏碎核桃的手劲,居然掰不下来,真是冤孽。

小八每次听我吹手劲,就会报以鄙视的眼神:“是云南纸皮核桃吧?”他能用手劈开一块逆纹木板,自然瞧不起我。不过我也同样瞧不起他,光会用蛮力,有本事像人家跆拳道高手一样做个540度腾空后旋踢,不需要踢破木板,摔不死我就服他。

我想起了小八,不知他过来没有,掏出手机正要打电话,身后有人叫了声:“小姐。”

一回头,竟然是那个韩国客户走了出来。女上司一手提着皮包一手攥着清单,气咻咻地跟在旁边,眉头紧皱,眼里刀光直闪。

韩国人俯下身,温和地笑:“如果不介意,请你为我介绍产品好吗?”

我感到一阵错愕,仓促之间只能点头答应:“当然可以……”又怕自己的回答打乱了女上司的计划,转头望过去,她倒是欣欣然面露喜色,冲我微微点头。

韩国人朝我伸手,我硬起头皮让他扶,迈着长短腿走回茶楼,坐在大厅沙发上。

事关公司业务,女上司开始对我变得和善,向我介绍说这个韩国人叫朴承胤。我从女上司手中接过清单,用简明扼要的普通话向朴承胤介绍我们公司的产品,为了让他了解得更加全面,凡是我能记得起来的就尽量多夹塞几句英文。女上司不时插几句嘴,反正只要她一开口我就知相地端起杯子喝茶,把嘴封得严严的。ByTheWay,她说的都是国语,我真佩服她说汉语都能说得这么夸张而生动,面部表情丰富得像金·凯瑞似的,光看口型我愣以为是美利坚卖羊肉串的。

不一会,朴承胤电话响了,他礼貌地打断我,侧身接听。他跟来电者用韩语对话,我和女上司大眼瞪小眼,都听不懂,但都能猜出跟他说话的是个女的。因为语气神态很亲昵,很暧昧,就差把手从手机里伸过去抚摸人家的头发了。

朴承胤含笑挂上电话,茶楼的门随即被推开,一个高挑的长发美少女笑着走过来,手里提个印满韩文的袋子。

美少女向我和女上司鞠个浅浅的躬,大咧咧地坐在朴承胤沙发扶手上,朴承胤拍了她背部一下,笑着用韩国斥责了一句,好似“没规矩”之类。我睃了一眼就猜想是他闺女,女上司大概韩剧看多了,大胆猜测:“这位是尊夫人吧?不止容貌长得漂亮,身材也这么好,真让人羡慕。”

朴承胤笑笑:“谢谢,她是我女儿。”

女上司拿纸巾擦汗:“对不起……”

美少女好像听不懂中文,望了望我的鞋,扭过头去跟父亲叽哩咕噜说了一堆,然后殷切地把手中的袋子递给我。

我疑惑地接过来,不敢打开看。

朴承胤解释:“我弄坏了你的鞋子,应该赔偿你,一位女士怎么能穿着那样的鞋子走路呢?”像是料到我会谢绝,不容我发话,他又接着说:“而且这双鞋是我们韩国的品牌,如果你穿上觉得舒适,以后就请支持我们国家的企业,这就像支持我个人一样,对我来说没有任何损失。”

真会说话。我心想你这回赔本了,我买的都是楼下超市的削价货,支持本街道民营企业,撑死是个温州品牌。

客气归客气,我也不好意思真穿双坏掉的鞋子上路,会被人指指点点说破鞋的。诚挚地向他们父女致谢之后,我到一旁去换鞋。盒子里是双淡紫色的缎面单鞋,五厘米左右的中跟,鞋码也是37号,看来他站在楼梯那发呆的时候偷记了我的鞋码。鞋外侧有个细小的金属搭扣,设计水平相当高,我面红耳赤试了半天没有扣成功,忽然有双宽厚的大手伸过来,轻轻为我扣好。

“谢谢。”我缩回脚说。其实我还想感慨地补充一句你丫经验真丰富啊,在家里没少侍候老婆闺女脱鞋穿鞋吧,说不定还有二奶,不知道韩国流不流行这个行当。

“不用客气,为一位女士效劳是我的荣幸。”朴承胤谦逊地微笑。

女上司轻挑着眉梢,若有所思。

我知道她的想法跟我一样,莫非我光棍儿陈七,今日红鸾星动,命犯出墙杏花?

朴承胤收下了清单,但没有当场表达合作意向。女上司有点激动了,走出茶楼的时候一个劲地大声对我说:“陈七,你家不是住得很远吗?现在天气这么热,挤公交车也不方便吧?”

我想说我家不远,我还想说有人来接,但只能想想,女上司眼中飞射闭嘴二字。

女上司高声大嗓地说了有三四遍,朴承胤已经站在车门前掏钥匙了,她还锲而不舍地撵过去附在他耳边喝问:“陈七,你家不是住得很远吗……”云云,就差亲手把我剥干净然后用张毯子一卷丢进车里了。朴承胤果然忍无可忍自觉上勾了,停在车前问我:“陈小姐,需要我送你回去吗?”

我想说不用了,我想说有人来接我,但只能想想,女上司用她那强大的脑电波侵袭着我,在意念中以炒鱿鱼相威胁。事实证明,想东西只要想得大声一点,就会被别人听见的。

朴承胤见我哭丧着脸不吱声,伸手拉开车门:“上车吧。”

女上司火辣辣的目光从背后射过来,刺穿了我的皮肤、我的肌肉、我的脊椎、我的心脏、我的肋骨……还有我的BCup无痕文胸。在这种动力的促使之下,我一咬牙上了车。车虽然停在背荫处,仍被太阳晒得很热,座垫很柔软,墨绿色的车窗把阳光阻隔在车外,透过昏凉的玻璃,我瞥见小八的黑色摩托车停在对面,就在我的公司门外。小八靠在车座旁,侧着脸,面向这边,硕大的深色蛤蟆镜将面目神情遮住,不知道看见我没有。

车后座放着我的樱花雪盔,他是从来不戴头盔的。去年我买头盔时替他也挑了个龙形纹的超酷揭面盔,结果他说戴着像个摩的司机,30块钱转手卖了,我听说以后差点把他掐死。

小八站在对面一动不动,我摸出手机打过去。眼看着他慢慢从兜里掏出手机。

他问:“你叫我过来,就是看你傍了个有车的?”

我听了这话有点心虚,脸贴着车窗远远望过去,使劲分辩:“别扯淡了!你思想真猥琐。老板就是临时叫我跟韩国客户过去谈业务,高丽棒子不合我胃口,也不适合我的style。”

大学时坐校车上学,经常能见几个臊眉搭眼的小姑娘坐在一块讨论:“其实,LV不适合我的style,我还是比较喜欢路易威登……”我在旁边噗嗤一声笑了,心想,装得跟个阿拉伯数字13似的,我看你丫的style就是城隍庙批发市场。

“叫你去你就去?你闲得蛋疼啊?平时咋不见你这么听话?”

我想提醒他我没有蛋,又不好意思开口,悄眼看向车外,美少女一脸深意地从车窗看进来,笑嘻嘻地跟她父亲说了句话,转身远远跑开。

朴承胤迈步上车了,小八还在阴阳怪气地挤兑我:“你老板以前是写网文的吧?还想裸聊换签约……”我来不及多说,仓促一句:“挂了,回头说。”合上手机揣进兜里。

“陈小姐住在哪里?”朴承胤问我。

“在……嗯,财富广场附近,谢谢你。”我尽量想了一个比较远的地方,免得枉费了本公司首席皮条客的一番苦心。车子发动了,小八和他的摩托一闪即逝。我有点后悔,刚才就应该让他骑车到财富广场去等我,不然一会朴承胤把我撂那儿了,我怎么回来啊?

车内太静,我拼命找话说:“您女儿怎么不一起回去?”总得委婉点,一上来就问人家“到底签不签?”,他非得从车里把我投掷出去。

“她约了朋友玩。”朴承胤笑呵呵的,“女儿长大了,父亲就成为世上最无趣的男人。”

我安慰他:“别难过,会有孙子替你报仇的。”

朴承胤大笑几声,轻打方向盘,车子拐上了通往财富广场的八车道宽阔马路。他对中文的理解力超出了我的想象,说话时也从不夹杂英文,若是口齿再伶俐点,简直比某些开口闭口“style”的土鳖大学生还像中国人。

这时候路上车辆不多,没怎么堵车,眼看两旁的高楼大厦一路疾逝。本来我想趁此机会跟朴承胤套套近乎,说不定能把他大脑忽悠瘸了,生意做成,以后女上司也会对我温柔一点。结果他的营销口才比我强,一路都在夸我的新鞋好看:“美炎很有眼光,这种绣着蝴蝶结的女式鞋子,在我们国家叫做公主鞋,非常适合像陈小姐这样甜美高雅的女性……”

我猜美炎是他女儿的名字,心想就我这熊样还甜美高雅呢,要让小八听见连年夜饭都能吐出来。这个朴承胤的副产业该不会是卖鞋的吧?

一路上就听他滔滔不绝地说了半天,我没怎么插得上嘴。他也没再跟我提公司产品的事,我花了一夜心思整理好的八页多的清单被他随随便便放在一旁,被空调微风吹得起落不休,就是卫生纸还放在布艺蕾丝纸巾盒里呢,老娘的心都要碎了。

到了财富广场,他按我指的位置停下车,礼貌地向我道别:“陈小姐好像不爱说话,那么,以后有机会再交流吧。”

我只好推门下车,微笑着说:“谢谢你送我回来,再见。”

“再见。”朴承胤挥挥手,把车子开走了。

我孤零零地站在离家二十几公里远的地方,不得不沮丧地意识到这男的其实只想卖鞋给我。艳阳高照,身边就是财富广场,不时路过面涂防晒霜眼戴蛤蟆镜的美女,或作小鸟依人状偎在撑伞的男人肩头,或手持花阳伞独自款款而行。与我擦肩而过时,不免好奇地扭头看一看这个呆立在烈日之下两手空空的傻逼。我想把双手插进裤兜里故作潇洒,但刚在家换的新裙子上没有口袋——除了胸口挂的手机,我身上分文没有。

只好找个荫凉地站着给女上司打电话:“老板,朴承胤把我带到财富广场了,我现在身上没钱……”

女上司迅速截住了我的话头:“他答应签合同没有?”

“还没有……”

“没有?!你说你能干成什么事?这么好的机会你都不会好好把握!这笔业务就交给你去谈了,搞不定他,不要回来上班!”

我正想问是不是带薪休假,女上司已经愤怒地挂了电话。

强忍住摔手机的冲动,再打给小八,关机。

打开通讯录往下翻,除了普通同事就是大半年没联系的旧日朋友,真抹下脸来哀求,人家肯定愿意来搭救,但心里指不定怎么骂我是祸害呢。算了,徒步走回家吧,不就是二十多公里吗?想想红军二万五千里长征,人家穿的还是草鞋呢。

每当这时我就想有个忠心耿耿的男友,送伞送钱的事随叫随到,两天不使唤他还不乐意。踩着五厘米的鞋跟努力往家的方向扭动,我心里悲号不已:谁跟我换双草鞋穿啊?

走得汗流浃背,瞧见路边有间精装修的家饰用品店,假装看中了一张欧式铁艺床,进去殷切地又摸又看,醉心沉浸于空调的冷气中。年轻的女店员以为有戏,玩命地向我推荐这张床的优点:大,足有两米宽,结实,承受得起各种剧烈摇晃,床头和床尾都有铁栏杆,可以跟男友玩捆绑,等等。并且还有许多赠品:两个同套系的床头柜,床上用品五件套,正宗竹纤维凉席,一对充水凉枕,无限量供应捆绑带……

我听后大为动心,失魂落魄了好一阵,闪动着期盼的目光问她:“能不能再赠送个男人?”

女店员乐得前仰后合:“小姐,你真会开玩笑。”

她笑得很开心,我却觉得胸口重重一痛,忍不住冷冷地嘲讽道:“你很喜欢笑?干脆别卖家饰了,卖笑去吧!”转身推开门,长吸一口气,再次全身心投入到长途跋涉中。

第三章 本公司副产业:拉皮条
御姐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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