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空不再挂有七色的霞云

当我的愤怒化成了无边的火焰

我悄悄地穿梭在人群中

…………你啊！

如果你听到我的歌声落了泪

请你不要问我

“你是谁？”

其实，她一点也不想遗忘以前。

外婆说了，如果注定要体味阴雨缠绵或暴风骤雨，那么她一定要学会等待，学会在寂寞中寻找彼岸。

黑暗中，未来蜷缩在墙角，心底的疼痛象个无底的黑洞向四周渐渐漫延开来，疼得她忘记怎么去呼吸。她闭上眼睛，仿佛看到自己赤着脚在泥泞中跳来跳去，空气中有着刺骨的寒冷，淡淡的月光照亮黑得发蓝的泥。

蜷缩着，慢慢入眠……

未来所有的记忆都停留在9岁以前，9岁后的时间是好大的一片空白。

9岁前的她，吃上最爱的冰激凌和看到妈妈的微笑是让她感觉幸福的两件事情。可是，尽管她很乖，妈妈依然很少为她买支冰激凌，也极少冲她微笑。那个名字叫“爸爸”的男人，未来真的很不喜欢他。她讨厌看到他，可却又极其盼望他能来，因为只有他来，妈妈才会笑。最近，他已经很长时间没出现了，时间久得未来已经分不清是一年还是两年。

妈妈的脾气变得越来越焦躁，她整天穿着宽大的白袍子披散着头发赤着脚在地板上走来走去，脚上永远染着蓝蓝的指甲油。她不再对女儿隐瞒她所有的孤独和绝望。

“未来，本来我以为有了你，自己也就有了未来，结果你的到来丝毫没有打动他的心。你知道吗，你出生的时候，他抱住襁褓中的你，只皱着眉头说了一句话——水瓶座的女孩很叛逆……”

妈妈蹲下身子对躲在书本后面的她喃喃地述说着，她突然伸手抓住未来歇斯底里的叫嚷：“他不喜欢你！他连你的星座都嫌弃，什么水瓶座的女孩叛逆……他就是不喜欢你而已！既然你不是我的未来，我为什么要生下你啊？我为什么要带着你来到这个世上和我共同承受这样的痛苦？你不是我的未来，不是我的未来……”

“妈妈，你弄痛我了。”未来惊恐的喊道。妈妈终于松开手，她紧紧的搂住未来，流着泪道歉：“对不起宝贝，对不起！让妈妈看看，弄伤你了吗？”

妈妈背对着光线的脸让未来晕眩，她伸出手抚摩着妈妈的头发，它们很长很美。她不解地问妈妈：“为什么爸爸要那个女人不要我们？妈妈也很美丽啊！”

妈妈轻轻的放开她，在地板上蜷缩着身体，她把脸深深的埋在膝盖间,昏暗的光线中她有着轻微的颤抖。妈妈缓缓的抬起头，泪流满面的脸让未来不知所措，她喃喃的说：“未来，他曾经喜欢我，但后来他不喜欢我了！”

未来并不理解爸爸为什么后来不喜欢妈妈，她也不关心这个问题，只是妈妈流泪的脸让不经人事的她很惶恐。其实对于“爸爸”这个词她并没有什么概念。爸爸对她来说，只是个让妈妈哭、让妈妈痛苦的男人而已！他以前最多是一个月来几次看望一下她们，饭桌上爸爸更多时候是沉默。有时候他们会争吵，然后他怒气冲冲的离去。未来不明白，既然每次他来都会跟妈妈争吵，让妈妈哭泣，为什么妈妈还要盼望着他回来？

这一次爸爸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回家了，时间长的让未来都忘记了他的长相。妈妈的脸在等待中变得越来越平静，但未来却越来越没有安全感。未来发烧了，她不敢告诉妈妈，她安静的吃饭，安静的喝水，安静的背着书包去学校，直到她的双颊烧得通红，双目发赤，妈妈才发现她的异状。妈妈吓坏了，抱着她往医院跑，披头散发的妈妈哭得鼻涕都流到她的脸上，嘴里不停念叨：“未来，你不能有事，你千万不能有事。妈妈只有你，妈妈除了你什么都没有了……”她乖乖的替妈妈擦去鼻涕眼泪，虚弱的安慰她：“妈妈，我吃点药就会好的！”未来没有骗妈妈，她真的只吃了一点药就立刻好起来。她得让妈妈高兴，她不能让妈妈担心。她竭尽一切来讨妈妈的欢心，她努力的考满分，放学回家帮妈妈做家务。她很乖，真的很乖，可是妈妈看她的眼神却越来越心碎。

晚上，妈妈拥着她睡，她缓缓的声调把人鱼公主的故事演绎的凄惨迷惘。窗外的月光撒在妈妈的脸上，妈妈的表情有种说不出的落寞，未来突然感觉到心底遗落了什么，仿佛要失去什么，却又无力去阻止。

“妈妈，如果我是人鱼公主的话，我会离开王子的！”未来仰起小脸，口气很坚定。

“不行啊，公主已经离不开王子了，离开的话她会死的！”妈妈从刚才的恍惚中回过神来，淡淡的微笑。

“可是不离开的话，也会变成泡沫。”

妈妈拥紧了她，“是啊！离开不离开的结果都是一样的。”妈妈的声音虚幻而飘渺，“宝贝，未来，我的宝贝，如果有一天回家找不到妈妈，那就给爸爸打电话。”

“妈妈，你要去哪儿？”黑暗中未来的眼里充盈着泪水，“妈妈，你也不要我了吗？”

“傻瓜，妈妈怎么会不要你呢！妈妈想跟爸爸捉迷藏，让爸爸担心一下。只有爸爸才能找到妈妈。”

未来忍不住笑了：“原来爸爸还会和妈妈捉迷藏啊，他不要外面的阿姨了吗？他要回我们的家吗？”

妈妈轻轻的把手盖在她的眼睛上：“要乖乖的睡觉啊，未来！”

妈妈温暖的怀抱让未来感觉很温暖，那份温暖却让她的心底涌上一股不安的疼痛，那深入骨髓的疼痛，怎么也无法消失，她只好带着这份疼痛，静静的进入梦乡。

每一天的天空，都是不一样的。

而这一天的天空，很蓝，阳光照耀在院子里的芭蕉叶上，反射的光芒让未来眯上了眼睛，多好的天气！

当爸爸出现在未来面前时，未来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这个男人是她的爸爸。

望着对自己接近陌生的女儿，任鑫楠心中也隐隐的内疚，他伸出手来想要抱她，未来却本能的闪开。他只好无奈的收回手。

“妈妈，妈妈，爸爸回来了”未来冲屋里叫道。

妈妈听到她的声音立即奔出来，她眼中的惊喜刺痛了未来，未来立刻决定忘记所有藏在心底的对这个男人的恨，她开始围着他，一声声地叫他“爸爸”。

“咖啡很烫，注意点。是不是不够甜啊？我加了很多糖的。”妈妈面对爸爸，有点手足无措。

爸爸笑笑，他坐在沙发上默默喝着妈妈为他煮的咖啡，半天无语。未来爬到他的腿上，搂着他的脖子开始撒娇。

“爸爸，我语文数学都是满分。”她讨好的对爸爸说。

爸爸冲她勉强的一笑：“真乖啊未来！”

未来看见他的脸苍白而疲倦。

妈妈穿着围裙在厨房忙碌着。“未来，糖没有了，去帮妈妈买点糖，你爸爸喜欢吃甜的！”她冲正在父亲腿上撒娇的未来喊道。

“好的。”妈妈今天很高兴，很久没有看到妈妈这么高兴了，于是未来有些兴高采烈的，她拿着钱一蹦一跳地出去了。

屋子里，空气中漂浮着菜的香味。任鑫楠站起来走进厨房，她见他进来慌忙嚷道：“出去出去，油烟很呛，你最讨厌油烟了。”望着她忙碌的身影，他欲言又止。可是，该解决的还是要解决，他下定决心的深吸了一口气。

“安亚，别忙了，我有话要说。”他拉住她忙碌的手。

像要预感到什么，她对他挥挥手，哀求似的说：“等吃过了再说吧。”她冲他一笑，数落道：“你看，今天有你最爱的红烧鱼，糖醋排骨，大对虾……”

“安亚，我们离婚吧。跟她在一起，我很轻松。而你，一直让我觉得累，我们真的不适合。”

他的话令她忙碌的手停了下来，她沉默的看着他，眼睛深深的望穿他的心，沉寂的空气让人非常的不安。语言是苍白的，他垂下头也一声不吭。

就连这么一会儿时间的快乐都不能给她吗？心痛让她的手脚冰冷。

“鑫楠，我想，我可以给你自由了！”过了好半天，她终于开口说话。她淡淡的微笑着，眼睛幽蓝幽蓝，他突然想起那双幽蓝的眼睛曾经让自己心动过……

房间里是寂静的，明亮的阳光从窗户洒进来，她漆黑浓密的长发有一点潮湿。

“我和她的孩子已经7岁了，他需要上学，他不能再当私生子，他需要个爸爸。”他喃喃地解释说，“我实在没有办法，真的很抱歉。”

“未来呢？我的女儿未来呢？她曾经在你心上停留过么？她也是你的孩子！”她面无表情地问，内心巨大的伤痛已经让她失去感觉。这个男人，曾经爱过自己的男人，他的心永远的走了，虽然早就知道这个事实，可当他终于开口说离婚的时候，他还是伤的她遍体鳞伤。

不要眼泪，再也不要眼泪！

可是，泪水总是那么不听话的流了下来！

未来拿着糖走进屋里，她看见妈妈面无表情的脸上簌簌流下的泪水时，突然有着恐惧而失重的下坠，从来没有过的巨大的不安涌上来，一刹那，她的泪水也溢了出来。她拿着冲过去狠狠的扔到爸爸的脸上，妈妈扬手“啪”的一声给了她一个耳光。未来捂着脸，昂着头对父亲一字一句地说：“你、会、后、悔！”望着女儿，任鑫楠愣住了，未来眼底流露出的恨让他不知所措，他讪讪的苦笑，拿出准备好的离婚协议书放到沙发上，他摸了摸未来的脸，内疚的问：“疼吗？对不起未来，爸爸也没有办法，真的对不起！”

“你每一次来，不是跟我妈妈吵架就是弄得她伤心的哭，我恨你！我恨死你了！”未来打开他的手，冲他愤怒的叫嚷道。

任鑫楠几乎是仓皇的离去。

安亚望着他离去的背影，那熟悉的身影像细碎的刀片割划着她，在僵硬的肌肤上留下冰冷的疼痛，心早已缩成一团、冻成一团，然后沉沉地坠落下去，仿佛晶莹剔透的玻璃般碎成了数瓣，发出轻脆的破裂声。

未来默默的收拾地上散落的糖，扭头望见沙发上蜷缩着身体的妈妈，她的眼睛睁的很大，但是，空洞的没有一滴眼泪。几乎在那一刹那，未来学会了静默，静默的去接受现实。

“未来，你过来。”妈妈轻声的唤她。她走到妈妈身边，妈妈拥住她，举起手抚摸着她的脸：“未来，我的宝贝，疼吗？”她摇了摇头。妈妈抱起她，有点吃力：“来，宝贝，妈妈带你出去玩。”

“不，我不要出去玩！妈妈，你笑给我看！只要你笑就可以了！长大以后，我天天让妈妈笑！妈，妈！忘记那个人吧，他不要我们我们也不要他好了！”未来哽咽着声音惶恐的哀求母亲。

妈妈的手很轻很轻的抚过未来的脸庞，睫毛上的泪珠温柔地滑落。

“宝贝，不要哭！有妈妈一个人哭就够了！我的宝贝不要哭！走，跟妈妈出去玩！”

妈妈牵着未来的手，带她逛遍街上每个角落，让她吃所有爱吃的东西，未来感觉累得实在走不动了。前面一家肯德基，门口的白胡子老头对着她们和蔼地笑着。妈妈带着未来走进去，一口气给她点了六个汉堡还有鸡翅薯条玉米棒。妈妈望着低头默默吃着东西的未来，心中针扎般的痛。

“妈妈，我饱了。”未来抬起头哀求。

“饱了吗？再吃一点吧！再吃一点！”她拼命的把食物往未来面前堆，未来早已经饱了，可她还是听话地拿起汉堡机械地啃着。她不知道如何去做，这个模样的妈妈让她感觉害怕，她只有不停的嚼动着食物。突然，她的泪水涌了出来，扔下汉堡扑进妈妈的怀里，她抱住妈妈的脖子哀哀的哭着：“妈妈！妈！你不能不要我！不能不要我！以后，你说什么我都会听的，我一定很听很听你的话！”她的声音委屈又凄苦。

肯德鸡里面所有的人都在食物、音乐中荡漾着幸福和微笑，只有她们，那些悲伤被泪水怎么洗也洗不掉。

回去的路上，未来靠在母亲的怀里，疲倦的她在公车的颠沛中睡着了。睡梦中她看见一片阳光下生长繁盛的槐花树，清香又洁白，树叶在风中轻轻起伏。

第二天放学，妈妈没有象往常一样来学校接未来。未来等了很久，直到学校变得空荡荡一个人也没有了，这才背着书包往家的方向走去。回家的路上，经过一家鲜花店，她突然想起妈妈最喜欢花，妈妈把爸爸很早以前送给她的鲜花制成干花绣成一个个小荷包挂在窗帘上，妈妈说，那是爸爸在刚认识她的时候送的花，后来就不再有花。没有关系，制成了干花就可以永远留住了！

没有爸爸送的花，没有关系，因为她也可以给妈妈送花！以后就让她来送花给妈妈吧。

未来走进鲜花店里，店主是个胖胖的老太太。老太太帮她选好了花，笑眯眯的说：“你妈妈一定会很高兴的，女儿送的花呢！多懂事的孩子！”是啊，妈妈一定会很高兴的。未来付好钱谢过老太太，她捧着鲜花加快脚步往家赶去！

到了家门口，未来敲着门叫道：“我回来了，妈妈！开门！”叫了几声后没有动静，她把鲜花靠放在门上，从肩上吃力的退下书包，找到了钥匙。

打开门，印入眼中的是桌上已经摆好的饭菜。

“妈妈，妈妈，我回来了！”未来一边换着鞋子一边对着屋里喊。

屋里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音。

进屋后，未来放下书包捧着花，找遍所有的房间，可都没有看到妈妈的身影。她看着桌上的饭菜，感觉自己的心在下坠、下坠……妈妈不要她了！她的脑海中立刻涌出这个念头。她突然又想起那天妈妈跟她说的话：如果找不到她就打电话给爸爸！未来颤抖着手拨通爸爸的号码，她绝望的对着话筒哭泣着告诉爸爸妈妈不见了……

放下电话，她不死心的再一次找遍所有的房间，几乎恐惧到极点的她突然看到衣橱开了个小缝，难道妈妈真的在跟爸爸捉迷藏？她轻轻地走到衣橱边，做梦一般慢慢打开衣橱，一个披散着头发低垂的脑袋出现在她面前，苍白的脸被低垂的长发掩住，从头发之间的缝隙中，未来依然看到了妈妈那双绝望空洞的眼睁得大大的，她脖子上的蓝色丝巾深深的勒进肉里……

爸爸赶到的时候，未来在妈妈低垂的脑袋前呆呆的坐着，不哭也不说话。她静静的望着妈妈那似乎微微飘动的头发。

妈妈是先吃了安眠药之后，再在衣橱里用丝巾吊住了脖子。那条丝巾，是爸爸在一个情人节送给她的！她死的惨烈而凄美。她怕自己的死会吓到她的女儿，那是她唯一的牵挂！所以她躲进衣橱。她依然期待自己的死可以在她爱的男人心中泛起一丝涟漪，她死的那么从容。只是她没有料到，她还是吓到了未来，她可怜又懂事的小女儿未来。

未来象一艘船，沉入海底，寂静的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葬礼上，闻讯赶来的外婆悲恫的说不出任何话，那种压抑不住苍老的哭泣撕扯着空气。

未来默默的烧着纸钱，那些纸钱焚烧的中心慢慢向上漂浮的灰垢，象一只只黑蝴蝶飞舞着。注视着那些黑蝴蝶，未来那颗小小的心被巨大的疼痛挤得无法跳动。外婆过来抱住她哭：“未来啊，未来，你以后要怎么办？你再也没有妈妈了，我可怜的未来啊……”任鑫楠一直对着她们流泪，“妈妈，对不起！”他哭泣着跪在外婆面前。

“不要叫我妈妈，我唯一的女儿死了，在这个世上已没有人可以叫我妈妈了！”外婆扭过头不看他。鑫楠又抱住未来：“未来，我的女儿！今后爸爸会好好照顾你的！”

未来的目光不再掠过他的脸，她的眼睛空洞的一如临死前母亲的眼，没有喜，没有怒，也没有哀！没有丝毫的感情。

直到李佩的出现。

李佩就是那个女人，父亲爱的那个女人。

李佩出现的时候，未来安静的看着她。她很美丽，没有母亲的那种抑郁，她整个人明亮的发出灼灼光芒。那光芒刺痛了未来的眼睛，刹那间，她决定了跟他们走。李佩走到她面前抱住她，脸上堆满了同情和怜惜：“未来，小家伙，你一定吓坏了吧？以后，我就是你的妈妈了，我会好好照顾你的！”未来扬着嘴唇，似乎笑了。她走到外婆面前亲了亲她，外婆搂住她又泣不成声。突然间，未来的眼泪就涌了出来，带着仇恨滚出了眼眶，落到地上转瞬便消失。可是只一会儿，她就止住泪。拭干眼泪，又亲了亲外婆后，未来默默的走到李佩的身边，她牵住了李佩的手。

纸钱在风中如同蝴蝶般的飞舞，震动着蝶翅。望着闪动的火苗，未来突然间明白了：有些东西失去了就永远的不存在了！

这一年，她9岁。

安亚：

还好吗？

我很想你。

我真的很想你。对你的情况我一无所知，不知道你过的好不好，我时常很为你担心。

看到这里，你一定又会对我说：“不许叫我安亚，我是你的妈妈。”哦，呵呵，那我就叫你安亚妈妈。

今天，我又见到了他。你爱的那个男人的儿子。

今天，我流泪了。已经干涸的泪腺重新化作失控的情感，成为冷泪，流满我的面颊，我痛痛快快的哭了一场。

忽然发现我已经好多年没有流泪了，从你离开我以后！

见到他时，我感到寒冷的血液在血管沸腾，心底刻骨的伤痛让我颤抖不已，那无法抵挡的痛排山倒海的向我涌来，我痛的落荒而逃。我想，他已经不记得我了。没有关系，我们会重新见面的！

任中宇，这个名字多么的奢华大气啊！不像我的名字，念出口就能够发现它饱含着过多的期望。

安亚，祝你一切都好！

写好信笺后，未来拿出打火机点燃了它。从她和外婆一起生活时，她就养成了给去世的母亲写信的习惯，这个习惯一直保持多年。床底下，专门放着一个燃烧信笺的铁盆。打火机那蓝盈盈的火苗很调皮的跳跃着，未来点燃了一支烟，默默注视着信笺在火苗的燃烧下变成灰烬，她长长的吐出一口蓝色的烟雾。在下雨的日子里，她总是感觉到特别的寂寞，是雨天特别的想念母亲吗？应该不是！她的那些想念跟天气完全没有关系，因为她对母亲的想念，已经无根而生，盘曲密布，见缝插针，那些想念爬满了她的整座心壁。

未来淡漠的眼神飘忽着，眼睛已经朦胧。在她的成长过程中，母亲并没有给予她多少的爱和温暖，可她就是想念她，深入骨髓的想。

窗外的天，阴沉沉的，犹如她的心情，死气沉沉，激不起半点波澜。未来依靠着窗户，窗子开了半扇，貌不惊人的冷风呼呀呼呀的吹到脸上，让她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

“未来，你又在抽烟吗？”不知道什么时候，外婆站到她的身后。未来赶紧掐灭了烟，拍拍手，冲外婆笑笑。外婆叹了一口气，嘱咐她：“上班的时候记得把桌上的鸡蛋饼吃掉，不要饿着肚子走。”未来看着外婆，外婆那清瘦的身体和干净的面容像一幅古朴的风景画，山水的青绿仍在画卷上，只是纸张陈旧了些。外婆虽有了年纪，但气质在，仍将自己收拾得清爽得体。外婆年轻的时候据说是个绝美的人儿，只是命运差了点，四十岁的时候外公便去世，剩她一人咬牙把女儿带大，却不料女儿又离世。若是没有她陪伴的话，外婆只怕早也活不下去。

吃早饭的时候，外婆坐到她的对面，神色戚戚：“未来，开心点吧，已经过去的事情，就让它去吧。外婆不知道还能陪你几天，外婆若是不在了，我的未来，你是多么的可怜啊！你的爸爸，他一直在找你，昨天我又看到了他登在报纸上的寻人启事，用的还是你七八岁时的照片。”

未来淡淡一笑：“寻人启事？还是没有缘分。都在同一所城市，到了相见的时候自然会见面的。外婆你就不要费这个心了。”

等待吧，会有相见的一天。

这个世界上，有些等待是痛苦的，因为你永远不知道自己还要等待多久。而任中宇却认为，只要有等待，就是幸福的。之所以还可以等待，是因为心中有希望。从阴阳coco酒吧见到那个叫亚亚的女孩后，他每天都在那个时间段去酒吧守株待兔，他懊恼自己居然忘记要女孩的联络方式。

从事保险业的中宇，对生命和健康能用金钱来替换他一直感觉很悲哀。

一直以来，他过着寂静的生活，象女友许碧寒背上的肌肤那般洁净而没有皱摺。他上班，下班，经常去一个叫waiting的酒吧，和碧寒约会，吃饭……这样千篇一律的生活。城市的喧嚣尘烟轻轻淹没所有的想象和激情。然而，人生中有时无意的邂逅却重锤般猛击着那颗平静的心，平常的生活于是变得不平常了。中宇站在落地窗前，看着天空发愣。他的早晨一向都是忙碌的，办公桌上的宗卷漫天飞舞。早上来到公司，感觉办公室各个角落都打扫的尤为干净，连角落里那几盆从不被人关注、任其自生自灭的盆栽也被换成了几盆怒放的月季花。中宇愣了愣，他拿起电话把助手小王叫了进来，问：“我的办公室是保洁阿姨打扫的吗？”

小王说：“是许小姐今早来帮你整理的。”说完，她用眼角的余光扫了扫那几盆花，打量着中宇不太好看的脸色，小心翼翼的补充说：“那几盆花也是许小姐换进来的。”中宇揉了揉眉角，强忍怒气，说：“不是跟你说过吗，我的办公室不要随便让人进来。”

小王嗫嚅着嘴唇，有点委屈的说：“可许小姐不是别人啊，她是你的未婚妻呢。”

中宇看着快要流泪的小王，感觉自己有点过了，弄得这个小姑娘哭就不好了。他叹了口气，正想安慰她，却看到碧寒已经走了进来，她斜睨着他，嘴角挂着笑意：“你不要怪她。她说得对，我不是别人，是你的未婚妻呢！”中宇苦笑，尴尬的问：“你怎么来了？”碧寒扬了扬手机：“我不来行吗？你已经有9天没有一个电话，连一个问候的短信都没有。”中宇沉默了一会儿，说：“我怕打扰你救死扶伤。”

“中宇，你最近是怎么了？是不是我什么地方做的不好惹你生气了？”碧寒向他走过来，修长的手指轻轻划过他的脸颊。助手小王见状立刻退出办公室，轻轻带上门。中宇抓住她的手，不落痕迹的推开碧寒，清亮的眸子里盛着些许心虚，他带着一丝隐晦的说不清楚的情绪问她：“碧寒，你爱我什么呢？”

碧寒愣了一下，她眯起眼睛，幽幽的说：“中宇，你到底是怎么了？”中宇突然感觉头痛欲裂，他用双手揪住自己的头发，懊恼的说：“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了，也许我生病了……”碧寒从背后紧紧抱住他，用下巴在他的肩膀上蹭来蹭去，安慰他：“大概太累了吧。其实你何必坚持创业，守着这个小公司，回去帮你父亲吧。”中宇猛地站起来推开她，有点悲哀的看着她。她是真的不了解他。了解他的话，她不会说出这样的话。中宇看着碧寒那头如丝的长发，当初他就是爱上她那头长发的。那长发似曾相识，让他想起灯光下那粉生生的脸，披散的长发，受伤的天使……那似曾相识的眉眼，仿佛在他很久以前的梦里，一阵痛涌上心头，他赶紧甩甩头，掩饰着情绪牵起碧寒的手：“走，妈叫我们回去吃饭。”

一路上，中宇紧抿着嘴唇一声不吭，碧寒的内心忐忑不安，她隐隐觉得中宇的心离自己更远了。也许，他的心从来没离她近过。说老实话，碧寒不喜欢见到中宇的母亲，她知道中宇的母亲也并不那么喜欢自己，每次见面，她都用挑剔的目光打量着自己的装束，从头到脚。碧寒虽然是一名外科医生，可她并不循规蹈矩，她永远跟随潮流。从外表看，她更适合当明星。记得第一次来中宇家见他父母时，她穿着一件紧身吊带和超短裙，李佩的目光仿佛带着刺向她横扫，杀得她落荒而逃。

李佩接到中宇的电话，早让王妈准备了饭菜。中宇和碧寒刚走进院子就闻到从厨房飘来的炸蚕蛹的香气。李佩听到他们停车的声音立即迎了出来，她穿着一件白色绫子的旗袍，上面绣着散乱的梅花，滚的是浅蓝色的边。看到李佩，碧寒心生胆怯。李佩不同于那些和她年龄相仿的女人，她的皮肤光洁，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因为岁月的缘故，她的眼角有些细碎的痕迹，可那些痕迹却像花上的细密纹理，看上去却令她的脸更生动，比那些不起波澜光滑的像嫩鸡蛋的面颊更有气质。

碧寒浅笑着和她打招呼：“佩姨好。”

李佩淡淡一笑：“嗯，饭都备好了，都饿了吧？”说完，她用手掸了掸中宇西装上的灰尘，嗔怪道：“你这孩子，给你打了多少电话才肯回来陪我和你爸爸，你爸和我真的很想念你。”

碧寒有点尴尬的用脚尖踢了踢脚下的草，敢情人家想的是儿子，她跟后面凑这份热闹实在是多余。她无聊的打量着周围，欧式风格的建筑让这里看起来很有些异国情调，院子里种植的花花草草生长茂盛，一派春意盎然之色。

因为他们的归来，平日里午饭时分略显清冷的气氛变得热闹而温馨。比起中宇的父母，王伯夫妻似乎更加的高兴。中宇是王伯和王妈一手带大的，对他的喜爱自是不言而喻。有时中宇长时间没回来，父母能忍住不念叨，王伯夫妻俩却忍不住天天在家念叨他。此时，王伯一个劲儿的抱怨王妈这个菜咸了，那个菜淡了，要不然中宇怎么吃得那么少呢。王妈也是一脸的懊恼，又是心疼中宇最近的清瘦。中宇只得把头埋进碗里，大口大口的吃着，王伯王妈这才露出笑脸。王妈欣慰的说：“我说嘛，中宇少爷打小就吃惯了我做的菜！”

餐桌上，碧寒坐立不安，任鑫楠心事重重，他的通达公司集团这些年发展很好，标准的现代化大楼，坐落在本市最繁华的商业地段。此时，任鑫楠的脑海中还在回想着那个企划案，跟另一家公司合作的一个项目已经让他连续几个星期都没有休息好。他揉了揉布满血丝的眼睛，冲碧寒打了声招呼便回卧室休息去了。望着任鑫楠的背影，李佩忍不住又劝说儿子：“中宇，你爸最近为一个高尔夫球场的企划案忙得焦头烂额，你回来帮他吧。”

“妈，我想做自己的事业，这件事您就不要再劝我了。”中宇头疼的说。

李佩不满的责怪：“你这孩子，你爸的事业不就是你的事业嘛！你是他唯一的儿子，将来不都是你的吗？”

“妈，爸爸的事业不止是我一个人的，您是知道的。”中宇生硬的说。李佩看着他，皱了一下眉，就此打住这个话题。她知道，中宇的内心一直在怪她不该把未来送进疗养院，可她除了把未来送走，还能做什么？那次，中宇落水被救上来后，醒来得知未来已经住进疗养院，小小年纪的他并不清楚疗养院是干什么的，他问王伯，王伯恶声的说：“疗养院就是精神病院！她是个疯子，就该去疗养院！”当时他“哇”的一声哭了，他怎么也不相信未来有精神病。哭完以后，他懊恼的发现，自己居然怎么也想不起来未来的模样。

记不住她的模样也没有关系，心里的真实的疼痛会提醒着他，她曾经真的来过他身边，并且一直在他的梦中颠簸。

饭后的中宇好不容易应付完母亲和王伯夫妻俩，总算有了自己的空间。碧寒端着一杯茶和中宇上楼，楼上共四个房间，一间书房，还有一间客房，走廊最里边的房间是供中宇偶尔回来暂住的。中宇突然想起钥匙还在车上，于是下楼去取。碧寒一个人百无赖聊的转悠着，她看到紧挨书房的第二间门开了一个小缝，在她印象中，每次来的时候，这个房间的门总是上着锁的。她走过去推开门，惊讶的发现这居然是一个布满粉色基调的房间，粉色的窗帘，粉色的床单，还有粉色的地砖。碧寒被眼前的粉色梦幻深深吸引住了，她情不自禁的走了进去。这很明显是个女孩的房间，可她从来没听中宇说过他有姐姐或者是妹妹啊，难道他曾经有过姐妹？因为意外去世了？碧寒正在胡思乱想，李佩冷飕飕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谁让你进这屋的？”碧寒吓了一跳，她不好意思的解释：“我看到门打开的，所以……”她一边解释一边慌不迭的退出屋子，李佩沉着脸锁上门，喊道：“王伯……叫王妈上来，打扫完房间也不随手锁好门！”不一会儿，正在厨房洗碗的王妈慌张的跑了过来，见李佩阴沉着脸，讪讪的说：“听到中宇要回来吃饭，我一时高兴，急着忙活做他爱吃的饭菜，忘了锁门……”李佩叹了口气，说：“这个房间平时也没有人住，何必打扫呢。”王妈低声说：“我见最近下雨下得厉害，怕屋子里窗帘被单之类的会发霉，所以拆下洗洗。”

“以后不要进这屋子了。”李佩淡淡的吩咐，又对碧寒说：“下楼去吧，中宇在楼下为我鉴赏新买的几个玉镯，你也去看看，若有喜欢的就拿去。”

碧寒诺诺答应，忍不住又朝那房间瞥去一眼，只觉得这房间的装潢设计和其它房间的基调格格不入，尤其是地砖，那艳丽的粉色很唐突。这个房间，让她感觉很怪异。

从中宇父母家离开时，已经是晚上8点了。车驶出盘山公路往碧寒家驶去，碧寒看着熟悉的路径，不敢置信的问：“任中宇，你就这么送我回家了吗？”

中宇的神情有刹那间的呆滞，他低声说：“天不早了，你明天还要上班，早点休息吧。”碧寒的眸底是一闪而过的受伤，她冷笑：“你就不想跟我亲热亲热？”说完她伸出双手搂住他的脖子，开始亲吻他的脸颊和嘴唇，中宇猛地一打方向盘，把车停到路旁。他不假思索却万分坚决的推开她，甚至是有些粗鲁。碧寒的脑袋“嗡”的一下，懵了，她不理解的问：“为什么？你不喜欢这样吗？中宇，我们都已经订婚了。”

中宇注视着她的脸，沉默不语，他的眼中慢慢的溢出抱歉和无奈，还有他僵硬的肢体也漫溢出浓重哀伤的气息。碧寒的心脏没来由的一缩，她半开玩笑的脱口而出：“你是不是爱上了别的女子？”

她以为，中宇会对她解释，会对她否认。可她失望了。她不敢置信的看着中宇紧抿着嘴唇，那是一种默认。碧寒吃痛的看着他，惊愕又愤怒，她的脸刹那间变得苍白又脆弱：“是谁？”望着眼前这张受伤的脸孔，中宇的右手情不自禁的抬起，眼看就要落上她的发，却又在她失望的瞬间急速垂下。他这是在干什么？他真想狠狠抽自己一嘴巴。他硬着心，没有一点的迟疑，肯定的告诉她：“抱歉，碧寒！我爱上了别人。”

碧寒呆呆的坐在副驾驶上，一声不吭。满腹的怨气和不甘心化成一根尖利的刺卡在她的喉咙，手心攥着的包带被她的汗水濡湿，眼角有酸涩的感觉，她不敢眨眼，生怕泪水会当着他的面流下来，她许碧寒从懂事那天起就从未流过一滴泪水。她从来都是拿得起放下的人！

“我们分手吧。真的对不起！”

碧寒瞪大眼睛注视着他，一声不吭。

“碧寒……”中宇低声的叫她，不知道如何安慰她。

碧寒深吸一口气，挤出一个笑容：“中宇，能告诉我她是谁吗？我许碧寒就是死，也要弄清楚是死在谁的手上，你总不能让我死得不明不白吧。”

中宇觉得自己仿佛进入了一场醒不过来的混沌的梦境中，撞了墙一般眩晕，他无力的说：“我……我甚至不知道她的真实名字，她说她叫雅雅，或者是亚亚？我只见过她一次，短短的几分钟而已。”

碧寒哑然失笑，觉得血管快要爆裂似的：“任中宇，你居然为了一个仅仅见过一次面连姓名都不清楚的陌生女子要跟我分手？你是不是脑子坏掉了？还是你从来就没有爱过我？”碧寒掷地有声的质问他，她的眼神中充满了讥讽，她是多么的希望中宇可以摇摇头啊。可令她失望的是，中宇却艰难的点点头，脸上挂满了无助的承认：“是的，我想我的脑子一定坏掉了。可是，我没有办法再面对你。碧寒，抱歉！”

沉默片刻，碧寒突然问：“是不是那天晚上在酒吧遇见的那个女孩？”

中宇一惊：“你怎么知道？”

果然如此！碧寒嘲讽的笑了笑：“女人这方面的直觉！”碧寒仿佛想起什么似的，恍然大悟的说：“难怪前段时间听我哥无意中说在酒吧碰见你一个人在喝果汁，我当时还嘲笑从来不喝酒的人，居然跑到酒吧去喝果汁……原来如此！守株待兔呢！”

中宇丝毫听不出碧寒的讽刺，他好像虚脱了一样喃喃自语：“可是我一直没有等到她。也许，这辈子都不会再有机会见到她……”

碧寒甩了甩头发：“任中宇，我许碧寒从来就是个光明磊落的女子，我输也要输的漂亮。我等你寻到那个女孩，我要和她一较高低。我从来不信几分钟的爱情！我就不信，这么短短几分钟能让我输得干干净净！”顿了顿，她又自嘲的笑了笑：“中宇，你从来都是个诚实的人，你学不会撒谎。我宁愿你对我撒谎欺骗我！可我就是偏偏喜欢你的这份淳朴劲儿，可你有时真实的又让我受不了！”

说完，她猛地打开车门，下车拦住一辆出租车钻了进去，这时才泪流满面。她以为他即使是一块千年寒冰，她只要用温度一点点的去暖着他，就可以将他融化。可此时她才猛然发现，原来他是一把利刀，她的温度只会让他变得更加锋利，让自己变得更加柔软脆弱，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划过她的心，令她的心鲜血淋淋。

中宇坐在车里，静静的看着碧寒远去。感情，本就是自私的，他不是普度众生感化众生的佛祖，他不能为了让碧寒好过而去欺骗她，虽然难过，但他相信长痛不如短痛，碧寒值得更好的男人。

生活永远在继续。

中宇养成了一有空闲就去coco酒吧的习惯，他做梦都期待着能够遇见她。

当那个魂牵梦绕的身影突然出现的时候，中宇看了看时间，下午5点37分。他的淡定只持续在查看时间的这两秒内，紧接着，他便感觉心都快要跳了出来，他甚至听到时间滴滴答答的从耳边走过。中宇用力的闭了闭眼睛，因为他觉得自己的双眼发花。待他眼底的朦胧消散，她清晰的眉眼完完全全的印入他的瞳孔时，他看到她美如夏夜的眼睛，带着苍茫的雾气，像是清晨笼罩了寒雾的湖，没有焦点的散开。他屏住呼吸，观察着她细微的表情，她每一个动作。突然，她涣散的眼睛变得光芒四射，像是黑云背后永远高悬的北极星，灼灼其华，她冷漠的嘴唇弯成一道轻柔的弧度，她无声的垂首笑了笑。她似乎知道他在观察她，但她并没有走过来打招呼的意思，甚至都没有抬起眼皮看他一眼。直到中宇端着一杯柳橙来到她面前，她才抬起头望着他。

中宇丝毫不想隐瞒自己的内心，他缓缓的向她坦白：“最近我天天来这里，因为我希望可以再次遇见你。”

她接过他的柳橙汁，洁白而修长的手握着杯子慢慢的摇晃着。

听到他的话，她丝毫不觉得惊讶，抿了口柳橙，她说：“我也很希望能够再次见到你，所以今天我来了。”

中宇呆呆的看着她，一时无语。

这时的他，这时的她，面对面站在灯光昏暗的酒吧里，沉默着，几乎幻化成静静的风景，隐隐约约的情愫流动着，还有点不那么明显的哀伤渗出。

中宇打破沉默：“我对你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面……”

“也许上辈子我们就认识，那时候你是梁山泊，我是祝英台……呵呵，不过梁山泊跟祝英台注定7世不能在一起的！”说话的时候，她眯着眼睛看着前方，样子象极了一只准备出击的猫。他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一个几乎半裸的女孩正跟两个男人争吵。突然，女孩挨了一个耳光，动手的男人又扬起巴掌，中宇来不及思考便冲了过去一把抓住了男人的手，刚想说话脸就挨了那男人一拳。中宇顿时感到脸上热辣辣的疼，他还未反应过来，对方的拳头又如同雨点般的砸下来，他丝毫没有还手之力，只好用手护住头。混乱中中宇朝她叫道：“你快走！”他的眼角余光瞥见她不慌不忙地踱到吧台，拿了两瓶啤酒打开瓶盖对着瓶口喝了几口后朝他们走过来。毫无预料的，她突然拎着酒瓶冲上来用力地砸在那两个男人的头上，刹时，尖叫声一片。中宇目瞪口呆，她拖起他的手朝外飞奔。

不知跑了多久，直到两个人都累得喘不过气才停下来。中宇上气不接下气，他瞪大眼睛，紧张的问她：“你都干了些什么？你知道自己干了什么吗？天啦！那俩个人会不会被你砸死了？”她满脸的不在乎，靠在墙上喘着气，脸红红的，鼻尖渗出汗来，略显凌乱的头发如海藻般垂在两颊边。她淡淡的说：“有时候，对人对自己都要狠一点，目的都是为了保护自己。”她眼中的光芒一闪而过，嘴边若有若无的笑象烟花一般在漆黑的夜空中碎成无数柔软的小点点。中宇感到有些晕眩。

他的脸早已迅速的肿了起来，到了医院，医生只给开了一些消炎的药水。他们拿着药走出医院准备去地下停车场取车，天已经黑了。

过马路的时候，一个外地妇女凑过来问路，她操着一口外地方言极难听懂。中宇准备走人，她却很有耐心的对那个妇女讲了半天，最后干脆领着妇女找到那个地方。一路上，中宇默默的跟着她。分别时，她柔声对那个外地女人说：“一个人到陌生的地方一定要小心，千万别迷路了。”女人对着他们千恩万谢的。

停车场入口处，一个瞎子拉着二胡，不知道是什么曲子。二胡拉出来的音调很是凄凉，尤其映衬这灯火通明又冷冰冰的地下停车场。人本来就不多，二胡的声音在旷大的停车场回荡，更是让人有着凄惨的感觉。来往的人匆匆从瞎子身边走过，但却极少有人往他面前的破瓷碗中扔下一两个硬币。她摸出身边的硬币，然后对他发号施令：“交出你身上所有的硬币。”他掏出口袋中的硬币交到她手上，她捧着一把硬币放到瞎子的碗中，蹲下身来对瞎子说：“大叔，这里是地下停车场，来往的人很少，你应该到人多的地方去才能讨到钱的。”瞎子置若罔闻，闭着眼睛继续拉着二胡，没有理她。她站起来对中宇耸耸肩，一脸的无可奈何，样子可爱极了。

中宇开的是一辆蓝色保时捷，她在车上把音响开得很大，音乐节奏很强，一下一下顶的人头皮发麻。

“你的人格有双重性。”车开出停车场时，中宇开口对她说。

“为什么你这样认为？”

“你的身体里有股狠劲，眼神尖锐慑人。而有时候你却又如雪花般纯洁。”他思索片刻，又补充道：“你让我想到无辜又有毒的花。”

“你才见我几次？说的象很了解我一样。”

他没有说话，专注的开着车。

她默默回味着他的话，他的话让她的心颤悠悠的。

她感觉眼睛微疼：“不是每个人都像你那么幸运，可以开保时捷。双重人格也是这个世界逼出来的……”

他的声音有些飘忽：“我没有机会去接受苦难，我从小就是个乖孩子。也许，我确实比较幸运吧。”

她转头看向车窗外：“你知道吗？有些人，他们的生活就象一块没有模板的拼图，拼了以后，除了悲伤还是悲伤。”

他深深的瞥了她一眼，没有任何表情。

她的脸色有点难看，声音沙哑低沉却又咬牙切齿：“我可没有你那么幸运！我的成长过程是血淋淋的。很多事情的发生把我原本美丽的世界撕的片片粉碎。现在的我忍住痛想要慢慢去拼凑那些回忆，可每次的拼凑，都让自己的心鲜血淋淋。”

他踩下刹车，突然的急刹令他们的身体猛烈前倾。天黑的不像话，一颗星星也没有。他探察般的望着她，内心翻江倒海。慢慢的，有种东西模糊了他的眼：“能否告诉我，你的痛苦是什么？”她望着他的眼睛，他眼里的真诚在某一瞬间让她迷惑，但转眼她的心便又变的硬梆梆的。她扭过头，抿着嘴，双眼坚毅又冷漠的望着前方。

她眼里瞬间的变化让他深深的失望，好久，他才开口对她说：“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家。”

“能去你的地方吗？当然，如果方便的话。我是说在没有你父母加恋人的情况下。我现在还不想回家。”她说。

“好的！但是我怕你父母担心，现在有点晚了。”他担忧的看着她说。

“我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就不在了，我跟着外婆长大的。”她看着他平静的说。

他的心顿时被堵的紧紧的，原来她是孤儿。惊讶，同情，心疼……复杂的情绪让中宇再也找不到任何话题，于是他把车开得飞快。

一路上，他们再没有说话。

很快到了他住的公寓楼，下车后，他去停车。门卫房的老头一直在身后用窥探的眼神打探着她。

上楼时，她突然转身用手做了一个枪的动作指着老头，眯着眼睛嘴里“蹦”的一声，老头在她身后震惊的跌落眼镜。她呵呵的笑着转身往楼梯上跑。

他住的是二楼，房子很大。客厅里铺着大理石，长斜纹布沙发很雅致。冰箱上放着一盆塑料百合花。

他进厨房烧开水，水开了后替她冲了杯咖啡。

“你一直一个人住么？”她说。

“是的。”

泡咖啡的是个紫色的透明水晶杯，那杯口像一只小动物的眼睛在灯光下对着她幽幽地闪现着紫光。她低头把玩着手中的杯子，脸上是欣喜的表情。

“喜欢吗？”他问。

她点点头，冲他粲然一笑：“非常喜欢。”

中宇的脸一直挂着温柔的微笑，他的笑让她飞得很高，从来没有过的高。温暖令她感到晕眩感到窒息，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她的脸在灯光下鲜花一样浮在他的眼前，散发出阵阵馥郁而幻梦般的气息。

一时间，很让人懊恼的沉默让彼此坐立不安。

放下手中的咖啡，她站起身要告辞，中宇顺从的送她下楼，没有任何客气的挽留。

路过门卫房时，她歪着头闭着一只眼睛冲老头笑着，老头赶紧把头低了下去。

“回去吧！我一个人走回去就够了！”她转过身对正在开车库门的他说。

“为什么？”他愣住了，“很晚了，你一个人回家我很不放心。”

“呵呵，够了！谢谢你的关心！这么多年我哪天不是一个人？早已经习惯了！”

她坚持不让中宇送她，争执了一会儿，她干脆转过身奔跑起来，长长的头发随着她的身影在夜幕中一颠一颠的，他只好无奈地看着她消失在夜色中。

拐角黑暗处的汽车里，碧寒静静的看着眼前的一切。这一刻，她是真的流泪了，从小泡在蜜罐中的她，何曾真正的伤过一次心啊。而此时，她却如此的手足无措，直觉告诉她，她是真的失去中宇了。一种漫无边际的绝望在体内一寸寸膨胀裂开，融入骨血，周围流动的仿佛都是中宇那清俊的面容。终于还是忍不住，她猛地打开车门跳了出来。中宇看到她吓了一跳：“碧寒？这么晚了，你在这里干什么？”

碧寒冷笑：“哼，干什么？我埋伏在这里想看看你的新欢长什么样子。”

“碧寒！”中宇皱了皱眉头，“这件事我知道是我不对。”

碧寒沉默了一会儿，问：“我们分手的事情，你父母知道吗？”

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没机会告诉他们。你父母那边呢？需要我去开口跟他们说吗？”

“她长得挺好看。”碧寒答非所问。

中宇沉默着不接她的话。

“你们睡过吗？恐怕还未得手吧？”碧寒扬起脸，一副欠揍的表情。她那蔷薇般的嘴唇在路灯的映照下濡湿如流动的毒药，地上的几片落叶让人想到腐烂的尸体。

“我们去waiting酒吧。”中宇叹了口气说。

来到waiting酒吧，他们找了个角落坐下。

黑暗舞池中情人们搂抱在一起，空气中漂浮着情欲的气味。这些身份不明的人们，白天潜伏在隐秘的角落，当夜幕降临的时候，便一个接着一个地出现。

碧寒喝完一杯马蹄林，又点了一瓶威士忌苏打。中宇一声不吭的依从着她，任由她发泄着情绪。

灯光下碧寒的脸犹如盛开的玫瑰花瓣，眩目的让他睁不开眼。台上歌手的声音微微沙哑漂浮着疼痛，一如他现在的心。他现在是如此的矛盾，生活中充满了躁动。

“碧寒，是我对不起你，我知道一句抱歉并不能弥补什么。”他的声音歉疚而又无奈。

“我有点冷。”她咕咚一口喝下杯中的酒。

他忧伤的看着她：“碧寒，你说，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你好过一些？”

她用涂着指甲油的手再次替自己斟满酒，端起杯子一口喝光。放下酒杯，她怔怔的瞪着桌子不看他，说：“你重新爱我，重新爱我我才会好过。”她的声音有点发抖。

他愧疚极了，只能默然。

碧寒极力的想掩藏自己的愤怒，身体却不听使唤的颤抖，长长的头发在一边流泻下来半掩住脸颊。他望着她，有一种想要掉下眼泪的感觉。

“中宇，你爱过我吗？”她用手捋了捋头发，凄凄的问。

“我爱过你的头发。”

“现在，你遇见更好看的头发了？”她自嘲的笑了。终于喝干杯中最后一滴酒，他在那一刻变的很遥远，在她不可触及的地方，不可理喻的陌生。碧寒忽然感觉自己好像从来就没有真正认识过他。

舞池中情人们依然跳着舞，黑暗中的人们象一只只随时出击的野兽。

如果人的感情转了一圈，最后在瞬间可以归零那该多好啊！那人生就可以隐去许多的伤痛！碧寒狠狠甩甩头，深吸一口气，想要使自己的心不要太痛。留不住的就让他走吧！

走出waiting酒吧，他们沿着马路往前走，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香气，对面的鲜花店灯火辉煌。

“你说，那家酒吧为什么叫waiting酒吧？老板是在等待顾客呢还是在等待着一个特别的人？”碧寒饶有兴趣的问他。

“不知道。”他显然没有心情和她讨论这个问题，他无力的再次道歉：“对不起，碧寒！”

“不要跟我说对不起，结束意味着新的开始！”她扬着眉笑，头发在风中微微摆动。

回到家，中宇躺在床上，没有喝酒，却有些晕。他闭上眼睛，脑海中一片空白，心却被什么东西装得满满的。他翻来覆去的无法入睡，于是起身抱起墙角布满灰尘的吉他，拨弄一下，吉他发出刺耳空洞的声音。他闭上眼睛，心底闪现出张美丽淡漠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