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水瓶座的天使
轻轻的风捶打着树叶我拽了一把云朵,送给你淤青的筋骨一路看尽来往的眼睛如同一辙的午后,来不及整理的恐惧划伤我的肌肤,满地的碎片都沉默安亚,你说不要怕,妈妈赶在回家的路上。可是,我寻找你的地,都疯长着却不再长出鲜艳的蔷薇未来站了起来,点燃一支烟,深深吸了一口。回忆是痛苦的,但她并不想遗忘。黑暗中,未来的脸在微弱的火光中闪烁着。吐出一口烟,她的眼睛迷蒙了。死亡象蛇的蜕皮,为此而有新生。未来打开窗户,对着窗前闭上眼睛深深的呼吸着空气中弥漫的植物清香!大大的月亮挂在天上象极了一只眼睛,她曾经画在墙壁上的那种眼睛。隔壁房间里,外婆又在咳嗽着,她年纪大了,最近她走几步就要停下来喘气,那声音象是一个人垂死的呻吟。未来听了感觉自己也喘不上气。安亚,外婆是我仅有的所有了,感谢她可以活这么的长久!夜晚她的抚摸让我可以睡的安稳,就象在你身边一样。未来的眼睛变得湿湿的。记忆总是一次又一次的跋山涉水,回到最初。她永远忘不了在九岁那年,母亲的葬礼上,李佩拍了拍她的脸颊,脸上挂着温柔的笑,她回过头对任鑫楠说:“鑫楠,给我一段时间准备好吗?我们得给这个可怜的孩子一个盛大的欢迎,我要为她准备一个小公主般梦幻的房间。”外婆噙着泪水对任鑫楠说:“让这孩子先陪陪我吧,她是我女儿唯一的骨肉啊!过段时间,等你们准备好了再接她过去。”外婆的泪水嵌入纵横的皱纹里,她紧紧的抱着未来的脑袋,凄凉的说:“你妈对不住你啊,她怎么能这么对待你呢!可怜的孩子!陪陪外婆,也让外婆陪陪你!孩子,你怎么跟外婆一样的命苦啊!你那天杀的狠心的妈啊……”未来扬起小脸,看见外婆的脸因为痛苦扭曲在一起,挤成一只干瘪的核桃。任鑫楠红着眼对外婆说:“妈……未来先拜托你了,过段时间我就去接她过来一起生活……妈,对不起!”“啊……不要这么叫我……”外婆捶胸顿足的嚎啕大哭,瘦小的身体摇摇欲坠,未来把头仰得高高的,试图把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逼回去。葬礼结束后,任鑫楠望着瘦小的老人牵着同样瘦小的未来离去的身影,忍不住眼眶一红,他赶紧低下头悄悄拭去滑落在下巴的泪水,李佩轻轻牵住他的手:“鑫楠,相信我,我会好好对她的!”任鑫楠强忍着泪水,他的小女儿让他如此的心疼,他喃喃的说:“我不知道,她竟然如此的决绝。不,我应该知道的,她的性子从来都如此。其实,不离婚又怎样呢?为什么我一定要坚持离婚?是我,断了她全部的路,我该死!”“不,鑫楠,这不是你的错!要怪,只能怪她太绝!她太狠毒了,她要用她的死来禁锢住你,她连她唯一的女儿都不顾了……”李佩有些激动,她的眸子里似乎有什么被点燃了,她咬着嘴唇,哀求道:“鑫楠,让我们好好的,好好的过日子……就让这些噩梦全部过去吧,好吗?”任鑫楠默默的注视着她,无言的拥她入怀,不远处,那些纸钱随着一阵风渐渐飘远……公交车上,外婆把下巴抵在未来的头上昏昏欲睡,她轻声安慰道:“未来,不要怕,我们是最后一站呢。”未来听着外婆轻微的鼾声,泪水此时才肆意流淌。外婆带着她在最后的站点下车,又走了约四五里,眼前出现一排平房,平房的对面是一小片楼层,未来仰头看着那排楼,眼前的楼群是一片山,一片高大而不可逾越的山,这山里或许住着仙女,或许住着鬼怪,这群楼就像一大片纪念碑一样,矗立在未来的视线中。外婆指着那片平房,说:“前面就是外婆的家。”那平房在群楼面前显得有些卑微,交叉在一大片平房街区的街道中,就好像蜘蛛网一样交结在一起,中间的空白处就是一户户的人家。“未来,外婆这里条件不好。不过,你很快就会去跟你爸爸生活在一起了……”外婆念叨着,又开始流泪。外婆的家不大,光线也不好,唯一引人的地方就是有个院子,院子里种满了各色的蔬菜,绿油油的很是可爱。外婆家的床很高,很大。外婆的大棉被用洗得很旧的洁白棉布缝起来,盖在身上很是沉重,却感觉安全。每晚睡前,外婆都会在灯下轻轻地唱赞美诗,然后在黑暗中祈祷。或许,外婆是在恳求上帝能让妈妈进入天堂吧?外婆心灵手巧,她给未来炒香喷喷的瓜子、花生、蚕豆,为她包饺子发馒头,为她做豆沙馅的糯米团子。外婆哄着她宠着她,恨不得在有限的时间里把所有的爱都捧给她,可是未来却总紧抿着嘴,连一个字也不肯给外婆。未来最喜欢做的事情是用外婆锅灶里那些烧焦的树枝蹲在地上画画,有时甚至一天画上好几个钟头,依然兴致勃勃,不厌其烦。她似乎无比享受在画画过程中的每一分每一秒,那也许是她最大的快乐!外婆悄悄的留意了,未来画的是一个人,长头发的女人,是她的母亲么?外婆见她如此迷恋画画,便给她买来画笔和白纸,可她依然拿着烧焦的树枝蹲在地上专注的画着。画画带给她的感觉是那样快乐,她陶醉在画中的世界,流连其间,乐在其中!在画中,妈妈可以笑得那么幸福,她永远不会流泪哭泣。有时候,她的腿蹲麻了,会跌倒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这时候,外婆很心疼的过来抱起她,无论如何也不肯再让她接着画。外婆替她擦干不知何时流落下来的泪水,牵着她的手带她一起去院子里择菜,带着她一起赶着新捉养的鸭子去不远处的河里吃螺蛳。晚上,她睡不着的时候,外婆带着她来到屋顶平台上看星星,外婆指着天上最亮的那颗星星对她说:“未来,那就是你的妈妈!她变成了那颗最亮的星星,在天上看着你呢!我的未来,一定要快快长大啊!”外婆搂着她,对着满天的繁星为她讲圣经里面的故事。当她在外婆怀里熟睡时,外婆的泪水一滴一滴的落在她的脸上:“呵,未来,你什么时候才肯开口说话呀!”在睡梦中,未来看见自己的心,像一朵干花似的,没有疼痛,没有眼泪。只有平静!为了迎接她的到来,李佩是真的费了心。她累得满头大汗,指挥着装潢工人:“来,这些地板砖要贴得用心些,缝一定要小,否则不好看!”甚至,她的嗓子也由于劳累而发哑。任鑫楠从公司回来,见她如此劳累很是心疼,责备说:“佩佩,这些其实交给王伯夫妻俩去做就行了,用不着每样材料非要亲自去采购。”李佩凝眉,温柔的眼神专注的看着他:“鑫楠,我说了要把她当成自己的女儿一样疼爱,你以为我是说着玩的吗?我要亲手为她设计一个漂亮的房间,让她一来就感觉到这个家的温暖!”任鑫楠感动了,眼眶微湿:“佩佩,谢谢你!”他用力的握住李佩的手,李佩穿着一双乳白色的凉鞋,一身淡蓝色的连衣裙,漂亮的小腿裸露在外。李佩的眼睛不似安亚那般黑的发蓝,透出绝望清冷的气息,李佩长着一双清澈而深遂的眼睛,总让人忍不住地想多看几眼,任鑫楠仿佛看到了一潭清水,那样柔美,那样让人沉醉。她那小巧的鼻子,在柔美的笑靥下显得格外玲珑。乌黑而浓密的卷发,散发着淡淡的清香……这是他爱的女人,为了她,他付出了多惨痛的代价啊!李佩用手擦了擦额头细小的汗珠,笑着说:“地砖贴好后,就要买油漆了,我要给我们的女儿一个粉色的童话世界。因为要整个房间协调美观,所以她的房间不用木地板,我跑了好多地方才买来这么鲜艳美丽的粉色地砖呢……”任鑫楠揉了揉发痛的太阳穴:“随便你吧。这个你做主!我只希望她来了以后,能忘却她母亲去世的伤痛。”任鑫楠用手捏了捏李佩的脸,嘱咐她:“你不要太累了,购买油漆之类的重活就叫给王伯夫妻俩去办,你最近也瘦多了,要照顾好自己。我还要出去见一个客户,你带儿子在家乖乖的。”望着任鑫楠憔悴的背影,李佩睁大双眼盯着他有点踉跄的脚步,内心深处狠狠的痛了起来,那痛让她绷紧了脸上的每寸肌肤,她如骤然喝了两瓶二锅头一般,热量一股脑地往头上涌,脸红得发烫,令她下意识的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庞。她知道他的心情很低落,否则他就不会常常发呆,和客户喝酒每次都令自己酩酊大醉。夜里从噩梦中惊醒,他嘴里大声喊着“安亚”,他梦见了什么?他嘴里呼出的“安亚”两个字如凉水一般从她的头顶淋到脚跟,李佩感觉自己的心在某种疼痛中冻成了小小的冰块,冰冷而又坚硬。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脾气变得焦虑,她惶恐不安。那个女人,用她的死,达到了某种目的!任鑫楠是个心软的男人,但他耐心十足。每当她无所顾忌地对着他发脾气时,他总是把她拥入怀里,亲吻她的额头。她喜欢这样。可是,从安亚死后,他有多久没亲吻过自己的额头了?当遇到她担忧的目光时,他会把手小心翼翼地放在她的头发上,沉默一笑。他的眼中流露出的痛苦让她如此的担忧,她害怕他今生永远无法摆脱对安亚的愧疚。在他噩梦醒来浑身大汗时,她抱住他大哭,她问他:“你还记得你曾经说过的话吗?”任鑫楠曾经说,他永远记得初次见到李佩时,她那张如百合般纯净的脸。他说她那张如鲜花般的笑脸,从此在他心里盛开了,并且永不凋谢。任鑫楠并非不记得,他只是无力再去回忆,他轻轻的推开李佩的胳膊,起身说:“我去阳台透透气。”一瞬间,李佩真要抓狂了,任鑫楠的憔悴和沉默,让她的心支离破碎,她真受不了了。幸好,儿子中宇很懂事,每当他看到她悄悄擦眼泪时,他会立刻放下手中的玩具跑过来,抱住妈妈,用他软呼呼的小嘴轻轻啄着她的脸庞,哄她:“妈妈妈妈你怎么了?妈妈,不要伤心,中宇给你擦眼泪……”李佩心头柔软和慈爱的那部分,都来了,把泪水通通压住!不要伤心,不要伤心,可是我们的心,为什么经常会受到伤害?这个世界,再美好也经不住遗忘,再悲伤也抵不过时间。无论发生什么,这个城市中所有的人还是和往常一样日升而作,日落而息。对任鑫楠而言,原先的生活已经像打碎的镜子一样找不到完整的躯体,在繁忙的日子里,他无助的魂魄来回游荡。安亚的死像一道无形的网,把他罩在里面任由他苦苦挣扎,让他为她的死煎熬,为他们的小女儿担忧痛苦。当疲倦的他被李佩带到为未来准备的房间里时,他真的被眼前的一切感动了。李佩望着目瞪口呆的他,抿嘴笑了,说:“每个爱幻想的女孩心中都有一个公主,她纯真、勇敢、善良、富有想象……住在美丽的城堡里。我想,未来的心中一定也有这样一个公主,所以我为她设计了这样的一间公主屋,我希望她能幸福,忘却丧母的痛,在今后的日子里把我当成她的妈妈……”李佩的眼眶湿润了。任鑫楠呆呆的打量着房间,整个房间充满了梦幻色彩,粉色的大床,粉色的帐幔,粉红色的墙,粉色的古典雕花衣柜,花朵造型的沙发,粉色的书桌与书架……连地板都是鲜艳的粉色!任鑫楠感觉整个房间色彩过于统一,尤其是地板,反而让人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如果铺上普通红实木地板也许会更好看,但面对李佩的辛勤付出,任鑫楠忍住没有说出来,他从来就不是个挑剔的男人。李佩说:“为了买整个宫廷式的粉色帐幔,我可跑遍了整个市场。对了,这里,我们可以在床头摆放一个粉色的相框、可爱的粉色闹钟,还可以在迷你沙发上放上女孩们最喜爱的抱抱熊、hellokitty等等……”李佩歪着脑袋想了想,又说:“对,再加上可爱的仙女魔法棒、小星星和月亮造型灯等装饰品,哇,太棒了!我要为她营造了一个充满想象的空间。让她当一个幸福的公主!”“未来什么时候可以住进来?买的材料都是最好的吗?会不会有辐射污染……”任鑫楠的声音中有种担忧,他仿若自言自语,仿若不曾启口,平静一如既往,可她还是听到了。于是他的担忧,像是穿越了某个特定的时空,直直落入她的心底。李佩的笑容有一秒间凋谢,下一秒,又桃花重绽。只是,那笑凉的让人心颤。她笑盈盈的说:“家里装潢当然买最好的材料了,你当我是傻子啊!”任鑫楠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他对眼前的她,是疼到骨子里的,她笑盈盈的眉间浸染着化不散的忧伤让他为之难受。他看着李佩脸上强带的微笑,看着她藏起来的担忧,看着她用所有的温柔筑起的关切,看着她不经易间落单的不坚强……看着看着,便很自责——过去的事情已经无法挽回,还是珍惜眼前人,莫再辜负了!有时候,我们的缘分里充斥着太多的无可奈何,让人注定要背负一生的自责。这夜,微凉。未来觉得自己的小床,像一只船,漫无目的的漂泊在大海上。她坐在床沿上,看着外婆家的窗户,那小框架型木条的窗户有点歪斜,长方型的玻璃上,贴着外婆买回来的福字,那福字已经被雨水浸打的褪了色。绿纱窗外那棵粗大的桉树上,新发出了梭状嫩叶儿,像浅红色的小鲤鱼。正在发呆,外婆一下拉开窗木上的拴销,探出大半个身躯,对着未来轻声唤道:“乖未来,烧卖蒸好了,快来吃!”低头咬着烧卖,滚烫的烧麦让她冰凉的心微微动了动。外婆瘪了瘪嘴,又要哭出声音来:“可怜的孩子,你要多久才肯说话?我可怜的孙儿啊,你瞧你脸上的皮肤,洁白的都快起壳了。”电视上的广告,一群孩子坐在旋转木马上转呀转,未来的头就有点晕眩,突然想起妈妈带她坐旋转木马时所说的话——旋转木马大概是这个世界上最悲伤的马,它们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追上彼此。安亚,你的女儿大概是这个世界上最悲伤的女儿,她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跟上你的心你的脚步!抬头,天空中的太阳黄黄的,好像病了一般,让未来的眼睛跳了一下,她赶紧闭上眼睛。再次睁开时,任鑫楠和李佩的身影在黄黄的太阳底下晃啊晃,晃得她胸口一闷,她猛地蹲下身体,把刚才吃下的烧卖全吐了出来。“未来,怎么样了?是不是受凉了?”任鑫楠见状飞奔过来搂住她,李佩也疾步走过来,关切的拍着她的后背。看见他们,丝毫没有心理准备的外婆怔住了,她喃喃自语反复的说:“这么快,这么快……”“妈,未来让你费心了!”任鑫楠对外婆说。外婆一低头,无法面对他的那声“妈”,她低声近似哀求的问:“不能让这孩子在我这里多待段时间吗?”李佩解释道:“她得上学呀,落下不少功课呢!”外婆不再说什么了,她一转身,进屋去收拾未来的物品。磨好的炒面、采的鲜蘑菇、做好的汤圆……对了,还有她母亲安亚留下来的牛角梳、高跟鞋……外婆低头忙着,泪水流啊流,怎么也无法止住。“妈,不要忙了,这些东西都超市都能买到的……”任鑫楠说。“你不要叫我妈,叫我妈的人已经死了!”外婆突然停下忙碌的手,站直了腰猛地回头看着任鑫楠大声的喊。看着外婆脸上的泪水,任鑫楠的眼眶一红,垂下了头。李佩的脸一红,张了张嘴,终于什么也没说。外婆搂着未来的脑袋,流淌着泪水说:“迟点走行么?我煮几个土鸡蛋给未来带上……”“不用煮熟的也行,鑫楠开车来的,方便,不怕碎的。”李佩说。外婆不吭声了。离别是在所难免的。到了离别的时刻,外婆躲在房间里不肯出来,说不舒服。未来走到了巷口的时候,她回头望了望,一条狭窄悠长的胡同,湿滑长满青苔的地砖,向尽头望去,静谧的走道里,显得一片荒凉,外婆小小的身子站在那片荒凉中……未来的眼眶涩涩的,却没有泪水。天空,黄黄的太阳消失了,下起小雨来。转过头,是一辆奥迪静静地停在那里,任鑫楠带来的司机靠在车身上抽烟,从口中释放出来的烟雾也是细弱的,被雨水稠密的银线浸湿。奥迪在雨水中现出光亮的油漆,恰似一种将要蓄势待发、又静如处子的鲜明。那青石巷和外婆越离越远……转眼又跨过了一座桥,桥在飞速转动的车轮底下,发出闷闷的声响。桥身灰色的钢梁从前方、从侧面横扫过来,让人压抑。河面被那些竖横交错的影子分割成小块,无法细别。眺望着远处的河,水流的去向与她驶向的方向是不同的。未来闭上眼睛休息。她要去的地方,无法改变。一如河流有着它自己的目的地,千山万壑,终究要投入属于它归流的地方。佩姨7岁的儿子中宇,有一双胖胖的手,眼睛圆圆亮亮的,如同他母亲的眼睛,里面闪现的都是幸福。一切事物在他的眼中都是美好的!他对突然到来的未来很是喜欢。刚见到她的时候,她的脸色苍白,辫子散了,长长的黑发柔柔的搭在瘦瘦的肩膀上,白裙子在风中轻轻闪动。他小小的心紧缩了一下。李佩对他说:“这是你的姐姐未来,以后她会跟我们住在一起。”他惊喜的不得了,跑过去拉住她的手:“未来,你叫未来?我叫中宇,中国的中,宇宙的宇!”未来却一直不肯抬头。李佩对儿子说:“姐姐累了,让姐姐休息吧。”她转过脸牵起未来的手,说:“我带你去洗澡。”未来安静的让李佩帮她洗澡,一如以前妈妈安亚帮她洗澡那般。洗过澡的她,脸粉生生的,眼瞳里装着沉静的琥珀。李佩给她穿上一件粉色的连衣裙,灯光下,未来美丽的象个公主。李佩笑着对任鑫楠说:“我们的未来是个美人坯子。”任鑫楠呆呆的望着未来,她实在让他心疼,罪恶感又袭上心头。他在她母亲的尸体前发现她的时候,她不哭也不闹,一直安静到现在,也没有开口说一句话。她听任他们对她的一切安排,只有在焚烧她母亲尸体时,她趴到焚尸炉前怎么也拖不走。透过焚尸炉上小小的窗户,火苗猛烈的跳跃着,吞虐着一切,她的眼睛随着那些火苗一起燃烧着。埋葬她母亲的骨灰时,她紧紧的抱着骨灰盒,指甲深深的掐着盒子,嫩嫩柔柔的手指甲掐出血来。他很担心她,但他不知道如何去安慰她!李佩把未来领到精心为之准备的房间,期待着能看到她眼里小女孩的喜悦,可未来的表现令她很失望,她依然是一脸的漠然,静静的坐到床沿上。未来的沉默丝毫影响不到中宇,他从见到未来那刻起就一直跟在她身后,对着她说东说西,虽然他的话从来得不到任何回应。天花板上的粉色灯光,笼罩着未来瘦小的身体,中宇感觉她像一只可怜的小狗。她是多么漂亮的一个女孩啊!她那清澈漠然的幽蓝眼睛,像水晶球一样晶莹剔透,散发着神奇的光芒,让中宇小小的心泉,荡漾起一丝涟漪,久久不能释怀。中宇歪着头打量着未来的房间,突然嚷道:“还缺些东西!小孩子最爱的东西!等一下哦未来!”他转身跑进自己的房间,不一会儿,抱来一堆玩具,还有他最心爱的大灰熊,每晚睡觉他都要抱着它睡。“未来,这些是给你的!还有大灰熊,没有它你会睡不着的,因为我没有它就无法入睡!”中宇把它们一骨脑全堆到未来的床上,李佩眯着眼睛笑着说:“呀,中宇表现不错啊!知道把好的东西让给姐姐了!”未来面无表情的看着冲自己笑的中宇,她目光的焦点渐渐集中到中宇身上,继而瞳孔又慢慢的扩散,变得没有焦距……她的眼前越来越模糊,仿佛隔着一个世纪的距离,飘渺的不真实。望着浑身散发着阴霾气息的未来,李佩的心沉重重的,一种上不着天下不落地的感觉令她打了个冷颤。“中宇,来,我们走吧,让姐姐休息,姐姐今天很累了!”李佩牵着中宇走出未来的房间。走到门口,中宇依依不舍的回头看了看未来,冲她嚷道:“未来,我要叫你未来,不要叫你姐姐!你要乖乖的睡觉哦!我就在你楼下,你不要害怕!”躺在床上,中宇兴奋的一直睡不着,未来的到来让他高兴得无法入睡,他在床上翻来覆去,终于忍不住又跳下床,他走到未来的房间门口,轻轻地打开门,小声的喊道:“未来,你睡了吗?”黑暗中,中宇看见她的眼睛一闪一闪的,他又轻声说:“未来,爸爸刚才指着天空告诉我,你是水瓶座的小天使。你知道我是什么星座的吗?爸爸说我是双鱼!”未来还是不吭声。“未来,晚安!我是来跟你说晚安的!我走了哦。”说完,他准备离开,可一转身却撞到了李佩的身上,李佩蹲下身子抱住中宇,问:“怎么这么不乖,又悄悄跑上来?”“我来跟未来说声晚安!”中宇振振有词的说,“道过晚安才能睡觉,否则会睡不着!”李佩无奈,牵着中宇胖胖的小手把他送回房间。中宇躺在床上,问李佩:“妈妈,未来为什么不说话?”李佩愣了愣,笑着说:“因为姐姐的妈妈死了,姐姐得了失语症,无法说话。所以你不要老缠着未来姐姐,她说不出话会很难受的。”“那她可以听我说呀!”中宇双手拉着胸前的被子说。李佩皱了皱眉头,想了片刻,她俯下身体低声说:“中宇,你答应妈妈,没事不要随便的进未来姐姐的房间。”“为什么?”中宇不满的问。“因为未来姐姐是可爱的小女生,我们中宇是男孩子,男孩子不能随便进女生的卧室,否则未来姐姐会不开心的。未来姐姐要是不开心了,她就会离开我们的家不和我们生活在一起……”“好好好,我不会进姐姐的房间,妈妈我一定听话,你让未来不要走。”中宇吃惊的睁大眼睛,眼里竟然噙满了泪水。李佩心疼的替他拭去泪水,真是个傻孩子。李佩轻轻的拍着中宇的胸口,直到他缓缓的闭上眼睛才离开,她轻轻的带上房门。妈妈走后,中宇立即睁开眼睛,冲着天花板处的黑暗发呆。记得小时候,问幼儿园里的老师:鱼儿为什么总是待在水里。老师这样告诉他,曾经有一个传说,传说鱼儿本来也是快乐的生活在陆地上的,可是有一天鱼碰到了很伤心的事儿,但她很倔强,一定要掩饰自己的泪水,她不想让其他人看见自己的眼泪,所以她永远藏在了水里。嗯,这样就没有人能看到鱼的哭泣,她把眼睛浸在深蓝色的清凉中,一滴滴微不足道的温润就融在了浩瀚的海水中了。中宇想,莫非未来就是一条鱼?她的眼睛黑的发蓝,是海水染的吗?慢慢的,那条名字叫未来的深海里的鱼,就这样在中宇的梦境中变的那么忧伤,倔强,细腻,寂寞。第二天,早餐的时候中宇坐在餐桌前不时抬头往楼上看,未来怎么还没下来?正在焦急中,他看见妈妈牵着未来的手出现在楼梯处,未来穿着李佩准备的粉色宫廷式连衣裙,像是个从天而降的小天使,只是这位天使的脸色过于苍白。见未来下来,中宇立刻起身让出自己靠窗的座位,那是他的特权,全家人只有他可以坐在那里,他喜欢边吃饭边看窗外的花儿小草蝴蝶小狗阳光……任鑫楠宠溺的摸了摸他的头,夸道:“中宇真乖!”中宇骄傲的看着未来,想从她的脸上找出一丝友好,可未来只是面无表情的坐到临窗的位置上,中宇微微有点失望。未来静静地坐在靠窗的位置上,早晨的阳光照在她的身上,偶尔吹过的风拂起她那贴在额头上的碎发,她浑身散发出清冽而落寞的气息,让任鑫楠忍不住为她而难过。李佩轻轻的走到未来身边,温柔地为她披上外套,没有过多的话语,她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未来。早餐是蜂蜜煎饼、椰子吐司、水果沙拉,还有五谷豆浆,很是美味。任鑫楠不时为未来的碗里添加食物,李佩也爱怜的替她夹了一块饼,说:“多吃点,你这么瘦!”“对,还有这个,这个草莓沙拉很好吃的。”中宇也不甘示弱,用勺子往未来的碗里添加了不少的沙拉。李佩注意到未来默默的吃光碗里所有的食物,除了她夹的那块煎饼。李佩不动声色的掩饰住内心的异样情绪,站起身为中宇盛了一碗小米粥。任鑫楠看着未来,忍不住开口说:“未来,不要这么沉默好不好?医生说你是刻意封闭自己,我知道是我对不住你母亲,但错已铸成,我无法改变。你相信我,我会加倍补偿你!”错已铸成?李佩别开脸,有时候犯错是必须的,犯错的对象却是可以选择的!不对安亚犯错,就得对她李佩犯错误!想到未来的母亲,李佩的心底真不是个滋味,那个骄傲又阴郁的女人,从未拿正眼看过自己,可是骄傲又如何?骄傲能留住男人吗?因为爱上同一个男人,原本陌生的她们却刺痛着彼此,在对方心底留下了最深的伤。李佩想,安亚予任鑫楠自由,成全了他们的今生,那么愿他予她来世吧!来世,她愿意退让。早餐后,李佩和鑫楠商量,决定让未来跟中宇到同一所学校就学。手续很复杂,于是未来暂时待在家里。中宇见状,也哭闹着不肯上学要留在家里陪未来,鑫楠怕未来一个人在家寂寞便答应下来,李佩见状也就不好多说什么。中宇高兴的跳了起来,他蹦着对未来说:“未来,我带你捉蝴蝶好吗?我们家别墅后面的草地上有很多的蝴蝶,还有蚱蜢……”未来恍若未闻,她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中宇牵住她的手,他感觉到她的手指冰凉,她冷吗?“未来,你要笑!为什么你不笑呢?来,我带你去玩,以后我会照顾你的!”中宇认真的说着,他拖着她的手往草坪跑去。看着他们的身影,李佩欣喜的说:“鑫楠,中宇有个姐姐,很好!你瞧他乐成那样子!以后我们一家人好好的生活。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他们的,还有你!”任鑫楠的表情颓废极了,他无力的说:“佩儿,我对不起她!”李佩没有说话,她走过来紧紧拥住他,他们像两柄相亲相爱的刀子,闪着冷冷的金属的光。一切都会好的!屋后的草坪上,果然有很多的蝴蝶在飞舞,阳光暖暖的照射着大地,青草叶子上的露珠反射着光,逼仄的让人有些晕眩。未来仰起头,天空中,一只鸟儿扑腾着翅膀飞了过去……中宇把捉到的蝴蝶放在一个木头盒子里面,那些蝴蝶在盒子里扑腾着薄薄如绢的白色翅膀。他把盒子放到她手上,对她说:“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你喜欢吗?”未来抬眼看着他,她的眼睛流离不羁,干涸的没有丝毫感情。中宇小小的脸上满是辛苦捕捉蝴蝶的汗水,他企盼的看着她,希望能获得一丝肯定。未来木然的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突然扬起盒子狠狠的砸到他的脸上,他的脸立刻红了一大片。中宇愣住了,怔怔地看着她。内心,第一次有了受伤的感觉。他看到未来的唇角冲他微微上扬,似笑非笑。他用胖胖的小手盖住了自己的眼睛,不想让她看见自己的泪水!她无声的出现,这是一场多么不一般的相遇,他的泪水如何能当着她的面流下?中宇是多么的喜欢她啊!她象童话世界里的公主,美丽的小天使!中宇悄悄的拭去泪水,弯腰捡起盒子,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似的对她说:“我们回家吧!你不喜欢捉蝴蝶!”未来注意到他脸上被她砸中的地方已经青了。安亚,你那天使般善良的女儿,她那颗柔软的心脏,已经像冰棱一般锐不可当!回到家的时候,任鑫楠不在家,他去帮未来办转入学的手续。李佩正在替鱼缸里的金鱼们换水。那是几条大泡泡眼睛的金鱼,中宇很喜欢在阳光洒满鱼缸的时候欣赏它们在鱼缸里来回游动的身姿。当它们转身时,金色的尾巴在水中温顺的摆动,然后缓慢的转身,既定的停驻。时间就这样的和阳光融合在一起。曾经死过一条,中宇哭了一整天,并且连续几天都没有心思吃饭。从那以后,李佩就亲自给金鱼换水不让王妈动手了,她生怕金鱼又有什么闪失!李佩给金鱼换好水,回头看到他们,便笑着喊保姆王妈:“王妈,给孩子们洗手,给他们削个苹果……”话未落音,李佩便看到中宇脸上的伤,她愣了一下,然后一把把中宇拉入怀里心疼的问:“怎么搞的?脸怎么青了?”中宇挣脱她的怀抱,往卧室走去,头也不回地大声说:“我不小心摔的!”李佩狐疑的看着未来,一直低垂着眼睑的未来突然抬起眼皮,幽蓝深邃的眸子,就那么直直的看着她,如同附骨之蛆那般模样。李佩震惊了,她从未如此压抑过,一时间竟然有点喘不过气来,她赶紧摇了摇头,甩开异样的感觉。她只是个孩子。李佩这么告诉自己。晚餐时,任鑫楠看到中宇脸上的伤,奇怪的问:“怎么弄的?”所有人都沉默。任鑫楠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但最终又忍住了,他伸出手摸了摸中宇的脸:“下次小心点,很疼吧?”中宇低头往嘴里扒饭,头也不抬地瓮声瓮气的说:“不疼。”李佩往未来碗里夹了一块排骨,未来把它放到嘴里用力地咬着,洁白的牙齿发出骇人的寒光,莫名的,李佩的额头开始流汗。饭后,未来随着大家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她的目光无所谓的放在屏幕上,偶尔会流露出一丝悲伤。中宇不时偷瞟着她,终于忍不住的把屁股往她身边移了移,轻声的问她:“你喜欢看大脸猫吗?这是我最爱的动画片!”她依然是不吭声。“来,遥控器给你,你自己换台吧,你想看什么就换什么,我无所谓的,只要你爱看的,我就爱看。”中宇大方的把遥控器塞进未来的手里,他花一般干净的面容和明朗的笑脸落在未来的视线中,刺得她不由自主的举起手中的遥控器朝他的头砸过去,只听“咣”的一声响,似乎全世界都静了下来,连保姆王妈正在擦地板的手都定住了。任鑫楠立刻放下手中的报纸冲了过来,他紧张的瞟了一眼李佩那铁青的脸,低声询问中宇:“怎么了?你是不是跟姐姐争夺遥控器?姐姐刚来,你要让着她……”中宇静静的看着未来,他沉默片刻,淡淡的说:“好的,是我不对,我知道错了!”李佩的脑子轰然一声炸开似的,她小小年纪的儿子居然如此维护着这个伤害着他的人,她就知道,他脸上的伤并非是他所说的那般“不小心”摔的。任鑫楠低声责备着未来:“就算弟弟跟你抢遥控器,你也不能动手伤害弟弟呀!”“爸爸,你不要责备未来了,大概是抢遥控器时我弄疼了她她才动手的。而且,一点都不疼,真的!我没事。”中宇装作无所谓的样子,冲爸爸笑了笑。晚上,睡觉前,中宇依然偷偷的来到未来的床前对她轻轻的说:“我一点都不疼,真的!晚安,未来,晚安!你要乖乖的睡觉哦!”黑暗中,未来睁大眼睛,头脑有一阵微微的眩晕。回忆是个车轮,她滚动着这个奇特的车轮子,轮子也在滚动着她,轮下斩碾的是她的过往。朝着一个方向,朝一个不会停住的点,急速而去。时间的沙漏沉淀着无法逃离的过往,记忆的双手总是拾起那些无法忘却的绝望。我的妈妈安亚,我还在这里,你在何处呢?安亚,你那边,黑吗?李佩躺在床上背对着任鑫楠,眼泪不停地往外涌,任鑫楠伸手,抚到一手的泪水,他的手立刻像被烫到一般缩了回去,如同做了错事的小孩一般,有些慌张和不安。沉默了半响,他伸手拥住她,叹气说:“佩佩,你不要往心里去,她只是个孩子……而且,她刚刚失去母亲……”李佩呜咽着说:“鑫楠,她恨我们!她恨我们!我感觉她恨我们!”鑫楠蹙起眉头,微微有些不悦:“佩佩,难道你还会跟一个几岁的孩子计较吗?”李佩一愣,是啊,她不能跟一个几岁的孩子计较!“佩佩,我知道你的心情,可是我现在的心情更糟糕,所以请你原谅我,我无法像往常一样耐心的安慰你!”李佩没有说话,她翻了一个身,把头枕在任鑫楠的胳膊上。任鑫楠知道她此刻是伤心的。李佩的伤心不像安亚那般歇斯底里,李佩的悲伤带给人一种凝重的感觉,如水般的平静却又带着无比的绝望,恍若死海窒息的感觉。她的悲伤不煽情,却能让任鑫楠仿佛看到她的心在眼前一瓣瓣碎裂。此时的任鑫楠及其的矛盾,曾经做了梦的想离婚,想要摆脱那个女人。而如今,真的得到了自己想要的,脑海里却无时不刻的想起那个女人,安亚!他想起她喜欢用大蒜子串起来做成风铃挂在阳台上,她总是穿干净的白衬衣和牛仔裤,每天清晨都会去楼下的早点铺为他买豆浆和油条,黑色的长头发在晨曦中将她那种尖锐的美丽显露得淋漓尽致。他曾经爱过她。只是后来,爱就淡了。有的时候,并不是你走了,就意味着我不爱你了,恰恰相反,你的离开,才让我的爱变成了永恒。似乎,在哪一个瞬间,任鑫楠沧桑了。手续终于办好,任鑫楠开着车送未来和中宇去学校。下车后,中宇牵着未来的手走进学校。任鑫楠对他们摇着手嘱咐:“中宇,你要照顾姐姐啊!”中宇背着书包回过头冲他咧开嘴笑了:“放心吧,爸爸!”老师介绍新同学时,未来站在老师的身边神游发呆,双眼迷离,同学们鼓掌欢迎时她也没有换上别的表情。她坐到自己的座位上,班级依然沉浸在新同学到来的喜悦和好奇中,吵吵嚷嚷的,一时无法安静下来。“你的名字真奇怪!”耳边有个声音响起,未来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她缓慢又迟钝的侧过脸,看见同桌的男生正在对着自己笑,那胖胖的脸蛋上有一对浅浅的梨涡……同桌的笑脸悄悄的把未来的思维撬开那么一小点儿,记忆随之翻涌而来,不知道为什么她居然想起了中宇,他也总是这样冲着她笑。未来的心,突然间就像是寒冷的冬日里洒进了一丝阳光,开始一点点的温暖,明媚的游离阳光之中。下课铃响了,中宇跑到未来的班级,看见未来一个人坐在座位上一动也不动。这时,老师走到班级门口喊道:“任未来,课间操的时候,你要跟同学们一起做操的,知道吗?”未来依然一动不动,她垂着脑袋,甚至没有抬起眼皮看老师一眼。老师有点气愤的提高嗓门说:“任未来,老师在跟你说话你听到没有?”未来抬起头漠然的扫了老师一眼,依然不吭声。老师真的生气了:“任未来,你真没有礼貌,你难道不会说话是个哑巴吗?还是你的耳朵听不到声音?”中宇再也忍不住了,他冲了过来大声的维护她:“她不是聋子,也不是哑巴!她只是不舒服而已!”老师疑惑的看着中宇说:“任中宇,她是你的亲姐姐吗?为什么老师跟她说话她都不理会?她真的会说话?”这时,校长来找老师,他是来告诉老师新来的同学的特殊之处——受到重大创伤突发性失语?这个创伤有多大?校长不清楚。老师走后,中宇走到未来身旁轻声说:“未来,放学等我一道回家哦!”顿了顿,中宇又补充说:“老师的话你不要在意,她什么都不懂!”呵,她不懂,你又能懂多少呢?未来的目光静静的落在他的脸上,她突然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淡淡的、意味深长的笑。放学的时候,保姆还没有来接他们,未来径直往家的方向走去,中宇只得跟在后面。学校的工程总是一桩接着一桩,工地在某些角落不分时间地喧嚣着。九月份的太阳呈现出晕开的姿态,从遥不可及的光源上把那些建筑体照射成扭曲的画像,炽热的气息似幻似真的翻滚着。路上,中宇想牵着未来的手,她却甩开他大步的朝前奔跑。路过一家糖果店时,中宇对未来喊:“未来,慢点,等我一会儿!”他跑进糖果店用零花钱买了一包糖果。出来时,未来已经走了很远了,他追上未来,气喘吁吁地把糖果放到她手上,像个大人似的吩咐说:“未来,给,吃吧!我最爱吃这种糖果了!”未来看了他一眼猛地一挥手,继续往前走着。身后,糖果散落一地。中宇默默的追上去,跟在她身后不紧不慢的走着,他微笑着感叹:“原来你也不喜欢吃糖果啊!我知道了!”呵,未来,我不会生你的气的!我永远原谅你!母亲离开后的时光让未来感觉仿佛一直被困在寂寞的深秋,天寒欲雪。那些候鸟们早已耐不住寒冷,成群结对的往南方飞去,只剩下忧郁而安详的云朵守候着高远的天空。未来时常站在别墅前的空地抬头仰望着天空。在黄昏迫近时,天地间一片怆然的深蓝色,几声远去的鸟鸣声,凄凉入骨。中宇曾经试图和她站在一起,如同她那般仰头望向遥不可及的天空,那那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未来,你在仰望什么?未来,你为什么从来不笑?你站立的姿势,冷冰冰的让人难以接近。你的眼睛就像是被风沙吹过一样显得那么忧郁,我能为你做点什么呢?他们家附近有一个教堂,教堂里应该有个巨大的时钟,因为每天早晨未来都在震耳的钟声中醒来。醒来后,静静的躺着发会儿呆,未来赤脚走下床推开窗子,就会看到一群群灰色的鸽子呼啦啦飞翔的身影,像是一朵巨大的铅色的云在空中来回飘荡,她喜欢这种低调灰暗的颜色,它像被蒙上一层灰尘的那种记忆,干燥而温暖,它们像极了母亲的抑郁症。未来一直觉得母亲的一生,就像是长在沙漠里的仙人掌,被太阳晒得干绿干绿的,光长刺,等了多年,生了她,本想开出一身鲜红繁复的花,可没想到那花开是开了,可不喜欢的人终究还是不拿正眼看的。未来知道,她心里被种下的抑郁和仇恨,像一粒种子那般日渐茁壮,风吹雨打都不死。中宇最见不得未来那双干涸的眼睛不经意流露出哀伤,他做梦都希望能看到她笑一笑,他想,未来的笑容,一定如初开的雏菊,灿烂如斯,美丽如斯。他掏心掏肺的想巴结她,逗她开心。面对她的抗拒,中宇只能束手无策的站在她身边。无论她怎么伤害他,他都神色安详的接受。他不愿意她一个人闷在房间里,他悄悄的推开她的房门,看见她坐在地板上呆呆的捧着几双鞋子,眼泪一滴一滴打在鞋面上。看见他,她用力的擦了擦眼泪。中宇缓缓的在她面前蹲下,他的鼻子也酸酸的。在他最纯真的年代,遇到最悲伤的她,他要怎么样去做才能让她绽放笑脸?“一个人闷在屋子里多无聊啊。”中宇把她手里的鞋子拿起来放到地板上,努力的笑着说:“我从来没有看见过你笑,就连哭也是第一次看到呢。”未来扭过头望着墙壁,假装没有听见。“未来,我知道你一定是想妈妈了。”中宇凝望着她,像个小大人似的试图安慰她:“可是,有些已经发生了的事情是没有办法改变的。你想妈妈,你会难过,可就算你再怎么难过,妈妈也不会回来了。你的妈妈,她现在住在星星上呢,到了晚上她就会悄悄的看着你,你这样难过,躲起来哭,让她看见了她会多么的难过啊!未来,不要哭了,笑吧,我希望能看到你笑。”未来茫然的打量着周围,这梦幻公主屋里那些高大的家具都向她投下无边无际的阴影,阴影重叠着阴影,就是黑暗。比夜还黑的黑暗。她待在没有母亲的屋子中央,手足无措。她周围所有原本和蔼的面容都在她的内心变的狰狞,这就是缺爱的世界。不讲任何道理。何时才能够薄雾散尽?未来慢慢的举起手放到中宇的脸颊上,她的指甲渐渐用力掐他的脸,中宇一动也不动,只是悲哀的看着她。未来的心一抖,手下立刻卸了力。门突然被打开,李佩带着一脸的慌张冲进来一把拽起中宇大声的呵斥道:“你怎么又跑进姐姐的房间了?不是告诉你姐姐需要安静吗?姐姐现在心情不好,她很难过不想有人打扰她,你怎么又跑来了……”李佩拖着中宇朝外走,看也没看未来一眼。中宇不时的回过头看着未来,走出门,他轻声的问李佩:“妈妈,未来什么时候才肯开口说话?她什么时候才会笑?”李佩蹲下身体捧着他的脸,认真的说:“中宇,答应妈妈,不要总是去姐姐房间打扰她。姐姐的妈妈去世了,她需要一个人待着,她不喜欢别人在身边吵吵闹闹的说话。”中宇眨眨眼睛,说:“可是,我怕她一个人会感到无聊。妈妈,我把你分给未来,这样她就会忘记她死去的妈妈,她就不会难过了。”中宇的眼圈红了,李佩叹了一口气:“唉,中宇,你太善良了。”中宇脸颊上几个月牙形的指甲印引起李佩的注意,她忙凑上前仔细看了看,那印痕新鲜醒目。李佩厉声问道:“中宇,这是怎么弄的?有人掐你吗?”中宇慌忙摆摆手,否认道:“不是不是,没有人掐我。是我的脸感觉好痒啊,我自己挠的。”李佩不相信的看着他:“挠的?这分明就是掐出来的,你再挠个月牙形的指甲印让我瞧瞧!”“真的真的!妈,你看,我觉得很痒,然后就这样对着脸掐一下……”中宇抬起手在自己脸上掐给李佩看,他急切的向母亲解释:“这样掐一下,就不痒了。”李佩轻轻的拍开他的手,放低声音对他说:“脸不可以这样掐,痒的话就告诉妈妈,可能是皮肤过敏。待会带你去看医生。”中宇这才放下心来,他扬起笑脸说:“不用了,我现在已经不痒了。下次我不掐了,痒的话我自己挠。”“也不可以挠!”走到客厅的鱼缸旁,中宇顿下脚步注视着它们,他轻声的问李佩:“妈妈,我在书上看到鱼的记忆只有七秒钟,不管它们经历过什么惊心动魄的事情,都会在那七秒钟后就忘掉。那么人要多长时间才能够忘记一些伤心事呢?七个月?七年?妈,未来要过多久才能忘记她的妈妈?她要多长时间才能对我笑?”李佩怔怔的看着中宇,心里掀起无法平静的涟漪,她不解的问:“你就这么喜欢她?”中宇瞪着清澈的眼睛看着她,郑重的点点头:“是的。我喜欢她,我讨厌看到她伤心,她不开心,我也很难受。”李佩摸了摸他的脑袋,沉思着说:“你未来姐姐,她太固执了,带着浑身的利刺活着。其实,生离死别是每个人都要经历的,总有一天她会长大的,而身边的人就像花瓣一样在岁月中慢慢脱落,消失……那个时候,她会明白这个道理,也会接受事实。”中宇似懂非懂的看着那些游弋的金鱼。未来,你带着浑身的利刺,我要承受怎样的疼痛才能靠近你啊!我收起彷徨不安的眼神,安然的待在你的身旁,你却不曾看见,我被你刺的满身是伤。中宇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李佩一脸担忧的瞅着他。这天,中宇抱着个布娃娃在未来班级门口等她,未来总是最后一个出来,她一向慢吞吞的。当看到她拎着书包出来时,中宇忙跑上去接过她的书包背到自己身上,他冲她扬起手中的娃娃:“可爱吧?芭比娃娃,很像你哦!送给你的!”未来盯着娃娃看了一会儿,她冷然的扫视了他一眼,突然伸出手去,慢慢的拧下了娃娃的头,然后蹲下身子,把头放在脚下,她抬起脚用力一踢,娃娃的头便飞出去在空中划了道弧线落到地上。中宇心中一阵难过,但他并没有表现出来,小小的他已经学会隐藏自己的感受了。他淡淡的说:“为什么?你不喜欢吗?这是我用存了很长时间的零花钱买的,选了好久的,是限量版的。”未来抬脚往前走着,看也没看他。远处王伯开着车来接他们了。上车后,中宇的心情很快恢复了,他伸手摸了摸她有些凌乱的头发,笑着说:“我知道了,原来你不喜欢布娃娃,下次我不会送布娃娃给你了。”晚饭时,餐桌上依旧是沉闷的气氛。未来是从不说话的,任鑫楠心事重重也不知从何说起,李佩内心含满了委屈也懒得开口,就连中宇,也埋着头不吭声。饭后,未来趴到阳台上,眯着眼,像一只猫一样蜷缩在落日的余晖中,似乎在静静聆听周围的动静。阳光从对面高大的樟树叶缝隙之间透射下来,刚好投在未来的脸庞上,从眉目一直到嘴角,最后消失在她身后粉红的墙壁上。李佩垂下眼睑,努力的露出如芙蓉般灵动唯美的微笑,巧妙地遮住了藏在眼底的阴霾。“未来,冷吗?添件外套吧。”李佩从身后帮她披上外套,未来头也没回,依然一动不动的看着窗外,一副方外之人,世间一切都跟她无关一般。李佩的心渐渐冷下来,那寒意彷佛是深埋在泥土中的种子,破土而出,慢慢发芽。她是真的努力想跟未来搞好关系,她给她买衣服,买一切小女孩喜欢的东西来送给她,极力的想做个好母亲!她发现自己几乎是在讨好未来,可是未来对这一切都无动于衷。只要是她买来的东西未来从来不去碰。未来在看着她的时候,眼里发出阴郁的光。李佩越来越不确定起来,她感觉到一种无能为力,未来恨她!她能清晰的感觉到未来的恨。有时候背后会传来一股寒气,让她不寒而栗,转过身来,未来那双阴郁的眼睛正冷冷的看着她,她的眼神让李佩及其不安!那是怎样的眼神啊,充满了恶毒!对,是恶毒!9岁的小孩怎么能拥有这样的眼神呢?从来不知道,一个9岁的孩子能恨的这么彻底。一想到身边总有这样的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时,李佩就感到寒气从脚上慢慢的上升直至笼罩了全身,牙齿都寒的格格响!最让她不安的是儿子中宇,他常常受到未来的伤害却总是在她的面前替未来掩饰着。一个孩子在自己的母亲面前隐藏起别人对他的伤害,这意味着什么?为什么会这样?这到底是怎么了啊?李佩对这一切感到惊慌!怎么会呢?不会的!小女孩未来,她是那么的美丽,冷白面色,长长睫毛,天使般的面容。那种恶毒的眼神,她不可能会拥有!只是所有人都忘记了,天使也不会一直甘愿在自己的忧伤里居住。那些哀伤的尖锐化成一根根针,刺透了天使的皮肤,她在流血,泛出墨红的光朵。天使的伤会累及到身边每个人,凝结淤积成黑色的痂,那些黑色的痂变成了天使的影子,永远的相随。李佩在冷静的时候,也想尝试着平心静气的和未来好好沟通,可每每看见未来冷白的脸上那双漆黑幽蓝的眼睛和嘴角一丝若有若无诡异的笑时,她那鼓足的勇气登时就泄了,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逃!“未来,我带你去放烟花,好吗?”中宇似乎又忘记了傍晚放学时芭比娃娃的事情,用白胖的小手牵起她,清澈明亮的眸子充满着期盼。未来顺从地任由他牵走,她扭头看了李佩一眼,李佩的心跳顿时停住了,脸色变得苍白。多年以后,李佩依旧清晰的记得这一刻未来的眼神,就像星星坠入深海,她也跟着那星星点点的光斑,坠了进去,未来眼睛的最深处是无止境的黑暗……“怎么了?你不舒服吗?”任鑫楠放下手中的报纸,走过来担忧的替她抚走额前的一缕发丝。“呃……没有,感觉有点累了吧。”李佩强颜欢笑。“让我抱抱你。这段时间,我只顾着内疚和担忧未来的心理,没有好好的关心你,是我不对。”任鑫楠温柔的说,他的脸沉甸甸地压过来,湿热的温暖气息打在她的脸上,让她迷离。回想着过往的岁月,总有让自己潸然泪下的冲动,为了这个男人,她付出了怎样的代价啊,甚至去了酒吧买醉,度过人生最荒唐的一夜…………李佩抬起头,黄昏时分的光线透过玻璃窗打在任鑫楠轮廓分明的脸庞,他温柔的眼神被空气中漂浮的灰尘隔离的模糊不清。李佩的嘴角微微的勾起了一个弧度,不管怎么样,任鑫楠,这辈子你只能是我一个人的。别墅左边是一大块水泥空地,一些运动器械孤零零的或立或躺,高大的篮球架如巨人一般俯视着它们。中宇回首对身后的王伯吩咐说:“王伯,你把烟花先放地上吧,现在天还没有黑,等天黑了再放。”王伯有点担忧:“中宇,你可千万不能自己点,需要放的时候叫我一声。”“知道啦!”中宇脆生生的答应着。王伯仍然不放心,想了想,他把中宇手里的打火机没收掉,这才放心的离去。未来爬到双杠上盯着天边的云彩发呆,晚风袭来,她感觉有点冷,便不由自主的抱着双膝缩着坐在双杠上。昏暗的光线下,她的倒影就像一个正在子宫中沉睡的婴儿,脆弱的不堪一击。这种姿势渗透的凉意,就像“未来”这个名字一样的虚幻。中宇爬了上去坐到未来的旁边,握住她的手。“未来,你冷吗?”“未来,你看,天边有一颗星星出来了。”“未来,你有生日吗?哦……是人都有生日的……那么,你什么时候生日?”“未来,你说,天上那只黑鸟要往哪里飞呢?晚上它不怕黑,不怕迷路吗?”…………自言自语不知道说了多久,中宇的内心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未来,你要永远用这副表情对我吗?两个孩子沉默的坐在双杠上,看着夜色渐渐地迷离,黯然的星光越发遥远。未来的思绪也化作一尾金色鲤鱼,飘游而去。万籁俱静。突然,中宇轻轻开口:“未来,你,不说话是因为想你的妈妈吗?”未来的眼皮跳了跳,她缓缓的转过头,静静的注视着中宇,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情。中宇咧嘴笑了笑,他从双杠上蹦了下来,伸手在怀里摸出一个打火机,狡黠的皱了皱鼻子说:“看,我早有准备!”中宇小心翼翼一个接一个的点燃烟花,只见火光一闪,一个耀眼的光球抛向幽深的夜空,“哗”的一声炸响,顿时幻作成千上万只的彩蝶,纷纷飘落。不等这群彩蝶落尽,另一群彩蝶又出现在夜空……间或也有无数的金色流星伞状散开,追随着彩蝶飞去,把暗淡的夜空装扮得美轮美奂……那些烟花,在未来的眼中已经变成一条条游曳的鱼、一朵朵极盛的花,赤橙黄,绿蓝紫,夜空中开出了一片花园。那一片花园是那么的鲜艳,仿佛一大片软软的泥土中忽然跳出了几粒闪亮的钻石。未来完全醉在这梦幻般的夜空中,忘记了寒冷,忘记了疲倦,忘记了想念,也忘记了疼痛和仇恨……一丝水汽在她的眼底氤氲,朦胧得有如清晨的露珠。璀璨的烟花中,未来的泪水像是一串突然断裂的珍珠项链,一颗颗地坠落,跌撞在通往中宇心脏处的小小幽径处,无声无息地逆淌,蓦然间,一种说不出来的莫名感伤挤满了中宇的心房,在那里,像烈火一样肆无忌惮的翻涌着。直到王伯他们惊慌失措的奔向他们,中宇这才反应过来。未来一低头,正好对视上李佩惊疑的目光,李佩紧张的摸着中宇的身体,关切的问:“怎么了怎么了?受伤了吗?”未来的脸上还挂着泪,却又恢复了面无表情,她静静的看着他们。王伯搓着手,懊恼的自责:“哎呀,中宇受伤了没有?未来受伤了吗?都怪我,应该陪着他们俩的。”任鑫楠也弯腰仔细检查了一遍中宇的全身,确定没受伤,这才走到未来身边把她从双杠上抱下来。“未来,受伤了吗?为什么哭了?是中宇欺负你了吗?跟爸爸说,爸爸打他屁股!”“中宇,跟妈妈说,你为什么流眼泪啊?是不是放烟花时烫到了?”李佩握住中宇的胳膊问。中宇摇摇头,伸手擦了擦眼泪,说:“不是,我是见未来哭了,突然间,我也就很想流眼泪,于是泪水就下来了……”李佩的心里涌上一股说不出的滋味,她愣了愣,站了起来柔声对任鑫楠说:“咱们的中宇真善良啊,都见不得姐姐的泪水呢!”说完,又歪过头冲未来笑笑,说:“未来,你要坚强喔,不能哭鼻子。你哭的话,弟弟也会伤心的。”突然,未来的心脏毫无预兆的痛起来,就像是被人在心尖上钻了一个洞,然后系上一条绳子,被人时松时紧的扯动着,好像,整颗心,都要被扯碎了……安亚,你说,我什么时候有了一个弟弟?风扬起未来的发丝,身后干燥的树叶在坠落后变得支离破碎,就像那些曾经。晚风正好,泪珠碎裂在风中,蒸发,一如齑粉,消失不见。